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艾薇安 于 2015-3-10 14:17 编辑
Zwei
“弗瑞,你今天……感觉如何?”艾薇安与弗里曼并肩走在费茵湖畔的林荫路上,格外小心斟酌措辞。残存的暑气随午后日光蒸腾开来,为清冷的秋日增添几分暖意,正是适宜散步的天气,他们一路行来,沿途尽是三两结伴悠然漫步的行人。
弗里曼温和地笑了笑。一夕之间,他似乎变回了那个温顺和善、与世无争的贵族青年,与昨晚癫狂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甚至记得她随身佩剑的习惯,像从前一样,在散步时体贴地将她的佩剑挂在自己腰间。
“我很好啊。倒是你,难得休假回来,不在家陪伴伊凡和乔安娜吗?”
她当然想与家人一同度过假日,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当日一早,天边刚泛起第一缕晨曦,艾薇安便动身寻找赏金猎人的踪迹。她计划先找到莱斯利,再劝说他放弃向弗里曼报仇,大家协力查出真相。
她首先来到兄妹俩共同生活过的房屋,昔日充盈欢声笑语的民宅此时大门紧锁,院中一片荒芜,房檐下结起厚重的蛛网,一见便知许久不曾有人居住。向邻居打探的结果也是如此,自从格尼娅离开之后,便无人见过莱斯利在附近出现。
她又转而前往赏金猎人工会,通过内部渠道辗转打听得知,注册名为莱斯利·罗德斯特伦的赏金猎人已在一年前被协会吊销了徽章,也没有人知晓他的去向。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从所有人的视野中消失了。同行们普遍认为他大抵已经暴尸荒野,这种情况在赏金猎人这一行当中并不少见。
她只得将目标再次锁定于弗里曼·谢普,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弗里曼很可能是最近一个见过莱斯利的人,而且极有可能再次被他寻上门来。
“假期有限,我也想见见你们这些老朋友嘛。”艾薇安不着痕迹地带过话题,考虑如何婉转地将话题转移到莱斯利身上。
“时间那么紧?”青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还能留下来参加我的婚礼吗?格尼娅很希望你能来呢。”
两人沿着湖边信步前行,一阵缱绻的秋风袭来,艾薇安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突然意识到,弗里曼的记忆大概间歇性地停留在一年以前,婚礼筹备期的那段时间,那时他们也曾在这条路上散步,策划即将到来的盛大典礼……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有些恍惚,仿佛时间倒流,一切都不曾改变。然而物是人非,身边再也没有格尼娅的笑颜。
“我怎么会缺席呢。”她故作轻快地说,极力抑制声音中的哽咽,“格尼娅……她也好吧?”
“还不是老样子。”谈及未婚妻,弗里曼眉梢眼角的笑意更甚,“学习贵族礼仪已经很辛苦了,还要劳心婚礼的筹备,那些小事明明交给管家操办就可以。我不想她太辛苦,你也帮我劝劝她。”
艾薇安如鲠在喉。
她记得,她都记得,这些细节简直历历在目。
格尼娅坚持婚礼的一切事务都要自己经手,大到宾客名单,小到窗帘餐布的颜色,她都亲自过问。弗里曼对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宜一向漠不关心,格尼娅又几乎不认识什么贵族,艾薇安无疑成为她的最佳咨询对象。早在数月前,格尼娅就开始在信中询问各式各样琐碎的规矩与礼仪,艾薇安都一一尽心回答,事关婚礼的部分她也不甚了解,便去请教熟识的年长贵妇。热心程度之深,险些被误认为是自己的婚期……
如今想来,都是些又甜蜜又苦涩的回忆。
这其中包含着少女赤诚真挚而又羞于表达的心意,当年格尼娅不愿直言的话语,艾薇安决定帮她传达。
“那是因为她在乎你,想让这场婚礼成为你们一生一世最美好的回忆。”她顿了顿,清楚现在说这些已是枉然,“请你一定要珍惜她。”
“我明白。”弗里曼微微一笑,“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从第一眼见到,我就被她迷住了。”
他将迷离的目光投向远方,勾起嘴角,径自说下去。
“当时我被几个歹人拦路截住,堵在一条暗巷里,他及时出现将那群人赶走了。那时我就在想,啊,多么耀眼的一个人,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我永远也无法成为这样的人。”
“噢?这件事我怎么没听说过?”艾薇安有些疑惑,据她所知,格尼娅和弗里曼是通过莱斯利才结识的。
“你当然没听说过,这件事恐怕只有我记得。他只是顺手为之,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弗里曼有一些怅然,随即又拾起精神,“但是不要紧,我还是想到办法与他成为朋友。最开始他很抗拒,因为我们身份差别悬殊,但是我没有放弃……可以说有点死皮赖脸吧,我只是想,只是想待在他身边,那个人太耀眼,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待在他身边的欲望。”
他的情绪越来越高亢,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沉浸在难以克制的狂喜之中。艾薇安急忙停下脚步,向不远处待命的车夫送去信号。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他马上就是我的了!我们将永远,永远,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艾薇安隐隐察觉,这番慷慨激昂的表白如同掺进不和谐音符的乐曲一样刺耳,一时又无法具体指出蹊跷之处。而且相较于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更担心弗里曼再度发病。
“我累了,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她半哄半哀求地说,“剩余的话我们可以在路上说。”
弗里曼如遭雷劈,脸上的欣喜表情霎时间消失殆尽,只亦步亦趋地随她上了马车。
艾薇安吩咐车夫返程,又转头去确认弗里曼的情况,她听到他一直在低声咕哝,靠得极近才听得真切。
“我累了我累了她累了我累了……”他双手抱头,身体蜷成一团,“那晚她就是说自己累了要去休息,她累了她累了我累了,她永远休息了……她不肯原谅我,他也不肯原谅我,他要我的命……”
联想到之前那种飘忽不定的直觉,一个大胆的想法划过艾薇安的心底,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弗瑞,你该不会……”
弗里曼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她不予理会。
“告诉我,弗瑞,”艾薇安的态度骤然强硬起来,她扳过他的双肩,“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莱斯利·罗德斯特伦,是不是莱斯利想要你的命?!”
“不?!不是莱斯利!我不认识那个人!”他与昨天一样提高声音,矢口否认。
“嘿,听着,弗瑞,我了解你,也了解莱斯利。”艾薇安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如果他真的做出滥杀无辜这种事——我相信为了格尼娅他会这样做的——那么我就必须制止他!即使兵刃相向也在所不惜!”看到他惊惧的眼神,她加重了语气,“你也了解我,知道我说到做到,对吗?”
“不——!不是他的错!艾薇你不要对他动手!”弗瑞曼终于按捺不住,以一种病态的力量反捉住她的手腕,“都是……都是我的错……他恨我是应该的,格尼娅的死都是我的错!她一定发现了我把她当成莱斯利的代替品,才……才自杀报复我!她是因我而死的!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他松开手,像是失去了全部力量,额头抵住膝盖,啜泣起来。
竟然……是真的?!
艾薇安也浑身脱力,呆立当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想质问弗里曼,不觉得这样对待格尼娅不公平吗?她是那么真心实意的爱着你。可怜的姑娘,她的心意又算什么呢?
即使坚强如她,在本应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得知残酷的真相,所以才毫无预兆地选择自行了断生命吗?
但是看到他这样失魂落魄,她又不忍苛责。他生性软弱,遇到如此抉择,想必也很痛苦吧。他努力藏得那样深,以至于竟无人发觉。
不,并不是无人发觉,一定有人发现了其中的隐情。是谁残忍至此,刻意挑选这个时机将一切告知与她?
莱斯利是知晓实情才对弗里曼穷追不舍吗?
太多疑问在刹那间涌入脑海,她就那样一路呆坐,浑然不觉马车已经回到谢普府邸。
马蹄尚未踏入庭院,已有眼尖的仆人瞥见马车,慌忙冲出来禀报,是个身量瘦小的男孩,一双棕色的大眼睛,长得十分机灵: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赞法尼亚少爷他……被莱斯利先生和两个穿斗篷的人绑走了!”
“你说表兄他怎样了?!“
弗里曼神志不清地匆匆跳下马车,绊在车辕边缘险些摔倒。他顾不得这些,踉跄两步抓住男孩衣领,把可怜的孩子吓得够呛。
“赞法尼亚少爷他被,被,被绑架了!“
“弗瑞,冷静些!“
艾薇安紧随其后下车,拨开他的手,隔在他与男孩之间。她见男孩先前汇报得利索,知道这是个能说得清话的。
“别急,慢慢说,细细说,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她柔声问。
男孩三言两语道出事情原委。
晌午时分,弗里曼随艾薇安离开后,陪同表弟归家的赞法尼亚·黑迪尚未来得及离开被一个穿斗篷的人截在院中。那人掀开兜帽上前与赞法尼亚交谈,男孩当时恰巧在马厩饮马,他伶俐地藏草垛背后,看得清清楚楚,此人就是一年前还经常出入谢普府邸的莱斯利·罗德斯特伦。之后两人言语不和,莱斯利动手将赞法尼亚敲晕,抗在肩上带走了。男孩还看到两个穿斗篷、头脸都罩在兜帽中的人与他一同行动。
“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些什么?”
“我离得远,他们声音小。只听到莱斯利先生提到‘那个东西’,赞法尼亚少爷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那块宝石!”弗里曼惊呼,“一定是那块该死的宝石……”
“弗瑞!”艾薇安打断弗里曼,对男孩说,“好孩子,你做得很出色,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男孩摇头:“应该没有,当时院中只有我自己。”
“那么你能向我保证,今后也不会有人知道吗?”她拿出十个银币放到男孩手中。
“我保证,小姐,这件事会一直跟着我进坟墓。”
他接过银币揣进口袋,很快跑开了。
她这才转向他,压低声音问:“是格尼娅陪嫁的‘炙热之心’吧?”
弗里曼不语。艾薇安只当他默认。
“那宝石现在在哪?看来莱斯利想把它拿回去。”
“我,我不知道!典礼前我还见她戴在胸前,后来,后来……她们发现她时,宝石就不见了!”
艾薇安盯着他瞧了一会,见他不像说谎。
“莱斯利不是贪图钱财之辈,否则当初他就不会把价值连城的炙热之心作为格尼娅的嫁妆。”他只是想让妹妹出嫁得更风光,与谢普家的关系更对等,她想,觉得胸口有些刺痛。“他寻找炙热之心一定另有隐情,也许是他的同伙需要。无论他要的是宝石还是你,这里对你而言都不安全,不如先来我家暂避风头,我去找到他说清楚。”
“那表兄怎么办?!求求你,艾薇,救救表兄。”弗里曼苦苦哀求,“他是为了我才被抓走的,莱斯利想要的是我的命,不救他的话,他会死的!”
“可是莱斯利的目标是你!他们大概认为宝石还在你手里,赞法尼亚只是诱饵。”
“由我去换表兄回来!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你……”艾薇安欲言又止,“就这样信任他吗?”
弗里曼不置可否。
“那么你可知道,”她终于忍不住说出深埋心底的秘密,“他曾经瞒着你追求过格尼娅,而且他是她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格尼娅曾在信中偷偷向她吐露这场注定不会有结果的追求,并叮嘱她不要告诉弗里曼,以免造成兄弟失和。因这个由头,赞法尼亚热衷于撮合弗里曼与格尼娅时,艾薇安就隐约觉得不安。格尼娅死后,她第一个调查的人便是赞法尼亚。然而碍于没有确切证据,调查到这一步就戛然而止,但直觉告诉她,格尼娅的死与赞法尼亚·黑迪绝对脱不了干系。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把格尼娅让给表兄,”弗里曼呆呆看着她,“这样她就不会死,莱斯利也不会恨我了……”
“太过分了!你究竟把格尼娅当成什么?!”
艾薇安忍无可忍,甩手抽了他一个耳光。清脆的声响划过晴空,震得一树乌鸦簌簌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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