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艾薇安 于 2016-3-5 20:28 编辑
每次写到一万字都刚开头这一定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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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你是FFF团吗?”
艾薇安又问了一次,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清澈的眼瞳像一池一望见底的碧波,西沃恩能够清晰地看到其中映照出的自己的模样。
“不是,”他同样认真地回看着她,“我不是FFF团,我相信艾薇也不是。”
“为什么老师可以如此笃定呢?”
平静的碧波泛起阵阵波纹,映出的倒影也因此而变得模糊不清了。
“与其说笃定,不如说不想怀疑。我不想怀疑艾薇,也不想怀疑身边任何一个人。既然他们说展现真心就可以渡过难关,那么只要我们彼此真心相待不就好了吗?”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仿佛诚心诚意在寻求答案,“难道我们不是吗?“
绵密的雪花簌簌飘落,黏在互相触及的手指肌肤之间,仿佛不堪那股灼热的气息一般很快融化了,四周一片静寂,只余下节奏骤然加快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少女偏过头去,用耳语一样的声音说:
“……真温柔呢,老师。“
别在耳侧的金色长发悄然滑落,遮住大半张娇俏的面庞,这使她的表情在秀发的遮掩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忍不住抱有期望的拉丁语教师有些许失望,然而并没有放弃努力。
“信任可是很重要的。“
他顿了顿,用字正腔圆的拉丁语低声吟诵,
“Here allsuspicion needs must be abandoned (此处需要摒弃一切猜忌)
All cowardice must needs be here extinct (消除一切怯懦)“
艾薇安听出这是《神曲·地狱篇》中的诗句,在那深不见底的恐怖地狱之中,维吉尔曾借此说服但丁信任自己,勇往直前。
“老师觉得此处是地狱吗?“她忍不住问。
“但丁认为地狱永恒存在,它最可怕之处在于没有希望。如果我们放弃希望,放弃信任,那么又和身处地狱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我们正是身处地狱。
艾薇安想,同时觉得就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眼前这个人绝对不会将她丢弃在地狱里。
“老师,我……”
“嗯?”
“没什么。”半晌无音,她抬起头俏皮地笑了,神态已经恢复如初,“那个人已经走了,老师你还想握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他松开手,略带羞赧地搔搔头,浅金的发色在白雪映衬下泛出柔和的光泽。
“手这么冰,下次出门记得戴手套。”
“嗯!”
少女乖顺地回答,垂下眼睫,用笑容掩下一切情绪。
有些话,最终还是无法说出口。
即使现在是“恋人”这种亲密的关系,她仍然觉得他们分别是独立的个体。既然是独立的个体,自然具有独立行动的必要性,以及独立保留秘密的空间。
何况人类本身就是习惯隐藏心事的物种,即使心灵相通的双胞胎亦有彼此不同的心思。正如艾薇安早就隐隐察觉到耶米利对达兰克那种模糊的别样心绪,但少年不亲口说出来,她便全然当作不知情。
少女自然也有仅属于自己的秘密,如心底横亘许久的一根倒刺,更是她选择就读这所高中的原因所在。
——就在这里,名为私立绿林学院的地方,她失去了至亲之人。
那是名为凯特蕾雅的年轻女性,或者说十余年前她尚且十分年轻。
彼时艾薇安只有五岁,刚刚随母亲搬到巴黎,对环境的改变相当不适应,时常生病。母亲一心扑在工作上,晚间也常常忙于应酬难以抽身,经济条件又不足以雇请保姆,只得拜托当时正在巴黎读大学的表妹趁闲暇代为照顾女儿。
大约有整整一年时间,她们朝夕相处,很快便亲密无间,情同母女。年轻的阿姨不仅通过精心照顾使女孩的身体恢复健康,她的耐心陪伴更填补了女孩离开父兄,母亲疏于看顾的感情空白。
那是最初也是最后的,可以任意妄为的温暖。
后来她到了读小学的年纪,凯特蕾雅也从大学毕业,只身到太平洋某座岛屿的某座私立学校担任保健老师。临别时她们互钩小指,许下假期再聚的约定,女孩还跃跃欲试地想要介绍最喜欢的哥哥给最喜欢的阿姨认识。
可惜这个约定再也没有机会实现。
一夕之间,凯特蕾雅这个名字突然成为家中的禁忌,被母亲严禁提起。女孩对童年的美好回忆也因此提早终结,剩余的只有大段空白的独处,以及无人聆听的诉求。
艾薇安用了许多年才渐渐调查出那所学校的名字,得知在当年的圣诞节,该校发生了“某起事件”,大量师生死于非命,少数幸存者全部转入某国知名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她甚至偷偷存下一笔钱,瞒着母亲只身飞到大洋彼岸,只为确定那个人的生死。
记忆中介于少女与成熟女性之间的柔美身姿已然消瘦不堪,柔顺的金色长发过早沾染了岁月的痕迹,漂亮的祖母绿眼瞳不复往昔的振奋欢愉,隐隐透着无助与不安。只有眼角眉梢温柔的笑意仍在,扯着长大成人的少女聊起故人旧事,隐约能辨认出旧时的模样。
偶尔她会停止交谈,失去神采的双眼凝望着虚空中某个并不存在的焦点。
“……他们来了!”她惊恐万分地低语,嘴唇变得惨白如纸,“不,不是我……你们找错人了……”
艾薇安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事件夺走了她温和柔顺的阿姨,摧毁了这位女性柔韧如水的意志,所以她离开时带走了那本日记。这是凯特蕾雅仅余不多的随身物品之一,里面只记录了日常生活的琐事,而且后面临近十二月的部分被撕得干干净净。纵然看起来全无用处,少女也视其为最后的线索与希望。她通过网络搜索到私立绿林学院的相关讯息,说服双胞胎哥哥一同报考,之后又利用学生会长的身份,根据日记内容独自展开了一系列几乎徒劳无功的调查——至今为止收获甚微,被称为“血色圣诞”的“那起事件”仍然笼罩在朦朦胧胧的迷雾之中,无法看清全貌。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时,FFF团以一种极为博人眼球的方式出现在大众面前,让人不禁疑心,同样的戏码是否也曾在那年的“血色圣诞”之日上演,时隔十年,两者之间又是否有某种联系呢?
艾薇安抱着这样的想法,与自己选择的“恋人”一起,按照名单列出的地点逐一进行排查。
像是回应她的猜测,西沃恩在久不使用的旧网球场更衣室找到一盘积满灰尘的老式录音带,浮尘之下赫然用红色笔迹写着十年前的日期。
“看起来年代久远,应该与此次事件无关吧。”
很自然的,教育者做出这样的判断,然而女学生固执地持有相反意见。
“我们不应该忽视任何可能性,这说不定是一条重要线索,应该听听里面的内容。”
被追问原因时,她歪头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回答。
“女人的直觉。”
“既然你的……嗯……直觉这样认为,我们就试试吧。”他忍俊不禁,却没有反对,“可毕竟是十年前的东西,磁条不知道有没有失效,一时也找不到对应的老式录音机,不如交给更为专业的人士进行分析。”
“啊,说到声音方面的专业人士,自然是那位店长了。”
“店长?”西沃恩面前浮现出那位声音与形象严重不符的“海螺”甜品店店长,他同时也是校园广播电台的协助者,“你是说蔡司店长?”
“他可是重度声音爱好者,对这方面相当有研究呢。”
“蔡司店长平时应该都是待在店里,”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今天暂时收工,去“海螺”稍作休息,顺便和店长讨论录音带的事情吧。”
冬日的白昼总是格外短暂,师生二人冒着夜雪回到食堂附近时,最后一丝天光已经在穹窿尽头消散殆尽了。也许是因为人人自危的缘故,大部分人都自觉减少了晚间的外出行为,偌大的区域被茫茫积雪覆盖,只有寥寥数行脚印踩过,几乎都是成双成对,像他们一样结伴成行。
达兰克·弗瑞德似乎也未能免俗。
黑发英挺的数学老师与他的搭档,以美貌著称的校工墨菲·潘豆顿一起从他们身边经过,潘豆顿不认识他们,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达兰克停下脚步,轻声喊出侄女的名字。
“艾薇,这么晚还在外面。”
“我又不是一个人。”少女吐吐舌头,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外籍教师,顺手挽起他的臂弯,“老师会送我回去,是吧,老师?”
“嗯,我会负责保护艾薇,弗瑞德老师请放心。”
西沃恩郑重其事地与少女的监护人见礼寒暄,心中苦不堪言。
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这个人。
不苟言笑的拉丁语教师素来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对面那张全校闻名的扑克脸一直颇为让他束手无策。虽然同为绿林学院的任职教师,两个人却分别隶属数理化组与外语组,日常工作几乎全无交集,就算偶尔在校园里遇到,也只是点点头权当打过招呼的程度。此情此景狭路相逢,要说些什么着实是个严重的问题。
一想到以后可能会经常打交道,说不定还要叫一声“叔叔”,他就觉得头疼起来。
尤其是对方只比他大一岁而已。
“承蒙卢西奥拉老师费心。“
达兰克淡淡应道,面无表情地说了一番漂亮的场面话,内心却远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原因自然是眼前的这对组合太过出乎他的意料。
即使在国籍混杂的私立绿林学院,西沃恩的小麦肤色与白色面具也显得独树一帜。加上他对自己的身世与家人闭口不言,被问到也从不正面回答,像是一个没有过去、凭空出现的神秘人物。这种捉摸不透的魅力私下里被许多女学生爱慕,只是碍于不好接近才纷纷作罢。
达兰克未曾想到自家侄女竟然也是其中之一,并且采取了相当有效的行动。当然,这是晚辈对异性的偏好问题,他自觉无权干涉。
但是在这种随时可能有炸弹被引爆的非常时期,晚间在外游荡显然十分不妥,即使有教师陪同,也是非常不谨慎、具有安全隐患的行为。
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侄女。
“现在情况特殊,还是不要在外面逗留比较好。“
他皱起眉头,忍不住婉言劝诫。
“好,我听叔叔的话,这就回去。“
少女甜甜一笑,转而说起学生会发起的校巡队需要更多老师支持的话题,顺势又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闲话,叔侄间一派欢欣和谐。
直到踏入那座西洋式的古朴建筑,西沃恩还没从突然见到家长的尴尬与羞赧中完全恢复过来。
大概是出于减少消耗的考虑,“海螺“只开了平时一半数量的灯光,咖啡氤氲的香气伴随着舒缓的蓝调音乐在空气里荡漾盘旋。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蔡司正与一起行动的凯瑟琳并肩查看什么东西,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严肃。
“啊,是外语组,来得正好。”蔡司放下放大镜,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凯瑟琳和我在食堂的地下室仓库发现了几页笔记,觉得有些蹊跷,上面不知用的哪国语言。”
“我好像认识这几个词,和法语的拼写有些相近,”来自布鲁塞尔的物理实习老师俯身竭力辨认,“‘死亡’和‘恐惧’,还有‘鲜血’。”
“真的耶,”同为法语区出身的艾薇安探过头,“老师你看,这个词在《神曲》的意大利语版注释里出现过,我还问过你,是‘地狱’。”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嗯……这应该是某种西班牙俗语,混杂着少许意大利语,”西沃恩仔细辨认后作出判断,“也许是什么人慌乱之下使用了家乡的语言,我对西班牙语没什么研究,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翻译出来。这段时间,有件事情能拜托店长吗?”
他转过头,发现自己的学生正茫然地盯着那几张看起来意味深重的纸张。
“……艾薇,把录音带拿给店长看看?”
“……哎?哦哦好的。”
少女猛然回过神来,用力摇摇头,试图驱散脑中的某个令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
说起“死亡”与“地狱”,自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今时今日的情形,可她想到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情。
——十年前那起被称为“血色圣诞”的事件,岂不是与“鲜血”和“恐惧”更为相衬。
可是真的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吗?找到十年前录音带的同时,发现疑似与之相关的手记?
这本身会不会就是FFF团的某种阴谋呢?
她来不及深想,便作为在场唯一的学生,被老师校工三人组以门禁的名义赶回宿舍去了。
西沃恩一直送她到樱林寮门口,临别时担忧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女学生晚间的情绪波动都落在他眼中。
“没什么好害怕的,我会一直保护你。“
温柔的安抚萦绕在耳畔,少女仰起头,专注地盯着灰蓝色眼睛里映出的浩瀚星空。
“老师是在担心我吗?“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再次引用了《神曲》中的原句——
“Still it behovethus to win the fight(我们必将赢得这场战斗)“
艾薇安怔了怔,猫一样狡黠的笑了。
“维吉尔对但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可是勉强装出镇静的态度,以免但丁更为惊慌,老师你无意中泄露了心事哦。”
然而我不并曾有过惊慌。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白色面具,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宿舍楼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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