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扬希 于 2017-3-31 14:40 编辑
Where’s my Heart
01.
葵茵食指上的鸦血石戒指与骨瓷杯碟轻轻一击,发出令人愉悦的轻快响声。她悠悠着半炫耀、半遗憾地说:“还是第一次戴这种戒指,真令人不习惯。”女性的嗓音柔和婉转,仿佛扎进肖恩心里的一束尖刺,“以后总会习惯的,你说是吗?肖恩。”
肖恩木讷地说:“啊,真是。母亲彻底把事务都交给您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僵硬着十指往红茶杯里投入两块方糖。年仅二十岁的他是这个家庭合法合理的继承人,可惜他们的父亲早逝,母亲只继承了爵位而没有承袭贵族商人的手段,这个大家庭被他的亲姐姐一朝把持,再未松手。肖恩讨厌这时候。
“我总是忙于琐事,艾莉还该由你多照顾照顾。她们还小呢。”葵茵温柔地说,“你是当哥哥的人,要给她们做出点榜样。”
肖恩讷讷应是,没心情多说别的什么话。
葵茵•维斯特维克是这个家族中最先绽放的红玫瑰。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入赘的父亲早早病逝,家中偌大产业无人照料扶持,是葵茵踩着红高跟从竞争对手那抢来一笔笔订单,维持这个家庭的富裕生活,因而上流社会向来不重视维斯特维克女男爵和她的继承人,反而更熟悉葵茵这个颇有手段的姑娘。
女管家轻叩门三次,垂首走入道:“打扰了,大小姐、二少爷,卡尔莫先生来了。”
“母亲已经和他谈过了吗?”葵茵兴致颇好地转动手上的戒指。
“是的,夫人和卡尔莫先生已经在花廊里聊了一会儿,才让我进来告知几位。”女管家恭敬地回答。
葵茵嫣然一笑:“那就不必让卡尔莫先生再走动了,我稍等就去花廊。”她又提醒深陷座椅中的肖恩,“你记得换件衣服再去,卡尔莫先生是母亲的贵客。”
这位康拉德•卡尔莫是艾梅拉夫人十分推崇的一位占卜师,她每周都要和这位占卜师先生约见三次,雇佣期更是长达一年之久,以至于家中儿女都略有微词。不过葵茵并不在乎这额外支出的一点钱,能让她亲爱的母亲高兴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只有艾梅拉夫人还高高兴兴地活在世上,她才能顺理成章地一步一步接手家族事务。
当葵茵穿着齐膝深红色宽袖裙来到花廊的时候,艾梅拉和康拉德正相谈甚欢。神气十足的艾梅拉向大女儿招招手:“快坐下,葵茵,卡尔莫先生正说到关键时刻。”两人见了面行过礼,葵茵才敛裙坐下,手里握着一把骨牙折扇,微笑着倾听二人说话,不时发表一二见解,十分有礼宽和的模样。直到艾梅拉倦怠地掩唇轻笑:“我年纪大了,实在是支撑不住,葵茵,你好好招待卡尔莫先生。”
葵茵站起来将母亲送到仆役的搀扶中,这才转过身以完美的笑容应付康拉德•卡尔莫。她从容入座,似是想起了什么,笑容如玫瑰初绽,极尽温柔:“卡尔莫先生……我有一事需要和您商量,也许需要借用您在占卜上的卓越天赋……”
康拉德从善如流:“请说,小姐,我一定尽我全力帮助您。”他知道这家的财政被葵茵牢牢把控。
葵茵展开折扇,微微一笑:“那就麻烦您了。”
葵茵想要占卜的东西倒也不算困难,她终究还是俗世中人,关心的也只有利益这俗不可耐的事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当同龄人或是进修深造,或是准备新娘课程的时候,她只为夺取母亲手里象征维斯特维克权与力的鸦血宝石,为此她殚精竭虑,一步一步取得母亲的信任和家中的权力,再由内而外,掌控家族的力量,让上流社会只知道维斯特维克有一朵鲜艳的红玫瑰,压制她冷酷的继承人弟弟。
“我有某个人的把柄。”葵茵并不信任康拉德,至少现在不是摊牌的时候,“他是一个恶人,该让女神惩罚他,然而我始终不安,不敢将这回事公开。希望女神能宽恕我的隐瞒,我不能举报我的亲人,哪怕他行了恶。”葵茵已经说得极直白了,这个家庭除了她的母亲,就只有她的兄弟肖恩和在乡下长大、年幼孤僻的妹妹,她可没什么别的亲人了。
“告不告发是您的自由,身为占卜师我只能为您揭示两种可能的后果。”康拉德委婉地说道,“女神慈爱世人,必有她的安排加身。”
葵茵展开折扇,掩盖面上的笑意,只露出晶蓝色的一双美瞳:“太好了,康拉德先生,我正是需要您的建议。我愿洗耳恭听。”
仆役走上前为两人点燃了桌案中间的烛台,在烛台周围摆放了三块水晶、一只风干的海螺和漂亮的银质拆信刀,随后面容沉肃地退下,将花厅留给葵茵和卡尔莫。康拉德进行了一系列开牌仪式,年轻优容的女子在四大元素的包裹下连续抽出了三张卡片,带着诚挚的笑容一一递给占卜师解牌。第一张是逆位的倒吊人。
“占卜毕竟不是算命,所以,葵茵小姐……”康拉德道。
“卡尔莫先生,我希望塔罗可以告诉我,我该不该向女神宣布那罪人所行的恶……”她的美眸转喜为悲,微微垂下眼睑,两手握着折扇交叠在膝上,“我希望塔罗能给我一个答案。”
她的戏做得真足,局外人恐怕会这么想吧。
康拉德花了一些时间去解牌,他告诉这看着紧张、害怕的女人:“逆位的代表受到约束,可惜时机未到,仍需忍耐。看来您并不需要急于宣扬此事,而是要等待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一并爆发。可能有一个本不该牺牲或者不愿意牺牲的人做出了牺牲,所以当事人和其他人都不满意。让我们来看看下一张牌。”
第二张是顺位的恋人。
“葵茵小姐,您最近有开展一段新的关系吗?”康拉德看着牌面沉思了一会儿,“这如您所见,是象征着热恋的塔罗。”
“这还真是奇怪,也许塔罗想告诉我我即将恋爱?”葵茵小小吸了一口气,“我从没有恋爱过,母亲也没有要我嫁出去的打算。”她把家族象征的鸦血石传给女儿,某种意义上是希望她留守家族或者招赘,而忽略了作为真正继承人的儿子。葵茵从不醉心风花雪月,她甚至没有体会过这种悄然的萌动。
“不,塔罗只能反应针对事件的回应,也许您应该展开一段新的关系,那有助于您决定是否要揭露这真相。您可能会面临跟别人合作,也可能现在的伴侣会帮助您,寻找一个合作伙伴是不错的选择,或者咨询对象也是好方法。对别人抛出的橄榄枝不要拒绝。”康拉德谨慎地提出了建议,“那会对您有所帮助。”
葵茵矜持地点了点头:“我会考虑的,康拉德先生。”
第三张牌是顺位的权杖骑士,葵茵盯着那图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笑容:“这是什么意思呢,康拉德先生?”
“我想……”康拉德说,“这需要经过一番斗争才能解决问题,事情不能拖,要迅速处理。”
“那当然,先生,我会等待我的机遇。”女性温柔地说。”
葵茵长舒了一口气:“那真是太好了,您的帮助,在下感激不尽。”
他们随后又收起了塔罗牌,在点点烛光下商量、聊天,说得尽是一些贵族之间传出的八卦趣事。康拉德是一个健谈的男人,常常逗得葵茵掩唇发笑,她觉得这位占卜师有趣极了,怪不得她的母亲如此执着地喜欢他,他们绝没辜负这花廊的盛世美景。
02.
肖恩最近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毛病,他成夜成夜地睡不着、做噩梦,醒来时精神状态极差,这让他的母亲担忧极了。但在医生几次到来开药无果之后,艾梅拉夫人转而把希望寄托在康拉德的身上,她觉得这占卜师能帮助她渡过无数难关,当然也包括儿子小小的不适。哪怕康拉德已经再三说明他不是一个赤脚医生,只不过是名占卜师,艾梅拉夫人还是可怜巴巴地哀求他:“我知道您是位优秀的占卜师,所谓的梦魇、失眠都不过是心灵的不纯,我想您能帮我,帮助我可怜的肖恩。”谁会拒绝呢?看在艾梅拉夫人握着大笔金币的份上。
康拉德•卡尔莫谨慎地拿出塔罗牌,在开牌仪式前询问道:“肖恩先生,您是因为什么事而睡不着呢?如果是一些事,能否告知我?”
肖恩冷冰冰地拒绝了:“不可以。”这时候艾梅拉已经回屋休息,大厅里坐着的只有他正在看报表的姐姐。葵茵抬起头,目光如刀一样割开他的内心:“对卡尔莫先生尊敬些!肖恩!”她又有礼地看向正回过头的康拉德:“家弟从小被我们娇宠长大,难免失礼了,还请您原谅他。”
康拉德连忙说:“不,这没什么,葵茵小姐。”
肖恩冷漠地改口:“很抱歉,不可以。”
康拉德悻悻地放下塔罗牌:“那么,请让我们开始占卜吧,缘由便是您的失眠。”
肖恩食指随意点出了三张牌。
第一张是逆位的恋人,肖恩看到牌面冷笑了两声:“这个我认识呢,是告诉我我该和我那一打女朋友挨个分手么?”肖恩最不让母亲满意的就是他的花花公子脾性,喜欢玩弄姑娘们的感情,又不愿接受联姻。他的女朋友的确可以用“一打”作为计数单位。
康拉德连忙委婉地反驳他的话:“这倒不是,只是这象征着一段关系的结束。也代表着逃避。您也许该直面您的问题,不要想着去避免这事的发生。同时,这象征着您现在的感情或合作关系十分紊乱,不太正常,这会给您带来很多烦恼,也是您内在对外在的投射,说明您的心境杂乱无章,这也就是源头。”
肖恩“哼”了一声,等待下一张牌。
第二张牌是正位的命运之轮,康拉德很自然地解释道:“这象征着您即将发生好的改变,会迈向成功。您也许是时候改变自身了。您的生命能量需要流畅运转,您才能摆脱现有的困局,然而您有一些固执的想法不愿意改正,所以才会一直持续。”
肖恩干巴巴地回应:“哦,是这样,那我会开始考虑的。”他不耐烦地说,“那么,最后一张牌是什么?快告诉我吧,我还有一个约会要赴。”
葵茵再次出言训斥,冷冰冰的眼神令人发颤,此刻她可不是那个娇弱的贵族小姐了:“肖恩!都说了很多次了,你要尊重卡尔莫先生,你那些什么约会都不重要,要空出时间和卡尔莫先生好好谈谈,不要这么敷衍!”
第三张牌是逆位的世界。康拉德沉默了一会儿,拖长音说道:“啊——这卡牌是象征着模糊的命运轨迹,您最近请千万小心,失眠有可能引发更严重的事情。您要建立严格的生命秩序,否则您可能会跌落谷底。”
肖恩敷衍着说了几句,站起来看向葵茵:“姐姐,我能走了吧?”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葵茵抱着报表站起来:“好吧,肖恩,和你的朋友们好好玩玩,希望你今晚能睡得好些。”
不杀了你,我怎么会睡得安分?肖恩冷酷地想着。
03.
“不堪忍受却忍受着时光流逝,难以忍受却忍受着事情的末路。”①
舞台上的歌姬阖上双眸,安然地唱出了这一句台词,随后提着裙子鞠躬行礼,在一片掌声之中,红色的帷幕渐渐垂下了。宾客们有序地站起来离座回家,葵茵耳畔传来细细碎碎的讨论声,她始终挺直着脊背坐在原处,直到剧场的服务生清理完一片场地,提醒她可以离场之后,葵茵才貌似恍然大悟:“……真抱歉,看得太入神了,久久不能忘怀这剧情。”
服务生欠身致谢:“我们的荣幸,小姐。”
这是一个冷门剧场推出的冷门剧目,座位上只有三三两两的情侣,看上去都不算多么富裕,所以才会来看这种价格只有平常一半的便宜歌剧。葵茵误入其中,坐下来细细听过倒也觉得不错,这幕剧说着的是一个普通的兄弟阋墙的故事:弟弟为了争夺哥哥的继承权不择手段,哥哥为了一袋金币对弟弟痛下杀手,直到两人都因对方的残忍而死去,歌姬悠悠念出一句旁白,故事便画上了终结。所有人都在忍受事情的末路。葵茵在昏暗的灯下补了妆粉,才矜持地站起来小步走向大门。她一面这样想着。
葵茵•维斯特维克便这样从梦里醒来。
[i[“兄弟啊,我的已经够了,你的仍旧是归你吧!”②
——不,怎么会够呢?
夏维朗的上城区开始流传起有关维斯特维克的“密语”,人人都听说了维斯特维克早年那女儿的轶事——这么说也不大对,毕竟这与风花雪月无关,大家纷纷传开了的,是维斯特维克最小的女儿的死亡。塔拉对外宣称死于一场灾病,这再正常不过,然而如今却有她被她的哥哥肖恩活活溺死的传言。这势必起于内斗。
艾梅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眉毛紧紧扭在一起,像一个永无出路的死结。她穿着浅棕色的家居服,精心打理的金色长发垂在背后,皮肤仍旧细腻柔顺,只有一皱眉、一嗤笑才会显出浅浅的皱纹。她仍旧活得像是个年轻的、不知民间疾苦的贵族少女。
“你得帮帮你弟弟,无论如何,我们家不能被这种坏事毁掉名声。”艾梅拉苦苦哀求着女儿,眉心攒出撩人的愁容,“如果外人知道真相,你弟弟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待在家里了。这样,我们把他送到你外公那避避风头,在森染我们也有房产,可以让肖恩住进去。”
葵茵握紧她母亲的手:“那是当然,妈妈,我们是一体的。我一定会保护肖恩,就像保护塔拉和艾莉那样……可是妈妈,塔拉究竟是怎么走的?”她脸上的迫切和愧疚恰到好处,足以掩盖过天性善良的母亲的怀疑。
艾梅拉一下就被哽住了。她喘了三两声粗气,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葵茵安静、自然地等着。
“……是肖恩杀了她。”艾梅拉最终说,她的话渐渐成了喃喃低语,“没错的,我看着她死去的。我的女儿……”
葵茵惊讶地以折扇掩面:“女神在上!母亲,您说得是真的么?那可只是流言纷扰罢了……!”她知道这是真话,她当年就是这样躲在墙壁后,看才十岁的肖恩将不满六岁的小妹妹推到游泳池里,按住她的头,拼命地溺死她。他再把尸体拖入到灌木丛里,等待仆人的发现。葵茵吃惊但安静地看完了全过程,她拼命要自己冷静下来,并暗暗记下此事。
这是葵茵等待了十多年的时机,她非得用这事毁了肖恩不可。
发现尸体的并不是仆役,而是他们的母亲。
艾梅拉第一时间便知道是儿子杀死了她的女儿,她去质问儿子的时候,那孩子也毫不犹豫地回应她一句是。肖恩根本没有半分的怜悯心。艾梅拉一边痛苦着自己失去最爱的小女儿,一边想尽办法遮掩此事,彼时维斯特维克还是个贫穷的贵族家庭,艾梅拉卖掉了自己的许多首饰换成钱币去买通警卫队和验尸官,将溺水遮掩成轻描淡写的灾病。
她此时对着大女儿捂着脸哭着,那是一种细碎的、同她一样娇弱的哭声。
葵茵不用想也知道母亲的妆都哭花了。
她按着艾梅拉的肩膀,那肩窄瘦得不似人形:“别怕,妈妈,我会解决这件事的,您在庄园里好好待着就好了。玫瑰花长得怎么样?马上就要到夏天啦,我希望有一片漂亮的玫瑰花丛。”
艾梅拉抽抽噎噎地抬起头:“好吧,我相信你,葵茵。为了你的弟弟,你一定要把这事遮掩下去,明天就让肖恩飞去森染,夏维朗的流言一刻也容不下他了!”
“妈妈,”葵茵委婉地劝阻道,“这时候让肖恩离开夏维朗,恐怕会伤了他的心,也坐实了流言。不如就让他待在夏维朗吧,让他别和那些莺莺燕燕出去胡闹,您看着他在家里学习点什么,别出门就好了。流言我会解决的,我保证。”
当年的验尸官哭着去教堂忏悔自己的罪,主动配合了警卫队的调查。为了他的家人将安然无恙,也为了得到一笔能花到下辈子的补偿金,他不得不站出来说自己当年收受了贿赂,那贿赂他语焉不详地说是来自维斯特维克,并没有具体指名道姓,然而所有人都默认那是肖恩支付的。在那之后,流言如沸,等传到在家好好读书的肖恩同艾梅拉耳朵里时,已经虚假、脆弱得不堪一击,所有人都传肖恩是恶魔之子,不然怎么堪堪十岁就敢杀死自己的亲妹妹?
艾梅拉数度昏厥过去,醒来也只能看到葵茵,看不到她心爱的儿子。
“你答应我要解决这流言的。”艾梅拉仍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她的女儿。这女孩小时候就十分聪明可爱,颇受她的长辈们喜爱,艾梅拉也如此。她一向觉得自己的女儿最识大体,也深爱着弟弟妹妹,因而她抓住了溺亡前的最后一根水草,用来赌葵茵的真心。
不幸的是,艾梅拉从未赢过。
“妈妈,我说好了要解决这流言的。”葵茵笑着安抚她,“如今不是很好,他所做的一切都被公开,这可不是流言,妈妈,这是真相。请您务必要挺住了。”
艾梅拉哭着说:“肖恩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你的亲弟弟!”
葵茵困惑地回问她的母亲:“那塔拉做错了什么,肖恩要这样对自己才不满六岁的妹妹?”
艾梅拉擦去眼泪,恶狠狠地说:“你当初就看着你的妹妹死去吗!”
“真奇怪,这有什么过错么?”葵茵问道,“我不过是旁观者。我救不回塔拉,就在今天为她昭雪吧。倒是母亲,您荣归女神身侧时,该如何向塔拉解释您的真心?”她拖着裙摆走向门口,不等垂垂老矣的母亲回复,冷冰冰地吩咐家里的护卫“照顾”好夫人。葵茵今日穿着的长裙正面是一片花团锦簇,显现出迫人的美丽来。
“晚安,母亲。”葵茵自顾自说着,在门外落下锁。
04.
康拉德•卡尔莫又一次被请到维斯特维克的家宅中来,这可真是不容易的一笔生意,先前葵茵以她母亲病重为由暂时取消了几次约见,就在康拉德以为这笔单子已经做完的时候,葵茵又派人送来了一个月为期的定金,希望他能再来为她做一次占卜。康拉德当然满口答应。
还是那间长长的花廊,周围栽满鲜艳的玫瑰、月季和不知名的紫色野花;也还是口味浓烈、清甜又不失风韵的红茶,康拉德照例只加了一点牛奶;人还是那个漂亮、温柔的贵族女子,然而康拉德不知为何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威仪,她似乎不是以前那么亲和有礼的人了。
“卡尔莫先生。”葵茵敛裙坐下,绽开一个笑容,“我这次请您来,是想让您判断一件事。”
康拉德放下茶盏,道:“洗耳恭听,您有什么事是我帮得上忙的?”他一向是这样,尊敬但不谄媚的模样,这让葵茵觉得十分舒心。
一抹忧愁浮上女性姣好的容颜,葵茵语调低沉地说道:“我也不过是……您应该听到最近纷扰我家的流言蜚语了,不过说我的弟弟杀死了我的妹妹,这可真是万分可笑的一件事。然而当时行了恶,此时就该付出代价。我想向您询问塔罗的意见,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该做什么。——让塔罗告诉我,我该不该帮助那恶人吧。”
宿命如轰轰烈烈奔赴战场的敌军,你拼命挣扎反抗,阴霾仍重重加身。
葵茵翻开第一张牌,是正位的皇帝。
康拉德看着牌面解释道:“您最近做事会很顺利,您的家族会因您而焕发荣光。不过,您需要勇敢的站出来主动做一些事情,最好作为一位裁决者的立场来处理问题。”
第二张是正位的战车。她看见是一张正位牌,内心不由得平静下来。她想着,这也许会是一个好的兆头,她通往胜利的路不会那么曲折。
“您将取得胜利,建议您专心做某几件事,那效果会更好。事情的经过很可能会比较曲折,所以你要有耐心,也要懂得保护好自己,但也无须害怕什么。”
最后一张是正位的正义,康拉德看到这张牌难免有些高兴。
“您心胸坦荡,不必在意小人的恶言恶语。而且,最终事情会有一个公正的结果,各方面都会服气和接受。”
“所有事情?”葵茵挑起眉毛。
“您所看重的,必然会有好的结局。”占卜师这样回答。
她收回葱削似的玉指,康拉德注意到那象征着维斯特维克管家权力的鸦血石仍然在她手上,闪着荧荧冷漠的光。二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葵茵才如梦初醒地热情招呼起康拉德来,她请仆役们端上了自己亲自烤好的饼干,两人都笑着聊了一会儿不知所云的日常,葵茵才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占卜师。她并不迷信命运,哪怕命运让她成王。
葵茵回到梳妆镜前,模糊的镜子柔软了她的棱角。
“亲爱的葵茵•维斯特维克。”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你要杀了那行恶的人,为你的光荣,也为你妹妹的哀愁……”
她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把短匕首。
05.
肖恩和他母亲的境遇差不多。一样的软禁,一样负责“照顾”的护卫,一样每天摆在门口,固定时间收走的餐盘。肖恩曾经绝食过几天,后来发现他的姐姐并不在意他的死活(事实上,盼着他早点死更有可能),肖恩渐渐屈服于身体的本能,不论送来的是什么、合不合胃口,他都照吃不误,为的是能在他姐姐进来的时候保存好体力面对葵茵。
艾梅拉已经在床上几乎垂死,葵茵干脆把她的小妹妹先送去晓光的祖父母家里,免得她也搀和进这无止境的争权夺位之中来。葵茵暂时让医生照顾好艾梅拉,她现在死也不大令人在乎了,只是那就要更快更早的杀死肖恩。
葵茵在犹豫,没人希望背上杀死手足的罪名。肖恩杀死塔拉不过是影影绰绰的一条流言,尸体早已化灰,见证人又只是一面之词,竟然也闹到今天人尽皆知的地步,连警卫队都上门调查了好几次,然而都被葵茵强势拒绝了。她知道肖恩也把握着一些维斯特维克的把柄,葵茵暂时不能放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您将取得胜利。
从十五岁开始,从她翻开家族账簿的第一页开始,葵茵就对这场胜利充满了期待。她相信她会是个成功者,驱逐自己的弟弟,成为家族产业的主人,但她可没想过要杀死谁来完成这件事,尽管她已经不再信任和爱着母亲,尽管她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一个杀人犯。
葵茵手指灵动,匕首在白玉似的指间转动了一圈。
“开门吧。”葵茵对护卫说,她轻描淡写,却掩盖不住眉间的忧虑。
护卫在前进入,随后彻底打开房门,请葵茵进来。这是她常常踏足的一间屋子,小时候她经常在这里教肖恩识字,那时候资产捉襟见肘的维斯特维克甚至请不起家庭教师,他们却能过得很快活。艾莉活泼友善,一向被哥哥姐姐宠爱,然而在塔拉死后,这女孩过着司祭般清苦、孤独的生活,一年也见不到几个完整的笑容。
现在的艾莉又被送去了晓光,她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唯有她的兄弟。
肖恩背对着门,盘腿坐在床上,说:“你来了。”他掌心攥着一块碎瓷片。
葵茵轻轻说:“你想好了吗?”
肖恩说:“想好什么了?”
“认罪。”葵茵的后背抵靠着墙壁,蓬松柔软的裙摆散落在羊毛地毯上,“只要你向警备队认罪,我不会对你动手,甚至还会帮助你。只要你离开这个家庭,继承权归我所有,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你不是塔拉亲爱的姐姐吗?”肖恩冷笑着说。
葵茵指绕发尾,回以答复:“你不也是塔拉最亲爱的哥哥吗?我们一样爱她,我知道的。”
肖恩沉默良久,在几声冷哼后忽然说:“……我杀了她,是因为她的新人偶真好看。”
葵茵吃惊地转向放在木架上的人偶,她确认那是塔拉的,一个极旧款式的兔子外套人偶,脚上有塔拉的姓名所写T•W,她一直以为这是肖恩留下来纪念或者折磨自己的工具,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肖恩愧疚了、哭出来了,她应该怎么做?应该做什么?然而肖恩现在平静无比,甚至对自己的妹妹也毫无怜悯之心。
肖恩忽然暴起,他的速度之快甚至让站在葵茵身侧的两名护卫也阻拦不及。尖锐的玻璃在葵茵肩线到脖颈位置划开一道十公分以上的长刀口,然而葵茵虽然躲闪不了,却也拔出了自己的匕首,狠狠扎在了肖恩的小腹上。护卫们随即一拥而入,制服了捂着腹部喘粗气的肖恩,甚至把他上上下下搜索了一遍,免得他再掏出什么武器来。
“肖恩,我原本不想杀死你。”葵茵倒抽着冷气让护卫为她简单地上药包扎,殷红的血液浸湿了她上半身的网格纱。待护卫满手鲜血地替她包扎结束,肖恩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葵茵也不管不顾,握着他沾血的手签名画押,随后冷酷地站起来吩咐医生保证他不要死去,并要求所有人将今日说成是肖恩畏罪自杀不成。
她单手提着裙摆匆匆离开了房间——女神才知道她多么愤怒今日的一切,她的弟弟不管不顾十几年的情分要杀死她,而葵茵甚至不愿意动手解决这个意外。她的确软弱,并非是所谓什么女性的特质,只是她内心仍旧挂念着父母兄弟,亲友姊妹的情感罢了。
然而她不知道那玻璃上抹得满是毒粉。
她也不知道最近厨房所食用的蔬菜瓜果,统统被肖恩提前下了慢性毒药——她吃着毒药计划着如何解决弟弟,弟弟也吃着毒药等待姐姐发作的那一日。他们大概是世上最失败的兄弟姊妹,明明血脉相连,被女神点为至亲至爱,却互相只想着如何杀死对方。
葵茵在反锁好的房间里慢慢地倒下来,跌坐在地上。
“您最近做事会很顺利,您的家族会因您而焕发荣光。”
“您将取得胜利,建议您专心做某几件事,那效果会更好。”
“您心胸坦荡,不必在意小人的恶言恶语。”
她还不知道伤口处已经凝结成一片黑色。那是弟弟的毒与恨。
葵茵永远不会知道了,她只转动着自己的鸦血石戒指,愁苦、冷漠地望向天顶。
①歌词引用《你的人生与此荧光同在》 ②引自《圣经》 ③肖恩杀死妹妹且理由为“我需要她的新人偶”致敬《Lie to Me》某季某集(……)“为什么杀死你姐姐?”“我想要她的新自行车” ④感谢小哥友情互动!塔罗牌占卜内容纯属胡扯,请不要在意。加粗部分为小哥的解牌,其余部分纯属虚构,只为推动剧情。 ⑤因一个人偶引发的故事(大概),勉强切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