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凯瑟琳 于 2015-11-8 01:39 编辑
关于伊凡·希尔里斯等待长姐返家的琐碎片段插叙。
关键词:雨天、笑容、马
那日伊凡睁眼醒过来的时候还相当早。那天是个在尼恩格兰里再寻常不过的雨天——他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雨声。大约是小雨,细微的沙沙声相当安详和静谧,他侧耳听了好一会儿。他坐起来,倾身去推窗户。清爽的空气从窗缝里涌进来,他眯了眯眼,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指尖有些冰凉的寒意;但他还是慢慢地将手掌贴在玻璃上,注视着那些水滴汇聚成细小的水流,成片地淌下来,像是晶莹剔透的水之流星。
他想,这个时候要是被人看见了大概会被小小地训斥一番,然后帮他关上窗户,为他掖好毯子。直到如今伊凡还会经常为此感到厌烦,尽管他明白这些埋怨毫无道理,却难以抑制,并且也无处发泄。
伊凡在过去曾有一小段时间对治疗这件事相当消极,莫若说抗拒。他伸手按着窗玻璃,远眺街道上几个蹦蹦跳跳的少年相互嬉戏打闹——而他本正当那个年纪,那个精力旺盛得无处发泄的少年时光,他抓住扶手用力到指节泛白,也只能徒劳地坐在轮椅上,反复翻着那几本骑士小说,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梦想。他拒绝服药,吃的也很少;他反复做着一个梦,梦里他练剑习武,健康无虞,于是他便终日昏睡而不愿清醒。乔安娜被他挡在门外,她如何用力拍门也得不到回应;埃德蒙伯爵找他谈过几回,效果不甚理想;希尔里斯夫人为此掉了好几回泪。
后来艾薇安回了家。那时她刚调任暗夜没多久,正是忙碌的时候,仍匆匆告假返回尼恩格兰。她上楼,敲门,又停顿了好些时间,“伊凡,是我。”
她的声音低低沉沉的,稍微有几分颤栗。
门内很久之后才传来少年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门没锁。”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伊凡半倚在床头边,稍微有些弓着肩,像是蜷缩起来的姿势显得格外单薄。他的脸色并不好,原本便缠绵病榻,而这段时间又太过消极不愿服药和进食,愈显苍白。
天知道艾薇安此刻如何心痛难耐。
“姐姐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
“刚到家。父亲大人都和我说了。”
艾薇安三步两步坐到他的身边,伸手覆住他的手背。伊凡觉得那双手稍微有些凉。
“听我说,伊凡,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她的声音有些抖,除了在鼓励少年,也许更多地是安慰自己。
伊凡看到那些焦虑和悲伤在艾薇安的眉梢眼角盛放着,尽管相当柔和,却深刻入骨。
他极少看见长姐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的那些消极和抗拒,在这样的表情下再也无法冷漠下去了。
“我没事的。姐姐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我很好。”
艾薇安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脸上绽开的微笑极度温柔。
“想哭就哭出来吧。”
伊凡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落泪。他伸手扶住长姐的手腕,再摸一摸脸,触碰到自己的泪水,旋即再也无法控制地哭泣起来。他感到有人轻柔地拍打着自己的后背,环绕着自己的怀抱温暖而坚定。艾薇安的表情带着伊凡自己无法言喻的情绪,他能模糊感到那完全是自己带给长姐的压力、或说负担,还是其他的什么,让他清楚有很多事情,自己眼下怕是再难以偿还了。
“伊凡。”
“……嗯?”
艾薇安倾身过去在伊凡眉心上落下一枚温柔吻触。艾薇安的唇有些微烫,声音远远近近。伊凡闭一闭眼,眼泪又不自觉滚下来。
“你会好起来,我保证。姐姐会尽一切可能的努力,让你好起来。所以,打起精神来吧。”
脸上还挂着泪痕的伊凡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那声音带着些哭过后的哑音,却带着一些少年变声期粗糙的颗粒质感,正往某个方向坚定不移地过渡着。
“嗯,我知道了。姐姐放心吧。”
刚发病的那几年伊凡还很乐观活泼。希尔里斯府上的伯爵少爷,家里人上上下下都宠着他,除了病症外他未受过半分委屈。乔安娜那时就已很粘他,艾薇安每从都青府回来都会给他带骑士小说的手抄本,学校里发生的趣闻都同他一件一件点过来。他小时候想当骑士想得要疯,每年不肯告诉别人的生日愿望都是要快快好起来,通过骑士资格的选拔。即使后来这个愿望被迫埋葬,他也仍旧像每一个少年一样,看着幼妹活泼的模样和长姐坚韧的背影,每一分每一秒地憧憬着变强。
“我也会尽,一切可能的努力——”
他常看长姐练剑,有时候看得比艾薇安自己还要认真。那招式他记得熟稔于心,剑刃劈开风的声音,手腕抖开的幅度,他在梦里都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他后来拔得比艾薇安还要高,惯于唇角挂着贵族式标准的温和笑容,圆润的下巴轮廓逐渐瘦削刚硬。他的气质因为常年疾病有些柔软缱绻,但很多时候的目光却是浓郁深沉的祖母绿:一如他而今将掌心贴在玻璃上,视线投向被雨雾笼罩的青石板街,一路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地方——那是艾薇安回家时的方向。
那日伊凡睁眼醒过来的时间还相当早。他记得艾薇安信中叙道是今日返家。
远方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他想那许是她的马车即将到了。
—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