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井镜 于 2013-12-31 23:48 编辑
1
“你这个畜生,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拿走半点。”
麦士劳一脸阴沉地摔门走出书房,隔着橡木门,老头子夹着咳嗽的咆哮声依稀可闻。他侧脸看了一眼窗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远处的天空乌云密布,神圣节到了,该下雪了。
肯明基牵着妻子一脸微笑着和四周人群挥手告别,缓缓迈步出了海迷尔剧院,踏上了归家的马车。今天是他最高兴的日子,商会长日前已经正式把副会长的职务交在了他的手上,让他之后接替成为会长的意思已然非常明显。其实这还在其次,众所周知,他不过是年迈的商会长的养子,可商会长并没有把管理权交给他的亲生儿子麦士劳,反而给了他,这代表了莫大的认可和信任,也是让肯明基感受温暖和鼓舞的原因。他面带微笑地轻轻吻在妻子的额头、面颊,嘴唇最后温柔地落在了她隆起的腹部上,对着快要出生的孩子轻声细语地讲了好多好多,惹得美丽的妻子一阵娇笑不已。一阵冷风透过车窗缝隙渗了进来,他连忙把窗帘拉了拉,继而伸手把妻子衣上的裘领紧了紧。妻子微笑地看着丈夫,眼睛像月牙一样迷人,这让肯明基忍不住想起了当年和她见面时的场景。他忍不住,终于凑上了她的嘴唇,细细地品尝着那份温润的芬芳。
车嘎吱一声突然停了下来,隐约听到车夫对着前面吼了两句,肯明基不以为意,如他所料,过了一会儿,马车又重新开动了起来。许久之后,肯明基略有疑惑地松开怀抱,这次的行程似乎过长了一些,他拉开窗帘,对着玻璃窗呵出一口气,然后用衣袖擦了擦。零零散散的雪花扑打在窗上,外面的景色有些陌生。他敲了敲车厢板,但似乎车夫没有听到。他皱了皱眉头。又过了一刻钟,马车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再次用力敲了敲靠近车夫的厢板,并且大声喊了两声。马车这才缓缓停了下来,但是车夫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没有过来。等待一会儿之后,肯明基终于不耐,轻声叮嘱妻子围紧裘衣之后,他打开了厢门,钻了出去。
夜色已深,夹杂着冰粒的雪花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打在脸上,冰冷中略有些刺痛,让他的眼帘有些睁不开。他走到马车前,看到两匹马在风中打着响鼻,喷出一股股白气,摇晃的马灯散着昏黄的光线,车夫却不知所踪。他抬眼四顾,安静漆黑的街道上,每一条路口都深不见底。他呼喊了几声,毫无回应。
肯明基心里泛起不安,他快步走到车厢处,看到妻子还在安然等待着,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他登上车厢,看着妻子询问的眼神,简短的说了两句。实际上,他现在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直觉驱使他要赶快离开这里。
他搀扶着妻子走下车厢,走到车驾前时,他犹豫了一会儿,从未尝试过的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自行驾驭马车的想法。他伸手拎起马灯,把马车留在原地,牵着妻子挑了看上去略宽的路走了下去。
夜路又黑又长,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仅有路旁间断出现的路灯带给他们些微的希望。他从未想像过,白天里繁华的夏维朗,竟然会有如此寂静的夜晚。若不是周遭熟悉的建筑风格,他甚至怀疑是否突然去到了传说中的废城——曾经的塔菲,如今的远京。
他有些担心,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她还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但眉间的皱痕和气喘的胸口掩不住那一丝勉强。他微笑着亲吻了体贴的妻子,再次放缓了步伐。他仰起头,眉眼闪烁间有些焦急,厚重的天幕下,视野中全是朦朦的雪花。雪下得更大了,天亮的时候,就该是白色的神圣节了。他解下围巾,不顾妻子的拒绝,绕在了她的脖颈上,掩住了口鼻,不让一丝风雪侵入。他轻轻摸了摸妻子的腹部,低声念叨了两句,告诉孩子要学着坚强点,这点小曲折算不得什么。
突然,他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整齐和坚定。他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有了光彩,拉着妻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不过,没走两步就停了下来,因为妻子捂着肚子脚步实在快不起来。于是,他只好望了望四周,把妻子放在避风的角落里,再三叮嘱之后,三步作两步地跑了过去。
这是一队夜间巡逻的警备,经过一番解释之后,他总算明白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并问明了最近旅馆的方向。再次感谢之后,他兴冲冲地向回跑去。
然而,角落里只剩下马灯横卧在地,灯花摇曳,阴影森然,人不见了。
恍若一阵惊雷炸响在肯明基的脑海中,他大声呼喊着,向着四处张望。幽深的街道,黑暗的远处像有无数的虚无大口,正择人而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冰冷的空气混着雪粒吞了下去,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转过身,拎起马灯,搜索了和妻子分开的地方,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尚未被薄雪覆盖的的拖蹭痕迹。他顺着痕迹寻了过去,三转两弯之后,拐进了一个没有路灯的狭窄巷口,他迟疑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些不对劲的感觉。但是,接下来的一滩血迹,却让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红着眼睛,呼喊着妻子的名字,追了过去。深入巷道数十米之后,借着灯光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刚想冲上去,却又不得不停下脚步,嘴里的呼喊戛然而止,手中的马灯滚落一旁。
肯明基喘了几下,深吸一口气,缓缓退了两步。喉前的匕首跟着他的步伐,稳稳地贴着肌肤,没有丝毫的颤动。他担心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妻子,她倚着墙面歪坐在地上,低垂着头,似乎失去了意识。他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阴影中隐约看到在她跌坐的地面上有一片暗红色的血迹。肯明基牙关紧咬,片刻之后恢复了平静,他侧过头,用双眼冷冷盯着从未见过的那个人。“你把我妻子怎么样了?”
那个人只是静静的站着,手中的匕首在昏暗的灯光中反射着寒光。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刀刃上,一会儿就覆盖了薄薄一层。
“是谁雇你来的?”肯明基微微叹出一口气,对方依然没有回答。但他并不失望,早就知道像他们这种人不可能说出雇主的信息。“不管他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不,五倍。”然而,对方只是冷冷地笑了笑,像是在嘲讽。
肯明基的心沉了下去,但是他的语调依然平静,“你的目标应该只有我,放了我的妻子,我跟你走。”
那个人眉毛挑了挑,嘴唇微动,似要说话。就在这时,肯明基双眼猛睁,暗中准备多时的祈理纸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爆鸣声, 那个人也被暴动的气流弹了出去。
肯明基连滚带爬地扑到妻子身边,摇晃着她的双肩,呼喊着她的名字,但是她的头无力地耷拉在胸前,一直没有抬起来。他觉得身下有些异样,颤抖着伸手试探了下,摸出一手粘稠的鲜血,血液暗红尚有余温。
“在找这个吗?”一个阴森的声音冷冷地低笑着。
肯明基回过头,看着那个银发的杀手,从灯光的边缘慢慢向他走了过来, 左手举着一个东西走了过来。随着他的走近,肯明基的瞳孔猛地缩了起来,那人的手上分明是一个足月的胎儿,沾满了粘液和血迹,脐带还新鲜地连在肚子上,一晃一晃。刚开始小腿还在弹动着,只一会儿,就眼见着肤色青紫,再也不动了。
“真可惜,”银发杀手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小家伙,“还是个男孩。”他阴阴地笑着,看着肯明基赤红的双眼,手掌一翻,那个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孩子,便坠落凡尘,砰得一声,碎成一地。
“我要杀了你!!”肯明基肝胆俱裂,双眼通红仿若燃起烈火。他挥舞起双手,在空中划出一个繁复的术式,闪亮的魔导图纹之后,一枚人头大小的炽热火球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向前撞击过去。
肯明基的理魔法造诣显然出乎杀手意料,近距离的法术让杀手仓促间闪躲失措,火球几乎是擦着额角划了过去。炽烈的温度将他额前一片银灰色的头发化为焦灰,飞飞扬扬随雪飘落。但是,这不并是结束,随着肯明基一个又一个术式的完成,一枚枚闪亮的火球轰鸣着连珠飞来,在狼狈地躲过几次之后,杀手终于没能幸免。第五枚第六枚火球连续追上他的身体,爆裂中将他重重地击飞出视线。肯明基双手未停,依然向那身影飞去的方向发出好几枚浸透了痛苦和仇恨的火球,炽烈的魔法在撞击后爆出一片又片火焰,轰鸣声和闪光将这一片街巷映照得如同白昼,被击中的墙面灼烧得一片焦黑。他喘着粗气,忍耐着魔力枯竭后身体的空虚,他盯着那重归黑暗和安静的尽头,不甘地放下颤抖的双手。他会理魔法这件事,除了养父和妻子,谁也不知道,他本以为永远也没有使用到的一天。可如今……
他拖着蹒跚的步伐,走到那滩模糊的血肉前,双腿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重重地跪倒在地上。他伸出双手,努力想去收拢。曾经多少次的梦里,听过这个小生命喊他父亲的声音。想像过多少次,看着妻子和孩子的美丽笑脸,侍奉养父贻养天年。
他捧着破碎的希望,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他跪行着,将他们的孩子送到妻子的身旁。他贴着妻子冰冷的脸庞,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哪怕一声哭喊。他搂着妻子,不住地轻吻着她苍白的额头和嘴唇,却再也没有回应。雪花越来越大,白茫茫倾落而下,仿若永无止尽。他呆呆地望着天空,眼中只有空洞。耳朵里传来不远处闻声而来的警备队的脚步声,但他心里一片漠然,已不想理会。失去了最珍爱的一切,他觉得还不如死了。
于是……他死了。
临死前,他看着那个人将匕首从他的心口拔出,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冰冷地像条毒蛇,他尝试着划出最后的术式,可右手终是无力落地,只能眼睁睁地目送那个人拖着重伤的身躯消失在黑暗中。他倒在妻子的肩头,缓缓合上双眼,那匆匆赶来的警备队成为了视野里最后停留的影像……
2
一个踉跄,布彻尔险些滑倒,他扶着墙面,继续走着。他的脸上一片平静,仿佛胸前和后背处焦黑模糊的血肉并未带给他疼痛一般。他侧耳听了听,四周隐约传来越来越嘈杂的人声。显然,警备队被大规模地调动了。布彻尔眼中毫无惧色,反而隐隐透着些期待。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渴望些什么。
他仰起头,冰冷的雪花击打在脸上,每一片都像一把刀割过。他张开嘴深深吸了口气,寒风混着雪水在口腔里融化,虽然舌尖上传来的只有腥甜的血味,但那一丝水分还是让仿若灼裂的肺部感觉舒服了点。
仅仅只是侧面蹭了下就变成这样,如果正面击中的话……布彻尔摸了摸胸前的伤口,感觉着手心里的冰冷滑腻,杀人时尚未觉得,如今才知伤得多重。原来自己也不是那么强大嘛,他不无讥讽想着,却不知牵动了哪里,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涌了上来。他捂着嘴,强行压制着咳嗽,喉咙里翻出的血液顺着指缝滴在了雪地上。他低头看了一眼,却低笑了起来,自己的血竟然也是红的。
警备队的呼喊声似乎越来越近,隐隐约约都能看到不远处的火光。布彻尔漠然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摸着墙壁,慢慢直了起身,一步两停向着相反的路挪了过去。没走几步,突然一阵晕眩,他摔倒在地,失血、力竭与寒冷三重枷锁像是突然沉重了数倍一般压在了他的身上。他甩了甩了头,想挥去那阵阵袭来的恍惚,搭在额前的银发冰冷湿漉。他捂着胸口,慢慢爬起,不甘地四顾,渐渐无力的眼帘里,一抹隐约的光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莎丽大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背上全是冷汗。这两天她总心神不宁,老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每晚都会被恶梦惊醒。她告诉了自己的男人,可他只是一笑而过,说她去年神圣节就玩过类似的花招了,结果花了他不少银币买礼物哄她,还说,这次再也不相信她的这一套了。这让莎丽非常生气,她觉得他肯定又在想着哪里的女人,再也不像以前爱着自己了,虽然去年的事的确是事实。
她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刚才的梦境比前几夜更加可怖,一群满脸是血的人围着自己,里面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些甚至连脸都没有,血肉模糊成一片。他们不停地说些什么也许是劝说也许是警告,叫喊凄厉,声音嘈杂,她因为害怕完全听不清。平复了好一会儿,她心有余悸地拢好衣襟起身,想去厨房喝杯凉水。走出卧房时,却看见大门处有些异样,走近了才发现原来门栓未栓。她愣了一下,回头向空荡荡的床上看了一眼,一抹苦涩与落寞的情绪堵满了胸口。他果然还是回到他妻子的身旁去了,期望他会留下来陪自己度过神圣节前夜,终究还是一种奢望。
她失落地锁好了门,朝着厨房走去,一翻心绪变化之后,恶梦遗留的伤害倒是淡了很多。正走着,脚下似乎绊到了什么。借着客厅隐约的烛光,她低身细看,只一眼,便忍不住尖叫起来。
3
意识像一个气泡从黑暗的深渊里慢慢地浮了起来,布彻尔渐渐清醒。他本能地没有睁开眼睛,连呼吸都没有变化,只是依靠听觉感受着四周。胸口和后背的疼痛提醒着他依然伤得不轻,而四肢的麻木则证明他似乎已经躺了不少时间。他微不可察地活动着四肢肌肉,等待着身体的完全苏醒。他突然脸皮一紧,有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那只手柔软而温暖,手指纤细掌心湿润,轻柔而小心似怕将他惊醒般滑过他的额头,掠过他的鼻尖和嘴唇。而后,那手的主人轻轻叹了一声,“不是他,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像呢。如果在这里多点胡茬,然后,像那样笑起来的话……”她喃喃地自语道。声音越来越近,布彻尔鼻端已然嗅到一丝温热如兰的气息,他心脏突地一跳,猛然睁开了双眼。
莎丽被吓了一跳,慌忙坐正了正俯的身体,把脸偏向一旁,可是一滩红晕从她的雪白脖颈处迅速染上耳根,被识破的慌乱是怎么也难掩藏了。
“你,你醒了。”她有些拘束地看了布彻尔一眼,又连忙把眼光转开。
布彻尔转眼间已将四周收入眼底:民居小屋,除了眼前这个女子再无他人。安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感受着从身体各个部位传来的反馈信息,证实了自己恢复了几分自保之力。于是,他将灰蓝色的眼瞳看向了那个年轻的女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处的绑带,“这是你做的?”
莎丽嗯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以前从来没绑过,所以可能有些不太舒服。”
“难看是难看了点,不过效果还不错。”布彻尔扯了扯嘴角,似乎在微笑,不过语句真的很难让人想到是在感谢救命之恩。莎丽笑了笑,看不出半点勉强。
于是,布彻尔就住在了莎丽的家里。他睡着她的床,吃着她煮的食物。他们没有问过彼此的名字,也不知道各自的过往。布彻尔没说过一句道谢的话,莎丽也从来不提他受伤的事,就像两个人都遗忘掉了一样。
一眨眼几天就过去了,布彻尔的伤势恢复得很快,虽然剧烈呼吸时胸背还隐隐作痛,简单的行动却也无碍了。他伸手按了按胸口,体会了一下,然后一层层地解下了绕缠的绑带。他低头看了一眼,前胸的伤已然结痂,将纵横交错的几道陈伤旧痕连成了一片。他听到些动静,转身看到莎丽站在身后盯着他裸露的后背。他挑了挑眉毛。
“我在数你有几块勋章。”莎丽笑着说道,然后走到衣柜旁抽出了一叠洗净折好的衣物递了过来。“你之前的衣服都破得不能补了,我就全烧了。试试这个。”
布彻尔默不作声地接了过来,就在她的面前穿了起来。莎丽也不避讳,就坐在床边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
“真合身。”莎丽赞叹着站起来,迫不及待地让穿戴整齐的布彻尔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如果在多点笑容就更帅气了。”她俏皮地笑着伸出手去整理他的衣领。布彻尔想了想,鼓了鼓腮,扯了几次之后,终于扯出了一个微笑的嘴形。
莎丽的动作突然停顿了。布彻尔疑惑中低下头,却看见莎丽上仰的脸上一片惊愕,恍惚的双眼仿佛看向他眉心后的某个地方。
然后……那姑娘的双眼蓦得化成了一滩湖水,双手环搂着他的脖颈,就在布彻尔还没来得及一掌将她击晕之时,一抹温软的甜香压在了他的唇上。
不知过了多久,莎丽惊醒了过来,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慌不迭地后退。“对不起,我刚才把你当成……”她急忙地道歉,却不意看到布彻尔呆滞的表情。“你……”
布彻尔的眼珠仿佛生锈的齿轮一般机械地朝她看了一眼,然后闭上了眼帘。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去。当他再睁眼时,之前的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那张白皙的脸庞又如同结过冰一样漠然。他默不作声地向房门走去。
“你要出去?”莎丽看着他的脚步,有些迟疑的问道。
“嗯。”
“还,回来吗?”莎丽问出这句的时候,感觉不太对,于是,连忙又补了一句,“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应该多养几天。”
布彻尔脚下顿了顿,似乎也在考虑着,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莎丽暗自松了口气,语气也跟着轻松起来。“对了,刚才警备队挨家挨户询问有没有看到陌生人了。这几天已经来了好几次了。听说是和神圣节那天附近的爆炸声有关。”
布彻尔转头看了一眼莎丽的脸,她脸上的笑容依然如前几日看到的那般自然,带着点俏皮的味道,望向他的双眼清澈毫不游移。
“早点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她挥了挥手。
“嗯。”他答道。
4 大雪之后的天穹格外清澈,纯粹的蓝像是一片湖泊。乍一眼看上去,天和地像是倒转了一般,地面堆积的雪似云团一样层层叠叠。布彻尔淡漠地看了一眼四周,紧了紧身上的棉衣,用厚重的兜帽遮住了头面。空气冷冽,他刚受过伤的肺部尚有些无法承受,所以轻轻地咳了一声。 他似乎漫无目的地街道上行走着,经过那夜任务的路口时也未想避讳,连眼角都不曾变化。一家三口的亡命之地早被大雪掩盖,欢庆新年的气氛亦将陈血的腥香冲得淡不可闻,仅有墙角处一抹焦黑依稀记录着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他拐过一个街角,墙根处一个不起眼的涂鸦却让他多看了一眼。他继续着自己不变的脚步,穿过拥挤的人群,钻进了一处巷口,七拐八转之后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他默默地站着,看着从口鼻处散溢的淡淡白气幽幽地消失在空气里。没一会儿,一个人影窜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之后,才凑了过来。 “几天没见你联系,我想你大概遇到了麻烦。”那人低声说道,嗓音沙哑听不出性别也听不出年龄。 “情报有误,任务目标精通魔法。”布彻尔的语气很淡然,仅仅是简单地陈述事件。 那人递过来一个袋子,显然是这次任务的尾款。可布彻尔皱了皱眉,却没有打开袋子的意味。“那件东西呢?” “委托人很生气,指责我们把场面弄太大了,让他的行动变得非常被动。所以,他只同意付出原先约定的价钱。除非……” 布彻尔闻言微微抬起了头。 “除非再解决一个目标。而且要干净利落,像个意外。”
当莎丽开门看到布彻尔时,笑容不由自主地泛上了脸庞,她连忙让开门顺手接过了脱下的外套。 她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只是径直去壁炉那边把火又烧旺了几分。“很快就能吃饭了。”她微笑着对他说道,然后迈步向厨房走去。她心情很好的样子,边走的时候,嘴里还哼唱了几声。厨房处传来咕噜的响声和阵阵香气,炖在锅里的肉显然已是煮到了火候。 布彻尔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饭吃完了也没有说话。餐间只有莎丽不停地说笑着,讲着今天市场的东西打折很多很便宜,讲着隔壁家孩子穿着新衣服去雪地里打滚结果全弄湿了,等等。布彻尔只是听着,偶尔抬起头注视着她的面庞,只是那双灰蓝的眼眸反射着摇晃的火光,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晚餐结束的时候,布彻尔突然起身拉住了准备收拾餐具的莎丽。在她的惊异眼神里,布彻尔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钱袋塞在了她的手心里。莎丽有些迷惑地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突然惊呼起来。 “好多钱。”她不可思议地望向布彻尔,而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咬着嘴唇只是犹豫了一刹那,立刻又高兴起来。“这么多钱,明天我们可以去吃好吃的了。还能去珀奥广场附近逛逛,你不介意我用这钱去买件新衣服吧?”她呵呵地笑着,像一个甜蜜的小女人。 有那一瞬间,布彻尔的眼神不自然地波动了一下,他舔了舔突然有些干燥的嘴唇,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悄悄地在心底蔓延着。
5 411年终于过去了,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和以前一样活在圣盾的庇祐之下,搂着美女,吃着美食,看着歌剧,听着从其他城市传来的轶闻趣事。就连商会会长去世的消息也不过是给他们增添了一份饭后闲谈的话题罢了。 老迈的商会会长在失去了预定继承人之后,似乎终于忍受不住时间的催促,在新年之后的第3天被女神恩召了,听说他逝世的那一刻还满面郁色地凝望向窗外某个方向。不过如此一来,商会会长一职就落在了其子麦士劳的手上。传闻此人好逸恶劳,颇爱虚荣,行事刚愎自用,也不知商会在他的领导之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来,试试这围巾怎么样。”莎丽对着布彻尔眨了下眼,示意他站到自己面前来。布彻尔顺从地走了过来,任她摆弄。眼睛却盯着她白净的脖颈看了又看,看得莎丽都不好意思起来,“你发现了?” “很漂亮。”布彻尔伸出手指挑起了她颈上的项链,链坠上有丝丝缕缕的蜘蛛金嵌成的花蕊,着实精致非常。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的眼光。”莎丽开心地哼了一声,有些得意。“好了,让我看看给你挑的围巾怎么样。”她理顺了边角,想退后几步看得更清楚。却没料到腰间有一只手环抱了过来。她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布彻尔望来的双眼。看着那张脸,莫名的,她心里的某处像融化了一般,眼神开始迷离,身体忽然软了。她倒在他的怀里,任那张光滑的脸凑近了自己的脖颈,感受着湿润单薄的嘴唇在其上游走着,心里兴不起一丝反抗,反而有了某种无可言说的期待。她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了上来,迫使她伸出手将这个男人牢牢地抱紧,几乎疯狂地将火焰般滚烫的嘴唇吻上他的肌肤,热烈回应着他不甘寂寞的双手。 他们拥吻着,撕扯着,交缠着滚上了床。柔软的围巾和衣物像雪花一般飘落在地上。莎丽喘息着,双颊绯红,顷刻间就像出生之时一般毫无遮掩。她不断地呻吟着,在布彻尔的双手下被揉捏的身体,就像被海潮冲袭般带给她无法言表的感受。她几乎被来自地狱的火焰炙烤得无法忍受,像一头只存本能的野兽,用牙齿和指尖去发泄体内的炽热,并渴望着更多。她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向布彻尔的腿间,去找寻坚强的依靠,搜翻了几次,却意外地没有探查到那行进的路标。这让她有些莫名地急躁,头脑有些不清醒的她正想扯掉布彻尔最后的遮羞布时。一只有些冰凉的手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惊醒。 莎丽仰起头,吃惊地看到布彻尔死死地瞪着她,双眼的白色部分满布血丝。阴沉的脸上有些恼怒、有些后悔、有些懊恨、有些狰狞……她从来没见他这样的表情,这让她有些害怕,甚至忘记了手腕上传来的疼痛……
6 第二天直到午间的时候,莎丽出了门。让邻居们有些奇怪的是,看到她拎了一个大箱子。他们都是几年的老街坊了,从没见过她这种打扮。不过,当莎丽说要搬去其他城市居住的时候,他们除了祝福和不舍之外,也不能说得更多了。
“好了,帮你搞定了。”走到一个僻静的小土丘旁,莎丽仿佛自言自语般对着身旁的阴影说了一句。然后,将手伸入发间,有些骇人地将脸皮和头发掀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绑满绷带的面庞。 “嗯。”布彻尔从阴影中不可思议地走了出来,接过了那张人皮面具,默默地看了又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古蛇,连声谢谢都不说?”代号为‘世代的神’的女人不满的说着,声音和之前伪装莎丽时截然不同。 “这是给你的。”布彻尔头也未抬,丢了个包裹过去。 绷带女人轻描淡写接了过去,打开一看,却惊咦了一声。“呵呵,你竟然舍得把这种东西给我。好吧,我们两清了。”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布彻尔提脚将她留下的箱子踢进阴影里早已挖好的坑穴。然后静静地站在那里,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之后睁开的双目又是一片漠然。他解下项间的围巾,和手里的面具一起丢进了坑里,拾起一旁的锹铲扬起了砂土。 阴冷的天空风悄悄吹起了,也许天亮之后世界又会是一片洁净的白色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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