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亚兰恩 于 2012-11-25 22:46 编辑
这个人叫亚兰恩。 他住在夏维朗的一栋石头外墙的房子里，二楼。楼下是一家熏肉店，老板娘养了一条狗。那条狗叫布布，是头棕色的杂种猎犬。亚兰恩喜欢狗，有时他也想过要养一条。不过他住在二楼，并且不打算搬家。这是个问题。 老城区每个人都知道亚兰恩，他是一个抄书匠。抄一页纸是一个铜币，市价。他也代写信。顾客会从屋后的简易楼梯上到他的屋子门口，敲敲门。如果亚兰恩在家，他大部分时候总在的。他就会打开那扇有个铜铃铛的杉木门，接过对方送来的样书，然后说好交货时间和价钱。 有时，除了样书还有别的东西。 夹在古老孤本里的字条。 如果是这样，亚兰恩会把看过的字条在蜡烛上点着，打开壁橱拿出一个背包。包是很普通的式样，就像亚兰恩，有一张让人没法记住的脸。接下来他会吹熄蜡烛，锁上门。从屋后的简易楼梯下去，去港口坐船或者去驿站坐马车。 他旅行好几天去另一个城市，甚至另一个国家。亚兰恩并不担心没法按期交货，这些雇主其实并不在在意这点。 他大老远跑去另一个城市，去找一个人，有时是几个。无论这些人之前过什么样的生活，是男人还是女人，知不知道抄书匠的工资是一个铜币一页纸，喜不喜欢狗，他们之后的人生都会走到终点，就像抄写完整本书的最后一个句子用羽毛笔点上最后的那个点。 亚兰恩总是负责点那个点，然后提前关上书页。 亚兰恩的大拇指和食指上沾着墨水，他抄写的花体字非常漂亮，抄写前会用打磨石把羊皮纸磨两遍。他喜欢狗，喜欢小孩。他住在夏维朗的一栋石头外墙的房子里，你知道那种房子，它们几乎全都是一个样子。所以也许需要花时间找一找。 但这种时间花得值得，因为亚兰恩是个娴熟的手艺人。他一定能让你满意。 夏季的夜晚人们很难入睡，港口的嘈杂可以传到很远的地方。亚兰恩走进一家餐馆，坐上吧台，对老板伸出手指要一份海鲜饭。老板是个胖子，这让他想起他的一个老朋友，也许不能算是老朋友。塞弗罗德，居住在夏维朗经营杂货店的体面人，路过的野鸭也会被他剥掉一层毛来。 亚兰恩不常来晓光，从夏维朗到这儿要花上一星期，跑一趟实在很烦。但这个城市的居民亲切友善，连狗也不会对陌生人吠叫。 海鲜饭上来了，附赠一杯麦酒。亚兰恩很快吃掉了四分之三，麦酒也喝得干干净净。这下他几乎动了存钱搬家到这儿的心思了，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亚兰恩认定世上有这样一条真理：如果你连续好几个月都只吃海鲜饭，就会发疯地想念夏维朗的黑麦面包。 餐馆里真的很闹，有好几个水手分不清餐馆和酒肆的区别，在那里玩命地吹瓶子。亚兰恩觉得人一辈子能制造出来的噪音是有限的，如果你前半辈子太吵，神一定会让你后半生有所回报。或者干脆没有什么后半生，直接掉进海里死掉。 有个男人走进来，走过一片嘈杂走向角落的桌子。他坐定后叫来女侍，亚兰恩把最后一勺海鲜饭塞进嘴里，对老板说再来一杯这样的麦酒。从亚兰恩这边听不见那个男人和女侍在说什么，不过他应该也不需要听。女侍走开了不多会又转回来，肉肉的胸脯边撑着一个托盘。她走得摇曳生姿，让人忘记她的年纪，亚兰恩觉得其实女人的脸倒是其次，如果气质不够看那至少要有一对好胸。 男人开始吃东西。这人留了胡子，不苟言笑，确实是商会雇员的样子。如果搬到舞台剧里，顶多也是个小角色，估摸会是反派，亚兰恩寻思，不过也说不准，有些人看起来一副坏人腔，其实骨子里比大部分人要懂得怜悯，相反有些和颜悦色表情明快的恶棍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稀少。总之，亚兰恩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人想要这样一个商会雇员的命，他认定他的生活是这样了，独居，妻子在别的城市，也许有小孩，说不定在乡下还有一栋老房子。可这年头谁也说不准，世道不好，税收高，总有几个地方的庄稼欠收，山野间还有成堆成堆的怪物。要人命的东西实在太多。 好吧，其实自己也算是一种。 男人吃完了简餐，留下几枚钱币在桌上，起身走人。他从来时的过道穿过整个餐馆，推开门走了出去。亚兰恩把餐费放在吧台，用木杯盖住，也走了出去。 男人沿街往东直行，夜色下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每天都走这条路，从餐馆回工作的地方。一个醉汉摇摇晃晃走过来，他看见了男人，想要避开但两条腿显然没打算听话，打直了往男人这边倒去。后者伸出手来，扶住这一驼酒气熏天。 “抱歉……先生……”醉汉嘟囔道，伸手往衣服里掏摸，“我有一张马车票，……” 醉汉掏出来的东西确实是一张皱巴巴的驿站车票。“您能告诉我，驿站……”他结巴得要命，酒精让他搜索不出恰当的词汇来讲。 “东城门外就是，”男人扯着他的耳朵告诉他，“明早等城门开。” 醉汉张了张嘴，夸张地点点头。男人松开手，目测对方不会马上倒下便绕过他向前。不过他并没有做完这个动作，连一半都没有。 亚兰恩走出巷子，他讨厌喝得醉醺醺，醉酒这种事一年有一两次就足够了。他把皱巴巴的驿站车票放进口袋，东城门，他记得了，明早等城门开，他就回夏维朗。 至于明天到底是谁发现一个在小巷里摔断脖子的男人，他一点都没有兴趣知道。 这年头要人命的东西太多，只是总不那么精确。人总会倒霉，只是恰好亚兰恩在他身边。 | 
发表于 2012-11-10 23: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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