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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阿德利诺 于 2014-6-25 19:14 编辑
SA412.8. ……
现在几点了?更重要的是,哪一天?
凯东靠坐在石壁边,大腿上放着一张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地图,手里拿着折了半截的炭笔。在连串的战斗中他的背包底下被扯了个口子,之前的笔记、白纸和路上收捡的一些骑士的遗骨全漏了出去,现在唯一能找到的纸张就是放在口袋里的地图。还好地图的背面没有字。
这也应该是最后的信息了吧……
他的手臂酸痛得厉害,指尖抖得几乎拿不住笔,只好左手紧紧抓住右手的手腕缓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把笔尖落在纸面上。
“SA412.8.27
山壁上出现了一个洞穴。发现小山猪的尸体被拖入、大山猪也在其中遭到攻击而丧命之后,经过了一些争执和意外,我们全都进入了这个洞穴里。有两名自称是商队护卫的朝灵与我们同行。我对他们的出现尚有疑虑,不过事实证明他们战力不俗,亦有意相助我们。
洞穴内部的环境像迷宫一样复杂,但这种构造并非天然形成。石壁材质不是岩石,而是某种更加疏松易碎的物质——我们认为这是在其中活动的老鼠以自身的分泌物和其他材料混合构筑的伪壁。很不幸,我们在这种伪壁中发现了很多人类的遗骨和夏维朗骑士团的武器!这里应该就是六十名骑士最后的殒身之所!”
他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挥剑敲破面前的伪壁,光石苍白的照明里,塌落的破口间,一只已经变成了土黄色的骷髅正用空洞的眼眶盯着他。他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几乎叫出声来。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们留意起伪壁里敲出来的东西。要不是大皇子三人不见踪影老鼠们又开始攻击,他恨不得要把这些伪壁全砸了筛上一遍。此外,他实在没有心情细细描写那些“争执和意外”到底是什么,还有那两个神秘的朝灵到底是什么来头。反正这两个问题一个没人会再关心,一个他自己也回答不了。
“洞穴的面积似乎很大。在探索到某处时地面崩塌,我们跌落到了下层,所以并未了解洞穴的全貌。从某些石壁明显的人工痕迹和已经模糊不清的雕刻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是古神的遗迹。最下层有一片巨大的尸蕈,似乎与老鼠呈现共生关系。格尔希因殿下带头破坏了这里,我们受到了鼠群疯狂的攻击。整个鼠群的结构类似蚂蚁或蜜蜂,我们合力杀死了鼠后,剩余鼠群四散而逃。”
他也略过了大皇子、朔牙和阿尔弗雷德曾与他们失散、通道崩塌后各自为战又艰难汇合的经过,甚至略过了最后那惊心动魄的一战。(反正大皇子写得那么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成功杀死了鼠后,此刻那庞大如山的身躯早已是一堆安静的腐肉。
那些殒命于此的骑士们是否可以感到一丝安慰呢?希望他们的灵魂早已回归女神身畔、回归万物本源。
这是此刻唯一能令他宽慰的事实。他们,确实已经做到了。
“战斗结束后,大皇子率轻伤者继续探索遗迹深处的祭祀石台。亚西斯无意间触动了机关打开一处内壁材质是金属的密室。密室中发现了一具夏维朗骑士的尸体,手中还握有一些纸张。大皇子……”
他写不下去了。回忆着那些场景时,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他闭上眼睛靠在石壁上喘息着。
他看到那位夏维朗骑士的遗体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姿势蜷缩在密室里,甚至看到了遗体的手中握着一束纸张。但是他并没有进一步查看。
他叫来了大皇子,被命令去找一块裹尸布,于是他就离开了。
他去和拉戴交谈,告诉留在里面的人自己的发现。
然后他听见亚西斯的喊叫,在遗迹里激起一串回声:“门!!门要关了!!殿下!!”
接着是奈希尔惊慌地从那边冲过来……
每当回想起那些场景,痛悔和焦虑就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如果当时自己拿出那卷纸看看,不要那么急着叫大皇子过来,或者,如果那扇该死的门关上得再早一点的话——
他曾以为他们离真相不过咫尺之遥,历经苦战马上就能凯旋而归,然而转眼之间,一切都好像变成了一场噩梦。
他咬咬牙,继续往下写,字迹因为手指的僵硬而变得粗重了。
“大皇子一个人进入探查,门却突然关上了,只有那个名叫天狼的朝灵少年跟了进去。机关失灵无法从外部打开,我们让大皇子尝试从密室内开门,但是失败了。整个遗迹塌陷了。”
奈希尔惊慌地从那边冲过来。
一声巨大的金石撞击声,然后地动山摇,巨大的石块从头顶倾泻而下。
他下意识地想要撑起护盾。原本护盾是他用得最好的理魔法招式,甚至被圣域的同伴开玩笑地称作“小圣盾”,可是这一次竟然没有成功。
哦,不——他这才想起躺在他和拉戴身边的朔牙。
拉戴扑上来将他推到一边,险险避开一块砸落的巨石,朔牙也挣扎着向另一边翻滚。一脱离封魔的范围,他们就和其他人一起立刻再次撑起护盾保护自己和仍然行动不便的同伴们。
他们好像被怒涛挟裹的孤舟,在死亡的洪流中挣扎。
后来他终究是晕了过去。究竟是因为魔力耗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真的不记得了。
“所幸没有人因为遗迹塌陷而重伤或身亡。大皇子所处的密室门口和开门的机关附近都被塌落的石块掩埋,我们正在努力清理。”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倒下来的平坦石壁上,枕着他的背包。拉戴告诉他,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长。
他坐起来环顾四周。阿尔弗雷德、朔牙和艾尔肩并肩躺在一旁,似乎都还昏迷着。约瑟夫坐在阴影里不知在思考什么。身后,鼠后的尸体和散乱的石块下,已经被踩得稀烂的尸蕈依然发出淡淡的白光,却更衬出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光石握在拉戴手里,他的身后,是隐约有几点微光透出的、大堆的乱石。奈希尔正面对着它们。
听到身后的对话,奈希尔转过头来对他们微笑了一下。她脸上还残留着胡乱抹去的淡淡血痕,表情平静而坚决。
“已经确认过了,加洛韦队长、亚西斯和那个朝灵被堵在了密室门口,都没受伤。密室的门和机关都被堵住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强撑的明朗。
“出去的路也完全被堵住了。”拉戴接口,语调听起来甚至是轻松的。“所以你还撑得住的话,我们就干活儿吧!”
“还有我。”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听起来也挺有精神。
凯东点点头,开始脱掉护甲和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战袍。拉戴也已经脱掉了外套和皮甲,挽起了衬衫的袖子。他们都很清楚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封闭的空间,持续的清理工作,污浊的空气,食物和饮水的缺乏……在这样的环境下,尽量减少体力消耗才是最重要的。
头顶上隐约传来隆隆的声音。是不是又下起了雷雨?
从那时开始,他们就一直在搬着大大小小的落石,试图尽快打开通道。中途也有轮班休息的时候。他明明很久没吃东西却完全没有胃口,完全无法入睡,各种念头总是疯狂地在脑子里打转。他无法判断这种精神紧张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多久。
刚才他的状态实在太糟,恍惚间差点上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拉戴有些强硬地叫他去休息。他虽然听话地坐了下来,脑子里却依然翻腾得像一锅开水。
笔尖无力地停在纸面上。他的手又开始发抖了。
鼻子对于洞穴里腐臭的气味早已麻木了。而现在,另一种味道在撩拨着大家的神经。
废墟里诡异地飘起了茶香。
“我宁可被毒死也不能再过没有红茶的日子!”约瑟夫狂热地望着面前小小的茶壶。
“约瑟夫先生……”拉戴试图阻拦他。
“这水是从上面渗下来的,应该是雨水。雨水怎么会有毒?煮开的就更没毒了。再说了,这种时候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我们不知要在这里呆多久,不喝的话,不是被毒死就是被渴死!”
“约瑟夫先生我也要喝!”通道那头传来了亚西斯的一声高喊。
约瑟夫咳嗽了几声,没有答话。
不是被毒死就是被渴死……吗?凯东下意识地咽了口吐沫。他也早就渴得厉害。水壶里应该还剩下小半壶水,他一直没舍得喝。也许还要给艾尔留一点,他失血太多,更需要水……干粮丢掉了,口袋里还有几块糖果(小软的临别赠礼),也许还能撑上一阵子。
不过,还能撑多久呢?还有密室里的大皇子和天狼,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到了这种境地,死亡已经是无法逃避的话题。
也许他们终将留在这里,与魔物一同化为白骨,与真相一起永远沉睡。
“如果我们无法回去,请读到这张纸的人一定要想办法打开那扇藏在遗迹尽头的密室的门!N7事件的真相也许就在里面!
主教大人,希望这份记录还能出现在您的桌上。实在非常抱歉。感谢您曾经宽容我所有愚蠢的错误。”
还想给家人留下些什么,却迟迟无法落笔。
该说什么呢?
虽说数年间聚少离多,那些爱与牵挂却始终伴随着他。
他希望真相能够被公之于众,希望所有的牺牲都不会白费,希望用自己的努力切实地守护什么。所以他在这里。
圣域,原本就是最接近女神身畔的地方啊。
这样想想,死亡似乎也不是多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你们就当我一直都在圣域好了。只不过,再也没有什么探亲假了。”
这一句,他写得格外犹豫不定。
就……这样吧……
搁下笔,他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换了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闭上了眼睛,再次试图放松自己。
直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凯东,看起来我是没办法回家了。”躺在身边的艾尔把头转过来嗫嚅着。“希望以后凯东能帮忙照顾我的家人。不能跟雪夏在一起太遗憾了。如果她来找我,请告诉她我不爱她了,让她别一直想着我……”
由于干渴,他的唇上起了厚厚一层白皮,但依旧在不知第多少次地絮絮不止。
真是够了——
凯东没来由地感到烦躁。一定是睡眠不足的缘故。
“凯东?答应我吧,我好心的朋友……”
“够了!”凯东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跟我说有什么用!!”
几乎是吼出来的音量,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荡起一阵嗡嗡的回声;正搬着石头和小声交谈的队友们顿时一静,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站起得太猛,情绪又有些激动,遗迹里的空气也实在糟糕。喊完这句,他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胸口也一阵憋闷,急忙扶住身边的石壁才没有朝前栽下去。
“对不起。”他喃喃地说道,“……抱歉。”
奈希尔走近几步,脸上是担忧的神色:“凯东……你看起来脸色很差,不要勉强,多休息一会儿吧。”
“我没事。”凯东摆了摆手,将一侧额头靠在石壁上。凉意镇定了发胀的头脑,心中羞愧的情绪就浮现出来。
大家都坚强而镇定,只有他这么大喊大叫的。他想立刻重新开始工作。
就在这时,一只手停在凯东肩头,温和却不容抗拒地下压,让他再次坐回在艾尔边上。
是阿尔弗雷德。
凯东抬头看去,年轻的星士平静的面容映入眼里,没有焦点的红眸寂然无波,在这样幽暗的光色下显得更是深邃;抿起的唇线拉得平直,并没有笑,却带着安慰的意志。
掌心的热量透过被汗水浸湿的单衣隐约地传了过来。
“我祈求,三圣灵在上,哀悯有灵众生,不论人兽虫禽……”
他保持着一手扶在凯东肩上的姿势,注视着他,又好像注视着更加悠远辽阔的地方。他的声音似乎蕴含某种沉静的力量,像费茵湖水温和而稳定地淌入耳中,以致过了一会儿凯东才意识到他所念的那段祷文。
塔菲的惨剧令当时的阿泽兰人心惶惶、悲声四起,一个无名司祭创作了它,很快便流传开来。
“……感念尘世颠沛之困,感念浮生莫测之苦。”
伴随星士的领诵,他不知不觉地跟着念了起来,心情也渐渐平复。
“我祈求,三圣灵在上,眷念有情众生,不论长幼男女。体谅为人父母、子女,体谅为人亲友、师生。”
两个声音在曲折幽暗的遗迹里回荡。又有几个声音加入进来,犹如山溪汇于湖、百川归于海,潺湲着有了奔流的希望。
“我祈求,三圣灵在上,扶持有难众生,不论贵贱高低。给予安宁、平静和抚慰,给予勇气、信念和力量。”
到最后一句,已是众人齐诵。
黑暗仿佛暂时退却,凯东感到自己从遗迹崩塌起就因紧张而绷紧的身体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倦意随之涌上。
“不好意思,我困了……”他闭上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里郁结的担忧和焦虑一并倾吐。
“睡吧。”星士的声音隐约带着笑意。“不必担心。女神与你我同在。”
于是他颔首以应,转眼安心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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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觉得祷词眼熟咩?
原稿是网上转载来的,应该是汶川大地震时期的。但是很抱歉转载的个人blog众多,我实在不知道原作者是谁= =
感觉实在太合适了就借来用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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