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黄昏前的追与逃

华怜

    出身污秽的虫豸伏在腐殖质和臭水中，翻滚，蠕动，把自己也弄脏。他们对此一定甚为满意，否则又为什么不肯做些改变？

    奥维拉·迦蓝诺德小心翼翼地从这儿一堆那儿一团会呼吸的垃圾间走过去，尽可能地不碰到他们，或者哪怕只是衣服之间的相互接触。这有一点困难，因为她身上这件罩袍实在太宽松，在她踮着脚跳来跳去的时候飘飘荡荡，指不定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拂过那些色迷迷笑着的脸。也许是她躲闪的模样引起了他们与人类美德相悖的兴趣，他们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动了动，换个姿势，故意伸出一条腿。伯爵小姐吃力地试图避开那些障碍物，但它们实在有点多，所以她终于还是被绊住、朝地面扑倒下去。

    一只手及时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伸进她的手心。奥维拉下意识收紧手指，在这可靠的帮助下重新稳住重心。

    喝醉的流浪汉毫不畏惧恶狠狠砸来的阴沉目光发出悻悻的咂舌声，在这充满敌意的声音之间传来一个故作坚强的命令。

    “……别理他们。”

    兜帽下射出去的嗜血目光闻言隐去锋芒，从污物上移开。紧盯着娇小少女的下贱生物浑然不觉他们刚刚逃过一劫，他们哪知道护主獒犬的凶暴可与肆虐荒野的魔物有得拼，他们还当这只是普通的姐姐照顾妹妹的桥段呢。

    獒犬轻微地点一点头，用同样刻意压低的声音作出回答。

    “嗯。”

    夏维朗最底层的人类居民不无遗憾地目送一高一矮两名女性从他们的戏弄中全身而退，消失在窄巷另一端。虽然是被兜帽半掩着，但她们的脸蛋可真白嫩啊，简直像刚出生的婴儿似的，既没有被风磨粗，也没有被太阳晒黑，跟整天忙忙碌碌的下城区女孩就是不一样。这样的洋娃娃为什么要跑到夏维朗最黑暗的角落来呢？

    她们离开后没多久，就有几个看起来挺不好惹的男人结队而至。走在前头的男人看都没看横在路中央的腿，直接踏上，只听得喀拉的折断声和变成了呜咽的哀嚎与咒骂，于是所有挡路的腿全都识趣地乖乖缩了回去。和所有活该受到鄙视的生物一样，这些流浪汉最懂得欺软怕硬。面相狰狞的男人冲那蜷成一团痛得筛糠的臭虫啐了一口后，凶神恶煞地扫视了其他人。

    “看没看见两个女孩跑过去？”

    还清醒着的人齐刷刷地指出了正确的方向，作为背景，快要昏过去的人仍然断断续续地低声哀嚎着。

    “……很好。”男人向同伴示意两人中较小的那个必须毫发无伤，另一个无所谓，后者遵命，跑步前进，他自己则留在原地，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

    “……这是赏钱，接好了。”

    弹指间小小的金属片反着光叮当落地，受文明唾弃者瑟缩不敢动。赏金猎人也不再管他们，迈步朝同伴的方向追去。直到他终于离得足够远，臭虫们才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冲向那枚小钱。混乱中有人踩住了竞争对手的手指，有人踹了别人的脸，为了一杯酒钱而你抢我夺地闹得不可开交，全然忘了方才他们有多一致——无论是心照不宣地想要调笑那个破衣烂衫下的美丽洋娃娃，还是为凶残的追踪者指名猎物的方向。许多手拨弄着硬币，使它在手指之间叮叮当当跳起舞来，最后纵身跳下城市排水道的栅栏状入口，通地激起水花。

    呵，连财运也嫌弃卑微的生命。

    眼睁睁看着争夺的东西从此永别，流浪汉们发出由衷的叹息，继而坐回各自的位置去，继续捉虱子、打盹儿、发呆和想事情。流浪汉没别的娱乐，穷极无聊的时候就会忍不住编造的故事，比如一对交际花姐妹进入豪宅后偷窃被发现从而被失主雇凶追赶。他们甚至连各种细节都编得有如身临其境一般，至于结局么大概就会像那个领头男人说得那样，把大一点的女孩打死，小一点的带回去之后……想象着某些情景的渣滓猥琐地舔舔嘴唇，如果那两个少女返回来看到他们的表情，一句“别理他们”恐怕也无法阻止人形黑獒的暴走了。


    幸而她们并没回来。


    华怜单肩倚着堆向天花板的木箱，把主人掩护在自己之后。这间仓库没有门也有没人看守，华怜假设它已经被废弃了。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淡淡的水果酒的气味，和两人份的喘息声。她们已经跑得够多了。

    奥维拉跪坐在地上，她早顾不得脏不脏了。今天中午快到吃饭的时候她们像往常一样坐进酒馆要了食物，可是才开吃没一会儿华怜就把钱放在桌上拉着她往外走。

    “怎么了？”她问。

    “靠近吧台那里坐着的男人一直盯着我们，有可能是追兵。”

    奥维拉可不是养尊处优的宠物，她明白贴身女仆这话的意思。父亲大人派来的追兵，被抓住的话就要被带回家去。她不想回去，而华怜一定会帮她实现愿望。她总是如此，因此她一定会吃苦头的。迦蓝诺德团长大人肯定下过命令不允许伤害他的宝贝女儿，可是华怜——他本已不可能专门嘱咐追兵对个下仆特殊优待了，更何况这下仆还要阻碍他找回女儿。奥维拉不希望这样，所以她更加不能被抓到。

    为了逃脱追兵她们几乎一整个下午都在跑，经过同样名为“街”却并不如她们熟悉般宽敞的大道，路过忙碌的小摊，穿过房檐低矮的小巷，躲藏，被发现，逃跑，又躲藏。若不是中途遇到了不忍看女性被追得如此辛苦而勇于挺身而出的青年，她们也许没进小巷就被捉住了。他为她们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好跑得更远，而她们简直能想象到他的下场。

    赏金猎人可是出了名的爱钱如命，挡他们财路就算是跟他们结下了梁子，足够被教训一顿了。他也许会被揍，但大概不至于会被杀吧……总之现在没空感谢或担心他。从门口射入的光线被一群黑影挡住，仓库里的两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们重新被追上了。

    奥维拉双手捂住嘴。

    华怜把手放到腰间的鞭子上，但数秒后又拿开。这个空间虽不狭小但也算不上空旷，相比鞭子，她认为眼下还是拳脚更为可靠。

    她蹲得更低，像弹簧一样把自己压缩到极限以便在下一次飞踢中发挥最大威力。这条弹簧等待着迅猛出击的时刻。从侧下方狠狠踢上太阳穴或者只是下颌的侧面就足以让状如牛的大汉失去战斗能力，只要她头脑够灵活、动作够敏捷，而且只要对手不特别多，她应该还有胜算吧……？

    黑影们晃进仓库，分散开来搜索猎物，只留下一人守在门口。华怜数了数，包括门口那个一共七人，略微超出她的处理范围，贸然行动暴露了位置反而会给大小姐惹来危险，而自己转移到远离大小姐的位置吸引他们注意也眼看要来不及——她正盘算着，就被连续两声大叫给打断了。

    第一声充满喜悦跟得意，来自一个误把木箱塔阴影中被苫布盖住的什么东西看成缩起身子的少女的赏金猎人。他带着将猎物堵入死路的成就感走过去“嘿”地猛然掀开苫布，不仅扬了自己一脸灰尘，还顺手撞翻了旁边的木箱塔。理所当然，第二声被砸的哀嚎也是他的，伴着猛烈炸开的腐烂水果味儿。“怎么了，你这混蛋？”他的同伴嬉笑着慢悠悠走过去看能不能帮忙，作为回答，他满嘴脏话地表示自己的手断了，听他口齿不清的声音，大概牙也断了不少。

    华怜想象着一张被磨去腮部皮肉、露出牙床与颌骨的血腥的脸，奥维拉则想象着装盘端上桌的猪头，嘴里还咬着个小苹果的那种。

    这下砸得可真惨，她俩不约而同地想。


    搜索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并未因少了一个人而取消。华怜顾不上安慰那双不安抓紧她袍子的小手。这样下去，她们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她绝对要保护好大小姐。只要她不想被捉到，那就谁都别想捉到她！

    猎犬停下来嗅闻空气，被酒精麻痹的鼻孔里扎进了臭烘烘的烟味。是哪里传来的？他们棱角分明的头转来转去寻找烟的来源。

    仓库没有别的门，既然他们已经把守了惟一的出入口，也就不用担心两个小女孩跑掉。或许他们应该优先查看烟的情况？赏金可以等会儿再说。

    烟味儿更浓了，那是变质后脱水的水果被点燃的气味。还有木条的味道，松木燃烧时总是放出来一种特殊的香味，令人……现在只令人想跑而已。不用想也能猜到这是什么情况，虽然目前暂时还没有发现火光，但在充满易燃物的环境里死亡会蔓延得飞快的。

    仓库着火了。

    赏金猎人爱赏金，但赏金猎人更爱命。

    华怜对他们的撤离毫不感到意外，或者说可能她连做出感想的余裕也没有了。着火了，快逃，保护好大小姐，别被那些男人抓住，他们很可能正守在外头等她们自投罗网……最终她咬住嘴唇转向她的主人。

    “大小姐，我先跑出去，如果那些人还守在外头的话他们应该会追过来，等他们被我引开以后再出来知道吗？然后就回住的地方去，还记得地址对吧？”

    柔软的小手搂上她的脖子，迦蓝诺德最珍贵的宝石吸了吸鼻子小猫儿似地蹭着她的脸：“我不要华怜出危险。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她的仆从露出中午一来的第一个微笑，虽然已经哭起来的大小姐想来看不到。她环住她发抖的肩膀，换了种比较温和的劝说方式。

    “请放心，没有大小姐下令，我不会随便让自己受伤的。”

    “嗯！你是我的仆人哦，所以我命令你不许遇到危险，听到了吗？给我好好地回旅馆来，不许受一丁点伤！”

    “如您所愿，大小姐。”

    “你发誓！”

    “嗯，我发誓。我会完好地回到旅馆去，还要带上给大小姐压惊的布丁。”

    虽不至于破涕为笑，但大小姐确实轻轻点头。华怜拍拍她的背，放开了手。奔向门口的路上，她一直能感觉到来自背后的牵挂的视线。

    华怜跑出仓库，却没遇到预想中的伏击。赏金猎人们确实有埋伏在仓库门外，但此时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想来是在埋伏蝉的时候遭到了黄雀的捕食。她查看了那些青紫色的瘀伤，它们看起来像被带点弹性的长棍抡圆了使劲斜向抽在身上一样，那一下就足以叫人疼得想哭，华怜觉得就算说这些人是痛昏过去的她也会信。说起来这只黄雀可真是好身手啊，她不禁暗暗赞叹却又皱眉，六七个大汉就这么干净利落地打昏了，说明黄雀先生比这一群人更强，万一他也是被赏金吸引来的呢？万一他不光要吃掉螳螂，连蝉也要一并吃掉呢？

    面对面的情况下华怜没有自信对付这样厉害的对手。

    她惟一能从黄雀手中保护大小姐的方法只有赶在被堵截以前带着她快逃而已。

    于是她丢掉用来伪装成大小姐的布团，返回仓库拽起等待着她的小手。烟已散去，偌大的空间重新被烂水果味充满。刚才的想来只是外头什么地方点了点小火吧，用来照明或者驱虫之类……华怜很高兴，为马上可以摆脱追兵而高兴，那蹊跷的烟也就不想去考虑了。

    “抱歉还要再稍微跑一会儿……不要松开我的手哦。”

    “嗯！”

    两个孩子，既是姐姐和妹妹，也是仆从和主人，手挽手奔跑着。

    “回旅馆之前要不要先绕道去买那个说好了的布丁？”

    “当然了，中午都没好好吃东西所以晚饭除了布丁还要吃煎饼！”

    “好的。”


    果然还是孩子啊，躲在墙角中的人不觉勾起嘴角，把长枪重新收回背后。

    接下来，去把这个小火钵刷一刷还回去吧，趁它的所有者还没开始准备晚饭。希望松木片和烂苹果的残垢不难刷掉，它们混合出来的烟可真够难闻的，不刷干净恐怕有点对不住物主呢。

    想到便做，她转身朝与少女们相反的方向出发，扬起的发丝跳出阴影之外。夕阳的暖光温柔地亲吻了它们，让蓝色看起来像要微微发茶色。

    果然还是孩子啊，都不会好好吃饭。晚饭怎么能光吃甜点呢？等以后再给她们做饭的时候，一定要把这段时间落下的蔬菜的份量全补回来。




================FIN

大小姐我爱你！以及其实因为我不擅长驾驭人类感情所以结尾有段部分我不得不删掉了……差不多就是要吃布丁那里。
“……华怜。”
“什么事，大小姐？”
“……最喜欢你了，跟喜欢父亲大人一样喜欢你。”
……然后因为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所以删掉删掉！

不管怎么说这回我好强啊！

另外这文前半截是周末在家写的，后半截是上午在单位写的，于是……前半截还算硬派的话后半截就彻底轻小说文风了orz

影烟

好欢脱啊，赏金猎人什么的，突然兴趣甚浓

湫栀

这文风的切换真是玄妙无比呀-w-

萨那

我先来占个楼，等电脑了再编辑

于是是说好的编辑，这下城区的虫子可是又多又杂，要躲避也着实不易，大小姐走路要轻要慢才是，当然我可爱的法伦大叔派出的汪汪们也挺麻烦，华怜姑娘也辛苦了，这次也有劳这位蓝发姑娘；不过说到底这次这么坚决的离家出走到底是为啥【迷茫样】

只要害羞就好了2333333333333

哦哦小华怜你这文风还是一如既往的棒，俯视蝼蚁的感觉不能更美

奥维拉

华怜你太棒了！开头的时候龙人格觉醒了么！！【搂住蹭来蹭去~
为啥删掉嘛告白多棒！这种时候脸红就可以了！【喂
还有雪夏姐好温柔TVT~人家虽然不讨厌吃青椒但是更喜欢大块肉！【重点喂！

朔牙

到了下城区要小心呀……那里危险程度不亚于红区的，尤其对你们这样的少女来说

阿德利诺

这种时候只要脸红就好了+10086
雪夏你真是心太软啊！

缇娅

噗雪夏姐好坏！
=A=那些臭男人的臭眼睛居然亵渎了大小姐和华怜怜，看人家一把火把他们都烧了！（不对
不过这么好的差事我居然没从公会接到通知有点可惜~不然遇到一定很好玩

雷朔

真爱一生华怜你太帅了www
【那边那只脸红的小小姐酷爱看过来~！

奥提峰斯

…………你们这一路逃的还真是有惊无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