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碧羽 于 2013-5-8 09:39 编辑
于是更新,感觉把自己写黑化了……】
贰·不速之客
十七个日夜可以促成什么样的变化?碧羽一面往口中送了一筷子凉拌西芹,一边走神地想着这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十七日,半月有余,足以将一轮满月消耗为月牙,亦足以令新生的种子破土发芽……但十七天的差别在几十年的人生里简直微不足道到了极点,怕是连一场大些的病都无法痊愈,可仅仅是这十七日的差别,却足以让两个年纪相仿的人,一个成为“哥哥”,另外一个成为“弟弟”。而这位“哥哥”必须从懂事起就带着“弟弟”一同玩耍,并且承担着保护与教导之责任,若是哪里不如弟弟优秀,是势必要被教育与嘲笑的。至于那位“弟弟”,便须得从小承受来自仅仅比自己年长十几天的哥哥的压力,但仍然得以享受作为小朋友的优待。 这样想来,其实是十分有趣的关系。碧羽与小他十七天的邻家弟弟钧墨,自小便是在这样微妙的相处中逐渐地长大成人了——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是像两头倔强的牛犊一般互相卯着劲地成长着,偶尔也会在见长的年纪里感到一点惺惺相惜。 碧羽此时就忽然地感到了这类情感——说是惺惺相惜好像有些过火,但他不得不承认,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中,第一眼看到的是这个从小就与他寸步不离的钧墨,还是令他感觉到了一丝惊喜,甚至还有点来之不易的感恩。 不过虽是抱着这般心思,碧羽是坚决不会将其公诸于众的。在这表达感情的方面,他几乎是个只进不出的闷葫芦,要叫他从口中吐出什么富有情调、心绪饱满的话来,用他父亲琢雍的话讲,就是“比码头上面数十天不打架还要难”。于是碧羽就只是又夹了一筷子凉拌西芹,直接放进了钧墨碗里。 钧墨抬起头,咧开嘴一笑:“你怎么不吃?” 碧羽闻言只是苦笑:家里的厨师不知是何居心,竟然自以为创新地煎了两快牛仔骨给碧羽接风,直惹得常年面对同类菜肴的碧羽险些吐了出来,这才恍然大悟地回锅重新烹饪了几道爽口的小菜,那两块香喷喷的小牛排自然就成了个从天而降的便宜让钧墨捡了去。于是此刻的场面便分外奇怪——桌子的一面是慢吞吞地举着筷子夹着凉拌西芹的碧羽,另外一面是左叉右刀对着肉排大快朵颐的钧墨。 “下午似乎有些中暑,胃口不太好。”碧羽如实相告,“这些你都吃了吧。” 钧墨像得了圣旨一样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飞快地送了一块肉入口。他从小吃饭便是狼吞虎咽,速度快得像是饿了几百年,每每两人一起分食什么数量有限的美味,碧羽都不得不强迫自己囫囵吞枣地吃,才不至于连第二口都抢不到而饿了肚子。但如今的钧墨却与往日不同了,吃相终于不再像是饿昏的小狼崽子,不仅收敛许多,甚至称得上是风度翩翩了。可奇怪的是,他那惊人的速度却是不减当年,一口一口吃得飞快而结实,认真得像是在吃这辈子最后的一餐,风卷残云般地就扫空了眼前的白瓷盘。碧羽看他吃得投入,慢慢也觉出趣味来,于是津津有味地看着钧墨进行“扫荡”,自己也不知不觉多吃了几口白饭。
一餐毕了,酒足饭饱钧墨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并且美其名曰“雍叔和缨姨都不在,只有我来陪陪可怜的你呀。”碧羽虽然感到了身体的疲惫,但对此也是没有异议,两人于是在客厅小坐聊天。 “小碧哥哥,欧洲有什么好玩的?”钧墨吃饱之后思如泉涌,好奇心也随之膨胀起来,“是不是真像人家说的那样?” “风景还是好的,生活也还算有趣。”碧羽点了点头,决意不将自己游学时吃的苦头倒给钧墨听,“只是,食物……着实一般。” “是吗?”他目光都黯淡了几分,随即又恍然大悟似的盯着碧羽,“那你吃了四年,是不是都想不起好吃的是什么味道啦?这样,明天我们去找纳兰可好?” 碧羽哑然失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纳兰是位明朗可人的姑娘,也是碧羽跟钧墨的同年玩伴,只是家住得稍远些,又是女孩,所以不如他二人这般日日厮混。这位姑娘虽然也是大家闺秀,但从小偏偏喜好研究烹饪与缝纫,因而练就了高超的厨艺与品味,碧羽离家那年她用家中资产开了一间成衣店,碧羽和钧墨还受邀去剪了彩头,然而四年不见,却不知道那成衣店是否生意兴隆。 想到这里,碧羽点头应允道:“嗯,是该去看望她的,但明日我须得在家同父亲谈谈这四年所得,或许还要去医院看看母亲……过几日罢。” 钧墨随口一提,没想到遭来碧羽这样深思熟虑的认真答复,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自己果真是四年不见这位小哥哥,都忘了对方是个多么正儿八经的人了。 “不急不急。”他连忙摆手以掩饰自己没有忍住的笑声,“你才回来,以后日子长着呢。” 以后日子长着呢——碧羽忽然觉得这句话分外动听,不禁也露出了笑容:“是,日子还长。” “这次回来后有什么打算?”钧墨笑道。 “回得匆忙,暂时还没有详细的计较。大概是跟着父亲学些生意上的经验,再想法子自己开创吧。”碧羽顿了顿,“但要先把母亲的病照料好,之后再说其他。” “嗯,缨姨这次病得虽说突然,但先前远清大夫说,也是长年累月落下来的。”钧墨低头叹了口气,他从小在碧羽家蹭吃蹭喝,对于琢雍、袭缨夫妇的感情也可算得上深厚,“你走之后她几乎每个冬天都要小病一场,每次都得喝上几个礼拜的药才能好个七八成,从来也没有根治过,结果这回……” 碧羽眼前划过袭缨艰难地忍着咳嗽的模样,心下一片难过:“母亲看起来虽然柔弱,实则要强得紧……唉,怕是她自己也有所耽搁。” “眼下只得是拜托远清他们好好照料了,你也别太着急。”钧墨抬起一只手,覆在了碧羽肩膀上——一片湿润的暖意隔着衬衫渗透开来。 碧羽垂下头,静了片刻,再抬起头时已是一张微笑的脸:“你也会安慰人了,当真是长大了啊。” “大我半个月而已,用得着这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吗?”钧墨也笑了,幅度比碧羽要大得多,整张面目都因此和煦起来,“不过——”他话锋一转,“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打退堂鼓了。” “什么事情要打退堂鼓?”碧羽没听明白。 “去欧洲啊。”对方笑着耸了耸肩。 “你要去欧洲?”这是真真的措不及防了,到碧羽想起应该控制自己吃惊的表情时,他已经足足愣了半分钟,“你不是对留学毫无兴趣吗?” “嗨,你不要急,八字没一撇的事情。”钧墨见碧羽瞬间变了脸色,忽然也有点发毛,连忙打起圆场,尽管他说的也是实话: 这的确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 “为什么?”碧羽没刻意隐藏心中的疑问。 “这个……因为……” 叮当——门铃作响。 碧羽和钧墨一同回过头去,通通以为是琢雍从码头回来了。 木制的大门打开,门外站着的人却满不是自家父亲——甚至不是自己认识的人——甚至不是同个肤色、同个种族的人! 那是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穿着白色衬衫和茶色马甲,下身是笔挺的西装长裤。这人虽然一头黑发,却长着一张明显属于欧洲的面孔,在玄关电灯的照耀下,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一双灰色的瞳孔叫人看了心生平和,而他脸上出于礼貌而挂出的微笑,也舒服得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但碧羽却没来由地觉出了不安。或许是因为那人在看到钧墨的刹那眼睛便“唰”地一下亮了几份的缘故。 “阿墨,”那洋人的中文竟然很不错,流畅程度已经不亚于任何碧羽在欧洲时见过的声称“精通”中文的外国人们,“他们跟我说你会在这里,你果然在。” “你怎么来啦?”钧墨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一丝隔阂也无,“邻居家的哥哥留洋回来,我来看看他。” “原来如此,”那人终于转向了被晾在一旁的碧羽,“您好!” “晚上好。”碧羽觉出了自己的声音有些生硬,但他着实对此毫无办法,只得更加生硬地伸出手去,与对方一握,“碧羽。” “韦森特·爱默生。”对方和煦又略带腼腆地一笑,那模样文质彬彬,旁人看了都能心情舒缓,“擅自登门拜访真是打扰了。……只是有样东西,着急想给阿墨看。” “什么东西?”钧墨大呼小叫地凑了上来,“又做出新的玩意了?” “是。”韦森特笑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机械小鸟,做工之精巧,只怕整个租界都找不到第二样类似的物件来,“刚刚做好,你看。” 他说着伸手拧了拧小鸟身侧的发条,那小鸟顿时伴着齿轮嘎吱声地动了起来,一颗小小的头小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的确十分可爱。钧墨两眼放光地看着那机械物件,像是见了多么新奇的东西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心花怒放的样子,若是他自己有双翅膀,几乎要带着这机械劳什子飞起来!韦森特似乎是特别满意钧墨的反应,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重了些,但仍然是一团和气的样子,丝毫没有挑衅之意。 但碧羽在一旁看着,就生生地觉出了挫败来,他明白钧墨先前说的“想去欧洲”,大概八成是受了这位爱默生先生的影响了。 钧墨欣喜若狂地围着那小鸟玩了许久,才终于察觉到自己仍然站在碧羽家的客厅里,于是连忙收敛起玩闹之心,拿着小鸟到碧羽面前晃了晃:“韦森特是位机械师,上半年从欧洲来,就住在街角边上的小白楼里。小碧哥哥你看,是不是巧夺天工?” “的确。”碧羽面无表情地随意接了口,“你是最喜欢这些新鲜东西的,爱默生先生的杰作一定投你所好。” “还是你了解我!”钧墨丝毫没有察觉到碧羽的弦外之音,只是笑,“改日他做了新的玩意,我们拿来给你看。” 那韦森特·爱默生却是个敏感的人,碧羽在看到他敛起笑意的瞬间便知道他一定是听出了碧羽话中的不快来。果然,这位完美先生彬彬有礼地微微欠了欠身,以清淡的声音说道:“这么晚来打扰,实在是太抱歉了。先生旅途劳顿,还是早些休息罢,我们这就告辞了。” 说罢他拉着钧墨就将告辞一事付诸实施,钧墨的全身心还扑在那只小鸟身上,满不在乎地便跟着踏出了大门,连声再会都没有说,显然是将“明天去找纳兰”这一约定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碧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双双出门,又看着自家大门在眼前轰然阖拢,半天都没能移动脚步。 就在韦森特带着钧墨离开他家的瞬间,碧羽终于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在他缺席的这四年中,钧墨其人,以及钧墨的生活,已经不再是能由他始终陪伴左右的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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