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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艾德 于 2018-8-7 01:19 编辑
S.A 410.2 立于彼方
天烛知道他的女主人做什么事都很擅长。而近来她尤其喜欢画画。
女主人名叫辛西娅·安杰罗，是个商人的住家太太，正派的中年女性。天烛很敬佩她为人处世的态度，亲切有礼而从不慵懒，能把上上下下每件事都照顾得很好。她也曾经教过天烛画上几笔，天烛领会这令人有些惶恐但真心的好意，也尽力去学过，却只徒增了挫败感。从那以后，天烛选择当女主人架起她的画板时，他就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这样就够了，既不让天烛觉得自己僭越，这么站在好心的安杰罗夫人的身边也能让他获得无可比拟的安心感。
天烛会偷偷地想象自己是个来自王都的阿尔洛，一个旅行至此的真正的艺术家。然后在脑中用他所知道的所有赞誉之辞为辛西娅的作品打上满分。辛西娅是个外行，作品的完成度也不高，当然配不上这过分美好的想象。即使能够因为用色出挑而吸引目光，在这些极少完成也不示人的作品之中画的也都不是些明快之景。
天烛认得出被薄薄积雪映衬的圣盾塔，塔后一轮灰红的暮日伴着雾一般迷蒙，覆盖着天幕的晚霞；他也认得出被雨水打湿而格外沉重的枯叶零星地散布在埃伦大街灰绿色的石板上，远处是低沉厚重的雨云；他还认得出被月光照亮而显得格外通灵的女神像坐落在开得过分旺盛似乎行将枯败的玫瑰丛中，面纱下露出的唇一如既往地勾起了嘴角。
画中的月光冰冷凌厉，清晰地映入天烛眼中。但感到彻骨冰凉的，反而是他的心。天烛不安地转移目光，看着身前的女主人。她捏着画笔，调色盘上粘着一根半白的红色长发，神色比起面无表情不如说是淡然。她又随便往画上抹了几笔，看起来更像是在对着画中的女神发呆。
女主人的心境天烛不想就凭画作揣测。但要是让他猜的话，他觉得答案再清楚不过了。
安杰罗家的独子，本该成为星士却在星士测试中身亡的艾德。安杰罗夫妇都是虔诚的人，但对于他们来说，即使当初将艾德送走时已有了必不可少的觉悟，这份噩耗仍是安杰罗家的一块心病。
接到讣告的那一天是三个月前，天烛在场。男主人史蒂夫说无论如何这是他的自己的承诺，他不可以后悔，然后天烛就再也没听到任何人说话。只有不祥的沉默。他不知所措，只能用湿漉漉的抹布用力地擦着桌子……一滴滴的污水从桌面流到地板上发出噼啪的声音，微不可闻。大概就是从那时起，一个在天烛耳边响起过许多次的名字就此沉寂，成了掩耳盗铃那不入耳的钟声。
辛西娅的画布上偶尔会出现这么一个身影。是有一头短短的棕色头发的健壮小男孩，手里捧着一本书，戴着十字架，比兔子还要乖巧聪慧，年龄和天烛比起来或许更小些。他闪着一双明亮的金瞳，目光从画布里望出来，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微笑。在以前，辛西娅会叫出画中人的名字，但现在，天烛只能短暂地瞄见画布上那一闪而过令人兴奋的金瞳——
下一秒他看到的就会是一个陌生而僵硬的人。
“再见，艾德。”这个时候，天烛就会默默地在心里说。
天烛有时会很苦恼，不仅仅是因为女主人几乎整天都在画画还有她不如从前的胃口。他为女主人端餐盘，再把它们端回厨房，每天都一样。辛西娅会早起颂诗，关于女神或圣灵，有时天烛也能跟着背一段，面对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和半块或明亮或暗淡的天空祈祷。即使因为艾德回到了女神身边，祷告词多一句或者少一句，一切还都是一样的。天烛为女主人整理狭小的书房，辛西娅就站在窗前，重读那些神话传奇。
天烛怀中抱着一叠晦涩的神学典籍，按照主题分类每一本书，其中有些书是辛西娅亲手抄的。他趁着搬动凳子垫脚的空隙望了一眼女主人，书页仍然还停留在她一开始翻开的那一页。天烛突然觉得她真是可怜。他不是看不出辛西娅眼底的悲哀，但每当他想要出言安慰的时候却总觉得嘴唇发颤，像是突然忘记了阿尔洛的语言。他不敢，无论是谁在这件事上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缄口不言。天烛只是个朝灵侍从，即使安杰罗夫妇从来都平等地看待他，天烛仍然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扮演这个角色。还是明智些。让所有往事埋在一堆一堆无穷循环叠加着的现实之中，总比揭开旧伤的疼痛要来得舒服。
失算，不知不觉中，天烛已经盯得太久了。感应到视线的辛西娅回过头来，目光正好对上朝灵少年夜般浓郁的黑瞳。
“怎么了吗？”不再有青春活力的辛西娅拥有着另一种甜美的嗓音。带着一点疑惑，她轻轻地将书本合上，自然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天烛。这个纤瘦矮小的女人有着坚定温柔的灵魂。
天烛只是像一个傻瓜一样半张着嘴，手里还提着打算拿来垫脚的矮凳，几缕长发粘到了脸上，他胡乱地想把它们理到一边却没成功。那一瞬间他觉得这是个合适的时机来一诉衷肠：告诉女主人为了她能快乐他愿意做任何事；告诉女主人他能够担负起自己的一份责任，能保护她也能安慰她；告诉女主人女神一定能给每个人更好的未来，生者得荣耀逝者安息……那么多想说的话一句一句地在天烛的脑海中闪现，他搜肠刮肚却不知道如何合适地表达，只好让这些单词噎在喉咙里把脸蛋涨得通红。又有那么一秒钟他又觉得自己什么也不该说，说出来也只是显出自己愚蠢的废话、做大梦，但下一秒钟他又恨不得将这些也一吐为快……
伴随着一种胃里翻腾的感受，天烛最后告诉他的女主人，没什么。
辛西娅一笑，显出两三根皱纹。她说她以为天烛是在盯着她手上的书：“我肯定跟你说过不只一次了。这些都是神学经典。如果喜欢就……”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回到书上，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抬了起来。她把手中的书籍合上，审视着天烛，停顿了许久。
“天炷。你想要……研究神学吗？试试看，如果有什么收获……来找我。我很久，很久没有和人谈论过这些了。”
惊和喜交织在一起，在天炷的胸膛里留下一次重重的心跳。然而眉头微微蹙起，那一瞬间天烛疑惑了一下。
很久很久以前是什么时候，那个人是谁？或许只是一个像今天这么普通的日子，那时安杰罗夫人还是个美貌的少妇，她和那个人同去教堂。辛西娅的手心里攥紧了那个人的小手，一路上让他背教义问答或循循善诱地问着他最近可学到了些什么。天炷疑惑辛西娅是否知道记忆不可复制，像是突然被吵醒的熟睡者再也不能找回当初最舒适的睡姿。天炷还没有明白，有时大家心里都清楚过去只是一个幻影，一切来了又去，却总是无法舍弃曾经投入的感情，宁愿一遍又一遍地徒劳追寻。
若辛西娅这么说只是为了一个在脑海中游荡的模糊身影，那么恐怕无论如何等着她的只有失望。这样的痛苦女神会知道吧？女神会怜悯吧？
思考的过程花费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久，他还是相当高兴地答应了下来。也许辛西娅的心结远不是一朝一夕所埋下的，也许这番似乎潜意识里梦想着时光倒流的所为也毫无意义。在天烛眼里，最有价值，最幸福的事，无过于能让女主人展开往常的笑脸。
这是女神给的机会，天烛也坚信他的作为是为女神所喜悦的。其实那些书他也粗略扫过一遍，只是即使没有语言障碍他也觉得看不懂。而辛西娅在这之前从来没有邀请过他来请教她，在这方面也没和天烛谈论过多少。天烛一直对神学很有兴趣，如果还能因为这个更加了解辛西娅，那么就真的是女神降福。
天烛不禁开始想象自己和女主人讨论教义的场景，像那些名师和学生们一样自由而酣畅。一切谜题将会得出一个令人安心却不正确的结论（因为只有女神真正知道答案），一切忧虑都变得抽象而渺远。非要说的话，这个画面因为辛西娅不是须银发白的老翁，而天烛也不是意气风发的阿尔洛少年而显得有些违和。但是天烛不在意，不仅是因为神学这个永恒的话题，而且是因为在他心里，只要能够多为女主人辛西娅解忧一分，他的愉悦便有十分。
和女主人短暂的交流告一段落之后，天烛又走回柜前，把垫脚的凳子踩在脚下。站在窗前的女主人现在成了一块背光的阴影，这个阴影的影子直直地投到天烛眼前。天烛听到几句低语，却没有听清辛西娅在读什么诗篇。天烛曾祈求女神播撒希望驱除悲伤，女神已给了他希望的种子。哪怕只凭这个也值得称颂神的名，为之欣喜快乐。
它能够开花结果吗？
S.A 409.10 卧谈会
这场雨仍然在犹豫。
一切准备都已经做好了，若是雨愿意下就让它来吧，只是又一个湿漉漉而阴冷，雷电交加，雨声嘈杂的日子罢了——但一切都停留在改变和不改变中间的那一道小小的夹缝中。就如这场打了两天多的闷雷而始终未落一滴的雨，只是观望着，略带嘲讽地看着地上人。阴云给他们青绿色的霉菌作为礼物，除此之外就安心地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地被低气压逼疯。
艾德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紧闭着眼试图在床上待久一些，可五秒钟之后他还是不得不烦躁地睁开眼，他的眼前刚好闪过从窗外射进来的白色电光，它透过一层窗帘在那几毫秒里照亮了整个房间。艾德真的躺不下去，他的眉头皱得高到自己都能看得见。苦笑一声之后，他干脆坐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浮躁的心被满满的一口空气压回肚里。接着艾德做了今晚的第三遍祈祷，感觉好多了。
不知道这种安心感能持续多久，艾德绝望地想着这将是个不眠之夜。他实在不觉得自己是个能够被天气影响的人，毕竟从前比这更糟的时候他都挨过。如果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他也就没脸自称自己是全身心献给女神的人了。也许只是睡不惯，但即使以这个借口来解释他的烦躁也足以令人沮丧。毕竟在星殿的时候艾德无论如何都睡得着。
艾德从拥有自己的排位正式跻身星士行列到现在也不过只有三天而已，或许他可以认为睡不惯相当正常。但除了饮食起居以外，艾德并没有感到自己的生活因为自己通过了测试而变得有多不一样。
每年因为适应不了而离开星殿的有多少，因为意外致伤致死的又有多少？通过测试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但成为星士并没有让艾德像当时想象的那么激动。艾德只会为了女神，为了自己的本心而付出一切，他甚至已经觉得他在两年前第一次星士测验中从绝境清醒时便懂得了什么是星士，什么是女神的臂膀。
那时真正发生了什么一直是艾德心底的秘密，他也不愿过多回忆。艾德曾经以为自己坚信，学习神学、遵从教导，而他只不过是因为自小被告知自己的灵魂属于女神而去“属于”女神罢了。但现在艾德不用任何人来教他该怎么做。
最基本的，像是如果他今晚还想闭眼的话就赶快从床上下来之类的。
他的搭档黑斯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打了地铺。艾德一开始试图把“在床上睡一觉”视做另一场试炼，现在他只是单纯地后悔着自己没听他的话跟他一起睡。这床铺的确过于松软了，让他仿佛置身于一团流沙里；而枕头也像空气那么轻薄，约等于不存在。艾德每次想躺上去时都得做好了心理准备。回想起自己刚进入星殿时睡相不好，在硬板床上磕碰得一身淤青的情境，与现在的情形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远远地又传来几声雷，深夜潮湿的寒气穿透艾德单薄的内衣，接触到了他的皮肤。即使他相当确定自己不会着凉，还是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他下了床，捏着被子的一边，用力地把它掀起来。虽然这床轻飘飘的被子让艾德用力过猛，动作显得有些蠢，但这并不妨碍他最后敏捷地把被子扯过来，披在身上。艾德真心觉得他的自信又回来了——自从他的脚踏到地上的那一刻起。
他摸到黑斯打地铺的那个角落，花了一分钟把自己安置在了被窝里。一旁只传来呼吸声，不徐不疾。不用想也知道黑斯一定以一副死相安静地睡着。要他不嘴欠也只有这个时候了。艾德相当庆幸这个，否则迎接他的将是一贯的冷嘲热讽。
电光仍然乐意不时地充当灯光的角色，但艾德终于能安稳地躺下了。直到耳旁冷不丁传来说话的声音让他条件反射半惊半恼地激灵了一下。黑斯原来没睡。该来的总会来的：似乎念及搭档的情分正在压抑着已到喉咙口更加凶残的挖苦，黑斯用平铺直叙的语调喷出数落的话来。
“你脑子又发热到什么程度最后还是不辞辛劳回到这儿？四个小时之前你怎么劝我躺床上的现在你倒是再说一遍看看？哇，真好笑，现在不仅没睡着不说还跑过来，大概是把脸面当做干粮吃了。我两个梦都做完了就只听见你在床上翻来覆去，多大的人竟然还能这么不安生，活二十年真难为你。”
这么多字被黑斯硬塞进三秒之内也算是伟大了。艾德很想申辩几句，但他不想让黑斯更加兴奋而只告诉他现在说这个毫无意义。他了解黑斯，脾气不好，但言辞犀利的牢骚发完就没话说了。黑斯很少对他说话某种程度上是好事，因为这代表着艾德行得无可指摘。尽管有时黑斯会因为狂放的说话方式惹些麻烦，艾德还是认为他是个优秀的星士和无可替代的搭档。
就算真的成为了星士，黑斯他只大艾德一岁却处处以尊长自居的态度却毫无改变。或许不该说一切都停留在改变和不改变中间的那一道夹缝中，而应该说一切都同时踏上了改变和不改变这两条船。比如说刚刚成为星士的艾德身边的种种。
只可惜这些悬而未决的杂事尚待时间将它们沉淀，而这场刚才还似乎要看一整个季节好戏的雨却抢先一步伴着雷声落了下来。艾德的耳畔响起他早已预料到的、因为数量巨大而变成嗡嗡的嘈杂噪声的雨声，他的心灵还不会随着这场雨得到放松。
黑斯真的不说话了，只剩独自听雨、跟着这倾盆大雨保持着清醒的艾德。他能听到想象中剑刃交接的脆声和雨声混在一起，像在星殿时那样。那时他和黑斯几乎永远互相保持着往死了打的架势。往往是前一回合受了伤还没有恢复完全下一回合又吼叫着将剑或匕首刺来，一整天能听到的也不过是金铁交鸣。于是到了晚上他们几乎握不住勺子，耳朵里还在叮叮叮地响。
他把自己用被子裹得更紧了些，一瞬间他有这场雨会如同星士与恶魔之间的斗争而永远继续下去的错觉，他也真的梦见过一场将星士和恶魔全数淋成飞灰的雨。艾德的手升到了偶尔被雷光照亮而现在漆黑一片的眼前，抹去了这个幻像——若不奋战便不会有那一天。
现在是太喧嚣而又太安静了，所以艾德翻个身决定蒙上眼睛平躺着玩木头人。但他很快就输掉了这场游戏，因为黑斯开始扯他的头发。
“先别睡。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睡。”
艾德发现自己回答的声音就像是被雨声和一整夜都在低声细语的喉咙给吃掉了一样，他不想让这种又沙哑又低的声音让他听起来像是毫无精神，于是他接下来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在因为自己的头发被拉扯而窝火的艾德毫不留情地揪了一把黑斯比他更长的头发的同时，他也很好奇黑斯一向只用来发狂的那张嘴这次又要说什么。
“你知道你的死亡通知书明天就要从星芒圣域寄去森染了么？”
“我知道。你是想要说什么？”
“我只是有些奇怪。……这种感觉是不是像参加自己的葬礼？你真的在乎吗？你真的不在乎吗？”
“你在指什么？解释一下？”
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有雨声在响，貌似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艾德以为黑斯正经地胡言乱语的时间结束了，也放弃解释了，而这个时候黑斯激动起来。
“该死你真的要我说这么明白吗？！你知道你会让你的父母伤心吗？有的时候我真嫉妒你们这些家伙！拥有自以为是的让别人哭泣的权利。但你们又是这么邪恶，你还活着，那些人甚至完全不知道他们在为之哀伤之物完全没有意义。让他们今后笼罩在过去的影子里，你真的爱他们吗？给他们带来如此愚蠢的痛苦，真的值得吗？”
你真的在乎给他们带去的痛苦吗？但是你真的不在乎他们受痛苦吗？
艾德愕然。“不用嫉妒我，如果你死了我应该会哭吧。”他首先这么说，但只有那么多。“谢谢。”黑斯这么礼节性地干巴巴地回答道。他的架势像是非要把艾德的回答等完。
剩下的内容始终如鲠在喉。事实上艾德没想过这个问题。艾德用手臂支起身子来面对着黑斯，几乎是同时黑斯也以相同的姿势面对着他。闪电非常识趣，让艾德看到了黑斯那张鲜有轻蔑以外表情的脸，在光下几乎发白的蓝色双瞳认真地盯着他。艾德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目光躲闪。只是移动了一下嘴唇，像是要说些什么一样吸了口气。
首先艾德觉得黑斯是在无理取闹，在森染成长的过去已经是他下决心要舍弃的东西了。黑斯不可能不明白牵绊也是绊……其次他觉得他应该是“不在乎”的。
艾德从小以来听到过最多的话不是让他吃饭睡觉读书写字限制他做这做那，而是他要把自己献给女神。小艾德为此曾非常困惑，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作为一个人在活着，而是安杰罗家献给女神的一份“祭品”。现在他不在乎了，毕竟无论如何他已经成为了星士，“自己”这个概念消失了，只是冒用女神的名字触摸这个世界而已。
如果那些人都不会真的为他悲哀的话，艾德也不觉得自己能想到有什么要为他们着想的理由。没有他对安杰罗家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区别，能够达成家庭的心愿，这样的早晨对他们来说会美好上无数倍。
既然安杰罗家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这么做就不可能没有有朝一日会失去他的准备。
然而艾德在天梯上见过大概是因为失去亲人而悲痛欲绝的人。他们一边流泪一边微笑；他们低声质问女神又高声歌颂女神，两者都是真心的；他们闭起眼睛祈祷，睁开眼之后眼里又是迷蒙一片，仅仅是靠着直觉向前又迈过一级台阶，期望能到女神身边感受他们亲人的存在。他们看起来很需要帮助，但大多数人事实上并不需要安慰，只需要找个地方流泪。想起这个艾德心里就涌起一阵哀怜。
如果他的父母没有他想得那么洒脱……
尽管安杰罗夫妇从未对艾德表现出父母对孩子应有的那么多爱意，但艾德心底知道自己对他们还有感情。艾德苦笑起来，感叹自己又过于感性而想得太多。愿女神保佑他们，不要让他们得到那种真正的愚蠢的痛苦。艾德不希望有朝一日他的父母会有那副令人心酸的窝囊样，只愿他们能像以前那样做一切事情都井井有条又恰到好处。现在正是一个机会切断艾德对过去的那一厢情愿，从此安杰罗家能从他们立下的誓言中得到解脱，艾德也再也不用记挂生他养他父母的音容。如果仅用一份死讯就能做到这么多事，那就再好不过。
事实上，艾德是在乎的，不然也不会任由多如繁星的思绪在他脑中反复徘徊。所以最后艾德给黑斯的回答仍然令人失望模棱两可。黑斯若有所思地躺了下去，没多说别的什么。艾德没想到今天他会思考这么多，只感到疲倦，真正的，从心里一直蔓延到肌肉之中。雨声似乎也隐去了，安眠似乎终于得以降临。
然而他想起了那本笔记本。那本应该作为艾德的“遗物”寄回去的笔记本。它来自森染，是艾德的神学课笔记，将成为安杰罗夫妇能凭借来回想活着的艾德·安杰罗的唯一物件。上面的字迹显得过于不成熟，一些内容他现在也有了新的理解，但是这仍然是一个联系。
联系着艾德·安杰罗和艾德。
于是他爬起身，用炭笔在墙上写下了几个大到绝对不会被无视的字，“明天，拿回记事本”，作为公寓崭新的白墙上留下的第一串记号。
艾德留着一份可笑的希望，期待着能将这了结做得干净彻底，既减轻他父母可能的悲伤又减轻自己的罪孽。
而这么做又能补救些什么呢？和先亲手杀死一个人再去假惺惺地拯救他的灵魂有什么区别吗？两滴眼泪的区别，但这也的确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一件事了。是的，这个时候艾德觉得他终于结束了这件事，但同时，无论是作为一位不能斩断过去的星士，还是作为一个不孝的儿子，他都仍然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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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8 22:2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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