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澜线#两难

蔡司伊康耶拿

女神有“心情”吗？

那么，在有些时候，女神应该也会感到痛苦的吧？

例如早先时期的航路战争，争夺晓光与夏维朗之间的航道所有权到底是从哪方开始的呢？女神或许知道，又或许不知道。但面对人间大地上染血的战争，她必须给与一方支持，因此她选择了夏维朗，因而夏维朗成为了首都享有了尊贵的荣耀，而昔日No.1的晓光倒成了平凡的海港城市。

再比如离现在还不算遥远的那场骑士团战争，人间的政治引发了武力对抗，观念的差异竟掀起了一场场血战。那在天上的慈爱的女神，纵有着万般大能，也不能两全的吧？后来，如人们所知，她派遣神使支持了奈特家族一方，因此承有骑士圣灵血统的克维莱尔家族从此以后就走向了灭殁。

女神是慈爱的，同时女神也是遵循着逻各斯的。
因而，在两者不得不仅选其一来拯救的时候，女神也会感到痛苦的吧？


Duang~duang~duang~!

蔡司司祭思路一时间沉浸在了对女神感受的遐想中，双手却反复机械式地抡起铲子，以铲头拍打着垮塌倒地的墙面。这是一段巨大坚实的承重墙，即使在海啸中倾翻，仍依旧保持了设计时的必要作用：保护与阻隔。只是它竖着时隔断的是建筑外部的黑暗与危险，现今它却成了黑暗与危险本身——这一整块承重墙下方不知几米的废墟深处，有大约三十名商人可能被掩埋其中。当然，以上只是蔡司的推测。并且，此时此刻在建筑物废墟堆的更深处……


Duang~duang~duang~!

蔡司把铲子更奋力地挥敲起来，让自己的双手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一阵又一阵的发麻与印入掌心的疼痛。咸涩的汗滴顺着鼻梁滴落，打湿了地面的灰土。临时代替司祭服的黑色布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背后和肩头又析出了一层白色的盐迹。

挖开这堆废墟，救出这里底下的人，才是眼前应该要想和要做的事，其余的可能性，暂且放置一边。可是……



蔡司正在挖掘废墟。这本不是身为司祭的他适合做的。然而在医学方面毫无学识的他，就算在教堂的救援现场也只能帮着打打下手，恐怕那些事找没落难的民众也可以辅助进行。

前一日（10月26日），自森染来临时代理的主教潘豆顿对他曾参加过N7救援工作的事情有所耳闻，便指示蔡司从教会出来，告诉他说：“应该还有更适合你的救灾任务，赶紧去发现它吧。”

听了这句话的蔡司稍事交代了医疗辅助工作就走出教堂，抵达建筑物倒塌严重的救灾现场，他认真思考自己应该做什么以及能够做什么。广场上幸存而平安的人们正徒手或利用现场器具挖掘着废墟，远处骑士团也似乎正刚开始分配队伍、勘察城市情况。整个救灾工作可以说尚未大规模有序地展开，然而此时正是被掩埋人群存亡的关键时分。

蔡司自然也是可以像现场正挖掘着的民众一样刨土敲砖地把废墟翻开，但这样是低效的甚至还可能导致废墟的再度坍塌，压伤下面的存活者。而且另一方面来说，与N7的挖掘不同，这次地震与海啸主要波及的是晓光城，是城市，也就是人类为自己建造起的家园。既然建有建的道理，那么倾倒塌陷时，一定也有它的规律可寻。

蔡司把这类冷僻的知识叫做“建筑学”，他甚至不记得这个词语是自己哪天创造出来的？还是在图书馆某个角落里十年都没人翻看的几本书里认读到的。总之，建筑学，是有关房屋建造的知识。别说是普通民众，恐怕就连教会或是骑士团里，也没几个人懂得。现在，蔡司要试着倒着提起这盏明灯，使它成为救灾的指引。

问了路边一个老大爷建筑物的楼层、结构、承重墙位置、灾难发生前人群停留的位置这几个基本而重要的信息后。蔡司向自发救援挖掘的人们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胖胖的蔡司实在穿不下别人的司祭服装，现在正披着一条黑色的宽大布袍。将信将疑的人们见他谈吐妥当有条理，即接受了他的建议。大约在定点挖掘工作进行了20分钟左右后，第一名幸存者已经被找到。

人们没有欢呼，只是纷纷大呼小叫着让外围的人准备搬运伤员的载物。这不是建筑建成时的欢庆场面，这是建筑倒塌后争分夺秒的救援现场，蔡司以此提醒自己。自己没有真实地规划指导过建筑施工，因此也不曾作为建筑设计师被交口称赞，然而如今建筑废墟堆前声声传入耳中的现场呼喊声，应当要比那更动听。

在这一天中，蔡司既亲身参与挖掘，也不时地走动勘探并分析倒塌现场，并给出挖掘救援意见。蒙女神的赐福与指引，竟十有八九是准的*，而且挖掘出的人有半数以上仍有生命迹象。现场施救的渔民甚至还找来了一个熟悉街道建筑物环境的地方人士，跟着蔡司为他讲解每一堆建筑废墟原本的模样和结构。后来，连尼恩格兰骑士团的救援队也在挖掘前听取蔡司的建议。

“黑袍的大学士，你真是大救星、是女神派来的使者吧？”歇息时，渔民们用最朴素的话抬举了他。

蔡司只抬起乏力的手臂指了指天，说：“我只是她的一个仆人。”


这一天直到夜晚，就连在沉睡的梦中，蔡司都思考着承重、空间、方位、材料韧性等等一大堆鲜有人知的生僻理论。这一天，有人赞叹蔡司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蔡司心底却十分明白，这是知识依凭着智慧而成为了力量。

次日（10月27日），天亮后的不久，蔡司就被尼恩格兰骑士团请去了一幢巨大的倒塌了一半的建筑前。从断裂一半的废墟来看，整体造型庞大不说，建筑物内结构复杂，各块墙壁厚重。一问才知道，这里原先是大型商馆，建筑内通路、楼板重重，防备设施一应俱全，没想到防得了盗窃纵火，却仍旧经受不起自然力的海啸。

据知情人士描述，地震前夕，商馆的底楼大厅聚集着一批来自各个工会的代表，以及几位独立的贵族商人，正举行当年丰收祭后经营业务调整的磋商会议。既然在底楼大厅，也就意味着处于废墟积压的最底层。蔡司不得不承认，存活的希望是极其渺茫的。一旦想到有那么多人被埋压，要是能有一两个能存有一线生机的话……

正在他边绕着废墟走动观察，脑中推演着各种建筑物坍塌的可能状态时，一个只剩一条手臂的阿尔洛人拉住了他。那人自称是商馆的守卫，依照他的说法，这里下方有一座坚固的地下仓库，地震发生时应该由三名守卫把守在地下入口。蔡司询问了建筑材料，是一种十分坚硬的金属支架混合着泥土夯实的复合材料，判断应该不至于坍塌。也就是说，这三名守卫人员可能依然幸存，甚至因为地下室仓库坚固的墙体，甚至比在一楼开会的人们幸存的可能性更大。但是，这座地下仓库连着几条隐秘的隧道，一条通向海边，另两条通向城内南北的两侧，都是狭长深暗的地道，当初设计时考虑到了货物的紧急运送。问题就在于：如果这三名守卫在地面建筑物坍塌后朝城市一侧地道逃离，应该不难获救；可要是从延伸向大海的地道逃离，恐怕已经被倒灌的海水淹没在下。对于完全没有海啸经历的晓光城市居民来说，这实在难以断定，更何况，这三条地下通路最终的出口在哪里，是只有商馆拥有者才知道的秘密……


蔡司觉得有些喧闹。回过神，发现其实大家并没有吵吵嚷嚷，身边的人反倒是一个个凝神屏息地盯着蔡司，焦急地期待他再一次给出挖掘工程的建议。

这股喧闹是来自他内心的情绪。一种难以取舍又如坐针毡的心境蔓延了起来。

眼下的情况，归结起来可以说是先从挖掘三十名在已经确认倒塌的底楼大厅中开会的商人，还是找寻三名可能迷失在地下坚固隧道中的守卫。两者都生死未卜。从人数上来说，肯定是三十人优先，更何况他们既然到场开会，就一定是各个行会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或许还有贵族家业的代表。如果能拯救他们，倒是功德一件，而且如果把这些掌握了城市各行业资源的人抢先救出，他们也可以进一步动用自己的资源来拯救别人；另一方面，守卫虽然只有三人，但他们地震时所在的场合宽广而坚固，三人甚至如果原地不动的话，或许还可以利用地下室仓库内的食物储藏过活两三天。若他们沿着地下隧道逃生，也并不会离死亡太近，只是对于蔡司以及尼恩格兰骑士团救援骑士队来说，搜索的范围实在是太广阔了。反过来想的话，只要找到了他们，并且确认存活的话，或许还能从隧道原路返回，设法从地下室打开通向底楼的救援道路，例如将地面打穿等等。哪怕做不到，也可以把地下室里的物资运输出来，或许也能成为救援中后期物资的重要来源……

要考虑的因素实在太多，蔡司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容许他思考的时间实在不多。他假装正盯着手里临时绘制的建筑物草图在分析，实则，他在逃避众人期待的目光。

回到思考的原点，排除以上考虑的种种额外因素，就单从生命来看，难道三十人的生命，就比三人的生命更为宝贵吗？在救援现场，生命的分量彼此间是可以用加减乘除来计算的吗？

救了这个，也意味着放弃了那个，这是蔡司正面对的艰巨选择。

这一天多来的时间里，他以自己的学识化为救援力量，确实帮到大家更快找出了幸存者。然此时此刻，与其说是救人，倒更像是另一种无形又无奈的杀人。是凭着自己不成熟的想法就随意决定他人生死的一刻。汗滴从蔡司的额头流到了鼻尖，这是冷汗。蔡司发挥出了知识的力量，却也触碰到了知识的极限。

“好。大家听我说，我建议先从……”

蔡司用上了一点戏剧技巧，努力让自己的发言听起来自信一些，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想法与建议告诉大家，并向骑士团提出救援意见。一切，交给女神便好。


Duang~duang~duang~!

五分钟后，蔡司也抡起铲子，与众人一道开始了新一轮紧急救援工作。

去救谁、能救出谁、甚至因此放弃了救谁，这本是神的权柄，是蔡司所拿捏不住的权柄。蔡司尚且可以安慰自己说“一切都是女神的安排”，而慈爱又大能的女神，面临这两难的抉择时，却将会如何呢？毕竟，她的形象也只是一名年轻女子啊。

女神有“心情”吗？

那么，现在，女神应该也会感到痛苦的吧？

幸好，我不是神，我只是她的一位仆人。


（完）





*竟十有八九是准的——其实这里的“准”并不是真的说蔡司依靠建筑学知识，让救援挖掘的准确率一下子提到高了这么多。就算是以现实世界的个人知识这也是不可能的。但从实际救援工作来看，只要对着一个地方挖，坚持不懈地挖总能挖出一个人或一具尸体来，这时就会给人造成一种错觉，蔡司又“说准了”。以我的设想，客观来说蔡司的建筑学知识确实帮了一些忙，例如提高挖掘效率、提高地下掩埋空间的判断、防止废墟二次坍塌等等……但这里所写的“竟十有八九是准的”则是基于现场挖掘者的激动情绪导致了夸大的认识，是一种集体错觉，连蔡司本人也过高地估计了建筑学知识的作用。

莉蔻

幸好，我不是神，我只是她的一位仆人。

这句最妙了...
思考来思考去,结果行动才是最可爱的. 至于思考复杂问题,救谁不救谁. 就让女神去忙吧. ^ ^女神和蔡司,都辛苦了

为真切地在行动的蔡司前辈鞠躬


找准目标, 坚持不懈...
这点非常喜欢......  希望也能作为共勉之词.


话说回来, 我们团的人对挖掘知识应该不太有经验. 所以得到了前辈的指点, 获益匪浅. 对之后开展的救援工作真是莫大的帮助,再次为获得救援的人给前辈鞠躬

阿德利诺

Duang~duang~duang~!
不行，每次看到这个都笑得出戏……
【已经不能思考地蹲到一边笑去了哈哈哈哈哈

潘豆顿

所以最后到底先救的是谁？（喂

雷古勒斯

这告诉我们只要肯动脑，建筑学也能堂堂登上舞台，作为一篇文章的主题。
蔡司救灾辛苦了，这种时候力气大的人特别可靠呢☆
无论你选择了哪一边，结果只是“某些人得救了”而非“害死某些人”。

穆雷

其实之前就看过了，现在重读的时候，想过的那些问题已经没引起什么考量，反而视线聚焦在奇怪的地方……比如……
建筑学、和地质学、是、需受训……的（
换句话说并不是自己看书能够掌握的知识、而必须经由老师传授呢=v=b|||

不过无辜虽然是真无辜，但在事实上应该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呢。总会有权衡、取舍和牺牲的时候——不想被放弃的话、还是要努力变得更有价值一些才是哩=-= 无论如何，我认为，不优秀就会被淘汰的焦虑本身也是有价值的。一点也不两难啦。

剩下的事，无非就是命运。真要委屈的话为啥别的地方就不海啸偏偏我们摊上了这事儿……这样想没完没了=v=b

柯瑞森特

当时看这篇的时候第一眼就被明显做过字体处理效果的duang吸引啦XDDD当时内心就“24H还没玩过吗？！”“哪里的敲击音是这么活泼的声音啦！？”响了起来……

……内容倒是，意外地艰难。(。_。)


虽然这么说但是这个两难却意外没有“妈妈和女朋友掉进水里，你选择救谁”那种各种意义上的经典两难选择难（虽然印象中似乎多用于妹子撒娇吗……）这个一方面是有血缘关系确确实实养育你前半生的人，另一个则是有着感情未来可能会变成亲缘关系可能共度后半生的人……这种微妙的条件设置我觉得才真是两难，至于一般哈哈哈的回答“我也跳下去”之类的我个人觉得，只是圆场，并没有结束这个问题。

而这篇答案还是比较好判断的。无论是先救精英，还是人数上的优势，还是另外三人会有其他逃生通道的可能性，怎么看蔡司先生最后的这个选择都是相对正确的。当然女神会说生命无贵贱，但是她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用做，下决定和动手的都是她的司祭。

但是我觉得这个两难并没有那么难……就是因为这两方面都和蔡司先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吧。就算内心抱有再多的对于世人的同情心，那也就是同情心，因为是女神的下属的身份也好，蔡司先生本人的为人也好，这些同情心不会让他产生如果不去挽救哪些人自己会受不了，并不会产生强烈的哪怕没有一丝可能性也要挖出来的悸动，而蔡司先生自己也是很冷静地在根据各种情报作者判断。而且就怕哪怕蔡司先生决定去先救那三人，知道有更多精英受难存在的人们未必会让他去做出这个选择吧。
想想大约我内心的两难并不是择优，而是理智和情感的某种冲突的浪漫吧|D（够了。

当然，会觉得两难的蔡司先生，的确是一名非常合格的司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