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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线] [SA412.7.16] 失落的商籁 其一 晓之钟 [0218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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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染骑士团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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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力⑤⑨⑨的贤者

支援
格尔希因
所在地
森染
携带金
940 GP
活跃度
57 AP
技能点
0 SP
剧情点
517 TP
存在感
1437 BP

理魔法SS剑S空艇驾驶历史政治C兵法B

发表于 2013-12-11 21:14: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伊斯雷 于 2014-2-18 20:18 编辑

失落的商籁


漫步于岁月之间,始终携着提琴和长笛,使那
徘徊于睡与醒边际的人复还,披着
白色的光,将他席裹、笼罩。
新的岁月流逝,用一片灿烂的
云彩似的泪,将岁月,复还
用一行崭新的诗句令那古老的音律复还。救赎。
岁月。救赎。
…………

直至风从紫杉枝间抖落千声耳语
在那之后是我们的流放。*






其一 晓之钟

你的永恒彼岸上空的影子
在方舟前展示了自己的舞姿,
就随雨、随风、随雪而去。
你的声音来自那黑暗的深渊。**




I

        在这世上,如果有什么比起床号更加难以忍受的,那一定是夏日拂晓时分杂喉薮鸟的高鸣了。
        辛卡·德雷拉以手掩耳,但那犬牙交错的嘈杂声——如果声音也有形状的话——仍然一股劲儿钻进他的鼓膜中,抓住他的神经又刮又挫,就像坏脾气厨娘手中的锅铲对一着口破锅为所欲为。他长叹一声,放弃了挣扎。用不着找怀表,他也知道现在已经差不多四点半钟了,灰白色的天光已经轻轻落在他紧阖着的眼帘上。再有三五个转侧,等到这位勤劳而无天赋的音乐家告一段落,林雀、织布鸟和带鹀或清越或婉转的歌声才会交织响起——仿佛它们之前羞于与那副破锣嗓子为伍似的。被浅眠和嘈杂撕来扯去的神经终于得了解放,在如清晨流光般的啾鸣声中飘浮、舒展,就在懵懵懂懂正要重回黑甜之乡的时候……
        ——不,辛卡·德雷拉已经不是刚进校门的新伢子了!他猛地睁开眼,摸出枕头下的怀表借着半晦半明的光亮看了看,就一骨碌爬起身来,一边伸脚去找床下的靴子,一边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铺位。
        “……马克西安,该起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稍大的声音说,但没有任何回应。马克西安·沙弗尔仍然持续发出稳定、响亮的鼾声,宽阔的胸膛在薄被下一起一伏。辛卡戴上眼镜,眨了眨迷蒙的眼睛。他拿不准是应该去推一推他,还是拉开窗帘,或者弄出一些响动……他的选择从来没有正确过:如果叫起的方式太过生硬,这位与他同样十七岁、但胳膊粗上三圈的骑士预备生铁定会赏他一记老拳;而如果他没能成功让马克西安在起床号响起前清醒过来,等着他的则是结结实实的全套修理。
        辛卡·德雷拉的每一天都开始得十分艰难。自从跟马克西安同寝舍以来,他不挨揍的早晨寥寥可数。

        这是七月过半的一个阴霾天气。海风仍然从西面吹拂而来,却驱不散天空中无穷无尽的重重云层,只撩拨着演兵场周围连排的梧桐树,把一片片硕大的黄绿叶子拂落在地,给低年级学生们平添扫之不尽的烦恼,如果再赶上一场雨,那就粘在地上扫也扫不起,只能弯腰把它们一张张揭开……不过这已经不是六年级毕业生们需要操心的问题了。他们仍然每天列队、点名、排队用餐、祈祷,不能迟到、不能缺席,但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课要上了,只剩下队列训练,而且还比以往宽松了许多——毕业考试和实操甄选已经结束,接下来是令人忐忑不安的分配程序,因为必须深思熟虑,所以不得不花费三天之久。他们的派遣名册将被寄送到夏维朗交由皇帝陛下过目以作最后的审定,而他老人家当然会欣然在那张满载他们命运的轻薄的纸上签下他尊贵的名字,然后,又是新一轮的文牍程序……但满打满算也拖不上一个礼拜。再然后,他们就可以雄赳气昂地步出这所对他们来说已经太过狭小的温室,投身到真正的风暴之中了。
        这些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间的毕业生们对自己光辉的未来越是急不可待,就越是努力做出沉静持重的样子。但不论是他们自己,还是他们的教官们,都清楚地感觉到升腾在他们之间的那种由激动、迫切和忧伤混杂而成的躁动气氛,就像干透了的木柴,谁也说不准哪一点火星就会让他们炽烈燃烧。在这样关键而敏感的最后关头,教官们往往变得更通情达理、更加温和,想尽一切办法避免“点火”的风险,不想这些实际上已经踏上荣耀之路的少年在一时意气之下犯下任何荒唐、莽撞的错误,因为假如万一不得不加以处罚,不论对于罪者本人、他将要前往的骑士团,还是这所学府本身,都将是难堪的污点。

        辛卡跑步穿过大演兵场,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体检通知。他眼看就要迟到了,一是因为替马克西安刷昨天弄脏的靴子,上面的血迹总也刷不干净,还因为马克西安把他的体检通知扔到了垃圾桶里。早餐后十五分钟的自由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两个小队的中年级学生夹着测绘仪和三脚架与他擦身而过,去北面高地继续他们为期一周的地形测绘,更多学生则已经在主楼的教室里坐满了,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文史、地理、军事或者理魔法理论课程,而军械库前的甬道上,低年级学生已经在教官的训令下开始为几日后晋级典礼的宣誓仪式演练。那是一群十岁上下的半大孩子,努力绷紧了他们稚气的、红扑扑的脸,做出肃穆庄重的样子,尽管他们也许连誓词的意思都不甚了了。

        时至今日,我懂的并不比他们更多一分。辛卡·德雷拉想。
     
        当他拉步入诊疗所的等待室时,不大的房间已经挤满了人。他默默地站到一个角落,感到三两道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低下头去。用不着回视,他也能知道那些眼睛中混杂着讥讽与惊讶——这么一个软脚虾竟然也通过了终试?他要去的地方该不会是教会的慈善院吧?倒是块当保姆的好材料,递递奶瓶,换换尿布……然而毫不掩饰的讥笑忽然消弭了。梅格尔大夫从里间的诊室大步走出来,两手揣在口袋里,用他的独眼扫视着未来的骑士们。
        “把衣服全部脱掉。叫到名字的人跑步进诊室。第一个,普蒂奇。”
         他冷冷丢下这句话,就又消失在诊室的门内。幸运的普蒂奇着急忙慌扯起马甲扣子来,其他人也纷纷脱衣解裤——他们可不想梅格尔大夫那钢铸铁打般的手爪在自己身上多锨上三两下。房间里所有人都变得赤条条的,一听叫到自己的名字,就立刻走进诊室去,等待的人则三五成群絮絮闲谈。没人觉得不好意思。六年当中,他们已经裸裎相对过无数次了,洗浴、游泳、摔跤,展示自己的体格,互相比试,品评高低……
        这是辛卡·德雷拉一向无缘参与的活动,而马克西安·沙弗尔则永远是优胜的那一个。他的个头儿即便放在全级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宽肩长腿,胸脯、胳膊和腿肚子上的肌肉鼓得仿佛要从制服下面跳出来。这样一副傲人的体魄,配上他待人那一贯轻率、粗鲁的态度,他能够对其他学生——哪怕是同级生颐指气使,似乎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这会儿,他挺胸叉腿站在屋子当中,拿下巴对着跟前的几个人指指点点:
        “夏维朗有什么可高兴的?今年往那儿去的都是大拨轰!”
        虽然毕业生的去向完全由校方分配,但他们心里仍有一副分斤拨两的小算盘。一直以来,最受这些贵族子弟青睐的自然是王都和晓光,气候宜人、热情开放的时茵也是不错的选择。相比之下,尼恩格兰和森染就显得比较艰苦了。如果不是出身于当地,很少有学生特别情愿去这两个城市就任的。
        情况在今年则大不相同了:鉴于夏维朗骑士团在之前第七城市探索的伤亡惨重,本年度大部分毕业生将被直接分配去那里补员是可以想见的;对于其余的人来说,晓光的魅力也因为不得不接手夏维朗未竟的苦差而大打折扣。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半大男人们胆怯、懦弱、畏惧流血。恰恰相反,他们对可能将要进行的远京讨伐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在今年的“民间”志愿表上,时茵骑士团上是上榜次数最多的一个。
        也许,征服永远比创造更令人饕足。
        辛卡·德雷拉没有什么具体的愿望。如果一定要他选择,他倒宁可被分配到最无人问津的地方去,不管是尼恩格兰的峭壁危崖,还是森染的密林泥沼——只要不和这帮人,不和马克西安继续待在一起,任何地方……他慢吞吞地褪掉最后一件衣服,没有把它像其他人那样丢在地上,而是抱在身前,遮挡住胸腹肋间的青紫瘀伤。
        不管怎样,我熬过来了。
        又一个人从诊室放出来了。大夫冰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纳提亚·约夫米尔。”
        悉窣响起一阵略带惊讶的嗤笑。“他竟然也过了?”“天,今年真缺员缺到这个地步?”“他不是应该跟德雷拉一起去慈善院吗?不过他得是躺在床上被照顾的那一个……”
        然而没有人应答。大夫的声音提高了:“约夫米尔?纳提亚·约夫米尔!”
        仍然无人应声。等待室慢慢安静下来。梅格尔大夫猛地拉开诊室大门,大踏步走到学生中间,用他唯一的一只眼睛缓慢地扫视着。学生们全都立正了一动不动,但眼睛的余光也在努力四下搜寻,互相探问——
        在他们当中,没有纳提亚·约夫米尔的身影。


        学生和教官最后一次看到纳提亚·约夫米尔,是在昨天晚祈祷前的点名时。祈祷过后,他请了病假,没有吃晚餐,也没有出席今天的早点名。人们以为他在宿舍休息——他没有室友,单独住一间宿舍。没有其他学生注意到他,直到他们在梅格尔大夫的命令下推开他宿舍的门——床上空荡荡的,铺盖叠得整整齐齐,而一个十六岁的小伙子就像夜露一样,在夏日的朝阳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是一件很难让人接受的事。就算在休息时间,没有准假条,即使是毕业生也不可能越过大门的哨岗半步,至于翻越四周的巍峨高墙——除非附加相当程度的弦力,而一个将将毕业的学生当然不可能有这个本事。整个上午,教官们已经搜索了学校包括禁闭室在内的每一个角落,一无所获。
        “约夫米尔……?不太清楚,教官先生,非常抱歉!”
        一大半被问到的学生都作此回答。少数几个迟疑地补充了一句:
        “马克西安也许知道……”

        辛卡·德雷拉靠着墙沿慢慢穿过廊下如幽灵般飘忽,仍然清晰感到临去时马克西安掷来一瞥,就像尖石正中额角般剧痛。廊下尽头迎面走来几人,见到他纷纷吹起口哨:
        “嘿,德雷拉,真有你的!”
        “等着回来马克西安收拾你吧!”
        辛卡对嘘声充耳不闻,默默转上楼梯。
        不要辩白,不要挣扎,不要哭泣。咬紧牙关,一切都会过去……这是他这些年赖以支绌的经验。六年的骑士校生活并没将他塑造成坚硬磐石,而是一块千疮百孔的海绵,可以任意蹂躏,催折,弃于沟渠之中,而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复原、干燥……辛卡并不觉得这有多么屈辱。相比之下,自己遭人欺凌的种种情状一旦教父亲得知所将引起的波澜才更令他恐慌。父亲一定会认为自己辱没了家族的门楣、由此勃然大怒吧,母亲则又会哀哀饮泣,黯然神伤……不,也许父亲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才是最可怕的。相比之下,假使没有他,马克西安就算没有早在三年级就因为缺勤过多而退学、也必定不能通过下一年的测绘学考试……诸如此类的种种,又算得了什么呢?当教官前来询问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尽管如此,那些人恶意的预言毫无疑问会成真:就算马克西安相信他的缄默,他仍然会因着被怀疑、盘查的怒气将他砸得鼻青脸肿。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既然一切都将结束了。

        他走进副教长办公室立正行礼,余光掠过一旁客用沙发上散坐着一个金发青年,面容英朗、身姿卓然,正带着饶有兴致的微笑打量着他,沙发旁站着一名年轻的女骑士,看年纪并不比毕业生们大上多少,海蓝色长发挽在脑后,一身笔挺的森染绿沉静凝练,胸前别着见习骑士的徽章。
        辛卡看着这两位客人愣了愣,未及反应,办公桌后的副教长已经发问了:
        “辛卡·德雷拉士官,对于您的同学,纳提亚·约夫米尔的去向,您了解什么情况吗?”
        有着“石客”之称的副教长,声音也坚硬如磐岩。辛卡垂下目光。
        “非常抱歉,教官先生,我对此一无所知。”他像别的那些人一样回答。
        “那么,对于约夫米尔士官昨天晚上和马克西安·沙弗尔的冲突,您是否知情?”
        “石客”的第二个问题并未令辛卡惊讶。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把自己单独叫到这里来讯问。但他能说什么呢?首先,那真的能称之为一场冲突吗?那对于马克西安来说不过是例行的余兴节目,也是纳提亚、或者他自己在这所骑士校生活的日常:粗重吐息夹带喷薄酒气,夏日傍晚蝉鸣充耳,余晖在远处钟楼的指针上闪着眩光……他和纳提亚接连踉跄扑倒在地,未及喘息又被拖曳起身。马克西安一群人围成一圈,拿他们像两颗弹珠一样从一头搡到另一头,拿刀鞘抽,拿靴子踹,拳脚相加,不时爆出空洞的、疯狂的高笑……
         他是不会像纳提亚那样的,太天真,太冲动,毫不明智。微弱而徒劳的反抗给那可怜虫带来的只有更多瘀伤。他只一味以手掩头闷声不吭,纳提亚却比平日更加顽强地躲闪挣扎,甚至想要伺机冲出包围,结果……
        辛卡没有看到结果。马克西安对他腻了,叫他先滚——他的沉默不抵抗策略的胜利。他扶着仓库后墙跌撞而走,身后高笑声、叫喊声再次迭起……
        他深吸一口气,驱散胸腹间重又泛起的钝痛。
        “非常抱歉,我并不知情。”
          副教长固然严厉,但离毕业还有几天?到了这种时候,就算“石客”又能怎么样……辛卡·德雷拉直盯着脚下,避开副教长的坚硬目光。他觉得那目光仿佛要将自己也石化了。
        良久,他终于听到“石客”生硬的一句:
        “您先回去吧。”
        这时,坐在沙发上的那名金发男子忽然开口了。
        “您到底在害怕什么呢?”他说。
        少年愣住了。他茫然看向对方,不知道他是否在向自己发话,也不知道这样的问题究竟有何意义。金发男子翠蓝的眼睛柔和而澄澈,但那里面有某种令辛卡无从面对的东西。
        辛卡·德雷拉彷徨着,最终没有回答,行礼之后匆匆离去。


II


         目送辛卡·德雷拉离去,金发青年叹了口气。
         “现在这些孩子们真是……您可知道我当年是多么教人省心的好学生了吧,副教长先生?”
        副教长还没有开口,一旁的见习女骑士先笑了:“非常抱歉——看刚才把那孩子吓得,您比较像是恶霸呢,阁下。”
        被称为“阁下”的金发青年像孩子一样瞪大了眼睛:“天大的误会,我当年可是挨揍的那一个——副教长先生可以作证!”
        “是啊,没本事强出头,当然要挨揍。”“石客”面无表情,“然后,森染和时茵的学生为了给你扳场子,就成群结队找对方火并去了。再然后就是整个年级一多半的学生一起蹲禁闭——女神在上,这还算是哪门子的禁闭?”
          女骑士默默背过身去,肩膀轻轻抖动,始作俑者则笑着挠挠头:“唉呀,怪不好意思的……”
        “您太客气了,副团长阁下……”副教长叹了口气,“说回正题。苏瓦,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名为苏瓦的金发青年只是眨着眼笑着,好像完全没有意见似的。
        “听着……虽然不符合正式流程,但骑士团来挑人这件事也算是默认的惯例了,更何况是你,我当然是愿意配合的。但是,眼下已经不是我能够控制得了的情况了。”“石客”说,声音暗哑: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要那个孩子不可,但事到如今,你坚持下去也没有意义。”
        “唉,唉,不要向我发脾气嘛,副教长先生。这么一个大活人,就算我不非要他不可,你不也照样得把人找回来嘛……”金发青年笑着说:
        “眼看就是毕业典礼了,到时候这孩子的父母都要赶来参加吧,到时候你拿什么交待给人家?人是在都青府内丢的,到时候难免要落个管教不严的名声;要是万一再牵涉到什么小孩打架打过了火候,那可是更大的丑闻……”他还要如数家珍地掰过第四根手指,费隆重重地咳嗽一声。
        “行了行了,就不劳副团长阁下替我操心了。”他苦涩地说,证明苏瓦所言并非杞人忧天,“你赶紧挑个替补,回去交差就完了。”
        “别这么着急赶我走嘛,挑替补也得慢慢来呀。不过今天你是没心思陪我干这个活儿了。”青年笑吟吟地说,站起身来,“我就不在这儿添乱了,明天再来看看情况。加油哟,亲爱的费隆表兄——”他一边招呼部下:
        “走了,阿尔蓝!”
        见习女骑士微笑着向副教长致礼后,才追随上司而去。

        步出主楼后,苏瓦·坎贝尔在钟楼狭长暗影的尖顶上略一驻足。
        云层在海风的吹拂下飞快移动,时而投下大片荫翳,时而露出午后的盛夏艳阳,洒落灿烂光芒照亮了主楼门廊上方的百合剑纹章——那是历代骑士荣耀的起源,早在王国创立之先。经过四百年岁月的沧桑磨砺,这面纹章并未缺损褪色,而是愈发璀璨、眩目,成为一种偶像式的象征:这里接收的都是最有天赋的少年,来自最高贵的家系,走在街上时,他们身上剪裁合体、样式优雅的褐色制服总是收获称许和艳羡;同样令人神往的还有那古朴的宫殿式的主楼,有着纵伸高远的长窗和恢宏的通层巨柱,伸展开两翼环抱宽阔、平整的大演兵场,四周环植着沉郁的经年梧桐;那爬满常青藤的宿舍,洁净雅致,三叶草拱窗下秘藏着无数少年的密语,和梦……
        一场延续百年的梦境。
        演兵场上,两队中年级的学生正在进行队列训练。
        “是不是有点怀念这样的情景?”他说。
        “啊……如果您一定要听真话,”见习女骑士,阿尔蓝·兰斯笑了笑,“我们那儿一年级就带重武器操练。”略一顿,她又道:“不过,我们对都青府的理魔法课程一向是很钦羡的,要是有机会参观一下就好了。”
        “可惜。理魔法训练场在湖那边,不然倒是可以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当年是怎么拿鸣破打青蛙的。”苏瓦说着,自嘲地一笑:
        “话说回来,我们现在又比当年打青蛙的时候长进了多少呢……”
         ——看着数百年来理魔法天才会聚之地如今的光景,又有谁能想象曾经还有过那样全民高频的黄金年代呢?
        金发青年发出一声轻喟,重新望向高悬的百合剑纹章,久久凝视着流云掠过其上的游移光影,瞬息无定。而少女骑士只是微笑着,仿佛对上司话中的落寞余韵浑然不觉似的:
        “啊……不过您在这儿的时候真的挨过揍吗?”
        “不像吗?”
        “如果是恶霸那一方,倒还比较能想象……”
        “你啊……”苏瓦一时哽噎,“一天不插我两刀就不舒服是吧……”
        “能分配到森染,真是太好了呢。”见习女骑士笑盈盈地如是道。
        苏瓦耸肩。“如果毕业去向是自愿申请,我相信你会更来得更容易。”
        “别灰心嘛,副团长阁下,至少在海柏,森染还是挺有人气的。”阿尔蓝的话并非是纯粹的安慰。对于相当一部分平民子弟来说,即便成为骑士团的一员,王都和晓光这种浮光掠影的生活仍然过于昂贵而复杂,着实应付不来。
        “不过实在有些意外呢……海柏也不是没有口角争执,但这样的恃强凌弱可从来没听说过。论起来,都青府的学生还都是贵族出身不是吗?”
        苏瓦的笑容带上了几分涩意。
        “别忘了,这里可是第一城市。单纯的门第在这里……尤其是在都青府,根本是毫无意义的东西。”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你知道滋生这些恃强凌弱、忍气吞声,为它们提供养分、使它们不断膨胀、毒化的东西是什么吗?”
        阿尔蓝静静聆听着。
        “是那所谓的‘体面’啊。”他说。
        阿尔蓝默然凝视着演兵场上不断聚拢、分散的少年的队列。过了一会儿,她转回头来:
        “您在这方面不太讲究,真是太好了。”
        “你还真是容易满足呢……”苏瓦苦笑着回敬了一句。
        “一切都是女神的恩泽。”阿尔蓝笑应道,“那么,纳提亚·约夫米尔怎么办呢?您不会真的光替副教长先生操心了吧?”
        一说到这个,苏瓦的笑容变得更苦闷了。他用力揉起太阳穴来。
        “唉……我当然也头疼啊——头疼得很呢!最好他是还有小命一条——虽然说死了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措施吧……嗯?这么说起来,倒是他活着还麻烦些……?晓光这么大,不管他是自己还是被人往哪个犄角旮旯一塞,没个十天半月可扒拉不出来啊,而且动静搞太大,伊斯雷一定不会答应的。这次统共只能待三天,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要是不能干脆利索地解决……啊啊——真是想想都要胃疼了!……”
        金发青年滔滔不绝的愁苦简直堪比最虔诚的信徒的长祷,就连那忧心忡忡地飞快霎着的碧蓝眼睛也仿佛被神香熏过般湿亮亮的。蓝发少女倒是很有耐心,既不劝慰,也不打断,只是笑吟吟地听着,直到上司将胸中块垒一吐而尽、长长舒了口气。
        “总之,还是先确认一下比较好……”他终于放过了自己的太阳穴,“阿尔蓝?”
        “明白,阁下。”蓝发少女立刻应答,“我这就去孤儿院看一下情况。如果有变化,立刻向您报告。”
        “唔。别忘了换便服哟。还有,好好慰劳一下温德伊——他一定难为坏了。”
        “阁下别光顾着担心别人,记得要回去换正装礼服啊。接下来不是要去骑士团总部吗?”
        “别提,被放鸽子啦……”青年摇了摇头,但神情里未尝没有侥幸的意思,“我还是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儿去吧。蹲守的人也得安插好,空港那边也得派人盯着些。”
        “啊……”阿尔蓝眨眼,“但是如果他已经乘空艇走了呢?”
        “应该不至于吧……”苏瓦望着天几乎是喃喃自语道,“感觉上……哎呀,不管了!”他泄愤似地挠了挠头,随即露出与之前忧烦形状判若两人的明朗豁达的笑容:
        “有什么想不想得开的……真运气不好,就来晚这么半天教他跑了又能怎么办——总之就再满世界找去呗!”

        话虽豁达,但苏瓦当然并不真想落得满世界搜寻纳提亚·约夫米尔的下场。直觉也好,希望也罢,他总感觉纳提亚·约夫米尔还在这城市的某个地方。另一方面,他对空港的方向也不太热心:诚如阿尔蓝所说,如果那孩子要跑,早就已经搭空艇跑到不知道哪个城市去了;而如果一切如自己所推想的,那么最先有所斩获的也不会是空港这一边。
        无论如何,他还是抱着尽人事的心态在那里细细打点了一番。等到一切布置妥当,也不过将将三点钟时间。他沿着晨风河边的步道一路而回,经过对街露天雅座清静别致,就坐下来要了一杯咖啡。
        这样的清闲实在是出乎预料的。按照预定,他这会儿本来应该端坐在晓光骑士团团长的会客室里了,但今天中午临出门前却接到通知,说这个私人拜访不得不取消,因为团长艾里欧斯·奈特上午会同执政官与夏维朗方面的商谈进展不甚顺利,需要延长的缘故。
        苏瓦并非不能领会西边的为难之处。夏维朗骑士团重损、天隼号坠机事故等一系列噩耗并未震慑住人们对于新生存空间的渴望,就在上一次天平会议上,艾尔温皇帝还亲自垂询了第七的探索计划;但另一方面,上个月底发生在时茵的风波和其后光复派的抬头又使人重新认识到夺还塔菲这一切实存在的选项,而怀特曼执政官甚至已经不顾萝蔓·海佩尼团长的立场,直接向民众许下了出兵远京的承诺。局势以雪崩般的态势急转直下。在这种时候,晓光的步步为营毫无疑问是明智的选择。
相较之下,时茵的炽热空气带来的灼痛感则更清晰得多。
        无论是出于对故乡的情感,还是身为一名骑士的理智,苏瓦都不能理解这名为“光复”、实则如飞蛾扑火一般的愚行。但是无论坎贝尔家还是阿尔卡纳家,在这件事上却都尚未明确表明反战的立场——即便对塔菲出兵之后,森染骑士团也必定不得不以协防时茵、甚至更加直接的方式涉入这场战争。
        而伊斯雷对这件事一直三缄其口,这种暧昧的沉默也令苏瓦格外心焦。
        只有一次,在前两天伊斯雷刚刚回到苍犀馆的那个晚上,兄弟三人小聚,利亚姆曾经半开玩笑地这样说起科德拉尔·怀特曼执政官对于荣耀和力量那近乎偏执的热望。
         “因为那个人不明白,将骑士送往死地的意义之所在。”
        那时,伊斯雷如此回答道。
        何谓荣耀,何谓力量——骑士们为之舍生赴死的,并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褐发少年没有说出的话语隐含在深绿色的眼中,如一息不绝穿越摇曳灯光投向未知的方向。
        看着那样的目光,苏瓦不知不觉安定了下来。
        不,应该说伊斯雷平安归来这件事本身就令他心安。在团长羁留王都的期间,他作为履职不满两周的新任副团长一肩挑起森染的防务重任,虽然秉着缜密守成的方针成功稳定了士气,但毕竟还是感到不小的压力。至于每天一回到苍犀馆就抓着利亚姆翻来覆去非要问个表弟的平安,那就更不足为外人道了。那两天里,执政官阁下一见副团长就像见了丈母娘一样,那种想哭想笑又想跑的神情,现在想来实在是相当精彩。
        苏瓦不由得微笑起来。他轻阖双眼,深吸了一口仲夏傍晚的空气——六年来,置身清冷微涩的森染,偶尔也会不经意想起的晓光的空气。六年来晓光仍然是富足而祥和的,而且一发祥和,而今日他所呼吸的空气,比之六年之前更加馥郁、甘甜……
         ——过于甘美,甚至近乎于迷醉的气息。
        他将头仰在藤椅靠背上,闭目聆听水音桨声交织流过。那规律的轻柔的声音如催眠曲般一波一波轻抚着他的神经。河畔街边遍植着合欢树,正当盛花时节,轻柔细腻的粉色绒华满树怒放,在夕照中氤氲成如梦似幻的恬淡薄雾,与天际刚刚现出的淡橙晚霞遥遥相映,点染了自街前缓缓流过的晨风河。不时有两头尖尖、披缎缀锦的游船摇曳划过,船尾立着脸膛黝黑的摇橹船夫,船内坐着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提着手杖、撑着阳伞,把悉窣低语洒落在碧波碎影之中……那是他所熟悉了的晓光的风景,即便不能目见,那景象也深深地印在他的记忆之中,而且与都青府宏丽肃穆的门墙混合在一起,交织成五光十色的光斑。他断续、跳跃地回忆起在这个城市曾经的种种:轻狂的游弋,澎湃的、惨绿的意气、恋情与哀愁,寝室内夜读的暖黄灯火,宣誓行剑礼时随着剑指所向看到的高远蔚蓝的天空……六年的过往乘着无尽水波在眼帘内连绵而去。
        在那光斑流逝的尽头,渐渐显出一个蜷缩的身影。
        苏瓦不觉皱了皱眉。在闭阖的眼底,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矮胖、讷言的少年慢慢起身,慢慢、慢慢转过头来——
        在陆离光怪之中,那是一张已经模糊难辨的面影。
        苏瓦感到有什么东西逼面而来。他的呼吸瞬间僵止了,眼皮则急剧跳动起来。




=====================TBC=====================

* 节译自艾略特《灰星期三》。
**节选自阿赫玛托娃《二十三年后》。

=============================================

NPC满坑满谷的事件文=v=b祝表哥有个愉快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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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朔 + 1 当时我就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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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染骑士团副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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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力⑨⑨的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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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特雷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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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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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 BP

理魔法A剑A

发表于 2013-12-11 21:26: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苏瓦·坎贝尔 于 2013-12-11 21:43 编辑

不知道怎么表达我激动的心情……唯有努力日图以报!【。
日子真是越过越忧伤了连阿尔蓝都能吐槽我了……【呆毛都垂下来了

点评

吐槽是好友的象征啊,阁下【茶  发表于 2013-12-15 22:35
摸摸呆毛,表哥胜在亲和力~  发表于 2013-12-11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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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星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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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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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芒圣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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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BP
发表于 2013-12-11 22: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路过前神学院学生表示:
海柏没校园欺凌现象……#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新坑蹲等后续!

点评

海柏估计就直接互殴了起来……#另一种心累#  发表于 2013-12-12 21:28
http://i2.tietuku.com/5701e398abaf83bc.jpg(已入空港黑名单,勿念)
1. 100%
2.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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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茵骑士团团长

Rank: 8Rank: 8Rank: 8Rank: 8

战斗力⑤⑨⑨的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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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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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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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0 BP

理魔法D弓S兵法B潜行水性

发表于 2013-12-12 08: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雷古勒斯 于 2013-12-12 08:19 编辑

时茵居然在这帮贵族子弟想去的地方里高居榜首,我该高兴吗……看来我得好好想想到时候该怎么迎接这帮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 /w\
看最后一段,似乎接下来会是比较糟糕的发展……标题名不是逃离都青府而是失落的商籁,是说这个失踪事件也和解读商籁有关吗……?总之,求后续!求解惑!

点评

我们很难感受到IS雷=19岁的事实(sad  发表于 2014-3-13 19:40
前辈什么的不敢当……!|||  发表于 2013-12-12 22:06
是的商籁是个系列~时茵确实是好地方啊,换了我也想去,雷副前辈加油哈~  发表于 2013-12-12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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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星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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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BP
发表于 2013-12-12 08:52:24 | 显示全部楼层
嗯?有精力搞校园派系?看来操练得还不够……等到了在训练场上倒下的过程中就已经睡着了的地步,派系之争就会自然消亡了吧/w\
不过骑士学校真是好正规啊0 0以及还包工作分配!苏瓦最后是做了普通的噩梦还是预知梦呢……0 0

点评

比起进入骑士团之后的实战,骑士校的程度还远未够班啊~不过星士的训练应该会更艰苦吧!(表哥是过去未来一锅烩的梦^ ^  发表于 2013-12-12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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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京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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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力⑤⑨⑨的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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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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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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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驯养潜行野外生存兵法B易容C刀S弓S医药学D

发表于 2013-12-17 20:54:12 | 显示全部楼层
……………………骑士团校园生活并不如我想象的和平!!不过分地域的派别战斗我喜欢,特别附和热血青年的嚣张,学生时代独有的意气风发!
苏瓦瓦作学生的时候一定很有魅力,好像见一见!
这篇文预感充满了阳光呢~
有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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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光执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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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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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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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8 17: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伊斯雷又写文啦!【撒花
默默地码了有空看!!!【其实是想养肥什么的我会说吗!

点评

会越来越肥的,慢慢来~  发表于 2013-12-22 17:27
握紧你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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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支“霜鬼”

Rank: 8Rank: 8Rank: 8Rank: 8

战斗力⑤⑨⑨的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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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红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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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9 BP

对不起,你是个好人野外生存潜行易容C重武器S阿尔洛语匕首B二刀流格斗C鞭S

发表于 2013-12-18 18:18:42 | 显示全部楼层
勤奋的团长,又开了超级大坑。。

点评

是个中型坑,哈哈~  发表于 2013-12-22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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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染骑士团团长

Rank: 8Rank: 8Rank: 8Rank: 8

战斗力⑤⑨⑨的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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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尔希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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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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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魔法SS剑S空艇驾驶历史政治C兵法B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2 17:23: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伊斯雷 于 2013-12-22 17:24 编辑

   


                                                                              III
   


   柜台后的侍者正百无聊赖地擦拭着一筐勺子,忽然听到外间哐啷啷连声大响。他丢了手里的活计忙忙跑出来一看,只见那位风度翩翩的贵族少爷连人带椅翻倒在地,身上扒着一只毛茸茸通体雪白半人来高的大狗,正一个劲儿朝他脸上又舔又拱,蓬松的尾巴打旋儿摇得老高。侍者大惊,赶紧跑去想要把狗轰开,又推又拽,非但挪不动它,反而闹得它把底下的人扒得更紧了,而那位可怜的客人似乎是摔得不轻,瘫在地上连挣扎的力气也没了一丝,眼看连气儿都不出了。侍者着急起来,赶忙进屋要去拿拖把,刚一回身,只见入口处站着一个少女,正扶着茶座的围篱探头张望这边的动静。
   “请您离远点儿,小心受伤!”侍者没好气地说,“我这就把那畜牲打走!”
   少女白了他一眼,嘬起嘴唿哨了一声。那只大狗闻声抬头向她张望了一下,又看看爪下按着的人,又望过来,尾巴摇得更欢了。
   “雪花,回来!”
   少女一声令下,大狗终于恋恋不舍撒开地上的人,颠颠儿跑到她身边绕着圈,用头去顶她伸出来的手。侍者在一边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大怒起来:
   “敢情是您的狗啊?怎么不看好了!看看把我的客人闹成什么样了!”
   少女撇了撇嘴。“我还想问问你的客人是怎么回事呢,把这孩子招惹成这样——它可从来没这么闹过!”她一面理直气壮地说着,还就当真径直走近前来,身后大狗乖乖地亦步亦趋。
   她在倒地的青年旁边抱膝蹲下身,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喂,你——还——好——吗——?”
   受害者睁开眼睛,一看到她身后的大狗,呻吟了一声,转过脸去。
   “您能不能让它离远点儿……”他微弱地说。
   “真是的,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啊——”
   可怜的苏瓦再怎么好涵养,到这一步也不由得有些着恼了。他咬紧牙关转过头来,刚想说两句舍生忘死的话,却又噎住了。
   他面对的,是一双微含快意的,似曾相识的褐色眼睛。
   


   暮色更浓,黄金河道一如其名满载着金红的余晖,还有邻水房屋的玻璃窗映出夕阳柔和的橙红的光,连同岸边早早点起的灯火一起摇碎在碧波之间,琳琅满目,向太阳西沉的方向漂流而去。堤上的细沙步道都随处可见成双成对的情侣相偎漫步,或在树荫下喁喁私语。但在这其中有那么一对儿还是显得格外醒目——或者说,有点儿滑稽:姑娘走在前头,她的男伴则落后半步,同时还跟她横向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姑娘身畔跟着一只背高及腰、通体雪白蓬松的纯种巴银犬,笑模笑样的尖尖嘴,黑豆似的两颗小眼睛十足纯良。它好像对主人的男伴特别喜欢似的,时不时就想凑到他那头去,每到这时,那个看上去风度翩翩的金发贵公子就慌乱地挥舞起胳膊来。
   “你就不能……让它离远点儿吗?”金发青年紧张地拿下巴抵着外套的绣花领子觑着那条大狗,英俊脸庞一片青白,“它怎么老跟我过不去……?”
   姑娘闻言忽然停下脚步,大狗也跟着站住了。青年收步不及,差点儿撞到它身上去,连忙向旁边跳开两步,惹得姑娘笑起来。
   “好啦,我打发小雪花先回去就是了,免得你一会儿跳进河里去!”
   “我说啊,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也太纤细了点儿吧?叫雪崩还差不多……”后半句几乎是含在嘴里说的——他可不想再被雪崩埋一次。姑娘也不理会,将随身带着的一只小手袋交给大狗叼着,抚着它的头低声说了几句,在它背上一拍。大狗在原地转了个圈,又恋恋不舍地看了青年一眼,就撒开腿一溜烟向堤岸上跑去了。
   青年望着它一直消失在高处,才如释重负地出了口长气,整理了一下外套。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好看多了。
   姑娘上下打量着他,叹了口气:
   “这个没出息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啊?”
   话虽然老成,但全是戏谑的口气。摇头笑着的姑娘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年纪,笑意满盈的褐色杏眼眼尾微微上挑,娇俏之中还有三分狡黠、三分精干。她身穿一条米白色的裙子,只在领口和袖口缀了一道蕾丝,比起青年那身碧色织锦缎常礼服可说是相当朴素,而自宽檐软帽内披散而下的浓郁的红色长卷发却在夕阳中镀上了一层金红,流丽之极。
   “这又不是想改就能改的……”青年申辩道,“而且你明明知道,还偏偏养起狗来,什么意思啊……?”
   “就是上次之后,觉得狗真是有意思的动物啊——”姑娘望着苏瓦笑。
   “你是说狗,还是说我啊……”
   “嘘,嘘——哪儿有这么自夸的人哪!”姑娘刮着脸颊羞他。
   苏瓦·坎贝尔只有苦笑。他已经习惯了——红发少女一向是以揶揄他为乐的——除开多年前他们初次相识时所跳的那只华尔兹之外。每年神圣节前夜,都青府都会举办惯例的跨年舞会,指定由五年级的士官生出席,女宾则是来自晓光城内高级女子学校的仕女们。每逢那个令人心潮激荡的夜晚,从都青府通向诺瓦尔大礼堂的笔直大路彻夜灯火通明,而礼堂内巨大的水晶枝形大吊灯则仿佛集无数太阳于一身,把神圣之夜照耀成永恒白昼。
   虽然对当年的士官生生活甚少追怀,但苏瓦仍然清楚记得那个晚上静立在廊柱之间的纤瘦少女,身着和她的同学们一式的米白色的薄纱礼服,红色秀发在头顶盘成冠状,上面缀着一圈小小的珍珠,除此之外一无修饰。她那稚嫩的脖颈和肩膀的线条显得楚楚动人,但脸庞上则带着一种无意掩饰的机敏的神气。
   时至今日回想,苏瓦仍然说不清当时究竟是什么驱使自己径直向莉莉·埃普森走去,邀请她跳第一支舞——对于众所瞩目的他来说,这位小家碧玉显得过于平凡了。但商人之女并没有因为得到舞会王子的垂青而受宠若惊。她抬起微微上挑的褐色眼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就向他微微行了一个屈膝礼,将带着浅褐色薄羊皮长手套的小手交到他的手中。
   她的腰肢比看上去更加纤细。当苏瓦带着她飞速旋转时,透过那赤裸的单薄的脊背,他能感到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她尖俏的脸微微发红,但仍然毫不示弱地追随着他的步伐,一拍不落。
   所有这一切都令苏瓦感到一种隐约的怜爱,而且他也不想再费心寻觅新的舞伴。一曲终了,他邀请她再跳之后的四人帕凡舞,而她也欣然应允了。
   到此为止,还是一个灰姑娘和王子的美好夜晚——如果苏瓦没有在同学的劝诱下多喝了两杯,需要到庭院里去吹吹风的话。
   
   “真是幻灭啊……想要到花园里找个地方独处,好好体味一下人生中第一支舞的甜美滋味,却看到刚才和自己共舞的王子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死抱着一棵树,被一只小贵妇犬咬住鞋尖不放的悲惨场面……”红发少女哀婉地叹了口气,转向苏瓦,“你当时怎么想的——抱着树又能怎么样?还不如把鞋子脱掉呢!”
   苏瓦继续仰望着天空。打这儿开始就是他不太愿意回忆的部分了。最后还是莉莉拎起裙子冲上来把那只小狗赶开,他和那棵树才双双得以解脱。四人帕凡舞当然是泡汤了。刚才还容光焕发的王子像漏了气一样委顿在树下,还是莉莉回去拿了杯冰水出来给他,陪着他一直坐过了这个本来应该无限美好的晚上。
   “就这样,您还想当骑士?”红发少女当时曾经又好气又好笑地诘问过。
   不管怎样,苏瓦·坎贝尔的致命弱点至今仍然不为外人所知——当然也丝毫没有改善的迹象,即便在升任堂堂副团长的如今。不过现在他至少可以拍着胸膛说:
   “总之……只要是伊斯雷的命令,不管是魔物还是恶魔还是狗,我都会奋不顾身地冲锋陷阵就是了,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恶魔还排在狗前头,恶魔都要哭了。”莉莉如是说。打那个晚上之后,她对苏瓦就一直是这个调调了。七年过去,她长高了不少,身量也更匀称了,但那娇俏、机敏的神气仍然没有改变。
   两个人都想要避开那些相依相偎的情侣,不约而同向南港的方向走去。他们走上大桥,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看着蜜语河的波浪自脚下涛涛向前流去。在那波涛奔赴而去的方向,在高耸的灰褐色的城墙和南港林立的桅杆延伸的尽头是一段窄窄的、已经变为绛紫色的海面。暗淡而柔和的半个夕阳在上低悬着,一寸一寸悄然沉没。海风渐大,莉莉按住宽沿软帽,将吹乱的长发挽了挽。苏瓦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莉莉回头向他一笑,却并无讥诮,而是带了几分惆怅的意味。
   “还是这么周到——但也仅此而已。你啊,还是这么老好人……”她轻叹一声,随即转回惯常的神情:
   “你果然也成了大人物了呢……不过,你们家的骑士团长和执政官似乎都很厉害的样子。像你这样温吞吞光会瞎操心的,真的不会拖后腿吗?”
   金发青年挠了挠头。
   “伊斯雷自有考量,而利亚姆会帮他筹划周全,所以我才能放心地瞎操心呀。”他笑眯眯地说。
   莉莉凝望着余晖中青年柔和的笑脸,叹了口气。
   “真是拿你没办法——上次也是,多管闲事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看得人不知道多着急……”她喃喃说着,过了一会儿,忽地又自顾自笑了:
   “不过呢,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她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久久眺望着那迢遥的、仅余一道金紫的海平线。



   “商人家的女孩子,一般多大年纪出嫁啊?”
   “早的话十五六,晚的话二十岁怎么也出阁了吧……”温德伊·克里斯摩挲着自己的鼻子——他一到晓光就止不住地打喷嚏,鼻头都发红了。“您怎么突然问这个?是打算和阿尔蓝结婚了吗?”
   “吓!!”苏瓦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别闹了!这种话可千万别让她听见,不然我就惨了……”
   “不是吗……??”同样一头金发,但看起来还是少年模样的骑士好像发现新圣盾反应一样瞪大了圆圆的绿眼睛,“但是……”
   “只是青梅竹马而已……而且现在你们俩是夫妻才对吧,‘米勒先生’?”
   “别拿这种扮家家酒的事情来回击啊,阁下!而且又不是我想的,是任务嘛……”温德伊小声嘀咕道。
   “总之,这样可不行啊……在这里说说还没什么,但如果在团里的话——我还罢了,那家伙会很为难的啊。”苏瓦苦笑道。
   “说是这么说,但有时候真不是想象力的事儿。”小骑士的回答可是老实不客气,“您啊,就是性子太好,跟什么人都乐呵呵,亲亲热热体贴又周到的。跟男人们那叫不摆架子平易近人,跟女孩子们就……”他看看茫然毫无自觉的上司,耸了耸肩:
   “总之,知道的说您性情就那样没啥可大惊小怪;不知道的……您看看您,到现在还没谈婚论嫁,难道不是因为贵族老爷太太们都听说您是位花花公子,没人敢把闺女嫁给您吗?”
   这次换苏瓦眼睛瞪圆了:“你怎么不说利亚姆也没结婚呢!”
   “执政官大人那是另外一回事啦……”温德伊想了想,把“而且他不是要娶‘雪松’的闺女吗”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都是一回事!你不懂,在我们这儿男性晚婚才是正常的情况……”苏瓦觉得还是转移话题比较明智。他轻咳一声:
   “说说你们吧,‘米勒先生’——贤伉俪那边情况如何?”
   
   一提这茬儿,温德伊一下子就蔫了。一到晓光,他还没来得到港区去领略一下大海的壮阔美景,就被套上一身小市民的行头塞到了一家小小的慈善院,身边跟着阿尔蓝——扮演太太。这对莫须有的米勒夫妇来自时茵,但太太的母亲却是晓光出身。年轻的夫妇从事家具生意,家道殷实,两相恩爱,不幸的是米勒太太虽然温柔贤淑,却无法生育,于是想到母亲的家乡来收养一个女孩,以圆天伦之乐。
   夫妇二人先大致浏览了一下慈善院的孤儿名册,然后再去相看。最后,米勒太太选中了一个刚满八岁,瘦得像根稻草的小女孩。
   热情而精明的女院长颇为意外:前来收养的人大多都偏好漂亮、活泼、健康的孩子。“您确定要这个孩子吗?要不要再看看……”她试探着提醒。
   米勒太太摇头,露出哀婉的笑容。
   “我不能生育,一定是因为无意之中犯下了什么冒渎的罪过的缘故。既然这样,就必须得选一个最孤苦、最可怜的孩子不可。只有用我全心的爱去使这可怜的孩子变得幸福,女神才会宽恕我的罪过,也赐给我幸福吧……”她说着,拿手绢轻轻拭了拭眼角,而温德伊——米勒先生只有在一边目瞪口呆的份。好在他本就应当是个笨拙的丈夫。
   院长深深喟然,随即改了口:“是、是啊,这孩子的确非常可怜,从小就没了父亲,在贫民区和母亲相依为命。前两个月母亲也去世了,她一直守着母亲的遗体寸步不离,要不是有人去她家探访发现了,赶紧把她送到这里来,她恐怕也要在母亲的遗体旁活活饿死了呢……”院长转而倾诉述起少女的悲惨经历来。
   “送她来的人是她的亲戚吗?还是邻居?”“米勒先生”插口问。
   “不是亲戚,穿得很体面,也不像是她们的邻居。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到她们那里去,不过既然他对女神发誓这孩子不是他的亲属,我们也就不好多问了……”女院长哀哀诉说着,又连忙补充:“不过她到这里也才两个月的功夫,所以身体还没有完全调养好,心情也还没有恢复,所以看起来显得有点孤僻,其实……”
   “米勒太太”轻轻颔首。“我完全明白。要不是您细心照料,这孩子还不知道会落到多么悲惨的境地。今后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会代替您好好照顾这孩子的……”
   温徳伊打了个哈欠。他把目光投向窗外。在狭窄的中庭里,那小女孩正攀着低矮的篱笆,扬起小脸呆望着天空中瞬息而逝的云彩。
   这个名叫阿妮塔·奥斯的孩子。
   
   


                                                                               IV
   


   当场就签署了收养协议——温德伊还差点把米勒先生的名字拼错了。支付了一笔可观的收养费之后,阿妮塔·奥斯就正式成为米勒夫妇的养女了。不过因为这对夫妻在晓光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所以一时还不能把她带在身边。这不,下午米勒太太就要赶去拜访娘家的亲戚了。
   “亲爱的,你就留下吧,趁这会儿好好和阿妮塔培养一下感情。”
   阿尔蓝浅笑着留下这句话和一个鼓励的眼神,翩然离去,剩下温德伊手足无措进退两难:不管是哄孩子还是哄女人,可怜的年轻骑士都是一窍不通。但为了避免热情殷勤的女院长来和自己拉家常——他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闹出纰漏——他还是硬着头皮跑到院子里去找他的新闺女了。


   
   “……嗨……?”
   他毫无底气地挥了挥手,但小姑娘只瞥了他一眼,反身面冲着篱笆去了。
   到底为什么要选这么孤僻的孩子啊……温德伊不由得在心中提出了和女院长一样的疑问。刚才有个嘴边带个酒涡的女孩,脸蛋红扑扑的,笑起来多甜……等等,我这么想好像有点儿危险,不好不好……温德伊敲了敲自己的头,深吸一口气。
   “阿妮塔?”他努力用最温柔、最可亲的声音说,自己都觉得牙酸,“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小姑娘根本无动于衷,任金发少年在身后挤脸撅嘴做出种种奇怪形状,始终也不曾有过一次回顾。温徳伊闹到脸都酸了,终于颓然长叹——这算哪门子出差?海柏怎么不开保姆课程啊……
   他默默地腹诽着,一屁股坐在树下,顺手捡了根树枝掏出随身的匕首泄愤似地削起上面的枝枝桠桠来。左削右砍正得劲,一侧头余光忽然看见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自己身边,正两手托着脑袋看着自己。
   温德伊这一下差点没把刀扔了。他慌忙往旁边错了半个屁股。
   “小、小心点儿啊,很危险的……!”他把刀收起来,真担心自己一不小心扎着这孩子。
   “要……做什么?”
   小姑娘说话比微风的声音也大不了多少。温德伊连听带猜好容易才猜明白,看了看自己手中光秃秃的树干,一时哑然。
   “啊……剑吧,削个木剑。嗯。”他说。其实这树枝生得曲里拐弯。“你喜欢木剑吗?”他问,但随即又在心里给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这可是个女孩啊……
   小姑娘果然摇了摇头。
   “不喜欢……”她细声道,“哥哥也不喜欢……哥哥从来不做这个,哥哥都给我刻小兔子,小马……”
   兔子吗……温德伊掂量着自己的水平,觉得最多只能刻个猪。他重新拣了块合式的木头,还就当真歪歪扭扭炮制起来。小姑娘对玩意儿的期待似乎胜过了胆怯,也不躲开他了,就抱着膝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两刀下去,温德伊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他停了手。
   “哥哥?你有哥哥的吗?!”
 

  
   下午四点,米勒太太模样的阿尔蓝总算回来了,还带来了给阿妮塔新买的衣服玩具,大包小包足摞了半人高。她一件件拿出来给女院长展示,抬头只见院长身后温德伊正抹着脖子使眼色。
   “还是这件黄色的比较好看吧?”米勒太太对“丈夫”视若无睹,笑盈盈地问院长。
   温德伊不得不承认他对阿尔蓝        ·兰斯——不,也许对女人这种生物都太小看了。他一直以为阿尔蓝安静,没想到她不但演戏本领一等一,哄起小孩来也得心应手。那个孤僻怕生的小姑娘先前拿温德伊当洪水猛兽一样,这会儿却乖乖让阿尔蓝牵着手,十足乖顺模样。她已经换上了那件轻柔的缀着花饰的槐黄纱裙,头发好像也重新清洗打理过了,不那么干枯毛躁,编成两条松松的辫子挽在耳畔,一见之下,宛然就是个小家碧玉的模样。不过她对于自己这样打扮好像还很不习惯,小脸涨得通红,一不小心对上谁的视线,就慌忙将头埋进身边女子的衣裾里去。
   女院长和嬷嬷们围着焕然一新的“米勒小姐”没口称赞,温德伊一时也插不下话去。他瞅准机会冲阿尔蓝又狠狠使了好几个眼色。这次他总算没再被忽视了。阿尔蓝找了个空当抽身出来,跟着他走到廊下。
   “怎么了?”一走出房间,蓝发少女立刻恢复了沉静的样子,问。
   “我根本就搞不清状况啊!这孩子到底怎么一回事?而且她还有个哥哥呢你知不知道?”温德伊连珠炮地问。他的鼻尖又红了。
   “我知道啊。”
   温德伊觉得自己连恼火的力气都没了,只两手叉腰瞪着天花板。
   “啊……阁下没有对你说吗?真是的……那应该由我来说明的。抱歉抱歉。”阿尔蓝连忙道歉。但是她思忖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不行啊……在这里不方便细说。总之,这次是帮阁下的某位亲戚一个忙,把这个女孩和她的哥哥带回森染——还是时茵,我就不清楚了。”
   “什么啊,私生子吗……”温德伊嘟囔道。这么讳莫如深,多半就是这档子事了吧。
   “这个么,你可以去问问阁下呀。”蓝发少女浅笑道。
   “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眼色!”温德伊释然了些,搓了搓鼻子,“唉,还以为这趟来晓光是个轻松的护卫差事呢,没想到这么多弯弯绕……”
   “你不是和那孩子处得挺好吗,那只……什么来着,刻得很不错呀。”
   “你就直说那是个四不像呗……”温德伊苦笑——这种恭维还不如不说呢。
   “有什么关系,那孩子喜欢就好了。”阿尔蓝笑道,“不过今天下午确实辛苦你了。这里就交给我吧,你就回行馆去请阁下给你好好说明一下。明天阁下的随侍也拜托你了,可以吗?”
   “啊?你不回去了吗?不会要在这儿过夜吧?”
   阿尔蓝轻轻点头。
   “要等一个人。”她说。
   温德伊又觉得有点犯懵。不过质问上官这种事,他最后也还是没做出来。倒不是因为他恪守“无条件服从”的条律——少年骑士倔劲儿上来根本顾不得那玩意儿,更何况苏瓦又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部下们也从来不怵他。不过这位新任副团长除了性子好,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体恤部下。当晚一顿丰盛的海鲜大餐下来,温德伊摸着鼓胀的肚皮,什么养女、私生子、哥哥、阿尔蓝到底要等谁……诸如此类,早就和牡蛎壳一起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纳提亚·约夫米尔在失踪的第二天仍然下落不明。
   天气比昨日更热了。还不到上午十点,整个校园已经笼罩在无止境的蝉鸣之中。一不小心听进耳去,那无机质的和声便如梦魇般攫住人的神经……
   辛卡·德雷拉摇晃脑袋试图恢复神智,把抱着的箱子又往上掂了一掂。他有点昏昏沉沉的。昨晚一宿没睡——马克西安的“惩罚”。他笔挺条直站在床前,通宵听着身后马克西安的鼾声。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擅自睡下,或者哪怕放松片刻。只有最后几天了,只要熬过这几天……
   无论如何,不能重蹈约夫米尔的覆辙。
   虚无的蝉声再次席卷了他。他实在没力气了——箱子里满是马克西安不要了的什物,旧靴子,马鞭,花哨的宴会服,大摞大摞流行杂志,全套的黄铜文具没用过几次,还铮铮发亮……一般都是把带不走的东西送给校役,随他们自留或者转卖,但马克西安一定要扔掉——“宁可让那些老苍头自己去捡”。
   辛卡扬了扬头,还是没能阻止眼镜睛随着汗水一直滑到鼻尖。他把箱子放在花坛边缘上,腾出手来抹一抹脸。无意地抬头,越过已经盛放的蔷薇花从,他看到一抹似曾相识的亮色。
   那是昨天见过的有着璀璨金发的青年,坐在花坛后面的长青藤廊下,刚好也发现了他,正微笑着向他招手。
   辛卡·德雷拉慌忙转开视线。他想装作没看见赶紧离开,抱起箱子刚走出两步,只听身后一个亮堂的声音高声叫:
   “德雷拉士官生!辛卡·德雷拉!!”
   这么提名带姓地一叫,甬道上往来的行人,连同演兵场上练队的学生教官都齐刷刷把目光投了过来。辛卡哪里经过这样瞩目,心底发慌,脚下一个踉跄,手里箱子跌翻在地。他连忙蹲下去收拾,惶惶捡了几样,忽然眼前一暗。抬起头来,只见一个比自己大不上两岁的精悍少年正叉着腰站在跟前,也是一头金发,但没怎么打理,潦草地扎在脑后,一张天然烂漫的圆圆脸上朝气十足:
   “不就是叫了你一声嘛,至于吓成这样……”他弯腰七手八脚把掉出来的东西都丢回箱子里,一手提起箱子,一手拎着辛卡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辛卡·德雷拉身不由己地被拉到廊下。金发青年笑着让他坐,他也不答话,只是贴着柱子站着。
   “唉,温德伊,看你把这孩子唬着了。”金发青年对随从说。
   “您可真是……我不喊那么一嗓子,这小子就跑了!”
   “我本来就是想跟他打个招呼而已……”不知怎么,变成上司在解释了。
   “啊?那您不早说!我这个部下就是太贴心了,啧啧……”温徳伊伸出食指摩挲着鼻子笑起来。辛卡看他似乎心情不坏,战战兢兢开口:
   “那个……如果没有什么吩咐,我……我能走了吗……?”
   金发青年仰着脸微笑着看着他:
   “放松点。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就陪我聊几句吧。”他的声音像上次一样柔和,并不有力,但却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如同午后阳光一般的温度。
   辛卡迟疑着,微弱地点了点头。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金发青年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我叫苏瓦——算是您的学长吧。六年前的这个时节,我和您一样,是个兵荒马乱的毕业生。”
   怎么可能一样——辛卡在心内暗道。眼前的青年虽不是穿金戴银,但上至发梢、下到靴子上的纽扣,无不散发着温润的光华——那是天璜贵胄多年养尊处优浸染出的雍容气度。他垂下目光,没吭声。
   苏瓦好像并未以他的沉默为意,将目光转向宽阔的演兵场。
   “唉呀……那个时候就想,‘可算熬出头了’。比起成为骑士之类的,能离开这里反而更开心呢。”他悠然道。
   辛卡抬起头来看着他。
   “怎么,我这么想很奇怪吗?”苏瓦挠了挠头,“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个地方的嘛……”他又是那种解释的口声,和和气气地笑着,好像对别人很抱歉似的:
   “这种被塞进紧巴巴的透明玻璃罩子里的感觉,我总是不习惯啊。要是兄弟们都在这儿,应该还挺开心的,偏偏大家又分开了。我又没有那么想当骑士。什么荣耀啊,功勋啊,守护市民,我也不是很感兴趣……”
   “那么……您最后成为骑士了吗?”辛卡忍不住问。
   “是啊。还是成了骑士——要成为家族的助力嘛。如果说有别的途径能够帮上家里,那我一定会很乐意去选择那些道路的。不过事实是除了骑士,我也没什么别的能做的了。我倒也不觉得很委屈。我的哥哥,明明希望成为骑士,也以最优秀的成绩从这里毕业了,但为了家族最终还是选择去从政……”金发青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我能够跟他换换就好了,可惜我实在没那个脑筋。那么就还是做骑士吧——没办法嘛!”
   辛卡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感到脊背上汗水涔涔。苏瓦平实、温和的话好像在他心里敲了个洞似的。鼓噪的蝉鸣逐渐流失。
   “我说阁下,这样也行的吗?”一旁的温德伊嗤鼻道,“您的情操教育大有问题吧!”
   “唉?每天把王国荣耀、人类福祉背在身上,不会很累吗?温徳伊,你平时出任务是想着那些,还是想着当天的晚饭?”金发青年难得反问道。
   “………………想当然是想晚饭啦。”温徳伊嘟囔着,又连忙补充,“不过我可是因为憧憬才成为骑士的啊!”
   “有憧憬是好事,”苏瓦不紧不慢地说,“但是如果没有那个心思——比如说,因为‘应该感到光荣’而荣幸,‘应该心怀大志’而立志,那荣耀也好,理想也好,不就都变成枷锁了吗。我是不会那样勉强自己的。虽然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才走了这条路,但抛开多余的使命感,都青府不过是一所普通的学校,骑士也只是个普通的职业罢了。就算不管什么人类存亡,只为了家族或自己的未来,只要认真工作,不都是一样的吗?”
   “唔…………”
   苏瓦对捏着下巴苦苦思索的温徳伊笑了笑,转向辛卡:
   “所以,不需要什么负罪感——不感到光荣也好,没有大志也罢,都没什么可愧疚的,要为这个忍气吞声,那就更犯不上了。在这条路上,您完全可以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走下去。”
   不知不觉间,蝉鸣声彻底止息了。
   辛卡·德雷拉的肩膀颤抖起来。在模糊的视界中,他头一次抬起头来,直视了宏伟主楼上那熠熠生辉的百合剑纹章。他用颤抖的手摘下眼镜。
   这是他在这所都青府里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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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京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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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力⑤⑨⑨的贤者

支援
远清
所在地
远京
携带金
6727 GP
活跃度
54 AP
技能点
110 SP
剧情点
734 TP
存在感
1811 BP

动物驯养潜行野外生存兵法B易容C刀S弓S医药学D

发表于 2013-12-22 17:35:41 | 显示全部楼层
啧啧啧~~回来原来是为见见青梅竹马的呀~自带萌物的莉莉小姐真可爱,感觉苏瓦一见到莉莉小姐和狗就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之前的英姿一扫而光了哈哈哈哈哈哈!!意外的可爱,怕狗这个弱点,萌爆了!
而且特别容易威胁到他!!

我超喜欢阿尔蓝小姐!女性就该有这个的头脑和魄力~看到她的戏份就开心!

更新很快嘛,鼓励一下。

点评

你的回复更快啊!  发表于 2013-12-22 17:39
有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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