本帖最后由 帕西瓦尔 于 2016-1-15 17:17 编辑
=痛觉残留=
蓝=3当某天你醒来,发现自己被人贩子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请由此展开一段故事。
人物出场介绍: ——帕西瓦尔・格雷夫(Cosmos):Sugar Mountain的酒馆老板, 曾经就读过骑士学校,后来因为各种原因选择退学开始周游世界 ——稻荷:Sugar Mountain的朝灵侍从,曾经为帕西瓦尔所救 ——普莉西娅・罗斯兰:DBK的开发人员,平时在夏维朗工作,时不时 会回到尼恩格兰的家看望亲人 ——埃利亚斯・罗斯兰:普莉西娅的大哥,尼恩格兰骑士团的中队长, 跟帕西瓦尔是恋人关系 ——格兰特・罗斯兰:埃利亚斯的双胞胎弟弟,矿石商人,似乎在做 一些危险的买卖,因为跟埃利亚斯喜好过于接近所以关系非常不好, ——佑泉:普莉西娅的朝灵侍从,从小在罗斯兰家长大 ——爱尔柏塔・加西亚:Sugar Mountain的小厨娘,曾经是佣兵 ——佣兵“克劳”:曾经在爱尔所在的佣兵队任副队长,后来去了 格兰特的手下做保镖,实际身份是帕西瓦尔失散的妹妹,现在失忆。
*曾经学生时代的帕西瓦尔为了救一时冲动的埃利亚斯受过重伤,间接造成了他的退学,所以文中格兰特跟普莉西娅提到的埃利亚斯造成的事情、跟后来帕西瓦尔突然倒下都是指这件事
食用bgm《M17+M18——痛觉残留》
=Scaena Unum=
帕西瓦尔是在肌肉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而带来的酸痛感中醒来的。
模糊的视线里微弱到几乎可以不计的灯光、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脚步和说话声、什么东西在地面上轻轻摩擦的窸窣声,这些不和谐的因素嘈杂着,像无头苍蝇的烦人鸣叫一样撞击着他因为眩晕还未消散而迟钝的神经末梢。他想要撑起身体,却在准备伸出手时发觉到几乎使不上力气,而指尖触及地面时奇怪的酸麻感更是令他感到疑惑。
“Cosmos先生、Cosmos先生……!”
熟悉的稚嫩声线带着焦急,恐惧令年幼的朝灵女孩无法克制自己的颤抖,却仍然一遍又一遍,轻声地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般,于帕西瓦尔而言,她的声音就像笛河悦耳的水流声,柔和地包围着他全身,要将他迟钝的意识去拉回来。
紫色的眼瞳在昏暗中眨了眨,慢慢地恢复了焦距。银发青年有些吃力地眯起眼睛,黑发的女孩快要哭出来的脸庞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费力地思考着,大脑的思考速度像是搅拌着掺入些微水分的泥土一般迟钝:“稻荷……?”
听见对方几乎轻不可闻的呼唤,朝灵女孩娇小的身躯微微一震,她急忙弯下身来,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道:“我们被绑架了……Cosmos先生被下了麻药,所以……”
犹如打开了记忆的开关,他猛然睁开了没被眼罩覆盖的眼,残破的记忆片段从紫色的琉璃间闪过,洪水般涌入帕西瓦尔的脑海中,彻底地令他清醒了。
他的眼已经适应了黑暗,门缝间流进来的细密灯光映照着朝灵女孩,为她盖上朦胧的纱,粗略地勾勒出她玫瑰般的面庞,和因为松了口气而悄然淌下的晶莹泪珠。
“哭起来可不好看哦,稻荷?”
酒吧老板温柔地安慰着害怕的女孩,他沉稳可靠的低音就是这种绝望环境下的一剂良药,像温加河冬日静谧沉淀的暖流环绕,轻柔地拂过她没有血色的脸庞。帕西瓦尔感到麻痹比方才醒来时要好了许多。坚持绷直了身体,银发青年有些吃力地抬起手,缓缓拨开女孩额前的乱发,飞速地扫了一眼门口隐约的光线,醒转过来的大脑一如既往冷静地思考着逃脱境地的方案。
直到那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
=Scaena Duo=
“帕西跟稻荷失踪了?”格兰特・罗斯兰皱起眉头,难得因为情绪的动摇而在沙发上坐直了身体,他摘下了那幅没有度数的眼镜。双生兄弟的金色眼睛里映射着他与对方如出一辙的面孔,十分罕见地带上了求助的姿态。
埃利亚斯・罗斯兰的模样真的可以用狼狈来形容,那头让无数尼恩格兰的少女为之着迷的金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凌乱且失去了一如既往的光泽。他一定是听到消息以后匆忙从骑士团跑出来的——格兰特看着双生兄弟还未卸去的轻甲想道——埃利亚斯一贯被帕西瓦尔擦得闪闪发亮的铠甲为风尘所掩盖,他弯着腰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汗珠布满他的皮肤、从金色的发尖滴下。尼恩格兰骑士团的男性中队长此刻活像从水里被捞出来的鸣禽,仿佛连翅膀都被沉重的水珠压得无法扑扇。
自他们成年以来格兰特已经很少见到过这么灰头土脸的埃利亚斯,更别提等到对方来请求自己。他本该借势嘲笑一下这个从出生以来就互相看不顺眼的、处处跟自己抢东西的双生兄弟,但埃利亚斯言语的内容无法令他的心情轻松起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年轻的矿石商人合上了手中的书本,放在面前的书桌上,脑海里冒出的各种可能性使他愈发担忧了起来,“我想知道详细的情况,埃利亚斯。”
大抵是缓过了劲儿来,金发骑士顿了顿,语调也没有了之前的那般惊慌失措,他与头发一样金色的眼睛扫过门口,Sugar Mountain的小厨娘低着头站在那里,脸上布满了名为惧怕的情感。埃利亚斯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安慰她这不是她的错一般:“从爱尔那里听说,白天的时候,她发现店里的薄荷糖浆不够用了,所以就告诉了帕西……”
“没有薄荷糖浆就不能调清爽的绿翡翠了,我很喜欢那种酒的味道。”爱尔低声地喃喃着,她仍然垂着脑袋,两个最重要的家人的失踪令一向调皮的女孩失去了先前的活泼,“Cosmos就带着稻荷去买了……”
“爱尔柏塔……”
格兰特正想要问得更详细点,可少女猛然抬起了头来打断了他:“一天过去了,连那些贪吃的鸽子都回家睡觉了,太阳也躲到了山后面,他们还是没有回来!”她自责地咬着嘴唇,手紧紧抓着埃利亚斯的衣摆,仿佛这样骑士就会告诉她这些都是梦,谁都没有失踪。前佣兵少女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挣扎的蝴蝶。
“我跟爱尔跑遍了尼恩格兰的集市,也去问过了莎拉司祭,都没有人见过帕西跟稻荷。”埃利亚斯下垂的拳头紧紧地攥着,“最近集市那一带有专门贩卖朝灵为生的人贩子集团活动,我有叫他带好防身的东西以防万一……所以,”他烦躁地一拳砸在墙壁上,因为他真的砸得很用力,连白色的粉末都扑簌簌地掉了下来,这一粗鲁的举动让格兰特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只是担心重要的人的骑士根本没注意到这点,“我在集市附近的小巷里找到了他的伞,那件莉莉为他做的武器。你知道,帕西绝不是粗心到落东西的人。如果是你的情报网跟人脉,一定能找到他。”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但是……能不能麻烦你不要破坏别人的私人财产,中队长大人?”金发商人面无表情地扬起眉毛,他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修长的手指磨蹭着扶手显出了他的隐忍与不耐烦,“你知道刷一面墙要多少钱吗?再说我也不是专门给你擦屁股的,不要带着理所当然的神情站在这里。说到底,根本就是你没保护好他。”
“够了吧?!现在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吗格兰特?!”被对方的态度激怒了的骑士猛然一步上前,一把揪起了格兰特,颤抖着的声线仿佛随时都会爆发,“一天过去了,帕西他们可能都……可能都……”他下意识地吞咽着,不敢说出那个最坏的结果,“我们在这里内讧只会让他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格兰特条件反射般地举起拳头想要反击,也许是想起来自己的兄弟是个武将,也许是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容许在这里耽搁,商人强忍着心中的火焰,他放下握成拳搭在了埃利亚斯拽着自己领子的手上,用不容置疑的力道试图掰开对方的手指:“我觉得你需要冷静,埃利亚斯。”
“冷静?这种时候?你难道不知道从他离开酒馆到现在过去了多久……”
“帕西也是都青府的学生,你也偶尔动动脑子!”格兰特不由得提高声音盖过了对方的咆哮,“他不是温室里培育的娇弱花朵必须依靠你浇水施肥保暖——他是曾经差点跟你一样成为骑士的人,甚至不见得比你弱!为什么不能相信他的实力呢!”
“但是帕西的武器不在他身边!他的伞掉在了集市里——他现在是空手作战!而我们根本不知道他遇到了怎样的敌人、有多少人!他还要同时保护着稻荷!朝灵有封魔场,在这种情况下会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你知道吗!”埃利亚斯深吸一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的声线因为内疚而不觉降了下来,“而且帕西他,曾经留下过旧伤,是没办法长时间战斗的……”
格兰特瞬间就明白了兄长想到了什么,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里涌出,他几乎不受控制地提高了音量嘲讽道:“你也知道那件事是你的错?还让他为你的任性付出代价?”
“你说什——”
“先是莉莉,然后是帕西,你打算拉多少人为你的天真垫背?”
“你再讲一——”
珍贵的木制书桌在毫不怜惜的蛮力下化为碎片,它们无辜地随着重力散落在地上发出“丁零哐当”的声响,毫无预兆的声响打断了互相厌恶的双生子无谓的争吵,埃利亚斯惊讶地张开嘴巴,格兰特见状心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从刚才为止就一直被晾在一边的爱尔柏塔还保持着用拳头砸烂书桌的姿势,她似乎是注意到两个人都盯着自己,毫不在意地低下头用脚拨拉着木头的碎片,好像在认真地研究着要不要带一块回去装裱在房间的墙上一般:“我想,你可以从Cosmos下个月准备给我的工钱里扣作为赔偿,格兰特。”前佣兵仰起头,露出无害的笑容,“但是你们再继续吵的话,就不会有人给我发工钱了。”
“爱尔说得很对。你们两个吵够了就赶紧去找人,没吵够回来再接着吵。”
埃利亚斯看到来人不觉得尴尬地放开了揪住格兰特的手,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背到身后:“莉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随即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直跟随在妹妹左右的朝灵侍从,本能地瞪着对方,换来了妹妹一个白眼。
“我来尼恩格兰调查一些公务,打算顺道看望一下帕西。”普莉西娅・罗斯兰走进了房间,黑发的侍从默默地弯下腰清开地上的木头碎片防止她踩到,“酒馆的门是关着的,所以我去教堂见到了莎拉,从她那里听说了帕西跟稻荷的事情。”她抱着手臂,无奈地看着两个不成熟的兄长,“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到埃利亚斯找到伞的地方看看,帕西不像某人那么笨,也不像某人想的那么笨。”金发的魔导士无视了最年长的兄长发出的抗议,她的声线仿佛带着冰云桑葚般清爽而冷静的温度,流淌在这个烦躁的狭小空间内,“他的话,一定会留下什么的。”
“我要跟着普莉去那里。”爱尔踢开了脚边一块三角形的小木片,她的双马尾因为动作而前后微微摇摆,“你们可以继续在这里拌嘴。Cosmos一定很想知道他在拼命保护稻荷的时候,你们都吵了些什么。”
埃利亚斯的表情就像刚刚嘴里被塞了十根尼恩格兰大辣椒一样滑稽。他几度欲言又止,最后似乎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拍了拍轻甲上的灰尘,舌头显得有些打结:“我、我也跟着去。”
“我不会武技,所以不方便跟过去,可能还会拖你们后腿。”格兰特整了整被埃利亚斯弄得皱巴巴的上好衬衫,他的眼里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沉稳,“我会派我最强的部下跟你们一同去。以防万一,如果需要空艇……”
“我有空艇。”普莉说道,“还有,格兰特,书桌跟墙面的钱我会给你报销的,虽然我觉得这笔小钱对你来讲不算什么。”
=Scaena Tribus=
——有什么人往这边过来了。
帕西瓦尔悄悄地、缓缓地握紧拳头,再慢慢地松开,感受麻药的效力还剩余多少。他盯着关押他们的房间的门,冷静地估算着现在的时间。
在那之后过了多久?三个小时?五个小时?或者还要更多吗……?
他想,自己应该是清楚绑架者的身份的。
人贩子的团伙。那是一个最近来到尼恩格兰的、主要以贩卖朝灵为生的犯罪团伙,偶尔也会贩卖比较强壮的阿尔洛。因为埃利亚斯专门叮嘱过自己,所以他才特地将普莉制作给他的武器带在了身边。
那时他陪着稻荷去了集市——本来应该由他单独去的,但是稻荷因为担心安全的缘故太久没有出过门,他不能再无视稻荷时而露出的寂寞神情——结果在人来人往的集市里,尽管他一直不敢离稻荷太远,他们还是被人流冲散了。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妙的帕西瓦尔当机立断地拐出集市,到附近比较狭窄的巷子里寻找小侍从的身影。结果在他听到可疑的声音往一边走去时,猝不防被人从背后接近,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刀夺走了他的意识,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昏迷过去前的那一刹那,做了一件非常明智的举动。
——埃利亚斯他们,会发现自己紧急情况下留下的“那个”吗?
脚步声愈发明显起来。
——不,埃利亚斯的话……稍微有点担心,如果是莉莉或者格兰特的话,一定会想到的。
稻荷跪坐在他的身边,她的身体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而愈发颤抖得厉害。帕西瓦尔无声地握了握她的手,尽量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伞不在手边,这是他预料之中的情况,最重要的武器不知道被拿去了哪里,但这并不是他唯一的防身手段。离开骑士学校后跟随那位随性的魔导士修行的日子教会了他理魔法的更多可能性。酒馆老板冷静地伸出因为药效还没完全消失而有点不稳的手触碰着酒保服上的纽扣。
没问题,行得通。他深吸一口气,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搏动。
门把转动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朵。
“往后退,等我信号,然后跟上我。”他悄声说道。稻荷的发尖轻轻地来回扫着他的手臂,他知道女孩在点头。帕西瓦尔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跟朝灵女孩拉开了一段距离。
门打开的瞬间,刺眼的灯光闪烁着,晃得他们一瞬间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帕西瓦尔本能地抬起手遮住眼睛,他以为自己会看见身材魁梧一脸阴谋诡计的奸商站在门口。
他没有想到这个人贩子的头是个打扮相当有品位的贵族般的青年,他暗红色的长发用发带整齐地束起,黑色的西装看起来价格不菲,举手投足间都有着受过良好教育的气息。
“我的下人失敬了。”青年优雅地鞠了一躬,像一个真正的绅士一样,“我并不想伤到尊贵的阿尔洛客人,但这是我的生意,也不能让识破我们身份的你找来其他的朋友搜索我们的藏身之所,只能将您一同请来做客。”
帕西瓦尔有些失语,对方不按常理出牌的形象显然不符合他心中对反派的定义,但正因为如此,他更加摸不清青年的脾性,“如果您的待客之道就是给客人注射麻药丢进小黑屋里,我不记得哪个城市的人有这样奇特的习俗。”
“您真风趣。”青年微笑道,他向酒馆老板伸出手,语气柔和得就像在对自己得亲人说话一般,“我和我的人不打算伤害您,我们明天就会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并卖掉这个女孩,那之后我们就会放了您。我保证,只要您不反抗,我们不会碰您一根毫毛。”
“那可不行。”帕西瓦尔回以微笑,“我不会把稻荷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会带她回家。”
“回家。”青年咀嚼着这个词,惊人的恶意闪过他平和的面庞,他笑得更加灿烂,嘴角边有迷人的酒窝,“真是伪善呢,做你的奴仆跟做其他阿尔洛的奴仆有什么区别吗?”
“稻荷不是我的奴仆。”银发的酒吧老板坚定地看向对方,没被眼罩遮住的紫色眼睛里毫无阴霾,“她是我的家人。”
“原来如此,交涉破裂。”青年收起了笑容,而帕西瓦尔的手暗暗地抚上胸口的第一枚纽扣,在脑中回想着自己所熟悉的术式,心里盘算着哪个能够派上用场。
下一秒钟,黑色的纽扣轻巧地从微凉的空气中划过,稳稳地飞向青年的面庞,没能理解银发老板的意图的青年警惕地偏了偏头。帕西瓦尔飞快地凝聚身上的魔力,他用螺旋的术式准确地向那颗纽扣的方向发动了攻击,使得它正好在青年的跟前被空气中饱含的能量扭转绞碎。青年连忙退了一步避开了螺旋的破坏范围,却在抬眼的瞬间,让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他的眼睛——迎上了破坏的漩涡里飞出来的纽扣碎片。
“就是现在,跑起来,稻荷!”毫不拖沓地抓紧了这一空隙,帕西瓦尔回头跑了几步,一把拉住了躲在货箱后面的黑发女孩,他顾不上在意自己的攻击究竟有没有击中对方,更没精力去想外面可能有多少敌人,只是果断地抱着一个念头——
他要带稻荷回家,回到Sugar Mountain去。
=Scaena Quattuor=
“……我,再也不想坐莉莉开的空艇了。”
“难得我会跟你意见相同,埃利亚斯。”紧紧靠着身后的墙防止自己倒下,朝灵男人的脸色就像熟过了的烂苹果,尽管如此,他看起来还是比已经瘫倒在地上连黄水都快吐出来的埃利亚斯好得多,也许是已经坐了太多次的缘故。
蓝金色双马尾的小厨娘好奇地蹲在一动不动的骑士身旁,用手指戳了戳他几乎泛青的脸颊。她疑惑地偏偏头,双手放在嘴边做扩音器状,向着驾驶室的方位大声喊道:“哎——普莉——埃利亚斯跟佑泉好像晕倒啦——”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在空艇里婉转回绕,她偏偏头,侧耳听着自己的话语在空间里循环往复,这个现象令爱尔柏塔觉得很有意思。她站起身,挺直了腰,卯足了力气,架势十足活像个报信的小哨兵:“埃利亚斯吐在空艇上啦——”
“……之后该让他给我好好打扫干净。”驾驶着自己的私人空艇的普莉西娅阴沉着脸,她低声地念叨着,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回头要如何让兄长向自己赔罪了。
想到这里,普莉西娅不禁向身后瞟了一眼整个飞行过程中一直坐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那位年轻女人,她的大衣如漆黑的夜晚一般将她的存在掩盖,同样黑色的贝蕾帽轻巧地遮住银色的发丝,整个驾驶过程中,女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也没有移动过自己的位置,她抱着自己那柄大得不正常的野太刀靠坐在驾驶舱的墙边,堇色的眼睛凝视着地上的一点,那只因为拿刀而布满茧子的手稳稳地搭在剑柄上,仿佛空气轻微的颤动都会令她霎那间将刀拔出。
格兰特如约派来的、手下最强的保镖,在业界有着“银色雪狼”的响亮名称的佣兵,通称“克劳”,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跟出身。她就是夜晚,隐藏在暗流中埋伏的狼,随时都在战斗待机的状态,等待着猎物的出现。她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如果不是记得空艇上还有这个人,普莉西娅都会忘记身后还有这么个强大而危险的存在——克劳仿佛完全与周遭融为一体。
尽管她不知道二哥究竟在做怎样的工作,才需要雇佣到这样的角色。但是克劳的身上总有一种微妙的即视感,仿佛熟悉得要从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像是要打破这里僵硬的空气一样,金发魔导士脱口而出道:“那个,我们之前有见过吗,克劳小姐?”刚说出这句话普莉西娅就尴尬得想赶紧收回来。跟这个职业的人有之前在哪里见过的话,那一定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久到普莉西娅以为银发女人不会再开口了的时候,有些凛冽的女声却淡淡地回答道:“我不认为我们见过。”
“是……吗?”是错觉吗……
普莉西娅舒出一口气。不管怎样,现在尽可能快地到达目的地救出帕西瓦尔是最紧急的。她从未想过那时候玩笑般塞给酒馆老板的东西会成为营救挚友的关键。
她记得那天她正在撷取一种植物的汁液,它无色,但拥有一类特殊的物质能发出淡淡的甜香气味,会随着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有规律地按一定的量递减,最长能保持一天半的时间。正好帕西瓦尔为她端来了绿茶,普莉西娅忽然兴起了恶作剧之心,她将它装进了一个狭长的滴瓶,一本正经地塞到对方怀里,声称这是为他特制的香水,埃利亚斯最喜欢这个的气味。好在站在一旁的佑泉说出了真相,早就习惯了普莉西娅时不时冒出来的鬼点子的帕西瓦尔虽然很无奈,却还是将那个精致的滴瓶收进了口袋。
而这个小东西却成为了为他们指明方向的工具。
在离开格兰特的住宅后,他们借着西斜的太阳,在帕西遗失的伞附近二十多米左右的地面上发现了几小块器皿的碎片——普莉西娅认为是瓶盖摔在地上的碎片,应该是帕西瓦尔急中生智想出来的线索——尽管它们看起来不起眼,那种空气中散发着的甜香气息却无法瞒过普莉西娅。
他们追着地上断断续续的细小水迹和它独特却淡淡的气味,夹杂着自己的猜测和判断,一路摸到了空港。
“他们不可能乘坐公共的航班。”佑泉说。
普莉西娅赞同地点点头道:“我们可以去问到私人空艇的起飞记录和空艇的所有者,根据汁液气味的挥发情况,从出事到现在大概有五六小时——粗略到五至七小时吧。如果跟SARA的工作人员说明情况,他们应该会向我们提供那段时间起飞的空艇,我们选择看起来可疑的所有者让格兰特尽快去查。”想到这里,她不禁苦笑,“说不定帕西跟着一起失踪是件好事,如果只是稻荷被劫走,要问到记录的可能性就要大大减少了。”
事实证明这件事情如果没有普莉西娅在,后来也不会得到相对顺利的解决,她将这帮关心则乱的家伙引导向了正确的道路,用她一贯的机敏和聪慧。不然他们现在也不会飞在通往时茵的标准航路上,应该还在哪里急得打转转吧。
“虽然之前就有猜测……目的地果然是时茵。”她一边在心底计算着还有多久到达,一边望向窗外逐渐黯淡的傍晚。
淅沥的梅雨洗涤了空中的寂静,它们跳起调皮的舞步,在大地上发出愉快的沙沙声。普莉西娅不觉微微变了脸色,她焦急地在心中估算着帕西瓦尔失踪的时间。
-如果下雨的话,那个时候留下的旧伤就会……
在我们到达之前,一定撑住了啊,帕西!
=Scaena Quinque=
这是一个看不见月的夜晚。
知更鸟陷入了深深的睡眠,它们只在拂晓时分醒来,为清晨而啼鸣,湿冷的空气让它们的羽毛变得沉甸。细腻的雨水和湿润的泥土交杂在一起的芳香气息盈满了时茵朦胧的夜晚,淅淅沥沥地编织成雨的挽纱,将这座花都的美好遮盖,星光亦不能引导它的黎明。
他没预料到自己会遇上雨天。
帕西瓦尔的黑色马甲早就在打斗中不知道掉在了哪里,银色的长发也松开在了肩头,缓缓地从背后泻下。他白色的衬衫已经被雨水湿透了,身上到处是深浅不一的划伤和擦伤,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更令人觉得很不舒服。为了不束手束脚,他已经把酒保服的长袖硬生生用手扯断丢在了什么地方。尽管现在并不是冬天,雨也不大,但以全身被淋湿的状态站在深夜的风里可绝对不是愉快的体验。
-真是糟透了。
左腹火灼般的疼痛撕扯着他的神经,湿透的衬衫被雨水和猩红粘在了狰狞的伤口表面,因此他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甚至是呼吸都会使得痛觉火上浇油地侵蚀着他的理智——他慢慢地眨着眼,已经开始分不清此刻从额角流下的到底是雨水、还是因为疼痛冒出来的冷汗。
深深倒抽一口冷气,闭上眼颤抖地将它呼出,他感觉到左腹的伤口大声叫嚣着自己的不满。帕西瓦尔低下头看着被自己用手刀劈晕倒在地上的追兵,失血和雨水逐渐模糊起他的视线。
也许是之前消耗过多体力的帕西瓦尔因为疲劳疏忽了对周围的防备,等他发觉这个男人拿着附有“灼热”术式的短刀冲上来的时候,他本能地运转体内的魔力想要丢出一个护盾,却什么都没能放出来。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拉着稻荷的手——尽管这不是朝灵女孩的本意,她身上的封魔场却使得帕西瓦尔的魔法完全失去了效力。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情况已经不允许他能够带着稻荷闪开这个攻击了。或者他本人来得及闪开,但稻荷也会因此被短刀刺伤。
显然后者的选择在帕西瓦尔的准则里是不存在的。
赌一把吧。
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了稻荷,随即急忙侧身想避开要害,但尽管如此,短刀还是刺中了他的小腹。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烧穿了,仿佛魔物在啃噬他的全身一般。他的眼前一片花白——帕西瓦尔听见稻荷崩溃般地嘶喊着自己的名字,然后有什么机械般牵引着他的手,曾经刻在肌肉里的记忆驱使着他无意识地举起手朝着看不见的对方劈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松了口气般重重地向后靠在了墙上,手紧紧地按压着腹部的伤口企图止住流血,疲惫和伤痛几乎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意识也开始模糊远去。银发青年恍惚中听见自己颤抖的呼吸声夹杂着稻荷焦急的抽泣声,在雨滴的鼓点声中悄然消散。
凌晨空气中的湿冷几乎将他的体温彻底吞食,一股熟悉钝痛隐隐地从他的肋下蔓延开来,它啃噬着他的神经,仿佛寒冷的乱流束缚着他的胸腔,呼吸变得愈加困难起来。
-要到极限了吗……
从他带着稻荷开始逃离到现在过去了多久,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概念,只记得不断有人出来拦住他们的去路,他飞快地在脑内不断回想着各种术式的图案,跑过了一个又一个路口,然后回头留意藏在身后拐角处的稻荷是否平安无事,再拉上她继续向前继续逃跑。他们在这块仓库群间穿梭奔逃,寻找着一个可以突破的出口。值得庆幸的是有稻荷的封魔场使得他们至少多了一个防御的手段,但因此帕西瓦尔的魔法也受到了限制,且附魔武器的攻击即便有封魔的削减,物理的攻击是没法单凭此阻挡下来的,在所以在紧急的情况下,帕西瓦尔只能勉强靠记忆中的格挡尽可能制造逃离的空隙,免不了要擦碰些小伤。尽管这一路上遇到的敌人都不强大,但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战斗的帕西瓦尔几乎透支了全部体力。
-何况还是下雨天,今天的运气真是差劲透了。
“Cosmos……先生……如果不是我……”
小女孩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本来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侵害的封魔场反而成了伤害自己最喜欢的人的利刃。她痛恨着自己的无力,却没有办法向又一次救了她的人伸出手。
“砰。”
那是物体倒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稻荷慌忙抬起头,她看见帕西瓦尔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他紧紧攥着胸口衣料的手骨节微微发白,像缺氧的鱼儿一样拼命地张开口喘着气,睁大的紫色眼睛里黯然无光。从来没有见过青年这个场景的稻荷捂住了嘴,她惊慌失措地喊着对方的名字跑了过去,跪坐在一边咬住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仿佛是听人提起过这件事情的。
好像是帕西瓦尔跟埃利亚斯还在骑士学校做学生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埃利亚斯曾经一次任性的冒险差点赔上了帕西瓦尔的生命作为代价,那时候留下的旧伤似乎在梅雨天或者长期剧烈的体力消耗下就会再度复发……
就在她想要凑得更近去探查帕西瓦尔的情况时,急促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传入了她的耳畔。小女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帕西瓦尔已经没法战斗了,她必须得靠自己。她要带着最喜欢的Cosmos先生一起回到酒馆里去,爱尔一定做了好吃的蛋糕等着他们回家。
稻荷急促地站起身,她弯下腰,在昏暗中睁大了眼睛,借着飘渺的月光拼命寻找着可以当武器使用的东西。她将地上能捡到的、最大的石块紧紧揣在了怀里,甚至不在乎它尖利的棱角划破了自己的手。
尽管不知道能不能管用,但是她一定要试试这个可能性。就像Cosmos先生没有放弃带她逃离一样,她也不会放弃他。朝灵女孩屏住了呼吸,听着人们交谈的声音离这里越来越近。
“——听我说埃利亚斯,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你不能就这么盲目地冲进去!”
“没有制定什么计划的时间了!现在每多拖一分,帕西他们的处境就会危险一分!”
“我们不清楚里面的情况,贸然进去只会打草惊蛇!”
“可是普莉呀,在你说这些的时候,克劳姐姐已经扛着刀去找敌人啦!”
“……等,她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怎么没注意到!”
石块骨碌碌滚到了地上,熟悉的声音让稻荷欣喜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名为安心的感触填满了她的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她用哽咽的声音喊着他们的名字,跑出了藏身的草丛。
雨似乎停了。
=Finis=
“……然后佑泉带着你回到了空艇上。我们找到了克劳小姐,她光是站在那里就够有威慑力了——她的刀能轻松地斩断铁做的仓库门!哥哥看到你的样子气得快疯了,他跟爱尔在那里大闹了一场,爱尔几乎把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那个场面真是相当混乱。我们把主要的犯人都扣下来给了治安官,那是一个子爵家的继承人,竟然在背后操作贩卖朝灵的集团。”普莉西娅娓娓地叙述着事情的过程,她像是很惊讶一样重复道,“简直无法相信——一个子爵家的继承人,竟然靠运转贩卖人口的集团为自己挣外快!”
“是这样啊……”
温暖的午后阳光透过窗帘悄然探进了帕西瓦尔的卧室,为这间酒馆楼上的小房间格外增添了一丝生气,躺在床上的银发青年正倾听着普莉西娅讲述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许因为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的缘故,他的气色看起来并不好,声线也带着一丝无力的沙哑。埃利亚斯宽慰似的握了握他的手指,站起身帮他理了理散在枕头上的发丝。
“抱歉啊,帕西,我没有保护好——”
“不是你的错,埃利亚斯。”像是早就料到对方会说出这句话一样,帕西瓦尔笑着打断了对方的道歉,还未完全恢复的疲劳让他阖上了眼,“学校时的事情也好……这次的事情也好,意外总是会发生的,没有人会责怪你。”
埃利亚斯摇了摇头,他弯下腰,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帕西瓦尔的额角,颤抖的声线出卖了他无法维持的镇定:“我发誓,帕西,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次发生了——不,听我说,我没办法再经历这种要失去你的恐惧。”
正要推门而入的格兰特从门缝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金发的矿石商人顿了顿放在门把上的手,最终还是重新合上了门叶,转身准备离开。
“你不进去吗,格兰特?”爱尔柏塔站在走廊里好奇地看着他,小姑娘的手里捧着一束刚从花园里采摘的白色蔷薇,似乎是打算将它们摆在酒馆老板的床头,“Cosmos一定很高兴看见你。”
“不了,我下次再来见他。”他摆摆手,没有度数的镜片反射着窗口映照进来的太阳光,使爱尔柏塔一时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说这个,稻荷那边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问题,爱尔柏塔微微一愣,随即,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挑染的双马尾扫过她结实的手臂,“稻荷不肯从房间里出来,她说Cosmos的伤都是自己的错。连卖编绳的小贩带来了新的颜色,她也没心情出去看。”
“还是这样吗……”格兰特叹了口气。在那之后过了两天,在帕西瓦尔全心的保护下,稻荷几乎除了一些细小的擦伤以外什么伤害都没有受到,但她的精神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回到酒馆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无论怎么劝她都不愿意出来。
那也难怪,喜欢的人为自己而受到伤害的自责是可以将人淹没的。他能理解稻荷的感受,她需要时间——他认得出来,女孩看向帕西瓦尔的那双黑色眼睛里无法言出的情感。
格兰特打开了从酒吧后面出去的小门,他看见一袭黑衣的下属无声地站在门外,她依旧背着那柄过于巨大的太刀,黑色的贝雷帽下面无表情,冰冷的紫蓝色瞳仁隐藏在墙角的阴影里。他第一次发现那双眼睛其实与格兰特心中所向的那个人拥有很接近的色彩,可却并不相同——它们没有带上任何温度,连午后暖融融的太阳亦不能融化她眼中的寒冰。代号为“克劳”的佣兵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救援任务对象是否恢复健康,因为这已经不在她的任务范围。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抱着双臂,等待着上司的下一个任务。
“久等了,克劳。这次帕西的事情真的很感谢你。”格兰特向她点头致意,他没有再回头看背后的小酒馆,“我接下来要去谈一笔不怎么愉快的生意,因此,我需要你的护卫。”
“谨听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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