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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狼 于 2013-1-28 00:52 编辑
狩猎人
第一章
尼恩格兰附近生活着一种野兽(注一),它的毛色能与斑斓的树叶融为一体,当它在林木中穿行,仿如风过枝头。只有喉管被咬断的刹那,猎物才能看到它的眼睛。
但凡狩猎,皆当如此。
天狼静静埋伏在一丛灌木中,背上裹着落叶豹的毛皮制成的斗篷。这件隐蔽性良好的装备连师父自己也很少拿出来用,现在却交给了他。天狼小心地藏着身形,他的呼吸与树丛在风中的摇曳一致。以眼下的情况来看,目标根本不可能发现他的存在,但他仍要全力以赴。
这是师父第一次让他独立完成任务,绝对不能使师父失望。
耳边仿佛又响起莫瑞芬小姐(注二)的声音,令他心底刺痛,愤恨不已。
“我劝您这次不要带上他。”那细小又蛊惑的声音说着,“这次的任务不同寻常,格尼。如果您想活下来,如果您不想让他失去依靠……那就不能总带着拖油瓶,否则你们都会丧命。”
莫瑞芬小姐抱着双臂,背靠大树,目光灼灼地盯着阴影中的男人。那个人裹在一件旧斗篷里,浑身散发着腐烂苔藓似的霉味,像深山中古老的石像。他的脸被兜帽遮着,形如骸骨的下巴却露在外头,非人的面孔——山中鬼怪,朝灵人称之为“魈”(注三)。他抬起手臂,极缓慢地,将手心抚上身边幼小少年的头顶。
“拖油瓶?”这男人开口了,语气竟是温和的,带着教养良好的礼节,“莫瑞芬小姐,这是我的左右手,是我的武器。”
他的嗓音无机质地回响,令人背脊发凉。那是将死的老人一般嘶哑,毫无生气的嗓音,像埋入黄土的枯木,充满不祥。而莫瑞芬不为所动,只是坚定盯着他。
“得了吧,这么小的孩子。”
“明年他就十岁了。”男人得意地说,“我第一次杀人,也是他这样的年纪。”
少年双手捧住头顶的大手,将它拉到自己面前,轻轻挨在嘴唇边上,然后抬起眼眸,望向对面将他视作累赘的女性。
莫瑞芬叹了口气。
“我不懂你,狩猎者,我们的世界太不一样,但我们合作了这么多次……以我的立场,我希望你能活着。”
“谁不希望呢?”
“格尼瑞安·怀特,我不管你真名叫什么,只愿你可以平安回来。”
少年感到大手从自己手心抽走了,他抬起头,看到师父转身离开,连忙跟在后面。
他最后朝莫瑞芬瞧了一眼,她仍望向师父消失的方向,绿眸里流露出关切和悲伤。这个眼神像“拖油瓶”一样刺伤了他。
天狼有些迫不及待。他已经听到了一前一后的马蹄声。枝叶间传来轻微的震颤,那是丛林传递的消息。
就快到了!
“维拉苏恩!维拉苏恩阁下!”
“闭上你的嘴,费米利安!我父亲派你做我的护卫,可没让你给我做老婆,成天唠唠叨叨,唠唠叨叨!比真正的娘们还烦人!你干嘛不留在夏维朗呢?何苦要跟我互相看不顺眼!”
“阁下,您要与我赌气,要拿我出气,咱们回去慢慢解决好吗?怎么也不该把骑士们丢在后面,独自一人到处乱跑!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叫我如何向令尊交代?”
“意外?这儿可是晓光!魔物早他妈死干净了,连泥巴上的脚丫也见不到的晓光!如果我出意外,只可能是谋杀,费米利安。身为养子的你,对我的行踪最为了解的你,就是最可疑的凶手……若我侥幸不死,也绝对会指控你,我的‘哥哥’。”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我对令尊只有敬意!在他收养我时,我已经决定一生侍奉拉尔密家,也发过誓了,您与他都是我的主人,除此之外绝无非分之想。”
“谁知道呢,费米利安,谁知道呢?不过你对自己低贱的血统有所认知,这是值得庆幸的。我还以为你嚣张的态度已经让你忘记自己的奴才身份了。你只是个护卫,费米利安,保护我是你的天职,闭上你的嘴,好好干你份内的差事,而不是对我指手画脚,不让我去这里,不让我去那里。你要我教你多少遍?”
“可是维拉苏恩阁下,无论如何,我要对您的安全负责。我不能眼睁睁见您置身危险……先回去好吗?”
“好个屁!”
啪!马鞭狠狠抽响。枝条被踩断,叶片被撕扯,鸟儿也发出惊慌的声音。林中仅有一条道路。
天狼从灌木的缝隙中,看到道路的拐角处钻出一匹漂亮的白马,鬃毛乱七八糟的,挂着些枯枝败叶,看上去有些不安。
“走啊!”马背上的年轻人不断催促,“畜生,连你也不听我的话?”
“维拉苏恩阁下!”
“啧!”那个人回头瞧了一眼,又踢了几下马腹,再次不耐烦地扬起鞭子,狠狠抽打在马儿的臀部上,“给我跑!”
白马长嘶一声,不管不顾朝前狂奔起来,维拉苏恩·拉尔密哈哈大笑,扭头向后吹起口哨。
“还不快跟上,费米利安?让你的主人孤身涉险,怎么对得起每月拿的那么多工钱?”
笑声未落,绊马索就拉直了。那匹受惊的白马摔了出去,摔在底下铺满尖锐铁刺的落叶上,发出凄惨的哀嘶。而拉尔密家的少爷被甩到道路旁边,逃过了被扎成洞人的血劫。他的头卡到树枝里面了,正努力在不划伤脸的前提下小心往外拔。天狼却已轻飘飘从树上跃下,抽出了腰间的双剑。
剑行一半,改道划上地面,少年借力滑到一旁,躲过了踏下的马蹄。
“维拉苏恩阁下!您没事吧?”
杂色的高头大马喷着响鼻,怒视脚下的敌人,少年挑剑刺向它的双眼。当!金属相撞,骑马的护卫及时抽出武器,弯刀与刀鞘分别抵着双剑,保护了自己的马。
“你是什么人!”
天狼不答,滑向马匹的侧面,躲过护卫闪着寒光的刀锋,右手剑尖已由鞍具的缝隙送进马腹。他往前推进了几分,然后很快抽出,身形向后又一次躲过了弯刀的攻击。
马匹开始陷入狂躁。费米利安不得不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让它沿着来路回去。就在它高大的身躯移开的一刹那间,双剑仿若巨兽獠牙,迅捷地斩向他的脖子。
费米利安弯刀如游龙,瞅准一剑落下,另一剑尚未发力的间隙,架住攻势,刀身灵活地沿着剑锋向下。如果这袭击者执意要砍出另一剑,右手就要保不住了。
天狼撤手扔剑,脚步却不停止,反而像个陀螺一样旋身,左手剑挟着猛烈的力道撞上弯刀,费米利安虎口生疼,脚步也不由后退。而在长剑继续挥砍时,他再次准确地截住了攻势,尽管对方用的是左手。
“费米利安,你这个废物!在干什么?赶快结果他啊!” 那位少爷已经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了。听到他的声音,护卫露出苦笑。
袭击者身材矮小,力气却不小,他死死用单手长剑压着费米利安的弯刀,不让这弯刀灵活行动。
“踹他!踹他!”
“阁下,请您不要提醒敌人……”
话虽如此,护卫仍然做出了抬脚的动作,袭击者偏身滚地,长剑游向他的下跨,费米利安险险地挥手用刀挡住了,仍忍不住骂了一句。
天狼这一次却没有继续缠斗,刀剑相撞的反弹力让他整个人都骨碌骨碌滚走。滚到之前的位置捡起遗剑,双剑在手,然后翻身鱼跃,再一次气势汹汹杀向费米利安。
费米利安眼见利器接近,从怀中掏出纸片向他抛掷过来。纸片飘到他的兜帽上,落到肩头,接着悠悠飘落。护卫目瞪口呆,肩膀被结结实实砍中,闷哼着跪倒。要不是穿着锁子甲,他的整块肩膀已经直接卸掉了。
“费米利安!”
林中忽然响起悠长的口哨声,天狼心一沉,不情不愿地收起武器,窜入林中。
注一:我没见过那种野兽,是听师父说的,我只穿过它的皮斗篷。
注二:在晓光的时候,其中一位联络人。
注三:朝灵人传说中的“魈”当然不是一个骷髅,这里只是化用了“山中鬼怪”的说法,不过师父的面具也不止一个,有空会写面具的故事。
怎么一晃就十二月中了!(惊恐)
第二章
屠夫鸟,屠夫鸟,(注四) 荆棘底下好做巢。 枝头挂着食和肉, 丁丁当当迎风飘。 天狼抬起头,只见黄的、绿的、黑的叶子,纷纷扬扬从高处落下,无边无际的丛林在风中婆娑摇曳,耳边只剩下浪涛一般的呜咽声,还有卷叶吹出的歌谣。 (注五)
就在他的头顶,一棵宽大的阔叶树伸出了枝条,师父倚靠在树干和枝条之间,黑色的斗篷像一团影子,随着林风飘飘荡荡。他的手指夹了一片落叶,吹出来的曲调很轻,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哪只鸟的鸣叫,但对天狼而言那是绝对不一样的。
他抱住枝干,顺顺溜溜翻了上去,坐到师父身边,有些垂头丧气。
“回来了?”
“……失败了。”
“我看到了。”
“……呜呜……”
他紧绷背脊等待惩罚,就像以往没能完成训练那样。但等了许久也没见师父反应。天狼更加忐忑了,偷眼去瞅师父,发现他望着另一个方向,就是自己刚刚埋伏的地方。
从这个位置,可以把那儿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底。天狼忍不住睁大眼睛,那个娇贵的少爷正与一个骑士争执——正是由于那些骑士,自己才不得不丢下猎物跑掉,而猎物竟然可以对着他们耍狠喔?
维拉苏恩·拉尔密恼怒地挥着手,狠狠指向自己的护卫。费米利安垂着眼神不发一语。对面的骑士,大概是这次巡逻的小队长,态度则十分强硬。
“拉尔密阁下。”他的语气还算有礼,却没有多少恭敬的成份,“无论如何,您不该与巡逻队分开,如果跟我们一起行动,毫无疑问是安全的。所以今天的事更像一个意外——谁也不可能在骑士团眼皮底下安排刺客袭击您,即使卡尔议员也不会这么做。”
“你的话听起来很对,威玛小队长,‘听起来’很对!”维拉苏恩·拉尔密瞪着他,牙缝里蹦出一个一个的单词,“然而事实是,我遇袭了——我‘确实’遭遇到‘袭击’!如果费米利安没有过来保护我,如果你们在路上多磨蹭一些时候,现在你们面前就只有一具尸首了!威玛·普夫,你认为和眼前的情况相比,那样更值得你们高兴吗?那会减少一名市政厅的官员骑在你们头上吗?不,我告诉你,如果事情朝那个方向发展,那绝不会是你愿意看到的发展!我的父亲不会停止追究你们的责任,卡尔也不会——老狐狸永远懂得如何避嫌。所以关键不在我‘有没有和你们分开’,威玛小队长,关键是我活着还是死了,谁希望我死——我死了对谁有好处,懂吗?”
“您用不着对我讲这些。”威玛·普夫说道,拈了拈自己的小胡子,“如果您想控告卡尔·亚历山大,可以把意见提交给首席议员,或者直接上诉法庭。但出于职责,我不得不先提醒一二……根据您随从的描述,袭击你们的很像一个危险分子,他在传闻中有个不愉快的名字,叫‘阿尔洛人狩猎者’。这个人最近几年才在晓光出现,不知您是否听说?哦,您听过才怪了……那是个朝灵人,据说他把所有阿尔洛人视作仇敌,所以碰上他就像……嗯,就像你们遇上魔物大战一场,您觉得这个魔物该受谁指使呢?这个事情告诉我们,除了您的敌人,有时候上天也会跟您过不去,那可真没法子。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阁下!”费米利安抢在主人发怒前对他说道,“小队长的话很有道理,至少那是个朝灵人不假。只除了一点——这个朝灵人是受人指使,还是自个行事,单凭传说可没法断言。”
“……哼,你还有点用处嘛,费米利安,虽然被打得像狗爬一样。威玛小队长,我不管晓光以前有什么传言,单凭传言什么也不能断定,当然,凭推测也不行。我为我的失言道歉,向卡尔议员道歉,原谅我情绪激动胡言乱语。但是——”维拉苏恩抿了抿嘴角,“作为受害人,我有权利关注这件事的调查,对吧?作为晓光下议院的新成员,治安也是我关心的话题。而如果找到什么证据,小队长可务必站在‘公义’一边啊。”
他做了个手势让费米利安跟上,然后大步朝返回的路走去。威玛·普夫叹口气,挠挠脑袋嘀咕了什么,叫其他骑士与他们一起走。
天狼等他们消失在视线里了,才抬头看师父,高兴地发现师父也正看着他。
“在你过来的时候,”面具下的男人轻声说着,“那个金发少爷对他的手下关心极了——”
“啊?”
他的大手抚在少年头顶,仿佛自言自语,又像与人交谈。
“——他说‘对不起,费米利安’。”
“天哪!”少年大声诧异,“他之前明明讲的是‘能杀掉就杀掉吧’,难道他要向手下坦白吗?”
“那可不知道。”男人依旧轻轻道,“他查看那个护卫的伤势时,整个人都在发抖,你大概把肩膀打骨折了。”
“我不知道啊!”
“如果你砍断他的脖子,只怕我们拿不到报酬。”
“他敢!”
“哈哈……”狩猎者笑着,“谁知道呢,我也不能确定,这次谁会付我们报酬。”
“呜,”天狼又低下头,“都是我的错!”
“是吗,”高个子的男人缓缓站了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弄响,就站在了树枝上,“那你要怎么样呢?”
“我代替师父去!”
男人一脚将他踹下了树枝。
“不成器的东西。”他语带嘲讽,“你代替我?就凭你?你连一个护卫都搞不定。”
“下次……下次一定没有问题!”
少年抖抖脑袋上沾着的叶子,跳起来仰头对着师父。斗篷里的男人居高临下看着他,突然顺手从旁边折断一根枯枝,无声无息跃下,枯枝抽向他的脑袋。
天狼赶紧打了个滚,翻身拔出双剑。迎着枯枝迈出脚步,右手斜劈,却是指向握着枯枝的手腕。
眼前的身影倏地消失了。
他目光不变,双剑向上横扫。“咯嚓”一声,枯枝断成两截。
天狼回过头,师父刚刚落地,宽大的斗篷覆到落叶上。
“师父!”
“嗯……怎么找到我的?”
“‘绝对不能把师父弄丢’就找到啦!”
少年高兴说着。他以前没有一次不被这招打到头,也幻想过无数次成功的情景。在他的想象里,对手一消失,他就该立刻闭上眼睛,这样触觉和听觉会更加敏感,一定就能马上发现对方的所在——可每次闭眼睛会被打得更惨,但他仍相信那是自己反应不够快的缘故。
然而这次,完全没想到“反应”这回事。
天狼高兴想着,原来是这样啊!只要锁在心里,到哪儿都不会丢了。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能是气味,可能是熟悉,看不到师父的时候,心里就像缺了一块似的,缺在哪边,师父就在哪边。
如果早点发现这点,还闭什么眼?但早些时又要怎么发现呢?累赘迟早要丢掉的,总会有那样一天。
而自己也害怕着那一天,不想只有师父一个人拼命,所以努力练习着自己可以使用的武器。
“害怕把我弄丢?”面具下的人笑起来,“弄丢了又怎么样呢?”
“不会!”
“是吗,我可没有把握,指不定哪天心血来潮把你丢掉。”
“你擅自丢我,我就擅自跑回来!”
“难道我会在一个地方?”
“找找就找到了!”
“哦,”岁魈说,“要不要打赌?”
太阳渐渐沉下地平线,黑夜到来了。
(TBC)
注四:屠夫鸟,朝灵人叫它“伯劳”,是一种外形可爱的小鸟,擅长在荆棘树下筑巢,以抵抗外敌,比如魔物什么的。它习惯把捕捉的其它鸟儿、昆虫和小型爬兽的尸体穿在荆棘枝干上,却也不吃,尸体干了以后变得硬邦邦的,风一吹就晃晃荡荡。
注五:这首曲子原本是四个音,四个音的调子,但我记不住词,就乱哼哼,哼了上句吭哧住,师父接了下句,然后我再接下下句,师父接下下下句……哎嘿嘿,我真喜欢这首歌啊。屠夫鸟,屠夫鸟~
曲子旋律是这个http://bz.5sing.com/1446441.html,可以脑补一下改成叶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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