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星坑（摘自《夜路》残稿）[END]

华怜 · 发表于 2012-11-14 22:39:21

本帖最后由华怜于 2012-11-24 14:41 编辑

“我们的名字寓意着初升的太阳，但我睁开双眼只能看到黑夜般的绝望。”

科林矿业公司所属的露天海胆石矿“墨绿星坑”位于晓光城正北，驾车不消3小时就能到达，如果顺利的话。我指的是天气。在这儿不用考虑魔物。
这里是奇迹之盾的边缘，或者说外围。根据贝尔德·科林的说法，魔物不来这里如果不是因为圣盾的缘故，那就是因为就连它们也知道这底下埋的是什么而不敢靠近。
海胆石是一种漂亮的蛋形矿石，带着浓浓的海水味儿，就如同海怪的卵一样嵌在看起来像沙子的岩石里，长长短短地探出来。要开凿它们可不容易，丁字镐万万不可直接敲到矿石上，否则——轰！我看过断手断脚的人，还有半边脸焦黑、眼球融化在眼窝深处的人，他们不是从矿里来，但可以想象一颗有成人拳头大小的海胆石从几乎贴着脸的距离砰然爆炸的后果。哦对，还有脸上镶着金属片和碎石片的人。采掘海胆石得像石膏雕塑家一样，先用大工具捣碎周围岩石，再用铁钎沿墨绿色与灰色的交界线细细开凿。这样得到的原石上几乎不带砂岩，纯度非常高。
出于安全考虑，矿坑不允许来访者进入，我们只能坐在值班室的长凳上，一边喝茶一边等负责人到来。顺带一提，和我们习惯的味道不同，这里的茶带点涩味，而且煮出来的红茶颜色发黑，这跟煮的时间放水多少都没关系。事实上，这是因为这里的地质。
砂岩是远古河流与海洋的遗物，它们原本是松散的沙土，被漫长的时光挤压成了岩石。这种疏松的岩石为“墨绿星坑”的采掘工作提供了便利，因为砂岩相比另两种岩石——岩浆岩和变质岩——脆弱得多，你甚至可以用手指搓下细细的粉末，所以它在自然条件下形成了贴心的露天矿坑。可它也造成了饮用水方面的麻烦。砂岩透水性实在太好，使得这里的地下水受到海水侵染，混进不好的味道，降低了从泡茶到煮饭做菜的质量。另外这里的地下室普遍湿气特别重，如果不时不时搬出来晒晒干，里头的东西都要发霉的。
我有点理解矿主本人不愿意到此视察的原因了。他把一切事项都交给了服侍他家多年的一个可靠的老仆人。当然他也是个阿尔洛人。他从不下到矿里去，只待在他的房间里或者出来换换心情活动活动，除非有像我和皮埃罗这样拿着出自他主人的介绍信、拒绝不掉的来访者上门。
阿尔洛人不下矿井，也许是因为我们与生俱来对“危险”的敏锐感觉。矿井里也许有无法察觉到的危险气体，会被金属敲击岩石产生的火星引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崩塌，就算是露天大坑也有崩塌的危险，从坑边缘开始，岩石土块朝坑里滚落，把坑底埋个严实，下头的人没被压死也被憋死了——这么严重的事儿也许还没真的发生过，但大家都爱这么想。所以阿尔洛人就派出他们勇敢的——或者感觉迟钝的——朝灵奴隶下去工作。他们也许真的不如我们这样想象丰富，或者他们没力气或者干脆不愿去想。我在他们脸上看不到恐惧。这儿的70名朝灵奴隶（将近一半是从别的地方租来的，按月付租金给主人。更早的时候有过需要支付工资的阿尔洛矿工，后来因为钱的关系渐渐就不用了。政府也曾试着与矿业公司合作安排被贬为奴隶的阿尔洛人或犯人在此做苦工，不过这计划出于安全考虑而流产）下矿坑的表情就跟我们出去逛街一样平常，或许他们心里还在想，哼，那边那个阿尔洛一脸吓得要死的样子，到底是把这坑当成什么了？
我觉得到此我需要提醒一下各位读者，露天矿坑并不是一个水盘那样浅浅的坑——也许它原本很浅，但只要开始开采，它就可以迅速长成一个螺旋形朝地底扎下去的洞，站在洞口你别想望见洞底。那些螺旋条纹就是它的矿道，有些也兼作开采平台。随着坑洞的加深，从地面经过矿道下到坑底要花的时间越来越长，因此矿工们索性不再每天往返，他们下到作业面，干活儿，休息，再干活儿，直到下一班矿工来接替。“墨绿星坑”的矿工有两班，每班在坑底呆一个月。别的更大的矿可能要用上四五个班次才能保证工人不被累死。在工作期间，他们的水和食物以及消耗性的工具由运输队送下去。我看着手推车满载面包肉干被推着下去，食物是跟矿石一样直接放在满是灰尘矿屑的车斗里的。然后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推着用揉皱的纸和厚绒布包裹的矿石上来。我和皮埃罗的工作是鉴定这批海胆石原石的质量，它们的颜色比之前的原石浅，贝尔德但愿这不会影响它们的质量。
临近午餐时间，负责人热情地邀请我们留下来吃饭。事先没考虑到砂岩和海水的问题，我和皮埃罗都没有带水或食物，如果不想饿肚皮（或者说，如果不想在奴隶面前发出丢脸的咕咕声），答应他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我俩没别的选项。
临时餐厅选在露天，负责人对此表示出轻微的不满，不过就算是他也没办法找到一个干净到足够体面而且容得下他想要家具的房间。皮埃罗倒觉得“在这种地方就该入乡随俗”，我也认为露天用餐很好玩。厨娘很快端上了足以令他闭嘴的好菜。我是说，除去那股微妙的海水味儿（也可能只是我的心理作用）。
厨娘是个不太多见的……呃，偏胖的朝灵，估计皮埃尔跟我一样以为朝灵女性都很苗条，因此他一直盯着她看。这儿只有她这一个女性，包揽了负责人阿尔洛风味和奴隶们朝灵风味两种伙食，还负责洗衣服。她的儿子在5岁的时候给送到晓光去扫烟囱。那是另一种又苦又累充满痛苦的工作，而且非小男孩不可。他们要被驱赶着爬进狭窄曲折的烟道，从底部一直爬到顶上，只用一根绳子系在腰间，清理沿途遇到的树枝、鸟毛、烟灰和油渍。老板有一种如果用在有教养家的孩子身上就显得很不人道的独特手段来防止小孩偷懒）在炉床里点燃一点稻草，让热烟顺着烟囱直冲他们的屁股。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相信没有一个母亲会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出来干这个。事实上在烟囱里爬上爬下的都是奴隶和被拐卖的阿尔洛儿童。他们总是佝偻着背，即使走在平地上也是一副老年人的姿态。而且他们总是又瘦又小，不像同龄的孩子，因为他们长得太大就不适合钻烟囱了。这个厨娘的儿子如果不送去钻烟囱，现在大概也在矿上做着推小车的工作，等他差不多10岁了，手脚有了力气也有了准头，才能干开采原石这样不容出错的活儿。
矿坑的供给来自晓光城，从城里运来的食物先要登记品种和数量，随后分门别类储藏起来。我们已经去参观过全部两个储藏室了，一个建在地上，另一个在地下。地面的那个存放食物、纸张、火绒和别的什么干净的东西，阴暗潮湿的的那个里则……充斥着不太招人喜欢的味道，我不是指臭海水味儿，房间里堆满肥皂、金属工具和别的食物。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知道你可以指望看见一些虫，它们在亚麻袋子上飞快爬动，油灯的光吓着它们了。没有老鼠，就连老鼠也更喜欢待在城市里。负责人养了两条小猎犬，他说老鼠都被它们吃掉了，不过我更愿意相信它们是被吓跑的。小猎犬还帮忙在有奴隶待在不该待的地方的时候吼他们，并让主人知道。
负责人肯定已经被好好叮嘱要“给予合适的招待”了，因为桌上竟然有鲜牡蛎。众所周知贝类难以储存，离了水它们就会飞快地死去变臭，肉也变得黏糊糊，除了苍蝇没东西愿意吃。而且不像鱼，牡蛎不好腌制或风干，而且那样处理之后的味道会变差，这是令居住在海边的人忍无可忍的——如果能经常吃到便宜的新鲜牡蛎，谁还要花更多的钱去吃那种充满奴隶味儿的加工品？牡蛎壳儿大张着，整只整只的牡蛎镶嵌在弥漫着奶香的乳白色（点缀着红棕色）土豆泥上，边缘用土豆泥挤作的小花簇拥起来。这在矿坑这种地方可谓梦幻料理！看得出负责人对这道菜带来的效果甚为满意，因为他终于不再唠叨，甚至面带微笑了。
“请容许我介绍这道菜，我管它叫……我们的星坑派！”
等我们带着检验报告回去见贝尔德的时候也许会忍不住跟他提起他家矿坑的这道了不起的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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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萨·拿·波伦（352~？），出身晓光的博物学家，在学院期间主修矿物学，毕业后一直作为矿石评价师受邀四处奔走。作为当时为数不多的对朝灵的不幸抱有同情的阿尔洛人之一，他写过一本名为《夜路》的描写朝灵生活的书。抛开感情因素不说，书中记载皆为事实，对日后研究颇有助益，但在对立立场的激进主义者看来这就是异端邪说，特别是在远京宣布独立以后。391年4月初，在波伦先生家的酒窖中发现了他已经骸骨化的遗体，背上插着匕首，死亡时间不明。他的手稿也损毁严重，只留下仅能勉强辨认的几个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