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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弗尔斯 于 2018-8-14 14:14 编辑
【一】
来讲个故事吧。
一个关于热爱花草的女孩的故事。
女孩曾经有一个幸福完满的家庭。严厉又幽默的父亲,温柔又能干的母亲,博学又活泼的姐姐,顽皮又纯真的弟弟,还有,刚学会走路的妹妹。虽然不能经常和家人见面,但每次相聚的时光,女孩都非常珍惜。
母亲喜欢摆弄花花草草,于是几个孩子也耳濡目染了不少有关园艺的知识——除了不常回家的女孩。所以时至今日,她对那些成堆的园艺工具依旧茫然无措。
“不过这也算是个契机,否则我可没机会来帮你照顾它们。”
想了想,又转向脸上写满“不耐烦”的亚麻发色的少女。
“啊,但是以你的工作性质,找园丁是迟早的事儿吧。”
“废话说完了没,赶快把这些肥料处理掉。”
“哎呀哎呀,这可不是一个爱花人士应有的性情哦。”我摆了摆手,一边慢悠悠地继续手上的工作,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植物和人类的时间维度不一样,它们的生活节奏是很缓慢的,所以要照顾好它们也不能心急。每一丛枝干、每一朵花苞,都有属于自己的呼吸,不细心感受的话,就找不到最合适的照料方式。”
说着,我把少女一个月前带回来的兰花放在她面前。
“虽然大多数植物比人的生命力更加坚韧,可长期生活在错误的节奏中也是会失去活力的,更不要说那些精贵敏感的品种了——比如这棵金波兰花,现在看起来精神多了,不是吗?”
少女伸出手,像是触碰什么易碎物品一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兰花的叶子。
“你也没什么可得意的,”笑容还未浮出水面就被冷漠压了回去,“把你留下就是为了照顾好这些花草,这是你的职责。”
“是是是,我亲爱的海德曼大小姐。”我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前不久刚搭好的暖棚,“您这次回来的时间真巧,凤尾鸢的花期明天就结束了,赶紧来看看它们吧。”
女孩从事着一份非常特殊的工作,危险且不为人知,还经常在城市间来回奔波。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即便如此,女孩还是抽出时间,亲手照料过几株好养活的植物。
可也许是命中注定,每当她觉得那些小生命有些起色,都会有突如其来的事件打乱她的安排。当她结束数天甚至十数天的行程匆忙赶回来时,等待她的只剩干裂的培土和枯萎的叶片。
然而女孩没有放弃。
当然啦,如果她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性格,也就不可能将这份工作坚持到现在了。
尽管我觉得那么固执不是好事。
“说起来我还是觉得奇怪,”将新的花盆一字排开后,我走向正皱眉奋斗着的少女,“看你工作时候的动作挺灵巧的,怎么干起园艺活来就那么笨拙呢。”低头瞥了一眼被翻得到处都是的枯叶和菜渣,“混个培养土都能搞得和埋尸现场似的……”
“闭嘴。”少女边说边艰难地翻动手中的园艺铲,手法糟糕到让我胡思乱想换把菜刀给她会不会更顺手些,“这明明是你的事情吧!”
“唉,是你之前说想学……算了。”
从旁边又拿来一把园艺铲,把散落在外的材料统统收集回去,随后熟练地翻搅,使土壤和营养物充分混合。
“你知道为什么很多植物在野外生长得好好的,可一旦被人工培养就很难存活吗?”
“……因为环境变了?”
“唔,也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因素。很多人为了养好植物,会花大力气模拟它们原先生活的环境,可效果还是很差。”
少女皱眉看向我。
“就是这个啦~”我伸出一根手指戳进土中,“你知道野外的土壤中有什么吗?”
“……不就是……土?”
“有土,有水,有砂石,有空气,有腐烂的植物,有死去的动物,有看不见的矿物。在这之中,包含着万物的生老病死,和一切的因果循环。”
“……”
“而植物们就是吸收这些养料,发芽,成长,开花,结果,最终枯萎腐烂,被其它植物吸收,维持这个循环。”
“你这家伙,不过是个负责种花的,想得还挺多。”
“因为我只有这个长处,不多考虑一些的话,连植物也会把我抛弃啦。”
“说了那么多,你在土里放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是为了模仿野外的土壤?那你……动物尸体什么的……”
“那个自然是用替代品——死老鼠死蟑螂鱼骨头什么的。如果你能勉为其难地提供一些死猫死狗,我也会相当乐意。”说着我就发现对面的眼神中冒出一丝厌恶,“不过稍微多放点烂菜叶也没差啦,实在不行我也可以自己放点血进去。”
“听起来真恶心。”
“是吗。”
我起身去拿准备好的碎木屑。
“但生命就是这样的。”
植物吃掉恶心的土壤,动物吃掉植物,人类吃掉植物和动物,一切又都在死亡后腐化为土壤。
人类就是这样的。
女孩时常会受伤。不过从事那么危险的工作,受伤早已成为家常便饭。
如果过了约定的时间,女孩还没有出现的话,那么很有可能是受伤比较严重,不得不改日再来。
因为女孩是非常守时的。
所以更多时候,她会拖着疲惫残破的身子,在奇怪的时间突然造访。
“啊哇哇哇!拜托不要再搞这种夜袭了好吗!”惊慌失措地抓起被褥裹住身子,看向站在床侧浑身是血的人,“我可是有心理阴影的!”
“别废话了,你不是说凌晨开花吗。”
我瞥了一眼床头的沙钟,发现她居然是掐着时点过来的。
“好嘞,您就瞪大眼睛瞧好吧,我的大小姐。”
披上外套点起蜡烛的一瞬,隐约看到对方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嗯,所以说固执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我想了想,还是为她准备了把椅子,随后将精心照料的三盆晨露草小心地从背阳处端出来,放在园艺桌上。
在稀疏的夜虫鸣叫声的包围下,晨露草那藏在叶片中同为绿色的细小花苞开始逐渐绽放,在昏暗的夜色中看不真切,若不是特意观察也许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些细小的花朵。接着,光线缓缓明亮起来,远处的天空逐渐被朝霞的红色晕染,这些绿色的小花不知怎么的居然泛起了晶莹的光泽。随后,当第一缕光芒越过地平线时,原本绿油油的花朵突然就变得透明了,只有那圈亮闪闪的边缘向世间宣告着自身的存在。清风吹过,“花瓣”随着叶片微微地抖动,就好似一排静伏于叶脉上的露水。
而当太阳完全升起后,“露水”便消失了,你甚至找不到被吹散的花瓣残片,只有叶脉间那些微不可见的花萼能提醒你,那里曾经有过什么。
“啊,不管看几次,都觉得非常神奇。”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蹲麻了的双腿,“您认为如何,大小姐?”
少女低着头,半天没有出声。
就在我以为她或许累得睡着了,想去叫醒对方时,她突然站了起来,吓得我差点推倒身后的花架。
“我得回去了,凌晨有查房。”
啊哈,所以果然又是偷溜出来的嘛。
“那就……祝你路上小心?希望明年这个时候,不要一身是伤地来看花开啊。”
少女蹙眉瞪了我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花园。
瞧我又顺口说了什么啊,对朝不保夕的人提“明年”这种遥远的话题。
女孩曾经设想过很多次自己的死亡——毕竟经常和死神擦肩而过,多考虑考虑是正常的嘛。就像我一样。
女孩曾经想过,自己死了以后,父亲会如何沉默低落,母亲会如何悲伤哭泣,姐姐和弟弟妹妹们会怎样想念自己。然后时间会慢慢抚平他们心中的伤痛,温馨的生活还是会继续下去。
然而她却从未想过,家人们会先于自己离开人世。
事情的真相是怎样已经不得而知,只知道在流传最广的版本中,女孩的父亲受到邪教的蛊惑,在某个晚上杀死了全家人,随后点燃火把,将整个房子付诸一炬。
当女孩得知消息赶回去时,印入眼帘的只剩被烧毁的残垣断壁,家人的后事已经被妥善处理,甚至连葬礼也没来得及出席。
女孩非常失落,正打算两手空空地离开,却一眼瞧见了余烬覆盖的花园中,仍然矗立着的一小株矮木。紫荆——她仍记得母亲生前告知的名字,和回忆中成簇的艳粉色花朵。
对着被烧断的枝头思考良久,她最终将整株植物连梗挖起,带离了这片废墟。
“所以我说过,植物的生命力比人类想象中顽强许多。”热水冲入茶壶,搅动晒干的花瓣,升腾起阵阵清香,“就算在奄奄一息的情况下惨招你这样的门外汉照料,却也还是挺了过来,不是相当值得敬佩吗。”
“别以为我会忽略你损我的部分。”少女抿了一小口茶,目光在转到花园中央那棵正在绽放的小树时柔软了几分。
“我认错!我投降!打屁股可以,打脸不行!”
我夸张的求饶似乎并没有被她听进去,眼睛是看着那棵起死回生的紫荆,思绪却早已飞得老远。
“你难道……真的在考虑那人提出的条件吗?”小心翼翼地坐回茶几旁,见她的视线往这边瞥了一下,我才继续道,“七色铃兰全阿泽兰也只有十余株,如果他说的是真品那真的是价格不菲,而且……“
我记得你“家”也曾经有一株。
“放心吧,你不会有机会照顾那么精贵的花的。”
少女放下空空的茶杯,与茶托响碰发出了轻微又清脆的响声。
“我不会再次犯错的。”
【二】
来讲个故事吧。
一个关于衣食无忧的少爷的故事。
但是话先说在前面,关于那位少爷的事情,大多来自他人的转述,和道听途说。
既然被称作少爷,自然是生于富贵之家,想必在懂事前没机会经历什么苦难,是在家人与亲友的陪伴中成长起来的,被幸运和福祉选中的孩子。
然而就是这样的少爷,在懂事后,选择疏远和远离那些,关心和爱着他的人们。
甚至不惜对他们恶言相向。
真羡慕你啊。
得知搭档的女孩不久前刚失去所有亲人后,似乎缺根筋的少爷这样安慰道。
这么简单就切断了和家人的关联呢。
可想而知的,少爷被女孩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顿。
因为我不会对女性出手啦。
事后,少爷这样解释道。
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继续在一起共事。搭档的更换很麻烦是一个因素,两人都是公私分明的性格则是另一个因素。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直到某次潜入任务。
目标是一群正在谋划惊天行动的危险分子,过程中他们找到一份神秘名单,而名单上,少爷亲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女孩看着这份名单,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少爷则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看着丢入火堆的名单慢慢烧成灰烬。
所以啊,每到这种时候,我就非常羡慕那些没爹没妈的人。
也许是自言自语,也许是迟来的解释,少爷突然开口道。
我可是很害怕那种,必须在亲情和使命之间抉择的场合。
两人冷战许久之后,少爷第一次对自己的搭档露出了笑容——尽管其中夹杂着几分无奈。
毕竟我是个胆小鬼啊。
冰释前嫌后,少爷和女孩间的默契明显有了改善,原本除了公事便毫无交集的两人,也偶尔会在闲暇时相互打个招呼、喝个茶什么的。话说得多了,自然也就对彼此更加了解。
少爷在听说女孩有园艺的爱好之后,开玩笑地提了一句“想去参观”,没料到几天后就受到邀请,有幸亲临了女孩的苗圃——结果由于笑话那些半死不活的植物,又被女孩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顿。
你不会天生和植物相克吧。
灰头土脸的少爷理论分析道。
去你的,老娘的紫荆花不还好好地活着吗。
女孩理直气壮地指向一旁,好不容易长出几片蔫掉的嫩叶的矮木。
我觉得这样不行,你还是找个园艺师傅或者花匠,好好请教一下。
玩笑开过了,揍也挨了,少爷最后客观地建议道。
而且说实话,你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照顾它们吧。
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少爷都没有再从女孩口中听到有关园艺的话题。
是自己说话过重了吗。
少爷曾经这样怀疑。但女孩的表现和往日并无区别,倒不如说,似乎由于不再分心给园艺,所以对工作更加专注。
总的来说,是好事吧。
此时的少爷并没有注意到,关于日常的琐碎话题,正渐渐地从他们的交流中消失。而女孩全身心投入任务的行为,亦不是简单的认真和专注。
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的呢。
少爷是在和他人的谈话中偶然得知“花园”的存在的。第一反应是“真有趣”的他,没能更深入地思考,为什么女孩没有亲口告诉作为搭档的自己。
这之后他也只是礼貌地向女孩提出参观请求,随后被驳回。理由是,对方认为花园还不能开放给外人。
考虑到之前女孩失败的栽培经历,少爷想当然地认为这又是女孩的自尊心,也许花园的情况和之前的苗圃惊人得相似——可能更差也说不定?
强迫女性不是绅士应有的行为,从小接受上流社会教育的少爷自然也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看在女孩那么努力的份上,就给她足够的时间吧。
直到她愿意主动将“花园”展现在众人眼前时。
少爷就这么耐着性子等候、期待着。时不时地在对话中旁敲侧击,不想表现得太过急切,也不能让对方忘了这茬。
时间就在这像拉锯战一样的情形下一天天流逝。
然后某一天,少爷被一位“热心”的男人拉进一间小酒馆“私聊”。
这真是相当奇怪的事情,毕竟他们虽然算作广义上的同僚,但在狭义上并不算同事。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男人对少爷所负责的工作表现出强烈的关切,絮絮叨叨地瞎扯了很久。就在后者快感到不耐烦时,男人将话题转向了他的搭档。
那个……我听说……海德曼小姐喜欢摆弄花草?真是少见的爱好啊,不是吗。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少爷暂时还是把话题接了下去,顺便吐槽了一下搭档的园艺水平。
啊哈哈,毕竟你们的工作也挺忙的嘛,怪不得要请人帮忙。我能理解,能理解。
男人哈哈笑了几声,又天南地北地聊了几句,最后留下一句让少爷和他搭档参观自家庭院的邀请,笑眯眯地离开了。
男人走后,少爷在座位上思索许久,总觉得近来发生的事情有些说不出的异样,而这所有怪异的源头,似乎都指向自己的搭档。难道她真的做了什么……?
就说了不要让我做选择啊。
少爷无奈地苦笑道。
【三】
来讲个故事吧。
一个关于虔心祈祷的男人的故事。
男人可以说是幸福的。他降生在一个富贵满堂的名门望族,如果不出任何意外的话,终其一生都将衣食无忧。
男人可以说是不幸的。他在家里的辈分最小,无法顺理成章地继承家业。仕途上早有兄长走在前面,想要混进门容易,想要混出头却很难。而魔力检测的结果,让他不得不放弃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决定闯荡的骑士之路。
不做些什么的话,迎接他的,将是与困苦和荣誉无缘、浑浑噩噩的一生。
男人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男人认为自己是个有理想的人。
男人始终坚信只要自己意志坚定就能有所成就。
——女神啊,请聆听我的祷告,满足我这一生唯一的祈求吧。
男人带着自己的决心和一片赤诚,以及家人的不解,走进了神学院的大门。
和男人过去养尊处优的环境比起来,神学院的生活要清苦许多。朝阳初升时就要起床洗漱,每天的课业、练习、功课都排得满满当当,书本上有几万、几十万字的经典要牢记,现实中要学着接触和开导那些挣扎在最底层的穷苦人。
男人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适应这种生活,缩短睡眠和休息的时间,对食物和衣物不再挑剔,更正自己的语气和态度,培养正确的思维方式。
然而这短短10年已然形成的价值观和世界观,要改变它们是多么困难和痛苦啊。
随着能留在神学院的时间越来越少,男人越发得痛苦和焦急。
——女神啊,请聆听我的祷告,满足我这一生唯一的祈求吧。
或许男人真的有好运之神眷顾。
在决定男人去留的那天,一个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的孩子未能参与考核,一阵混乱过后,男人意外地得知自己通过了审查。
虽然根据审查结果,男人将去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
尽管仍有些怨念,可这样的结果,男人还是能勉强接受的。于是他整理好行装,给家里寄去一封书信,告别了陪伴自己多年的神学院。
这一走就是八年。
八年里,男人矜矜业业地践行着他在神学院学到的一切,无论工作有多困难,生活有多痛苦,他都咬牙熬了过来。他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下去,就一定有机会更进一步,成为主教。
再进一步,成为白衣主教。
只要努力坚持,就能获得回报。
而且他现在,已经没有其它退路了。
——女神啊,请聆听我的祷告,满足我这一生唯一的祈求吧。
从纷繁如雨的乱箭中慌忙脱身的那一瞬,男人觉得自己应该确实是被神眷顾着的。随即而来的一阵天昏地暗,却让他暂时失去了意识。
直到他伴着茶香,在一张矮小杂乱的床上醒来。
“哎呀你终于醒了,”一身花匠服饰的少年带着笑脸走向男人,“我还在考虑,如果你还不起来,就这么把你丢在森林里呢。”
“你……你是什么人?”男人慌慌张张地查看了一下全身上下,并没有受伤,衣服也还是原先穿的那几件。
“你问我?我嘛,只是个勤劳快乐的园丁罢了。”
“园丁?……这里到底是?!”
没等花匠回答,男人立刻从床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猛地推开房门——
从面积来说,这里并不算宽敞,无论是自家的庭院还是教会的花园,都比这里开阔很多。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苗圃、爬架、暖棚、花房……普通花园应有的配置一应俱全,各种植物和盆栽安排得错落有致,虽然种类繁多却不显凌乱,而且每一株都生机盎然,显然受到了极好的照料。
“等等!”
似乎发现了什么,男人快步走向花架。
“这是……珍珠玫瑰?!这里居然有珍珠玫瑰?!”
令男人感到惊讶的是一丛开得并不怎么艳丽的玫瑰,但在无精打采的花瓣间,夹杂着许多珍珠状的小圆球。
“哦,看不出你是个懂行的嘛。”
也许是碰到了少有的房客,花匠打消了原先的念头,想和男人多聊几句。
“这座花园的主人虽然自身和花草相克,但却意外地有副好眼光呢。这丛珍珠玫瑰,就是她外出的时候,从路边捡回来的。”
“别骗我了,珍珠玫瑰这种珍稀的品种,怎么会随随便便出现在路边!又不是野玫瑰!”
“啊哈哈,果然是行家。不过我没有骗你,路边是路边,具体在哪儿就不方便透露了。”
男人的心中泛起阵阵疑惑。他又观察了一下花园里的其他植物,虽然有一大半都叫不上名字,但从那些植物的样子,以及他认得的那几株植物来看,这座花园里养的,可都是名贵品种啊!
“那、那个……请问,”男人越想越奇怪,自己是在红减区和蓝减区的交界附近遇到暴民伏击,就算跑得再远,也不可能回到安全区域,那么又是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建造花园呢,“这座花园……是哪位阁下的?”
“啊,这里是属于海德曼小姐的。”
海德曼?没听说过……等等,似乎又有点耳熟。
“海德曼……海德曼……是那位海德曼吗?!”
男人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
“抱歉,你这样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呢。不过,既然我们如此有缘,想必提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花匠不置可否的回答,使男人更加确信了心中所想。
“那位海德曼小姐……喜欢花草?”
“是啊,可喜欢了,这座花园里的植物,全都是她带回来的哦。”
“竟然……有这种兴趣……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呵呵,不过说起对花草的造诣,司祭大人才是令人叹为观止,能够一眼认出珍珠玫瑰的人可不多见呢。”
“哪里哪里,小时候见过而已,见过而已……”
男人的目光在盆栽间来回闪烁,大脑里各种思绪闪电般地飞过。
“虽然还想和你多聊几句,但是……”花匠边说,边走到男人面前,挡住了对方的视线,“您应该是遇到什么危险,才会失足跌落到这座花园里吧?不回去的话,那些找您的人不会着急吗?”
“啊,对对对,我是得赶紧回去。”
男人赶紧点点头,快步走到花园门口,顿了顿,又回过头。
“出门往右走,小路消失后穿过一片灌木丛,再往前走200米不到就是骑士团巡逻的大路。”
“哦哦,谢谢,谢谢。”男人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那个……我以后……还能来拜访吗?”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
有了花匠的指路,男人顺利地穿过蓝减区的树林回到大路上,没多久就和来找他的救援人员汇合。在回教堂的路上,男人一边庆幸自己的好运,一边开始酝酿一个他盘算已久的计划。
数天后,男人久违地寄出一封家书。
——女神啊,请聆听我的祷告,满足我这一生唯一的祈求吧。
【四】
来讲个故事吧。
一个尚未出生便已死去理应死去的男孩的故事。
男孩的名字叫莫尔,是三兄弟中的老二,父亲虽然是个商人,但家庭却并不富裕。于是家里的几个孩子早早地就跟着父亲开始跑商,莫尔自然也不例外。
在阿泽兰当商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虽然有丰厚利润的诱惑,可其中隐藏的风险不容小觑,城市之间充满魔物的道路对没有财力雇佣保镖的商队而言,每一次都是如同走钢丝般的危险。
然而就算耗费财力物力,未必就能换来安全。多少准备完全的商队信誓旦旦地出发,最后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红加区,一切只能归咎于命运和不幸。
莫尔跟随的第三次商队就非常幸运地,失去了女神的护佑。
散落一地的货物,四处飞溅的血液,东倒西歪的尸体。毫发无伤的莫尔靠在一棵大树下,看着魔物大军汹汹而来,又匆匆而去。只有无奈地叹气。
“你……为什么你…………难道你是……”
一个被鲜血浸透,失去了手臂和大半截身体的人用他最后的力气,向男孩发出质问。
那是雇佣兵团的团长,在魔物发动袭击前第一个注意到异样的人。
“真难办,你怎么会没死透呢。”莫尔走到奄奄一息的男人面前,蹲下看着他,“我可不怎么擅长残害生命啊。”
“你……你是……恶……”
“嘘——我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不要动不动就把善恶挂在嘴边行吗,很伤人啊。”
男孩伸出手,确认了一下兵团长断肢处的伤口。
“呐,我问你,假如我救你一命,你能不向教会的人揭发我吗?”
“……我……我保证……我保证不说……”
“是吗。”
男孩收回手,朝对方笑笑。
“真可惜,虽然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但刚才那句是谎言呢。”
站起身,四处打量了一下,在血泊中找到团长被折断的剑。
“尽管很无奈,不过我会告诉来营救的人,是你牺牲自己救下了我。这样你能留下个好名声,你的家人能拿到一笔数量可观的奖金,我也可以毫无顾虑地活下去。这是个再好不过的解决方案了,不是吗。”
身为雇佣兵的男人还想说什么,突然瞳孔一散,失去了气息。
而断肢处的血,早已变成了浓稠的黑色。
“唉,接下来可就麻烦了。”我举起断剑,在身上比划了两下,“要怎样才能伪装出魔兽造成的伤口呢?我是真的不太擅长这方面啊……”
之后的发展和我的计划一样,匆忙赶来的救援队发现了全军覆没的商队,和重伤昏迷的商人少爷。随后又是救治伤员又是清点损失,忙忙碌碌地就把这桩不起眼的袭击事件一带而过了。
然而总有些人会去在意那些细微的违和感,进而关注到某些本不可能被发现的细节,最终得出难以反驳的推论。
商队事件发生半年后,那个人出现在我的床头。
还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我差点就反射性地把放在床头的针叶松盆栽砸过去了,上面涂着我精心计算过的毒素,就算杀不死人也能使对方麻个半小时。
但我还是忍住了,毕竟这不是我擅长的事情。
而且毒什么的,对那些人也没什么效果不是么。
“这么说来,推断没错了。”不知道哪个动作暴露了我的意图,藏于阴影中的女子瞥了一眼床头放着的植物,“木系的恶魔?”
“是啊,看在我是个孱弱的木系恶魔的份上,您高抬贵手行bu……”
还没等我调整好表情,就觉得脑后一疼眼前一黑。
唉,话都不让人说完,果然是雷厉风行啊。
我以为我短暂的人间之旅就要这样画上句号,再次回到那个黑暗混沌的时空(?)了,然而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低矮的平房里。
身旁还是站着那个冷冰冰的……少女。
明明是个活人,怎么给人的感觉就这么像个幽灵呢……
“木系的恶魔是吧?”
我的心理活动还没走完,少女已经开口,并用手指了指墙脚。
“救得活吗?”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发现那里放着一只大花盆,花盆中是半截被火烧过的紫荆木。
“哇,被烧成这样也是惨……”
“能救活吗?”
少女冷冷地重复了一遍,颇有再开玩笑就宰了我的架势。
“好好照顾一下就能恢复元气,不是什么难事啦。”我只好端正态度回答她,“不过……你是要我在这里照顾这棵紫荆吗?这里没有光照,通风又不好,空间也不够大,而且我需要一些工具才行……”
话音未落,少女就从怀中叮呤咣啷地丢下一堆园艺工具。
“别废话,救不活它,你也别想活下去。”
之后呢?
之后我就以一个花匠的身份苟延残喘地在星士手下活了下来呗。
也许有人会觉得我太窝囊,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苦逼。打又打不过,毒又毒不死,只能安安心心地浇花,才能勉强维持生活这样。
不过那位星士小姐对花草的喜爱程度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在见到那棵濒死的紫荆重新长出枝条后,她竟然想办法在远离城市的蓝减区搞到了一个小庭院,把树移了过去。我自然也就沾光,跟着换了窝棚。
说起来这院子的位置真不错,光照充足气温宜人,不远处还有溪流。只可惜太靠近红减区。
“你可别想着逃跑。”星士小姐毫无必要地威胁道。
放心吧,比起心惊胆战的逃命,还是悠闲的生活更适合我。
而且照顾植物什么的,也是我所擅长的嘛。
于是我就这么被这位星士小姐圈养(?)了起来。她时常带回些不同的植株,有些很普通,有些很少见,有些很纤细,有些很名贵。
庭院的空间渐渐被填满,我和星士小姐之间的交流也慢慢变多。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知道了她的过去,她的搭档,她的工作,她的困惑,她的梦想。
这种好似亲友一样的关系,似乎有些奇怪?
不过既然是本人愿意说的,那我就听着啦。
必要的时候,当一个合格的聆听者也是很重要的呢。
平淡的日子飞逝而过,不知不觉我已经在这个小花园里住了两年。
随后一个不速之客的造访预示着变化的到来。
也许是恶魔天生对人类欲望的敏感,从见到那位司祭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他并不是表面上那样谦逊的人。他的心里藏着很多想法,其中最迫切的欲望,也许连他本人都没意识到。
可这和孱弱的木系恶魔的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意地救救人——因为我不擅长残害生命呀。
随意地聊聊天——难得能和星士小姐之外的人说话嘛。
随意地指指路——为了让他安全获救还特意给附近的魔物下了命令。
我啊,果然还是喜欢平静祥和的日子更多一些。
但恶魔果然是不被这个世界的神所眷顾的呢。
心怀不轨的司祭大人意外造访的一周后,另一位星士——星士小姐传说中的搭档——星士少爷就突然出现在花园门口。
手里还抱着一株金粉鸡冠花。
好吧,有可能是金粉,也可能是镶金,因为我还没看清楚花的品种,对方就拿出武器朝我冲了过来。
和星士小姐在一起度过的和平日子太多了,让我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星士都是,雷厉风行的呢。
我发挥了这一生最大的努力左躲右闪,一边计算还有哪里可以帮我挡一两招,一边心疼那些被打坏的花花草草。然后显而易见的,我被逼到了死角。
“逃够了吧,”星士少爷用剑抵着我的下巴,“我没兴趣继续陪你玩捉迷藏。”
“萨米尔,你在干什么!”
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星士小姐出现在了庭院门口。
“赛西丝,你什么都不用解释,现在把这个恶魔解决作为弥补还来得及。”
正想着这次可能逃不过了的时候,门口的星士小姐丢出两把飞刀,让困住我行动的星士少爷不得不回身应对。
“赛西丝,你?!”
“对不起萨米尔,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兵刃相撞的清脆声接连响起,我窝在灌木丛下瞪大眼睛看着这难得的星士相杀的情形。
啊不对,现在不是安心看戏的时候。趁着两人交锋之际,我从灌木中比较稀疏的地方钻了出来,往森林的深处跑去。
说是逃跑,其实也根本没走多远。
离开花园的同时,我就招呼了几个附近的魔物来帮忙拖延时间,说不定那俩星士过了两招后突然意见统一,组团来抓我呢?果然没过多久,背后就隐约传来魔物被杀死的哀嚎。
也太快了点吧?
正想着,右肩突然一阵剧痛。
只见整只右手臂从我眼前飞过,而跑动中的身体也因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喘着气用单手撑起上半身,转头回望,只见金发的星士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圣眼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衣着来看,不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斗啊。
哪里都没有海德曼小姐的影子。
“啊咧,星士小姐……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金发星士缓缓走了过来,对我举起手中的利刃。
“咳……果然还是这样的结局吗。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哦。”
人类只不过输给了,自己内心的欲望而已啊。
金发的星士缓缓向我走来。
“该说真不愧是星士吗,连自己的同伴都能狠心下手……看来你们和我们也没什么区别呢……”
“闭嘴。”
对方咬牙切齿地打断了我的话,同时我也注意到,他慢慢举起的利刃上没有一丝血迹,非常干净。
对了,我似乎记得他曾经这么说过——
我不会对女性出手。
“杀死赛西丝的人……是你!”
……原来如此,公主殿下处决了背叛自己的骑士。
不过表情真是难看呢小少爷,这就是你一直害怕面对的,失去至亲的悲伤吗?但是啊……
“我可……什么都没做哦。”
人类只不过是输给了,自己内心的欲望而已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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