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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茵司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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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塞缪尔 于 2013-12-28 00:31 编辑
薇奥蕾特心事重重,她曼妙的身姿在卧室里来回打着转儿,准备外出的衣裙凌乱地堆在天鹅绒床单上。父亲主持的宴会刚刚结束,宾客还未完全散去,身为恩布罗姆子爵的女儿现在有所行动实在是太愚蠢了。应当再等等,她紧张地绞着手指,那么用力,以至于指尖都泛白了。她要做的事必须掩人耳目。
她一阵风似地扑到窗前,黄昏已经过去,日头没了影踪,暗金色的絮状云彩与蓝紫色的青空交相辉映。眼见着朦胧夜色就要笼罩大地了,薇奥蕾特多么希望时间再过得慢一点儿啊。她悄无声息地打开卧室门,经过长长的走廊,来到T型楼梯口,把自己隐藏在楼道的阴影里紧张地往楼下张望。
大厅里依然灯火通明,女仆端着盘子从棋牌室内恭敬地退出来,门开的一刹那,她几乎听见了父亲粗鄙的笑声:”噢,伏尔啊,亲爱的伏尔!“他甜腻的声音令她作呕,(干杯!让我们共襄盛举!他嚷嚷。)她用手揪住心口。不!如果再等下去,天色就太晚了,正经的贵族小姐是不会在夜里外出游荡的。这样她就不能在今天见到绿星了!
她匆匆掉头往卧室跑去,猛地推开门,对面窗外透过来的亮光更暗了,点缀天幕的星子们已经现出了身影。她捞起淡紫色的丝绸连衣裙,这条裙的裙摆绣满了大朵大朵的紫罗兰,绣师在上面耗尽心血,花纹繁复无匹却层次分明,色泽饱满而不艳丽,光是花朵上不同部位、明暗不同的紫色丝线就有好几十种。栩栩如生的美丽花朵只是点缀,在胸前还镶满了莹白的海珍珠,足足有上百粒,粒粒圆润饱满,大小相同。每一粒的价值,都足够一户穷困人家吃上一个月。
而这,在她的衣橱中只不过是最最便宜的一条罢了。她并不想在将要见到的朝灵情人面前炫耀财富,有好几次她敏锐地发觉,他看到盛装打扮的她很不自在。好像有钱是一种他不能忍受的缺点似的。她为此有些伤心,但!这不正是小姐们追求的爱情么,不论贫富与贵贱!她暗暗想到,是的!不论贫富与贵贱!
她内心似火,愿为他抛弃一切。若不是今日来来往往的人数众多,怕有心的无聊人士发觉,她真想像往常一样穿着朴素的平民布衣外出,只用华贵的罩衫来遮掩这原罪,在见到他之前除去多余的伪饰就好。不过这样的变装需要时间——并且在奴隶群居的小巷里更衣相当危险。
今天,她有更重要的消息给他,半点不能耽搁,为此她甘愿承担惹恼情人的风险。
她迅速地更换衣衫,在衣装镜中倒映出的薇奥蕾特骨肉匀称,典雅的紫罗兰连衣裙紧实地包裹着她的娇躯,珍珠衬托出她雪白的肌肤。顶顶是个大美人儿。她取下珠宝做成的奢华饰品(对她来说,它们都是成串儿的玛瑙、翡翠,不值当几个钱),但若她出门时太过素净又会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好奇心是比罪恶更惹人恼怒的事物。她扫了一眼首饰盒,拣出一副雏菊素金托的珍珠小耳钉带上,正好与衣衫配套,时间也刚刚好。
于是她带上手袋出发了。
她端着贵族小姐端庄的架子,漫不经心地经过长走廊,步下阶梯。她面带微笑,仿佛心情很好,步履随意又轻快。棋牌室就在扶手的左侧,厚重的大门紧闭。紧挨着开放式起居室,长颈珐琅花瓶摆在门边,上面插着刚从花园里采摘的鲜花。但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直下到楼梯底部,她象征性地对飘出的刺鼻烟味儿微微皱眉——十分合乎逻辑且不失礼仪——别人看来完全是由于夏日里的热浪太过烦闷,美丽的小姐才不愿在嘈杂之地久待。
她径直穿过大厅,地上铺着华美柔软的地毯。
有位俊朗的男宾迎面走来,对她微笑道:“薇奥蕾特小姐,您之前匆匆从宴会上离开了,我可一直为您担着心。”
“谢谢,您真是位大好人。”她不得不停下来,对他回礼。装模作样的玩意儿!她心想。“这里可真热,我想到外面散散心。您可别这么多礼,我父亲刚刚还提起您的英名,您一定会是远征队的一员吧。”
“为人民效劳是我的荣幸。”男宾闻言得意非凡。
子爵会让他加入讨伐远京的远征队?他立刻把勾搭子爵女儿的事儿抛在脑后,捉住这位天真的小姐对他来说太过容易,不必急于一时。还是赶紧去确认一下远征队消息的虚实吧。他内心急切但仍彬彬有礼地为小姐让道,并弯腰致意,“祝您散步愉快。”
她矜持地对他点点头,轻盈地越过他,但她手心汗津津的,生怕再遇见一个试图挽留她的客人。万一他们不理会她的诱骗呢,万一他们忽然对她的去处有了好奇心?万一、万一有一位固执的追求者拦住了她?虽然这个残酷好战分子的聚会里不会有她欣赏的人出现,但只为财富和地位就乐意来求爱的小人可不在少数。
噢!不论贫富与贵贱!她再一次默默感叹,这真是好棒的爱情,要是错过了他,她的一生都将活在悲惨的世界里!她不仅热爱着和平,也同样炙热地爱着绿星!她不能让战争伤害这一切!于公于私,这都是一件伟大的事迹。她想到这一点,不由得面部表情肃穆起来。
她板着脸,挺起胸,加快了脚步。今天是个幸运日,而她是个幸运儿!这一路上都没再遇见客人。
眼见着大门就在前方,她着急地紧走几步,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推门(她甚至等不及叫门童)——她的手还未触到冰冷的木头——女仆疑惑的声音就从她身后传来。“小姐?这么晚了您去哪里?”
她木着脸,手在宽袖里紧紧攥成拳头。这惊吓几乎让她连话都说不了了。她慢慢地转过身去,女仆的眼神带着疑问。一时间她头脑一片空白,她白皙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
她必须说点什么!女仆等不到她的回答,不由得看了她好几眼,那厚厚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就要张开,要吐出那恶毒的蛇信!她拼出命去用指甲掐着手心,液体滑腻地温热了她。她终于从心灵的冰冻里解脱出来,高傲地扫了一眼女仆,冷道:“我要出去散心,这里实在太热,快让我窒息了。快去冰窖里拿些冰放到客人身边去!”
“好、好的,小姐。我马上就去!”女仆被训斥得慌慌张张的离开了。她还从未见小姐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说过话,并且小姐的目光太吓人了,好像要咬人一样。她真是有点害怕。
薇奥蕾特打量女仆的背影,她僵硬的身躯陡然放松了,这才感觉到手心疼得受不了。她把手举到眼前,缓慢而坚定地打开,(指关节都咯吱咯吱地发出响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萦绕在她鼻端。
她稳了稳心神,抽出手绢将留在掌心的血迹擦拭干净,冷峻地推开了门。
她前去之时行在时茵的街巷中。
流火的六月驾着金黄马车疾驰,就连车轮与地面之间飞溅的火花也是金灿灿的,从马车上跌落的玫瑰让他经过的道路散发着芬芳。这多情的浪子将美貌的花儿们遗弃,虽然这些天生的尤物仍竭力维持跌落凡尘时她们盛装的模样。但唯有无生命的假花才能带着面具长存,在踩着花瓣翩然而至的七月面前,异香四溢的纯白栀子和茉莉花儿正是娇嫩的时刻。失去美貌的玫瑰则感到万分羞耻,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在白日,无言地对正当青春的少女们垂下头。只有夜晚降临,柔顺的幕纱落下,掩饰了她脸上的细纹和失去弹性的肌肤,反倒才显出美的韵味来。
薇奥蕾特满怀心事,来不及欣赏迟暮的美景,匆匆越过这些多愁善感只关注自己的灵魂。她们美则美矣,但除了易逝的美貌,她们活着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价值?在她过去的青春中,她像这些至死都保持着天真的花儿们一样,每天关心的只是裁缝为她新做的衣裙是不是足够漂亮,她佩戴的胸针是不是衬得上她非凡的容貌。她带着白色蕾丝手套翻拣烫金请柬,整日马不停蹄地参加小姐们的茶话会和游园活动,与献殷勤的少年郎跳舞,他们都唇红齿白,举止优雅。
要等太阳升到半空,这位小姐才从前日宿醉中醒来。刚用过午餐,又要赶赴下午茶,隔不了几个钟头,某位不知名的伯爵大人府上又派人来请贵小姐们奔赴晚宴。啊,这穷奢极欲的日子!只要尝过一点它香醇的味儿,都不会有人将它放下!像人们启封钟爱的琥珀玫香,一杯一杯又一杯,开怀畅饮!谁要是胆敢阻止他们痛饮杯中酒,他们就会和谁拼命!哪怕刚刚才拥抱过你,刚刚才与你称兄道弟!
像孩子们依依不舍舔尽碗里最后一滴蜂蜜瑰丽,多么好喝!他们还会翻出大人藏起来的那部分!哪怕妈妈前一秒才严令禁止!他们也会壮起胆子犯下这罪行!
像——就像女士们舍不得放下这掺了爱情的黄金酒液,她们为此盛装打扮,穿上最贵重的那件衣裙,带上插满稀有鸟羽的帽子,群聚在此!虔诚地举起酒杯!举起酒杯!她们还要为此郑重地起誓!要喝干净你有的每一滴!倘若你这老妇有违此誓!会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人物找上你!从此你的子孙只能寄居于悲惨的阴影!
像骑士们抛弃荣誉,放下刀剑,卸掉铠甲,用烈酒野赤浇灌自己!不单单把自己架在干柴堆上,捆住自己的手,点燃烈火焚己身,还要嘱咐他的兄弟们,来啊,来啊!往这里再倒上一罐!别吝啬!别吝惜!反正生来什么也没有,死后你也带不走!
癫狂的热病竟传染了晚宴上的每一个人,他们发着不同寻常的高热而不自知,眼神晶晶亮地搜寻着各自的猎物。她被充满情欲的热浪冲刷着,嘴唇干裂,喉咙冒烟,不管喝了多少瑰丽酒都干渴得厉害。有几位年轻人几乎同时一眼看中了她,都想拉住这位年轻的爱丽莎共度良宵。他们围了上来,你推我攘,一个接一个发誓自己才是属于她的那位骑士,眼看着争论变得越来越激烈,他们于是更起劲儿了,说不过就吵,吵不过就动手,终于忍不住大打出手。
她嘴角噙着微笑,看这几位活宝,起初笑得前仰后合。眼见着竟然动起手来了,忽然觉得这些野蛮人分外无趣,面目狰狞。薇奥蕾特摇摇头自顾自走开了。她走进花园,将那一切灯火辉煌都抛在身后。她渐渐深入绿荫,在蒙蒙暮色和寂静之中,伴随着夜晚的呼吸,玫瑰依然怒放着。在这夜色的王国里,有位年轻人站在花园的篱墙外,神态温柔地凝视这片花丛。
她不由得感叹,在这样的时刻,竟然有一位青年也和她一样分享这宁静。
青年长发齐肩,像黑色的瀑布溶进了这柔和的夜,他的眼睛宛若黑色天幕,有无数星子在其中闪着光亮。薇奥蕾特认为她是见着了一位夜晚的精灵,他为花儿着迷,于是停下了脚步。也许那花朵里就坐着一位花精灵,正与这位绅士攀谈。她是非认识他不可了。
这相遇,想起来就使薇奥蕾特颤栗,她生平第一次从生活中被惊醒。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虽然在时茵花儿随处都是,唾手可得,多得都快从这园子里溢出去了。但对朝灵们来说,四季里没有一天是有花香的。
那漆黑的眼睛含着痛苦和内疚,一想到他的妹妹(和他一样有着温柔又安宁的黑色眼睛和头发)居然连一支花儿都没有,她就为他们两个感到心疼。她在花园里走来走去,用裙子兜着,只捡开得最大最红最漂亮的玫瑰下手。
“够了吗够了吗?”她把玫瑰往青年的怀里倾倒。青年害羞地摇头,只拿走了其中的一朵,“这就足够了。”他红着脸吻了她的手背。这轻轻一吻,仿佛点燃了她手上的引信,火蛇沿着她身体游走,她整个人都要烧着了。她被这火光点燃。从那以后,无论在哪里,都有着光亮从她心里透出来。光亮使她看到这城市里阴影处的黑暗,那见不到光的一面,有多少人为她们高高在上的生活付出了代价。
她再也不能随意地将裙子穿上身,因为她见到这轻薄的丝线竟是从织工和绣师们的眼泪里浸泡出来的。还有从海底里捞上来的珍珠,沾满了奴隶的血迹。珠宝!她看见苦力从地缝里光着身子拉出一车车的矿石,他们瘦骨嶙峋,浑身漆黑,像狗一样在洞穴里爬行。她甚至食不下咽,因为每一次的宴会就要浪费掉那么多美酒和食物,没人在乎垃圾堆里还有人刨食。
她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里熟悉的人变得面目可憎,而只对陌生的穷苦人感到亲近。她变化得这样迅速,以至于父亲和哥哥都无比地担忧。但只有她知道,她心中有一个秘密。这个巨大无比的秘密折磨她,也治愈她,使她相信自己与众不同。最最重要的是,这秘密中有着一位黑发黑眼的青年,他长久地停驻在她心里。
他温和又坚定,承担着繁重的劳动,还要分出精力照顾可爱的妹妹和不幸的族人,那些徒有其表的软骨头简直不能与之相比。他有着和星辰同样的姓名,不能出现在白昼间。他是如此的高尚!她甚至愿意为他牺牲太阳,她夜里私会青年,昏睡整个白天。她所说的一切对家人来说都是胡话,父亲认为她是着了魔,为了他的掌上明珠,恩布罗姆子爵不惜脸面将教会的司祭请到家中驱魔。可惜这没有让薇奥蕾特恢复正常,反而激起了她的愤恨。
天哪,还有比恩布罗姆子爵更可恨的人吗。薇奥蕾特一想到父亲,心脏就猛地一缩。她要如何告诉绿星这个可怕的消息?时茵将组建远征远京的讨伐团!早在几天前这事儿就有了传言,她没法确定,也没敢告诉绿星。她知道她的爱人深为自己的身份而痛苦,不能带她光明正大地生活在阳光下,是他最大的痛楚。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如今她目之所及,玫瑰广场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之中,情鸟们一双双一对对交颈缠绵,在角落花丛中,在灯光阴影里。他们窃窃私语,情话儿简直能滴得出蜂蜜。她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机会!她的恋情是无法告人的,是在黑暗潮湿之间隐秘行动的蝎子,如果有人轻易掀起那它藏身的砖瓦,一定会引起极大的恐慌。
她必须保守秘密!而这对她来说也困难无比。
她最好的朋友——也无疑是所有追求者里最能得她欢心的一个——担心着她,千方百计地逗她开心,希望让能活力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噢,他在午后暖洋洋的阳光里为她讲了一个笑话,(当时他特意到她家里陪伴她,因为她这段时间足不出户)他自认为非常可笑,有十足的把握。并且,看哪!她的嘴唇微微上翘,双唇之间的缝隙里露出了雪白如编贝的小巧牙齿。那笑容明晃晃地就挂在唇边!
他几乎都能肯定自己快成功了。
但她眨动着浓密的睫毛,怔怔地愣了一会儿,到后来反而垂下泪来,泪珠一串串地往下掉,可把他吓了个半死。“您这可是怎么啦,唉,都是我不好。我是哪儿惹着您啦?”他低声道歉,诚惶诚恐地把手绢递给她,让她拭去眼角晶莹的泪珠。
她紧闭双唇,像蚌保护自己的珍珠一样守着自己的秘密。(她怎么能说,她是想着要是绿星在这里多么好啊,要是这个笑话儿是绿星给她讲的,她准会笑得前仰后合。)她匆匆起身,对迷惑不解的绅士说道:“我好抱歉,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伤心的事。我想我是需要休息啦。您、您请自便吧,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可不要拘束。”
他发自内心的关心让她觉得又尴尬又难过,薇奥蕾特不是不懂得亲友的关心,可人一但知道了对错,就如同日与夜一般分明!而她彷徨在黄昏之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撕成了两半。
将玫瑰广场走到尽头,穿过那些潮湿阴暗的甬道,通过层层叠叠、交错盘绕的狭窄楼梯,每深入一点,那贫苦的滋味就更浓郁一些。她的目的在简陋的小巷里,没有一个有尊严的发光物会愿意在此处落脚,这里的居民们什么都节省,他们深谙给别人多一点,自己就少一点的道理。
一入夜就将门窗紧闭,不肯让自家黑粥的香味和灯光漏出一星半点。只可惜屋主再怎么不情愿,那旧门板也没法阻止光从它身体的缝隙中透出来,遍布其上的一个个木节疤,使它看上去像长满眼球的恶魔,而昏黄的光线就如同恶魔的视线,跟随着她的脚步。
它亦步亦趋,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舐她踏过的每一寸土地,天真和自大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她散发出的甜腻香味儿是如此的吸引着可怕的生物。那过长的舌头甚至迫不及待地碰到了她的脚后跟。
这景象在她脑海里翻滚,她猛然回头望了望!身后昏暗的流民巷和生活其中的生物们保持着一贯的恶意沉默。违规搭建的窝棚像是生长在建筑物上的脓包,一块块,一簇簇,大口汲取着供它们生长的营养,使得这块居民地不堪重负地发出艰难的呻吟和喘息。在头顶,窗户对窗户牵着一根根仿若蛛丝的绳索,晾晒的衣物是被茧子包覆的猎物,有些还往下渗着液体。
乌鸦蹲伏在细丝上,红色的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逼仄的天空上没有月亮。
白天看来天真无邪的云彩在夜间换了一副晚娘面孔,它不怀好意地将星子们从天幕上撕扯下来卷进自己的腰包。它们一颗接一颗的熄灭,使这片大地变得更适合魔物栖息。
黑暗里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丝凉风,吹散了她心头的那一口热气,让她止不住浑身战栗。
刚刚支撑着她从家里跑出来的冲动,那一股脑的愤怒、慌乱、担心也在这恐惧中消散了,她踟蹰在门外反复思量。或许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她能轻松地在时茵任何一处驻足, 却从不敢独自前来这被贫困隔离出的世界。
她也许顶顶厌烦恩布罗姆子爵和伏尔男爵的假惺惺,同时对他们孜孜不倦地追逐权利和欲望感到恶心。但当她用沉默或激昂的演讲激怒他们的时候,他们也许愤怒,也许认为她愚不可及,也许会拂袖而去,却绝不会陡然变化了脸孔。他们的可怕是在她理解范围内的。就算她毫不留情地打落追求者们向她伸出的手,也都不会感到担心惶恐。他们也许伤心,也许失望,却不会忽然变成一个令她感到陌生的生物。
在时茵她从未惧怕过什么。但与朝灵们一起,她常常感到举手投足都被无数的眼睛盯着(说不好那些目光来自哪里)。
有那么一次,她见到碧月怏怏不乐地在玩小纸片。小姑娘黑发黑眼,长得和绿星很像,薇奥蕾特十分喜爱她。
“这真是太难看了。”小姑娘自顾自的嘟哝。她手里的玩具是绿星用硬纸片裁出来的纸片人,说实在的特别丑,它看起来就是个须发过于发达的壮汉。薇奥蕾特忍不住对恋人的手艺会心一笑。
说来也奇怪,在那之前她怎么没想到要送一件玩具给碧月呢。不过现在也还来得及,薇奥蕾特细心地用小剪刀将小人头上毛糙的边缘修剪整齐,把鸟窝似的头发整理成了小丸子头——碧月睁大眼睛看着和自己相似的这个小人儿。
还用半截绿色蜡笔(碧月捡来的,很遗憾不是黑色)给小人儿画上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整齐的公主裙,可爱的泡泡袖,特别精神的蝴蝶结搁在它裙子的领口上。接着她从手绢上拆下精致的蕾丝花边,用米粒粘在裙摆上。
现在这个穿着绿色公主裙的碧月就做好啦。
“这真是太漂亮了!”碧月小声感叹道,她觉得这就像做梦。薇奥蕾特笑着拍拍她的头,把新的纸片人塞到她手里。小姑娘爱不释手地捧着看了半天,欢天喜地出门找朋友们玩去了。
——第二天,她兴冲冲地带着一只布偶熊过来,却见到碧月在偷偷的哭。
“他们把米米抢走了,还撕掉了她的裙子。”碧月哽咽着说,“她一定死掉了。”
她手里捏着熊,感到有点茫然,碧月解释道:“米米。”
她比划着小手,“用米粒粘起来的裙子。所以她叫米米。石头把它抢走了,说那不是我的东西。”
她又大声地抽噎了一声,石头还说了非常难听的话,但她却不敢再说下去了。她知道哥哥和薇奥蕾特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那些话是不能够给薇奥蕾特听到的。而且她还想让她给她再做一个纸片娃娃。
原来是小孩子闹矛盾,薇奥蕾特想。她耐心地抱着碧月,哄着她。小姑娘渐渐安静下来,这才发现薇奥蕾特手里的玩具。
“小熊!”她惊叫,“一只真的小熊!”
“是的,这是送给你的。”
“什么!送给我!”喜悦涨满了她的胸口。
“噢!薇奥蕾特!我好开心!好开心!”她蹦起来,又热烈地拥抱了她一下。“天哪!我好开心!”
她仔细打量那只熊,熊憨厚地咧着嘴冲她笑。噢,这毛茸茸的手感,是最最上等的毛料才有的感觉。它的眼睛也真是好漂亮,一定是黑钻石做成的(其实只是两个黑圆扣子)。还有那立体的,用真正丝绸做成的衣裤!它看上去好得意!她再次叫道,“薇奥蕾特我好高兴啊。”
薇奥蕾特微微笑了,“那么,你准备叫她什么呢?”
“米米!”小姑娘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道,“就叫米米熊,米米是纸片女孩儿,它是米米熊。”她看上去真是迫不及待想和它一起玩儿了。可是她牢牢地站在那,抱着熊,感叹个没完却动都不动。薇奥蕾特觉得实在古怪,“你为什么不带它出去玩玩呢。你的朋友们一定很开心能认识它。”
“噢。”碧月的脸色忽然一下就阴沉起来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然后坚定地摇头,“不,米米熊以后就和我一起玩。噢,还有你,薇奥蕾特你也陪我一起玩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低矮的屋里走来走去,然后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只纸盒子。
“以后这就是米米熊的家,它再也不要出门儿了。”
她把布偶熊装了进去,想试试能不能放得下。薇奥蕾特想要上前帮忙,她走近碧月弯下腰。
可是小姑娘背对着薇奥蕾特,似乎以为她听不见,只听见她气哼哼地自言自语:“我才不管呢。让他们玩泥巴去吧。我难道就不能有这么漂亮的玩具吗?就算是该死的阿尔洛送的又怎么样。”
这真理就砸在薇奥蕾特的头上,她顿时感到一阵头晕,忽然明白了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碧月稚嫩的小手将她的心一把捏碎,她第一次模糊地感觉到事实那过于狰狞的面貌。而这,正是她的恋人之前拼命为她抵挡的那一部分。难怪!难怪每次他们谈论私奔,他都用那种叫人难过的眼神看着她!“我爱你,我绝不会让你为了我受罪!”原来这竟不是虚妄的爱语,而是真实的。
她的恋人早就对族人的态度有所觉察(她真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但他什么都不说,只用眼神鼓励她,于是她立刻充满了力量去和这强大的意志做斗争。他真的爱她吗?这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他当然爱她,他发誓会……“我发誓我这辈子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守护你到底,无论阿尔洛人还是朝灵人,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一根毫毛!”
她是要逼迫他下一个多么艰难的决定啊。而她还误以为,他只是为了她心疼呢。(隔阂!鸿沟!天堑!)
但她又怎能责怪他们?责怪这些可怜人?她又怎么能退缩?为了请他们宽恕阿尔洛对他们犯下的罪行,这是必经的道路,是必须咽下的苦果!
只是那微不足道的一丝担心与不安,像幽灵般时不时现出影踪,时刻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就如同此刻,它又出现了,但它只是一个大体的轮廓,没有脸,看不出眼睛和嘴在哪里。它轻轻前后晃动着身子,引起她的注意。它是连手脚也没有。可薇奥蕾特就是从它那完全没有含义的肢体语言中读出了信息:傻姑娘别去。别去。
她站在这门外,有一时就动摇了,为着心底的惶恐。我是不是真的正确,她心想。 立刻她又为了自己的动摇感到羞耻,难道她是误解了某些事?不,远征远京这事确信无疑。
“有一条常走的贩奴小道,安全的。你知道。”伏尔男爵当时正咀嚼一块熏牛肉。
“愚蠢的逃奴会成为我们的引路灯。”
她的父亲激烈挥舞切牛排的刀,面前五分熟的牛排露出猩红的切面。
“干杯!让我们共襄盛举!”他嚷嚷。
“血洗远京!报仇雪恨!”
这场盛宴,她食不下咽,唯独把这句话记得牢牢的。
她深吸一口气,当她必须抉择时
——是时茵还是远京?
当她必须抉择时
——是阿尔洛还是朝灵?
这一刻,
她不是没有犹疑过。
——但她最后敲响了绿星的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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