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耶米利 于 2016-1-12 15:25 编辑
趁堂哥肝副本来补完上辈子的结局。我是前情提要,正篇请看祈安,前前情提要请看雾暗云深
谢谢小狼捉虫。
元宵小朋友人设请见:http://savan.net/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tid=10185&pid=185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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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莫相思》
壹
有段时间我一直被一个噩梦困扰,偏偏每次都想不起来梦境,可身体却是记得清楚,每每醒来总是手脚冰凉,胸口如坠千钧之担。我想我在梦里大约是歇斯底里的哭着的,但是翻遍所有的记忆我都想不起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如此伤心害怕。小碧说是因为我太过没心没肺,身体失却平衡,故而生些梦境来发泄一下。我深以为然。一直到梦境突入现实,我才明白原来自己最最害怕的不过是独自一人。我自混沌坠入黑暗,孑然一身,可悲可怜却又何其幸焉。
***
碧羽醒来时太阳还没下山,葡萄架上有两只麻雀吵的正欢。时值深秋,果实早早的化作了花泥,只有几片褐黄的老叶还死死的扒在枯藤之上。
满城风雨刚歇,规矩司总算是从一片忙乱中恢复了平静。只是碧羽还是浅眠,几只聒噪的雀儿就轻易的把他从梦乡里叼了出来。碧羽觉得自己应该是作了个美梦,因为醒来还是满心满眼的不舍。
罪魁祸首全不自知,衔了段枯枝扑棱着翅膀落在碧羽窗前,歪着脑袋看他。碧羽失笑,放弃了追索梦境,拿手指戳了戳雀子的翎羽笑道:
“扰人清梦还装无辜,倒真是有某人风采。”
雀儿拿黑豆眼瞥他,扭头就振翅飞向了远方。碧羽看着鸟儿飞去的方向心想,这鸟的气性和邻家小鬼竟也有几分相似。
离晚饭点还有些时候,炊烟未起,四邻里一片宁静平和。碧羽生起灶火淘米下锅,又支起耳朵听了一会才确定邻家小鬼确实不在。百鬼夜行之后,碧羽就鲜少见着钧墨,坊间流传城主对此番动荡恼怒不已下令彻查,想必明镜司此刻也是忙的人仰马翻。这常日的白食客不在,却是多了几分冷清,让碧羽有些怀念。
米在水里咕嘟咕嘟翻着浪花。厨房的布帘被掀开,碧羽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真是会挑时机,每次都来吃现成的。”
“不好意思,下次我会带上小菜的。”
回答的声音比钧墨的声线沉稳许多,碧羽回头,看见琢雍把一袭秋色挡在了外头。
琢雍在戍卫队供职,父子俩一个早出晚归一个晚出早归,虽说住在同一屋檐下,真正碰面的机会却是不多。成年后的碧羽已经习惯独自一人把晚餐用白粥糊弄过去,突然见着了琢雍颇有些意外。尴尴尬尬的唤了声父亲,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再蒸个蛋羹。
“今天别组临时有行动,开谊队长准我早先回家。”琢雍对看起来有些疏离的父子关系并不在意,取了碗走近灶台探头看了眼锅里的白粥,“哦,无蕊白梅。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向神仙。不错不错。”
父子俩摆碗入座,其间琢雍和碧羽絮叨着家常琐事。碧羽的母亲袭缨奉行食不言、寝不语,若是在世见琢雍如此定会不悦。好在碧羽早已习惯的饭桌边有个聒噪的家伙,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对象,更何况琢雍所述颇有趣味,倒是适合就粥下肚。碧羽有搭没搭的应着,心里却想要是钧墨也在,真不知会热闹成怎样。
“说起今天的行动似乎和之前的闹鬼有关,我听说有一组是要去明镜司拿人。”
碧羽筷下一顿,抬眼看着琢雍。琢雍啜了一口粥就像泯了一口清茶继续道:“镜司察素是推情定法,严己律人。要说有人能惹上戍卫队,我第一个想到的竟是钧墨。”
碧羽无言,想想钧墨从小到大的胡闹事,觉得父亲所说正是合情合理。搅的一城人心惶惶的闹鬼事件看似毫无头绪,其实是远京少主针对开谊和他背后势力及其阴谋的布局。碧羽和钧墨作为十二支也涉足其中。眼看这场风波很快就要归为都市传说却不料又起波澜,虽说有料到最坏的可能,也约定过如果暴露必当舍己保全局,但听到钧墨的名字碧羽还是心惊了一下,他们终究还是小瞧了开谊和他背后的势力。碧羽觉得因为父亲的一句闲话就忙不迭的为钧墨辩驳实在是蠢极,但又不想父亲也卷入此事,犹豫再三还是敛起了眉角答腔道:
“那家伙虽说素来喜欢胡闹,但也不至于失了分寸,而且近日忙的好久没出现,想必也作不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那就好。"琢雍颔首,“我看着他长大,也知道你们自小感情好,本是有些担心。”
贰
我本是家中独子,却有一个哥哥。有时想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复杂,一堵围墙和十七天的时间就是二十二年的朝夕相伴,纠缠不休。儿时有段时间我沉迷于离家出走的游戏,父亲母亲忙于工作不顾我,山林野巷倒是比家里热闹许多。只是连累缨姨忧心,遣了碧羽满山遍野的寻我。说也神奇,无论我呆在什么隐秘的地方,最末总是碧羽铁青着脸把我从藏身之处拎回家,然后恶声恶气的威胁我,下次再也不管我死活。我不服气,仗着缨姨疼我,他母命难违,下次复下次,生生把成长的叛逆期玩成了盛大的迷藏。可惜他战果斐然,我至今没有胜绩。后来缨姨病重过世,我们再也没有玩过这个游戏,我虽不甘心却又怕他言出必行。然而这次该是我赢了。
***
关于钧墨的讨论结束,父子俩再也没有什么话头,碧羽默默喝完粥便向琢雍告辞去规矩司当差。琢雍看了眼还未西沉的日头点了点头。
碧羽提了玲珑双刀出门,才到院外就感觉到隐在暗处的目光。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从钧墨家门前走过,行至巷口便匿去了脚步。钧墨家大门紧闭,鸦雀无声,想来确是不在,才引得这些不速之客流连。
碧羽不做停留,目不斜视的走出了青黛里。他自幼在这里长大,彼时边上还有个拉着他四处乱窜的小鬼头,对于街头巷尾自是无比熟悉,三弯两拐摆脱了自家门口就粘上的尾巴,径直向明镜司走去。
明镜司如其名般宁如明镜,夜霾和钧墨都不在明堂,只剩元宵对着山一样案卷磨牙。见到碧羽便如溺水之人见到岸旁树枝,立刻苦着脸递上一张纸条。
“你看看他!”
碧羽颇为无奈的看着字条上大剌剌写着的:“翘班”二字,其形潇洒磊落,其状惊世骇俗。
“最忙的时候这人偏偏跑的没影,还留这东西气人。我就算已经转正也挨不住这些活,你们规矩司还成日的把案子往这里丢!”
见元宵快要苦出胆汁,怨倒城墙,碧羽只得红着脸替钧墨道歉并咬牙切齿的保证但凡抓住他定当剁了喂狗。
“喂狗就算了,留他把这些破案结了吧。”撒完气的元宵就像打蔫的柿子,对着另一边空空的案头嘟囔,“我明明亲眼见到了鬼魂闹事,为什么那些大人都不信呢?”
碧羽一无所获的离开了明镜,心也随之沉了下去。他不敢说对这个邻家弟弟的举动了如执掌,但多年的相与他还是多少清楚他的脾性。小时候的钧墨调皮捣蛋又贪吃,总是给大人添麻烦,但又十分讨人喜欢。平日胡闹必然是要拉着碧羽,恨不得把能遇上的刀山火海都分一半给他。然而遇上真正的麻烦却又同断尾的壁虎,受伤的老蚌,可着劲儿把自己和周遭的人独立开来,越是惴惴不安越是粉饰太平。你说他是死要面子爱逞强也好没有安全感不信同伴也罢,他就是这样一副独自舔舐伤口的小狼崽子模样。好在一直以来有亲友关爱相随,使他这二十二年的人生未经大的波澜,才不至于让他长成匹孤狼。
钧墨平日常去的地方除了明镜司和碧羽家之外,还有纳兰的丝绸坊、商柳的演武场、蛇骨的素问馆、远清的医馆、西市的食肆。这些地方碧羽算是熟的不能再熟,然而他也知道就像在明镜司一样他并不能在那些地方找到钧墨。他站在岔路口竟不知该往何方去。
这样的无措迷茫,在碧羽的回忆中仅有一次,也是他和钧墨闹的最决绝的一次。那时碧羽的母亲袭缨刚过世,碧羽决心辍学习武,父亲琢雍并不反对。却是邻家小鬼一早拖着书包拉他出门硬要他一起去学堂。那日大雨滂沱,他甩开钧墨的手,背过身捂住耳朵,穿堂风透心冻骨。背后的声响从怒气冲冲的责骂到带着哭腔的恳求,最后终结于惊天动地的关门声。那时的他们太过执拗,总是披着利刺去拥抱对方。
而现在的碧羽却是在离别和不告而别的两难境地徘徊。
叁
成为“小满”的时候,我立过誓言,愿以我命护得远京安宁。想必当时定是豪情万丈,意气风发。直到临了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说了一场大话。那吃人魔物在前,我已无拔剑的力气,却偏还是满心满眼的不甘。叫碧羽知道定会笑我是个胆小如鼠的软脚虾。母亲和我讲过,人在死前记忆会倒叙重演,然后在最初的时候干脆利落的清零。我想她说的该是真的,只是为何要我看见这冬日的漱漱小雪,秋日的璀璨烟火,夏日的点点萤光,春日的灼灼桃花。是教我那些美丽而脆弱的总是留不住,要我放手不再留恋么?我天生没心没肺,只要有好吃的再阴郁的心情也会开出阳光。林林总总的吃食都喜欢,什么东西都想尝,但最喜欢的还是邻家的白粥。有个总是一脸不情愿的却又拿我没办法的哥哥,不久前才和他约定了早点回家。十六岁一起加入了一个打着拯救远京的旗号看起来却不做正事的奇怪组织;十五岁互相干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架;七岁那年最疼我的人离世,有个坏心眼的家伙把我扔下不管,从此耿耿于怀。从小到大日子就像捆绑销售一样的在一起,用成语概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实在想象不出那家伙离了我的生活会是怎样。二十二年并不算长久,却塞满了各种记忆,这些记忆美好而又珍贵,我并不想放手。最后的景象是纳兰师姐扶额叹息说我迟早有一天会送命在贪嘴上,很显然她说错了,真是可喜可贺。
***
碧羽心绪不宁,正好被人得了可乘之机,有道黑影从他身后蹿上,捂了他的嘴就往背街小巷里拖。碧羽心中一凛,拔刀就往身后劈去,玲珑出鞘祈剑相迎。碧羽回身便是一双桃花眼若无其事的眨着。
“你这一付失魂的样子真心好笑。”
碧羽的额头跳起了十字青筋,操起刀鞘就往来人脸上抽去。
“我让你翘班!我让你玩失踪!”
钧墨连连哀嚎,抱着脑袋告饶。
“住手住手,我一会要逃命,不能先受了伤。”
“逃命是什么意思?”碧羽举着刀鞘的手势僵硬在了那里,再没向前一步。他看向钧墨,后者正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
“字面意思,我们的被发现了,我,二哥,饭老板,烟老头,三缺都被挖出来了,开谊那么道貌岸然落在他手里一定会死的很惨,所以我们得先溜。”
钧墨转了转眼珠飞快的答着,他透过滑落眼睑的碎发去寻找碧羽表情,发现碧羽的脸从来没有这么耐看过。
碧羽闷声收刀入鞘,看向钧墨。
“我也去。”
“不行。”
碧羽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什么事都要拖他一起的人竟会迅速的拒绝他。钧墨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低下头不去看碧羽。
“这次不行,该走的是我们,塔菲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既然开谊没有怀疑你,你得留在这里,还有许多事要你去做的。”
碧羽无言,他并非遇事就不管不顾之人,钧墨说的他都明白。只是离别来的太快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才脱口而出这看似无理取闹的要求。
钧墨靠着墙根站着,空宅的台阶消弥了他怎么都追赶不上的高度差,他现在反而可以居高临下的看着碧羽。他知道他们暴露以后开谊和导师定不会放过他们身边的人,这个时候他应该干净利落的斩断自己的所有联系和井镜一起护其它三人突出城围。可是他可以忍住不回家不去明堂不去丝绸坊,却在明镜司外看见碧羽无措表情时控制不住的伸出了手。
“准备去哪里?”
“先去时茵找少主,然后随便找些事做打发时间,你知道的,等我们堂堂正正回来的那天,就该有的忙了。我想去各个地方走走看看,上次去的匆忙,好多东西都没尝到,说不定还能遇上我那个假表妹,还有晓光的那个胖子还有尼恩格兰的那个人,诶诶你都不告诉我那人是谁,气,我自己去找好了。哼哼,我能出去就能玩了你一定很羡慕吧,等回来的时候我就大方一点一个个讲给你听好啦。”
太阳往西而去,橘色的光芒有些刺眼,碧羽眯起眼睛。看起来没正形的青年正絮絮叨叨的把他的出逃计划成出游。
“呵,你还是管好自己,别捡着什么都往里嘴里送,小心贪嘴误事吧。”
“才不会!不要把我当三岁小娃娃!”
“切,你又不是干不出来,要我说一下你死活好不了的皮外伤么?”
“闭……闭嘴啦!”
碧羽依言闭嘴,气氛骤然沉闷起来,钧墨拿手绕着头发,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认输的低下了头。
“照顾我好爸妈。”
“我知道。”
“元宵还是傻乎乎的,夜霾也不在,你看着他点,别被开谊卖了去。”
“他秉性不差,也有原则,你不用太过担心,就是回来时别再可着劲欺负人家。”
“你也别老是吃白粥,要是没的吃就去纳兰家。我知道你好面子不肯轻易求人,但师姐一家人都好,你要真过意不去替他们做点活就好。”
碧羽叹气,钧墨又开始了东拉西扯,他知道钧墨不肯说出来的不安和不舍。于是他解下了系在玲珑上的刀坠递了过去。
“我本应该给你好好践行,可是你不给我机会,我没东西可作临别礼,这错在你。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因我是双刀你给了一对。现在我拆一个给你,你得给我随身带着,等到回京时好好还我,我再给你换大礼。”
“头一次见人打欠条还打的这么理直气壮的。”钧墨接过后,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压抑掉什么情绪以后绽开了明朗的笑容,“对了!我们来写信吧!”
“写信做甚?寄不了又收不到的。”
“管他,先写着,等我回来我们交换,就像一起经历了那些事一样!”
“你就不怕被开谊他们抓住落一手把柄?”
“不被抓到就好了呀,来嘛,你不要想偷懒,快约定!”
那日夕阳正好,有两个人坐在废巷空宅的石阶上挖空心思的想要对方一个承诺。只可惜他们太过愚蠢,学不会直白的把话说出口。其实,兜兜转转吵吵闹闹最终想说的也只是:请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谁都不许死。
远处响起纷沓的脚步声,钧墨立刻站了起来。日光游移,有大面积的阴影淋在钧墨周围。碧羽知道真正的离别还是来了,有关送别的话在喉咙里滚过,连最简单的"再见""保重""路上小心"也出不了口,到头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轻呼:
“钧墨!”
钧墨回头,然后用力的抱住了他:
“碧羽,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这次却是怕了。”
肆
对不起,碧羽。我终究还是失约了。
***
“真傻,早点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