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井镜 于 2014-9-23 17:20 编辑
阳光渐渐散去,残余的光辉在残破的圣盾塔下拉出一道深墨的阴影,明明尚是初秋,可那影子却是黑得那么深遂,肃冷如渊。井镜一语不发站在神息广场上,微垂的双眼似有阴郁之色,他就这样看着,直至那扇门彻底被黑暗吞没……
“我一打开柜门,你们猜怎么着,那头骨竟然不翼而飞了。然后……”当井镜走进戍卫营时,澄天正在同其他队员谈论之前的怪事。井镜微微笑了笑,走到桌旁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就倚在墙边听着他大侃之言。
前几日,几个孩童不知从何处拾来一个死人头骨,被澄天发现了奇怪之处,正想请明镜司的前辈辨识一番会否是阿尔洛人遗留尸骨,却不想,那物件莫名地失了踪。随后不久,坊间忽然传起了流言,四处均有人言夜间撞见不洁之物。本来,这些言语太过荒诞,城中百姓都不怎么信,只当是酒后幻视罢了。但是,遇鬼之语不见消退反而愈演愈烈,三来二去,便让人不得不思索一番,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规矩司无奈,便遣人调查,又总也抓不着头脚,昨日竟然连朱雀殿处都有人报见鬼魂出没。这还了得,可任由巡衣们上窜下跳,却毫无建树。这事儿,从里到外透着一股邪性。城中一股慌乱惶恐的气氛暗自蔓延,表面上每个人都看上去毫不在乎,但是夜间确比以往更加安静了几分,酒馆饭庄的夜间生意差了不少,每当路过秀珍坊的“饭”时,便能听见那宫晓老板的叹息声。
“……就听见那女子吃吃地笑着,阴森森地唤着:‘你看见我的头了吗?把你的给我试试。’”澄天翻出眼白,拿捏着腔调阴阳怪气地学着女鬼的声音,那副惟妙惟肖的样子直把井镜一口水呛得差点喷出来。 “更厉害的还在后面。就在昨天夜里,几乎各坊都有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听说就连朱雀殿那边都被闹出了事儿。我们守在城墙的不清楚,可听规矩司那边的兄弟说,他们简直是全员出动,忙得鸡飞狗跳,可就是没抓着。对了,井镜大哥。你昨天轮休,在家可有听到什么风声。”澄天突然发现了站在一旁的井镜,于是,一众人的眼睛齐唰唰地转了过来。 井镜被问得愣了愣,伸手摸了摸下巴,沉吟了片刻,“女鬼什么的是真没见到,倒是雀儿屋上的瓦片确实被巡衣兄弟们踩碎了几块。”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有什么事情这么开心,说来我听听。”一把温和磁性的男声从身后响起,众人笑声立止。心下微微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不,井镜转身与众戍卫一同朝着来人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开谊微笑着看着众人,不慌不忙地进了门,自有队员忙将座椅搬来,他施施然在堂中坐下,脸上的笑容倒是始终不减。可那张俊俏的脸落在井镜眼中,总觉有些别扭,轻翘的嘴角隐有几分冷冷讥诮。 “说吧,有什么好玩的。”他把目光投在表情明显不自在的澄天脸上。 “这个,呃,队长,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我们只是在瞎聊。”澄天有些不敢看向开谊的眼睛,低声嘀咕着,“也就是最近城里那个,嗯,闹鬼的事儿。” 开谊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看来你们对这怪力乱神之说也挺感兴趣的,”他抬起眉毛将堂中众人扫视了一遍,脸上的若有若无的笑容终于完全消失了,“既然如此,正好。从今日起,除去必须值夜的队员之外,所有戍卫分小队协巡全城。务必找出城中扰风搅雨之人。” “是。”众人齐声应道。
“父亲又要出门么?”寒雀看到井镜又将护臂和拳套绑在了手上,不禁问道。他明明记得今夜不轮到他爹值守。 “是啊,有任务。”井镜微笑着答道。“你们休息会儿就去睡吧,爹估计要深夜才会回来。”他明白孩子的担心,他还记得上次瞒着他们去阿尔洛执行任务,一个月之后才回来时他们的表情。 “最近功课如何。朱雀殿那边可还如常?”他目光一转,随口问道。 “嗯,没什么变化。少主只是让我帮他研研墨,读读书。偶尔送些小物件给小姐。不过……”寒雀突然顿了顿,脸上似乎有些困惑。 “不过什么?”井镜心中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 “少主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出来。” 井镜心中自有计较,却微笑着没有说话。 “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百翎突然嘻皮笑脸地凑了过来。“哥哥他哦……” 寒雀闻言忽然面色大变,连忙冲过来想捂住百翎的嘴。却没料到百翎日渐长大,身手也变得机灵,咯咯笑着,就从井镜胳膊下窜溜了出去,扒在了父亲的背上,躲开了寒雀的追打。“哥哥喜欢上了墨岚姐姐。” 寒雀脸瞬间羞得通红,连忙争辩,“才没有。父亲不要听弟弟乱讲。” “哈哈,那天我可是看到了,你偷偷地看了她好久,连我叫你都没应。还说不是。”百翎看到哥哥的窘样十分开心,高兴地在井镜背上打起了滚。 井镜笑了笑,任由寒雀伸手去尝试揪百翎的脸蛋,嘴里却有些嘀咕。“墨岚?”他皱起眉头想了想。 “就是藏书库里史官的女儿哇。”百翎好心提醒道,扭头躲开了寒雀的魔爪,也屈起了手指想去弹他的额头。 “史官?墨鸢?!”井镜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古怪。如果他没记错,墨鸢的女儿可是…… “雀儿,这个,这个墨岚……”井镜喃喃着,却是不知如何开口。儿子如今豆蔻年华,经事尚少,心思单纯,若是小题大作……也许,顺其自然,长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了?他心底暗自着急,口里却是说道,“那墨岚比你尚大了几岁,可要好好再斟酌一番。” “父亲,怎你也当起真来,这实在是弟弟胡言乱语。”雀儿只是如此辩解。可那闪躲的眼神分明是对劝解有些不以为然。 井镜心里哀叹一声,头一次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却也拉不下脸去说些什么。只是苦笑着摇着头,便出门巡城了。
一夜无事,前晚频繁出现的鬼魂似乎一宿之间消失无际。只有已经宵禁的路面上几处血迹值得可疑,除此之外别无线索。 翌日天明,开谊依然出现在戍卫营中,可是毫无发现的报告令他以往温煦的脸色也变得有点阴沉。正当井镜他们接受开谊训话之时,忽有一人直入营中,附在开谊耳旁说了几句。便见开谊的眉头渐渐松展,挥了挥手让戍卫们自行解散,冷笑了几声就和那报讯之人匆忙出了营房。 井镜皱了皱眉头,有种不安的感觉慢慢泛了起来。
井镜若有所思地在街上漫步,忽而心有所感,抬头一看,却见“饭”字布幡正在头上晃。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店老板平时便不大打理自己产业已是邻坊人尽皆知的事情,故而饭馆尽管不大,依然看上去不怎么光鲜。大抵上梁不正下梁也就不直,小二也会找着油头偷懒。现时已是午饭时间,可店内客人着实不多,稀稀拉拉几桌显得生意十分惨淡。井镜寻了个无人角落,皱起眉头抖起衣袖掸了掸了板凳上的浮灰,才摇摇头坐了下去。 “哟,稀客。今儿怎么有闲来我这儿?”宫晓嘴里说着惊讶,惺忪的眼里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 “来你这儿,当然是吃饭了。给我打包两个肉菜,带回去给小儿打打牙祭。”井镜笑道,末了还强调了声,“可要你亲自下厨。” “那是当然。”宫晓满口答应,提手拎起茶壶给井镜倒了杯水。趁着俯身之时,用着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影烟和三缺被带走了。” 井镜眉头微微紧了紧,果然出事了。他端起茶杯,沉吟片刻,却忍不住微叹一声,以他现在的情形反而什么都不能做。只得希冀那两人不会太过受苦。他放下茶杯,咂吧了几下,突然觉得嘴里不对,低头看了一眼。那杯中全是茶梗末,哪有半片好茶。“奸商。”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低骂了一句。
当井镜拎着食盒走出饭馆时,迎面走来一个将面目拢在斗篷里的少女。少女好像有些心事,和井镜对望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擦身而过,那掩在阴影下的双瞳之中似有深蓝的光芒一闪而逝。 今日,秋风起……
次日,织芳城主接纳族老建议,率众前往塔林拜祭英灵,以定民心。不料,忽有刺客现身当场,妄图刺杀城主未遂,继而在朱雀卫围剿之下全身而退,消失不见。统武长老老脸无光,大为震怒,大举调派禁卫搜查全城。开谊得知此事,越发觉得之前所想为事实之真相,鬼魂游荡分明就是为了引诱城主出殿以行那不轨之事,实是胆大妄为,罪不可恕。 是夜,满城安宁,再未探及游魂血迹之诡闻。或者,是刺客见事已败露,已然放弃了那等无用举措。大部分人自此大舒一口气,人们所恐惧的往往是那些不可名之未知。等到事情挑明了,也就没那么可担心了。除了朱雀殿的禁卫值守增加了两倍之外,城中不安的气氛终于淡了不少。
然而,谁又料到……
就在城主被刺后两日,也就是九月二十六日夜晚,游荡的鬼魂再次现身城内。百姓一片哗然,坊间里弄所谈之事尽是鬼神之言。就在开谊皱着眉头安排戍卫巡弋路径,誓要查明真相,找出幕后指使之时,青鸲小姐却在城外失踪了。开谊大惊失色,点齐一干人马便急急出城而去。
SA412.9.30
今天井镜出门得格外早些,天尚未黑,他便已经到了营房门口,微笑着将巡守的轮值提前揽了下来。 “哟,井镜大哥,怎么来这么早。你又放那些小子们提前走了?”半个时辰之后,同队的戍卫才三三两两地来到岗前。 “今天是丰收节。我们要值班没办法,何不让那些弟兄们提前去过个节。”井镜笑着如是答道。
井镜带着弟兄沿着城墙巡了一圈,与各个哨岗的戍卫相换了消息,目前为止,一如平常。随后,他们便沿着既定的路线往城中巡去。宵禁依然没有解除,入夜后街上已是不见人影,只有点点灯光从家家户户的门窗中透出来,洒在了路面上。这大概是远京第一个如此安静的丰收节吧,快到神息广场时,看着那残破的圣盾塔,井镜的心中突然泛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身后的弟兄有些不解地跟着停了下来,看了一会儿却发现井镜没有要动的意思。他们正纳闷地准备抬步前行时,井镜忽然伸手拦住了他们,并伸出手指竖在唇前,微微颤动的耳轮似乎是听到了什么。 戍卫们迷惑地互望了一眼,很明显他们都没有什么发现。即便如此,他们也渐渐紧张了起来,对于老大哥的实力他们还是非常清楚的。 “有动静。这边!”井镜低声说道,俯下身子,像一头猎豹样地冲了出去。戍卫们毫不犹豫紧跟而上。 “这边。” “那边!” 井镜偶尔微微一顿,分辨了下方向,领着弟兄们一刻不停地奔跑着。路线左转右绕,仿佛正在追寻着什么狡猾非常的东西,几乎将身后的戍卫追得头晕目眩。
“咦,这不是戍卫队的弟兄。”一队正在值勤的巡衣看着井镜他们窜了过来。 “快跟上。”井镜毫不停留,只对着他们说了三个字。 巡衣们有点摸不着头脑。 “有发现!”好心的戍卫只来得急补充了一句,便马不停蹄地跟了过去。 巡衣们互视一眼,还来不及犹豫便也跟着追了过去。
“这边!快,跟上。”井镜毫不停留。正在追踪的那个人,也许,是那个东西,不但狡猾,还特别难缠。直追了一个多时辰,戍卫和巡衣们都已经呼吸不匀,脚步也不如之前那么稳健,七绕八绕之后,他们早离圣盾塔的方向越来越远了,却还是没有追上。可更让他们觉得郁闷的是,自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追的是什么。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很努力地去看去听了,可什么都没发现。偷偷地看了一眼眼神坚定的井镜,他们心里不免有些暗自泄气,自己和他原来实力差别竟然有这么大么。 井镜脚步突然缓了下来,他环视四周,又看了看已上中天的月亮,终于停了下来。身后的戍卫大喜过望,“追上了?大哥?” “不,追丢了。”井镜平静地答道。巡衣和戍卫们面面相觑,却不知如何接话。 “对方身手高明。你们一定要结伴同行,继续巡查,往这边,这边,那边。我继续往下追。我觉得这一定和我们要找的东西有关。”井镜手指向几个方向,对着同伴安排道。接着,便独自朝着圣盾塔方向踏步而去。 戍卫正想招呼一声,声还没出口,夜色里却已不见井镜的身影。众人无法,相视苦笑一声,便三三两两结伴朝着四面散去。
“喝呀!” 当井镜赶到竹林之时,正看到蓝发少女一声娇喝将长枪横扫过去。那轮圆的枪影反射着月光的银辉,仿似另一轮弯月一般划向对面那老者。四周隐隐绰绰尚有数人,却完全没有办法挤入战圈,仅能在旁用些暗器明镖做些骚扰之举。 那老者冷哼一身,只将手中枪头重重地顿在地上,两枪交击一声雷鸣,便见那如风般的弯月枪影被反弹开去。紧接着左手一拨,老者手上长枪就像一条银带巨蟒直扑少女面门而去。四周一阵惊呼,声音里倒是男女皆有,顷刻间便有无数亮闪闪黑黝黝蓝汪汪的尖的圆的扁的像下雨一样的浇了过去。老者眉头一皱,那银蟒猛然回头,循身一绕,那猛张的大口便将那些零碎吞了个干净。得到难得的喘息之际,蓝发少女如陀螺一般旋身卸力,连退数步,才将枪身稳住。眼见少女未曾受伤,四周又是一片舒气之声,倒是算得上整齐划一。 井镜见着分明,那老者身上被缠满了藤条之类的物事,小腿尚没于地面以下,想是被泥沼之类陷了进去。因而无法发挥其真正实力。想及当初与他第一次见面交手之时的场景,井镜还能感觉到胸口一阵闷痛。他摇摇头,将脑中杂念挥去,对手武技实在太强,为达目的也只能胜之不武了。 “雪夏稍息片刻,我来接他几招。”他握紧双拳,腾身向老者冲去。一阵急火快攻,生生破坏了老者脱离束缚的时机。片刻之后,蓝发少女雪夏便又挺枪而上,正面硬撼老者的如神枪技。钧墨也提着剑间或瞅着时机,偷偷摸摸地从老者背后欺近,牵扯着他的注意。 听着四周不停传来的叫喝声鼓劲声,井镜虽然胸膛已有灼烧之感嘴里也渐渐泛起甜腥,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什么时候,连围殴老人这样的事都变得如此兴高采烈了。
…… 克里蒙多躺在地面上,缓缓抬起右手,透过指缝静静地望着天上的月亮。那一天的月亮和今天的是如此相像。他默默闭上了双眼,可那如潮般涌来的回忆却顺着已然苍老的眼角悄然流下。 “伍隆先生。您,想起来了么?” 一声温雅的声音响起,克里蒙多转过头慢慢睁开双眼,碧羽正安静地站在那里。他有些费力地看向更远处,在那个方向,姬莉与瑞特利安将雪夏搀起,墨翎担心地看着井镜将白色的手帕咳成鲜红,昝妮亚还在查探钧墨的伤势…… “是的。我都想起来了。”克里蒙多将目光转向碧羽,平静地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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