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林奈乌斯 于 2017-5-20 23:43 编辑
在加斯比·方荒诞不经的一生中,多罗茜·斯凯勒的出现就像是陨落的流星,带来一闪即逝的美丽与灭顶的沦亡。
她站在彩绘玻璃窗前,体态间有种不属于肉体上的孱弱,金色的卷发比任何妆饰都更耀眼地垂在她的右肩,麦穗样缕缕垂下,缀杂着小粒的珍珠,安静而优雅,与他曾见过的美丽女性并无丝毫不同。这时加斯比·方像个乡下少年一样哼着“漂亮妞儿”的小调,目光无礼地在面前女性身上来回逡巡,第一次感觉到了命运。
“我听过这调子。”她表示自己清楚加斯比口中模糊不清的音节中藏有怎样不合身份地淫猥词句,语调中有谨慎的抗议。
加斯比没有停下。
数年后,在林奈乌斯诞生于世前,年幼的詹姆斯·休为了凯尔文夫人的馅饼与前来探亲的同龄表妹争执起来时,加斯比亲自替瑟温·休狠狠教训了詹姆斯一顿。
“冒犯女性是最愚蠢的行为,你迟早会后悔的。”加斯比斥责道。
多罗茜明白自己无法爱上自己的丈夫与初次见面时加斯比的唐突举动完全无关,但还是低头抿唇发出一声礼貌的轻笑。
于是加斯比也明白了。
但加斯比从未感觉到绝望,也从未质问妻子的镇定,他精力充沛地为他的妻子贡献着自己,他猜想多罗茜的一切喜好并努力迎合。尽管多罗茜从未说过自己喜欢玫瑰,在塔楼之后还是建起了温室,培育着“黑美人”、“无垠蓝天”、“粉红格尔特拉”等各色鲜花,它们在女主人过世之后也依旧盛放,而加斯比也依旧精心照料着它们,照料着自己往日的愚蠢。
终其一生。
而当加斯比喝醉了酒在他妻子的窗下呼喊着哀求多罗茜将任意一样随身物品扔下时,多罗茜将自己左胸前的鸢尾花胸针取下,而后当胸针落下刺穿他的皮肤时他醉醺醺地将那红宝石贴在脸上,带着酒精作用外的微醺眯起双眼:“它是暖和的。”
多罗茜认为在那一刻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比她更热爱这男人。
因为他只是个懦夫,他从未健全过,他永远都像个孩童,任性而兴致勃勃,对想要的一切充满占有欲,天真地不择手段又从不知足——“离开这里吧,我的兄弟。”他说,“你在这里不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他想:就像我一样。
杰克斯带着妻儿离开庄园后加斯比回过头看了一眼他美丽的妻子,她站在窗边,伫立得稍远些。
绝望让他跌跌撞撞地跑下塔楼,在楼梯跌落时摔断两根小腿骨,踝骨的裂伤让他后半生都不得不用拐杖来辅助行走,但他依旧向前跑着,想要追上他的弟弟。
然后杰克斯会留下,他带着他的妻子离开,他的妻子会很高兴自己丈夫并非恶徒。
他要像个农夫一样工作,在阳光下汗流浃背;他要与他的妻子一同分享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黑面包——在幼时出于好奇他偷过凯尔文太太为穷人们准备的黑面包,他吃得下,也受得了;他要在简陋的房屋后也为他的妻子种上玫瑰,“那是我的心,被斩断,被剐去尖刺,被分散到各处,被美丽的女士们拿在手中观赏传阅却从来没有人肯收留它,现在它们是你的,都是你的。”他想,“那是我无数的面孔。”
迎面的风让他在想象中热血沸腾,几乎没有注意到多罗茜正提着裙角繁重的蕾丝追上来,另一只手拎着双高跟鞋。她白皙的双足沾上泥土却奔跑得更加迅速,像是乡间随处可见的疯闹着的野丫头,精致的盘发已经散开披在她肩头,如瀑的金色熠熠生辉胜过每一条被贵妇人们炫耀的披肩。
命运再一次攫住了加斯比的肩头,让他回过头看到追上来的妻子,受伤的腿开始疼痛。
他开始清楚自己无法留住自己的弟弟,也无法带自己的妻子去任何地方。
瑟温已经将杰克斯送走,远远地能看见他赶着马车回来。加斯比茫然地站在那里,被赶上来的妻子紧紧攥住手腕,向着追不上的离去者继续追赶。风吹过时多罗茜的长发拂过他的面颊让他神魂颠倒,并相信身边的这个天使能带他飞去任何地方,完成他的任何愿望,做得到任何想要做的事。
多罗茜漫无目的地带着她的丈夫离开庄园,以有损家族形象的狼狈穿过惊异的人潮来到涌泉湖边,看水面上泛起的波澜如同谢斐·萨奥兰所描绘一般粼粼将阳光映在周遭房屋的砖瓦上,随着风变幻莫测。
那天是仲夏节,降临的夜幕淡淡在天际扫了一层浅蓝,往深处凝望能隐隐看见繁星,水面上映衬着从黄金水道漂流而来的烛光,恋人们笑着,爱得毫不犹豫。小腿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加斯比突然跪倒在了他的妻子面前,不轻的声响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
多罗茜对此心知肚明,但依旧侧头将碎发别到鬓边,严肃地看着她的丈夫。
“我愿意嫁给您。”她认真地说。
然后她扶起自己的丈夫,向静静等待在一旁的瑟温与他们的马车走去。
从此以后大风天总是让加斯比同时感到痛苦与甜蜜,直到若干年后他的儿子也在这样一个天气离开庄园。如果多罗茜仍在世,她一定不会忘记给儿子加一件外套,加斯比也不会。但那天他只是看着他的儿子拎着旅行箱头也不回地离开,等回过头看房间内满目尽是离去者生活的痕迹。
放在茶几上还没有吃完的半碗樱桃,很久没有弹奏过的竖琴,落在了沙发上的外套。
“林奈乌斯——!”加斯比像是困兽一样嘶吼道,叫住了他的儿子。
已经在酗酒作乐中被毁坏的身体让他骨瘦如柴仿佛鹰爪般的手在伸出时颤抖不已,他迅速抓过了那件外套,想要走下塔楼为自己的儿子披上,在他离开前带他去一趟涌泉湖,告诉他,多罗茜·斯凯勒实际上并非不爱他,他的儿子是因为相爱的结合而诞生于世的,因此也会获得很多爱,就像一个祝福。
林奈乌斯听见父亲的声音,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他张开双臂,示意父亲将遗忘的东西直接扔下来就好。
大风将他梳好的发丝吹散,金色在阳光下闪动着令人目眩。
加斯比像是看见魔物一般向后退了两步,惊恐地大声告诉他:“等我一会儿!外套太轻了,会被风吹走的!”
手指穿过火焰攥住了壁炉中的石头,他开始想如果他能够这样坚定地攥住自己妻子的手,那个天使是否会离开。这些都是我的错——他无法停止自责。
没有时间继续多想,他不断将滚烫的石头塞入外套的口袋直到确定风已对其无能为力,而后单脚跳到窗边将它扔下,看着林奈乌斯张开的双手加斯比就像看到自己渴求着妻子胸前那颗胸针的掌心。
“小心!”
他有些害怕自己的儿子会像是自己那天一样流血,但林奈乌斯稳稳接住了外套,并微笑着向他欠身道谢。
那不是真的。加斯比知道那不是真的。
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转身离开,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从此再没有甜蜜,只剩下疼痛。
六年后总算了解了自己妻子也了解了自己的加斯比在情妇床上死得并不安详。
林奈乌斯将他的父亲握在手中的胸针葬在塔楼下,并夷平了玫瑰园,烧掉他从未给杰克斯寄出过的信。
如果加斯比能看到这些,他会明白自己从未说出口过的那些事,以及从未弄懂过的那些事,他的儿子都一清二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