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井镜 于 2013-4-5 22:01 编辑
失去之后,就算不特意想起,那些深刻在记忆中的过去仍会一点一滴地浮现,一瞬间,痛彻心扉。
井镜蓦然停下脚步,仰面看着天空,微微出神。金霞层卷,落日熔金,明瑞在世时,最喜欢看这样的夕阳了。他默默地伫立着,直至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之后好一会儿,才轻咳两声,向家走去。
回到家时,寒雀早已将饭菜烧好,等在了家中。一见到井镜进门,百翎也帮着把碗筷摆上了桌面。井镜笑了笑,捏了下百翎的脸蛋,将手中油纸包好的烧鸡在他眼前晃了晃,翎儿立刻笑眯眯地接了过去。他走到桌前坐下,雀儿便盛了一碗饭放在他的面前,喷香的白米被仔细地拍成了半圆形,粒粒分明。井镜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头,却发现已经有些够不着了,最后只得拍了拍他的肩头。寒雀看了眼父亲,嘴角微微挑了个弧度,却让人感受不到多少笑意。井镜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装作不知地转过头,取笑起和烤鸡腿搏斗得满脸是油的百翎。百翎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把烤鸡往井镜和大哥面前推了推,浑然没注意把手上的油花也擦到了头发上。井镜摇头,无奈地抬手去帮他擦了擦。然后,把剩下的鸡腿夹到了百雀的碗里。百雀推了推想让父亲吃,但拗不过井镜只好放弃,不过也挑了一块鸡翅夹过去。井镜心里安慰,欣然接过,招呼两个懂事的儿子赶快吃饭。 许是有烤鸡加菜,比起往日来吃得格外香美。寒雀接过碗,给井镜又盛了满满一碗饭,依旧将米粒仔细地拍成了一个半圆,碗沿擦得干干净净。就好像,明瑞曾经做的那样。井镜接过饭碗默默地扒着,心下明白,寒雀的厨艺比原来好了很多,而且越来越像明瑞以前做出的味道。
晚饭之后,雀儿和翎儿像往日一样去拾掇碗碟,井镜今夜轮到值守城墙,于是整理了行装准备出门。他路过卧室,看到窗台上多了一盆花草,鲜艳好看,却是不识。 “这是?”他问雀儿。 “今天我们去树林那边捡柴火时弟弟看到的,我们觉得好看,就挖了回来。想着过两天是母亲和妹妹的忌日,她们或许也会喜欢,到时种在她们身边,好陪着她们。”寒雀看着那花,淡淡地回答。 井镜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拎着包袱出了门。
“哥,我睡不着。”百翎皱着眉头,站在了寒雀床前。 “准是你今天鸡吃多了,积了食。”寒雀瞪了弟弟一眼,却还是掀起了被子让他钻了进来。 “给我讲个故事吧,好久没讲了。”翎儿侧身蹭了蹭,嬉皮笑脸地说道。 “你不是经常跑到武道馆见尾树叔么?” “他讲的故事我都不太懂,而且经常讲一半就突然停下来自己一个人傻笑。有时口水都滴到地上了,怪恶心的。”翎儿嘟了嘟嘴,把头挤到雀儿肩头继续蹭着。 寒雀被弟弟的头发搔得脖颈发痒,忍受不住只好一把推开他的脑袋,无奈地应了下来。他平躺着把双手枕在脑后,微微思索了一下,“其实这个好像也算不得故事,那还是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从老人们那里听来的,当时他说的时候一脸的严肃深沉,可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故事还要从被关在门后的恶魔那儿说起……”
恶魔与圣灵的争斗失败后,被关在了门后。但是恶魔不甘心失败,想尽办法将自己的力量渗透进了世间,妄图找到打开门的办法,毁灭阿泽兰大陆。于是,魔物越来越多,人类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少。为了生存,在圣灵的帮助下,人类终于建立了圣盾保护下的城市,并以此为据点争夺着生存权利。但是,恶魔的招术并不止于此,它在人类的心灵中埋下了种子,通过一定的方式就可以让力量占据人类的肉体成为自己的爪牙。女神发现了这样的威胁,留下了星士的训练方法并赠予了他们星图的力量,以使人们能够分辨出那些被附身的同类。可是星士是如此稀少,往往也不能够完全阻止黑暗力量的侵入。 于是,数百年来,人们一直在探寻恶魔降临人身的秘密,想从根本上防备附身的可能。这时,有些人提出了一种看法,恶魔之所以企图毁灭世界,毁灭人类,是因为人类的身体里还有一种能量或者物质的存在,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着。他们称之为——灵魂。正是因为灵魂的存在,人们才能思考,才不同于其他生物,才能学会魔法,才能成为星士,接受圣灵的教导。也正是因为灵魂的存在,才让恶魔垂涎,让它渴望吞食。或许就是这样,被魔化的生物才会改变了习性,本能地渴求人类的血肉。只是因为魔物并非恶魔,就算吞食了再多血食,也无法从人体中汲取到灵魂的力量。因而,为了阻止恶魔的力量侵袭,只能从根本上去强大自己的灵魂,让黑暗力量无机可趁。 这种学说刚提出来时,不乏拥护者,甚至还产生了诸如魂学会,灵魂骑士团之类的民间组织,不过圣域一直不置可否。后来也许是一直没有找到证明灵魂或者提升灵魂的方法,又或者被暗中镇压了之类的,没过几年就偃旗息鼓,不再听闻。只留下一些无法证明真实性的民间传说在不经意处流传了下来,被朝灵奴仆们偶尔听了去,藏在心底。其中,有什么唤魂法、灵魂出窍、移魂法、借尸还魂之类的,甚至还有一种号称冥灯招魂的术法被言之凿凿。 听说,住在夏维朗的一位魔导师也是一位灵魂论的坚定信徒。有一天,他尚未成年的女儿不幸被一个手法变态的杀手百般折磨后杀死,现场除了不堪入目的悲惨场面别无线索。警备们焦头烂额也毫无建树。魔导师一怒之下,决定亲自了解那恶徒的生命。他摆下了四十九盏冥灯法阵,施咒唤来了他女儿的亡魂,在她的指引之下终于找到那凶残的男人。可笑那杀手易容变装藏于市井,自以为百无一失能够逃之夭夭,却被堵上门的魔导师当众化为了灰烬。
“冥灯招魂?”百翎听到这里,突然眨了眨眼睛。“也能把妈妈招回来吗?” 寒雀的呼吸忽然顿了顿,喉头微微滚动,却是避开了弟弟的目光,“别傻了,我们又不是阿尔洛人,用不了法术的。而且,有女神照顾着她们,妈妈她们在天上一定会过得很快乐的。都说女神的花园里四季如春,到处都是奇珍异草,珍禽神兽,连泉水都甜美得如同乳汁……” 他偏头看向窗外,星辰静谥,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洒落在那盆花上。紫色的花瓣通透如玉,边缘好似银丝描画,仿若承载天地精华,如梦似幻……
天亮之后,兄弟两个如往常一般在院中练功,磨练拳脚。功课做完,寒雀给弟弟包了几个馒头,便赶他去了书院。坊学老师最是不喜学生迟到,寒雀当年调皮被说教了不少次。如今轮到弟弟也进坊学,雀儿倒是比哪家家长都要督促得紧些。 日上三杆,寒雀已是忙完了家中杂事。他坐在门前阶上,沉思了许久,还是终于下了决心,随手带上了房门,就往坊外走去。若是他没记错,坊间书局里应该有很多轶事趣闻,民间传说。 若说藏书最多最全的地方,当非远京藏书库莫属,但书库藏书多为孤本绝本,非是一般常人可以进入。坊间书局则开放得多,凡有经过坊学三年研习的城民皆可进入一观,不过有些书也不能随意带走,只可就地阅读或者抄写。这些规矩,对寒雀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问题。只是…… 寒雀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翻查了许久之后,他终于看到了想找的东西。然而,如同预料中的那样,像那样的东西不可能记载得那般详细。虽说其中也不乏细节的描述,但离完整的程序还差之甚远。他抬头,有些不死心地向管事询问了一番,只换得一个摇头。纵是不甘也只好作罢,寒雀无奈借了纸笔,把能得到的信息抄了下来。
“怎么了,有心事?”见着寒雀一脸郁色,卖包子的大婶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寒雀从思索中回过神,牵出一丝笑容微微摇头。伸手接过纸袋装好的肉包。 “怕不是看中了哪家姑娘,动了心吧。”身旁的街坊打趣道。 “哟,可不是,过了年雀儿就要成年了,也该找个媳妇了。”大婶也笑了起来,“得空了,我要和你爹说说,让他早做准备。” “这,还没有的事呢。”寒雀有些尴尬,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告了声罪便逃也似地走了,留下身后一片揶揄的笑声。
许是慌不择路忙中出错,寒雀没跑出多远,就在路口险些撞上一人。他只见得眼前突然一花,从侧面窜来一团白影,刚来得及勉强把身体躲了过去,差点绊脚摔倒在地。他定下神来,才发现身前站着一位白胡子的老头,所幸方才闪躲及时没撞将上去,否则怕是要伤了老人家筋骨。雀儿颇为抱歉地向对方行礼赔罪,却见那老者视若无睹地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了一页纸。 寒雀望着那纸上字迹有些面熟,突然想起什么摸了摸怀里,果不其然,还真是适才闪躲时掉出来的。 “冥灯招魂,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对这个感兴趣。可惜,内容颠三倒四,差漏太多。”白胡子看了两眼便索然无味,抬手将之递了过来。 寒雀半惊半疑地把纸接过揣进怀中,心下不禁暗自揣测,怕不是遇上了高人。他仰起头,看到那超出三四个头的老者正低头看着自己,脸上笑容似有似无——还真是个‘高’人。 “适才小子冒失惊扰了老人家,还望见谅。”寒雀躬身行了一礼。 那老者捻了捻胡须,笑而挥手示之无碍,继而抬腿欲走。但寒雀怎会轻易放过,出言又道:“刚才听闻您似对冥灯招魂之说知之甚详,小子斗胆,可否教我?” 老者闻言止步,对着他看了看,似是在考量着什么,始终不语。 寒雀见状有些心急,眼见着老者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怀抱纸袋,忽地福灵心至,捧着一个包子递了过去。“这肉包刚刚出笼,正是新鲜,老人家若是不介意,不妨尝上一个。盛业坊中当属午马大婶家包子做得最好,皮薄馅满,鲜香多汁。” “哦,此话当真。那可真要尝尝。老朽就不客气了。”那老者神色见喜,接过还是热气腾腾的包子,三口两口就进了肚。咂吧咂吧嘴,像是意犹未尽。 寒雀一看有戏,连忙又递了一个过去,还一边说道:“小子的家就在左近,如若不嫌还请赏光。家中虽无长物,上好茶叶倒是有着几两,吃过包子再饮上一杯,滋味却是极好。” 那老者又是一个包子祭了腹,抬手举袖擦了擦嘴角的油星,沉吟了两下还想矜持一番,却终是挡不住寒雀的热情邀请,欣然同往。
“还未请教老人家名讳。”寒雀恭敬地奉上一杯清茶,放在老者身桌前。 那老者端杯慢闻,轻轻吹开浮面茶叶,啜了一小口,立时感到口颊生香,品质不凡。他叹出一口气,满脸的回味,“好茶。”继而又道,“老夫早年的名字早已不用,现在人称老五。” “那不知老五爷爷对冥灯招魂可是知道多少。坊间书局里小子便只能找到这些了。”寒雀早是心如雀啄,到了此刻哪里还能静下心来和那老者品茶聊天,径自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说了。 “当年朝灵族人举族东迁来到远京,光是来到这里就已是历经千辛万苦,哪里有那么多功夫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物带过来。更别提像冥灯招魂这般的鸡肋禁术。别说是坊间书局,就算你去到藏书库中,关于它的讯息也不会多到哪里去。”老者慢悠悠饮下一口茶水,脸上犹有得色,“不是老夫自夸,当今世上,除了我之外,你再也不可能找到更完整的冥灯招魂术法了。” 一句话,直震得寒雀目瞪口呆。 未等寒雀恳求,老五想了想,自叹了一口气,“罢了,我慢慢说与你听,就当缘份一场,还你那两个包子好了。若是平常,这情报少不得也要卖得你倾家荡产不可。” 他抬眉看了寒雀一眼,“我不问你要寻这术法作何用途,你也别告诉我,本来我们也不识,说完我就走。”不等雀儿回答,他已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像你这纸上所写一般,冥灯招魂之术确实存在,而且并非只能拥有魔力的人可以施展,我们朝灵族人亦可。只是条件更为苛刻。首先,须得所招之魂死期不足三年,时间一长魂魄不免消散于天地。其次,施术之时应选择月圆之日,太阴精华最盛之时。其三,法阵所用四十九盏冥灯的灯芯要用引魂草制成。这是招魂术最困难的,须知引魂草不见世间久矣,寻常人怕是找上半世都难得一见。这也是说它不过鸡肋一般的原因之一。” “引魂草,那是什么模样?”寒雀皱起眉头问道。 “老夫也从未见过,只从古老典籍中曾得一语,言其青叶紫花,通透如玉,其嗅若檀,闻之窍明。” “可是如这般模样?” “青叶紫花,对,就是……这般模样……引魂草!你怎么会有引魂草!”老者突然跳了起来,对着寒雀从卧房拿来花草瞪圆了双眼,因惊讶而张开的嘴几乎凑到了盆中的泥土。
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将那花草看了个半晌之后,老五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坐回桌旁一口将茶水饮尽,嘴中还不免唏嘘:“没错了,和古籍中所写一般无二。嘿,还真是命数,没想到这般传说中的物事也能看到。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他捻着胡子捉摸着这条情报能卖出几何,心下不觉有些欣喜,看向寒雀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看来,这冥灯招魂之术确是与尔有缘。也罢,你且细细听好,老夫将灯芯制法以及咒语皆传授与你。这些秘术老夫得之不易,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且莫传于第三人知。”寒雀自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附耳凑了过去。
又到日西将沉之时,寒雀恭敬地将老者送至门外,又用纸袋装了些包子和肉干塞在老者怀里。老五谦让了几番,半推半就也就收下了。临别之时,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形微顿,脚步未停“听闻,此类禁术施为之时常有诡事发生,易招不思议之灾祸,望好自为之。”话音刚落,背影已消失于街角。寒雀闻言心中咯噔一声,只是腹内早有计较,皱了皱眉便回房去了。
井镜有些奇怪地看着寒雀,晚餐时他吃得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间或还露出一瞬而过的笑容,和往常判若两人。他开口问了两句,但这长子只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于是当父亲的不便追问,只好把疑惑藏在心里。回想了一下当初如雀儿般的年纪,只得摇了摇头,归结于哪个少年不怀春,不再纠结男孩子成长的心事。
“哥,今天讲个什么故事?”翎儿见寒雀抱膝坐在床上,一语不发地望着窗外弦月,便自行掀开被子钻上了哥哥的床。 “你,想娘吗?”雀儿回头看着弟弟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幽幽地问道。 “想。”没有片刻思索,翎儿干脆地回答。 “那,你还想见到娘吗?” 翎儿瞪起大眼,“还能见到娘吗?”似乎勾起了曾经的回忆,一层水汽慢慢浸透他的眼眶。“我好想好想娘啊。”他瘪了瘪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可声音却已哽咽。 寒雀见状鼻头亦是一酸,连忙仰头别过脸去。好一会儿,才平静了心境,“还记得我昨天和你讲的故事吗?” “嗯,记得。难道?”百翎忽然明白了什么,惊讶地坐了起来。 “我们去把娘和妹妹接回来。”寒雀认真地看着弟弟,乌黑的双眼在月光下熠熠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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