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达兰克 于 2016-1-23 23:3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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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友钧墨,
见字如面。
明日我将启程往烬月森林去。近日实在忙乱,距离分别已有数天,没能履约书信,来日补你一顿美餐当作补偿罢。 我今日已拜访过伯父伯母,他们一切安好,勿念。只是你此次不辞而别,他们很是担心。我自然没提你们出逃走散的消息,免得伯父伯母伤心。再说既是走散,也就没人知道你的下落。二小姐虽传话说你凶多吉少,让我节哀顺变,但你一向福大命大,或许就地打滚逃了追兵,正在哪个犄角山洞里睡得喷香。我说明日将出城寻你,伯母千叮万嘱,还专门给我蒸了一屉白馍让我带上,让我此行若是能找到你,势必要丢几个在你脸上。伯母的厨艺你明白,到时那些白馍哪怕是硬成石头,我也断不会手下留情的。 另有一事亦或惹你不快。你们走散的消息传回后,我已向少主请辞。以立夏之身外出寻你于私多有不便,于公亦是不妥。原本你我早就立过誓,远京千钧之重,而性命轻若鸿毛。可死别倒也罢了,生离这等不明不白的事情,到了眼前才知道放下之难。我这趟既是谋私,也就没有让其他人替我担风险的道理。好在少主和二小姐明白我的心情,不仅允我辞呈,更特许我出城。你若知道了,肯定是要骂我没出息,分不清缓急轻重。但无论我是不是立夏,远京始终在,我永远愿意为她付出一切。而无论我愿不愿,我都无法不是碧羽,碧羽从出生起就有个烦人鬼缠在身边,决不能丢。即使丢了,也总要找回来。从小你胡闹跑丢,都是我漫山遍野地把你找回来,这回这苦差事看来也仍是只有我来做。 言归正传,我打算明日清早出发。父亲现在已经回了戍卫队当值,前几日听他说起队里相传的流言,说日前在任务里死了些弟兄是因为在林子里碰着了魔物,双方厮杀一番,两败俱伤。我想那大约也就是我该找的地方了。你们出城的路线无外乎一两条,向着那条小道走的。寻着追兵的痕迹向西,应该很快能到你们走散的地方。书信我照例每日一封,按照先前说的,留着下次见面时交予你看。 天色不早,我去准备一下行囊。你若是在哪个山洞里冻着,记得多盖些茅草。
祈安, 碧羽 412.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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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墨,
见字如面。
昨晚睡不安稳,梦到你骂了我一顿,问我写个信文绉绉的是要恶心死谁,还说我是不是自以为在书院读过几年书就了不起一定要咬文嚼字地写信。我想那大概是让我把“吾友”这种“文绉绉”的称谓去掉,悉听尊便。 我已顺利出城——也谈不上非常顺利,因为出城时撞上了你的好助手元宵,耽搁了好一阵子。他想必是从伯父伯母那听到了风声,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模样,说是已经和明镜司告了病假,一定要和我一同出城。我几劝无用,城门口到处是巡衣戍卫,又不能当真下手打晕了他,只好带他一起。希望这小子机灵些,万一出了事,这些信也好让他代我拿回去。 带上元宵倒也无妨,只是他一路喋喋不休,脚程就不免慢了一些。我们午前从城外向西,不久就进了林子深处。路不难找,想来你们走得也急,后面追得也急,草木都被踩得乱了,一片狼藉。我们寻着地上的箭矢一直向前,元宵始终在追问究竟发生何事,我不好解释,只能暂时囫囵搪塞是戍卫队的任务,他再追问与你何关,我也只能姑且说是线索。这一路上景象触目惊心,很难想象你们当时是何等匆忙。我也不愿多想,只当这路的尽头还有零星希望。我们走了半日,到得河边,脚印痕迹仍是杂乱。据父亲说的和二小姐告知我的情报拼凑,此处距离你们几乎被追上的地方应该已经不远,然而冬日不比夏季,天色已渐暗,晚间在河边逗留行走太过危险,我即决定带元宵往林子里面稍走几步,明日一早再回到原路。元宵原本急于得知你的下落,也被我劝住了。我们的运气不错,走了没多远就找到一处相对隐蔽的地方休息。地上腐叶已厚,收拾收拾即可下榻。我亦检查了附近,没有发现什么魔物的巢穴或痕迹,顺便抓了些冬萤火回来作光源。眼下我们分食了些水和干粮,准备轮流休息。我值上半夜,元宵转眼已经睡熟了,正好得空写这封信。这时候倒庆幸是两人结伴了,还算能睡上半宿囫囵觉。想你一人流落林中,若要过夜,未免辛苦。 总之,今天还算安宁。这里离远京城还不远,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危险。林子里的裂月兰倒开了不少,一片纯白,很是洁净。眼下才刚进冬月,繁盛花期未到,这花竟开得如此茂盛,此前我还从未见过。可惜你从小就不喜欢白色花草,说是惨白惨白的看着难受。只好那些姹紫嫣红,当真是没有半点脱俗品味。元宵和你一模一样,也是一路走着一路抱怨说白花花的很瘆人。这是你教出来的徒弟随你,还是你们明镜司见各种惨案见得多了,看什么都往惨里想?只是这大冬天的,恐怕是没什么热闹颜色可供你们欣赏了。 …… ——元宵方才嘀咕了几句梦话,模模糊糊的只听见“翘班”、“就知道吃”、“混蛋”之类。他说得咬牙切齿,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我姑且记下来,到时候让你辨辨这说的是他的哪一位同僚。 想来不会是夜霾先生。 说到梦,昨夜我虽然梦见你上蹿下跳、没完没了地挤兑,醒来却只清楚记得你颐指气使的模样,插着腰一派纨绔架势。可那梦里有没有“我”,“我”在做什么,又冲你说了什么,却是半点也想不起来了。想来也是残忍,许多话先前未曾说过,也不屑说,如今倒要追着赶着找你才有机会说得出口了。可我一向不善言辞,大概在梦里也不例外,说得不好,所以才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付诸笔纸也许好些,你的那些信,似乎读着也比亲口说出来要显得真诚可爱一点。可眼下当真要落笔,我却又觉得去日已久而来日方长,没有太多话可说。 也许还是亲口说罢。你平安即好。 忽然听见附近有凄厉哭声,且似乎逐渐近了,恐怕不妙。我去叫醒元宵,再叙。 …… 我眼下抵在一棵横倒的老树树干上给你写这封信。元宵受了点轻伤,正在休息。情况有些不妙,此地虽然离远京不远,我却不该掉以轻心。昨夜那哭声凄厉,我叫醒了元宵想要换个地方,然而他听那哭声像是年轻女子,担心是有人误入林中,遇了危险。那声音颇为奇怪,辩不明方位,似是四处游移,速度很快。我疑心有诈,可元宵不住央求,我也担心万一真是市民落单,不能见死不救。我们于是提高了警惕往大概的方向去,不敢点明火,只能就着冬萤火那点微光前进。越走离那声音越近,却始终没有见到人影。我们那时已经走得太远,而那声音仍旧清晰传来,半晌毫无减弱,也没有半点其他人声,绝非人类可为。我正要拉了元宵往回撤,却突然听见翅膀扇风之声,近在耳畔。 我们就地一滚躲过了那一扑,只听得一声啼嚎炸在耳边,像极了女子哀哭。我这才反应过来,那果真不是什么少女,竟是只寡妇鸮。只怪我大意,没有早些想起来烬月森林里还有这号魔物,平白上了它的当。其实寡妇鸮原本并不很难对付,只要瞅准机会躲过它的利爪,击破腹部即可得手。然而夜色太浓,冬萤火光芒微弱,实在不足以助战。而那寡妇鸮在暗中看我们却是清楚真切,一击未中,已经潜入黑暗蓄势待发。我想在此恋战吃亏,不如先逃,若是甩得掉它自然最好,如果甩不掉,能到得更开阔一些的地方也更易一战。直接奔逃显然毫无胜算,幸而我先前将冬萤火分装了两袋,一袋方才我用来照亮写信,另一袋在元宵手上。元宵这时候倒也算机灵,当即将手上的冬萤火用力掷了出去。那寡妇鸮虽然夜间可视,但也逃不过动物本能,果然追着光亮疾飞过去。我俩掉头向反方向奔逃,光亮实在太弱,也辩不清方向,只凭直觉一路狂奔。跑了没多久我就听见身后簌簌风声,想来是那魔物发觉上当,已经反追过来,翅膀过风,尖啸转眼就近在咫尺。 我们在林中与它周旋许久却甩它不掉,而元宵看起来已是精疲力尽。事既至此,也只好背水一战。我刚想找棵结实的树借一借力,却忽然发现手上冬萤火不知何时已闪烁起了红光。我恍然忆起,童年时你曾有一次与我怄气,在晚上独自跑进烬月森林找什么月下仙女。那次你便是遇上冬萤火,不知它的习性,跟着它一路到了森林深处,最后引来了影蛛。冬萤火平时发黄光,到了影蛛地盘则会改发红光吸引蜘蛛,那次若不是远清与夜霾先生出手相救,你早成了影蛛口中饱餐——此刻那冬萤火集体发了红光,想必是影蛛就在附近,正向猎物赶来。这当真是幸运,影蛛虽不是寡妇鸮的对手,多少也能拖延一阵,或许那魔物吃掉蜘蛛败了胃口,我们更容易趁乱逃走。我于是带着元宵伏在树后,果然听见不远处悉悉索索,定是影蛛来了。 我让元宵一会儿先行往前跑,在前面等我,待我引开寡妇鸮就追上他。不一会儿就看见了星点红色,正是影蛛红色眼珠,而且来得竟是雌雄一对。我从树后冲出去,元宵这时也扭头就跑。确信那对蜘蛛追的是我后,我将冬萤火举在头顶挥舞,那寡妇鸮果然也俯身冲将下来。身后是影蛛,面前是寡妇鸮,我只能在它们都几乎撵上我时丢开冬萤火,奋力闪避,期待它们两方对上,厮杀起来。 幸而遂愿,有惊无险,我还顺手伤了那寡妇鸮的左翅然后再逃。元宵如约在不远处等我,只不过跑得太急,摔了一大跤,受了些皮肉伤。我们又摸黑往前走了一阵,确信影蛛和寡妇鸮都未追来,这才找到这具树干可做遮掩,得以休息一会儿。天已快亮了,正好就着微末晨光给你写完这封信。元宵的伤倒不打紧,只是我们这一跑一躲,离开原路可就远了不少。这里隐约可以听见河流声,我想等到白天,我们再顺着声音往河边去,兴许能找到原路。只是恐怕又要多拖一两日才能找到你了,你可千万撑住,莫急。 另外,干粮万一不够,伯母给的白馍我们或许先替你吃两口。
祈安, 碧羽 412.11.04 —— 3 ——
钧墨,
见字如面。
我们休息了一阵子,在午前出发,总算在天黑前找回了原路。引路的线索仍是满地狼藉的箭矢与纷乱的脚印,它们却在某一处分道扬镳了。右边是清晰的一路,虽然被匆忙遮掩过,仍然可见痕迹。左边则混乱许多,来来往往的脚印,箭矢却全都跟着左边一路铺开了去。一片杂乱之中还有一路回头走向林子深处。有血迹。 我还在岔路口上找到我们任务时常用的记号,应该是井镜他们留下为你指路的。看来你们就在这里分别,他们向继续向西边去了,往那条较为安全的隐秘小路。我有一刻竟很想从右边安全的道路上寻去,兴许你平安甩开了追兵,已经从这条路找他们汇合,只是脚程慢了些。 终究我们还是往那条往林子深处的路去了。元宵或许看我面色不好,战战兢兢地询问我究竟发生何事。我无力也无心再瞒,就告诉他你因百鬼夜行一事被戍卫队怀疑、追捕。元宵一向是开谊的忠诚拥趸,我原本还有些担心他难以消化。这孩子看细小的东西很有眼力,那次我们诱他见鬼作人证,兴许也留了些破绽。他听了这话起先果然面色苍白,半晌没再说话。过了半天,却忽然抓住我的手臂,一双眼睛瞪得圆月也似。我问他何事,他开口说:钧墨那人虽然没个正经、经常翘班,丝毫没有做师父的样子,却决不会无缘无故做坏事——在听他亲口说清之前,我决不会相信任何人给他定的罪。 他说这话时那冒傻气的样子倒有几分像你。有助手如此,我替你开心,你也该欣慰吧。 只是我却没来由地心慌,甚至不敢往前再走一步,生怕多走一寸,离心中惧怕之事就更近一寸。此前一直不曾真正对任何人提起你被抓捕的事,更不敢提什么孤身引开追兵、恐怕遭遇不测。不说是为了不让别人担心,或许也是自我麻痹。现在对元宵说出来,就仿佛窗户纸被捅破,我倒有点害怕起来。像是七八岁时我们在山香里那栋鬼宅子里,你忽然不见了那时候一样,那种空荡荡的慌乱。身边一直有的,一下就不见踪影,就像从未存在过,眼前看不见,伸出手也再抓不着——忽然之间所有的胆怯、担忧、惊惶都再无人分担。这些话丧气,本不该说。也许是二十年来旁边总有个人,我也多少被惯坏了些吧……平时再怎么孤身涉险,也知道有家可回、有人在等。此时再不能确信,一切未卜,竟是不知所措起来。 山香里那次是虚惊一场,我记得最后你蹦着从那宅子里冲出来,吓得直哆嗦,看见我却还惨兮兮地笑,硬说自己没事。那之后你有将近一年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有次在外面玩得晚了,还吓得在路边不敢回家,好在我和父亲经过才把你捎了回来。 往好处想,或许这次也会这样结束吧。说不定我沿着路走到最后,就能看见你在哪儿饿得发昏,正不知从哪逮只兔子烤着,见了我还会惨兮兮地笑着逞强,此后再不踏进烬月森林一步。 不知道你独自走这条路时会否也有点害怕。我几乎想得出你是如何把剑紧紧握在手里,如何让他们先行离开,如何调转脚步自己走上这条小路。我虽不在场,而一切似近在眼前。我却想不出你的表情,可能是每次胡闹之前一向得意洋洋的笑着吧,或者也觉得有点害怕,又或者是那种你发狠时才会露出的狼崽子一样的眼神。 我不敢,也不该想得太多。我只希望你那时也念着有家可回、有人在等。
明天,最迟后天,就会见得分晓。如果能如愿平安找到你,这封信我就私自扣下,带回去烧了,不给你看。
祈安, 碧羽 412.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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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墨,
我们沿路到了那地方,大概有场恶战,地上有几具乱七八糟的残尸。 你的剑掉在半路,我先替你收着。 我们再多找一日。
祈安, 碧羽 412.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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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墨,
我是元宵。 碧羽哥受了伤,他先前玩命杀了那只长尾角兽,打完就体力不支半昏过去了。他前几日每天都在写信,我虽然假装没看到,心里却知道那肯定是写给你的。今天他是没法写了,所以我偷了他包裹里的纸笔来替他写,上面有点血迹,你别在意。
嗯……没怎么写过信,尤其没给你写过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就先说说今天吧。 我们是昨晚遇上那只长尾角兽的,它大概是刚觅食回来,身上受了挺严重的伤。天色暗,看不真切,但我看隐约有剑伤,另外还有一些羽箭插在身上没断。碧羽哥当时就脸色煞白,我问他怎么了,他只低声说了句钧墨,就直接抽刀冲了过去。我吓了一跳,因为以前没见过他这么不冷静的样子。长尾角兽那么大,力量又猛,他这样冲上去怎么打得赢?他跑得太快了,我几乎都看不清楚他的动作,就看他几步蹿上长尾角兽的脊背,就要往它后颈刺。那魔物怎么可能就范,几下就把人甩下来了。碧羽哥在地上滚了两圈,转眼就爬起来又冲了上去。长尾角兽这下有了防范,背过身抽起尾巴就扫,那东西的尾巴可真厉害,扫过之处寸草不留……不过碧羽哥动作很快,你以前也说过他的本事就是速度(当然是说得不屑一顾的),加上长尾角兽有伤在身动作迟缓了一点,他就总能将将躲开那尾巴。我在旁边真是捏一把汗,一时都没想起来帮手。碧羽哥左躲右闪地又近了身,挥刀先朝着腿砍。那家伙腿上本就有伤,吃痛之后狂躁无比,攻击力度猛然又大了几分,这下碧羽哥没能完全避开,被尾巴刺擦着肩膀甩了出去。这一下着实很重,他半边身子都有血,在地上半天没站起来。那魔物转身张嘴就要咬,我这时才看到他那颗獠牙上好像卡着什么东西……但我还没看清,它已经朝着碧羽扑了过去。情急之下,我只能掏出匕首掷出去,没想到刚好戳到了它后腿一处伤口,让它瞬间跪了下去。碧羽哥趁机站起来,又想往它身上跳。但那长尾角兽这下是彻底被激怒了,发狂一样到处乱窜,一时向我横冲直撞过来。我躲闪不及只能往旁边打滚,应该还是没有躲开,只觉得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醒来的时候,那魔物开肠破肚地死在不远处……后颈插着你的祈剑。 碧羽哥全身都是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长尾角兽的。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可怕的表情,面色苍白,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把你的剑用力拔出来,摇晃着往我这边走,再不回头看那魔物一眼。他走到我跟前,见我没事,忽然就跪倒在地,顺势昏了过去。我赶紧帮他处理伤口,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攥着之前卡在魔物獠牙上的那个东西,染了血,看样子是个竹节刀坠…… 我认出是以前一直挂在他的玲珑刀上那对,其中的一只。
这就是今天的事情了,我文笔不怎么样,写不出什么惊心动魄,你看个差不离就是。现在我守在碧羽哥旁边写这封信,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抖得那么厉害。你以前总说我笨,其实我也没那么笨。这时候我倒想让自己糊涂一点,猜不出来龙去脉,不明白结局,这样回去还可以每天加班加点地工作,等你这混蛋哪天良心发现,翘班结束回来管管那些堆积成山的案卷。或者我当初如果没有偷听到伯父伯母说话,没在出城的路上拦住碧羽哥,可能我现在就还在明镜司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等你了…… 你走之前,也没告诉我你不会回来啊。
你到底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跑什么呢?遇着长尾角兽也要上去硬拼,是不是疯了?这么大的事,你走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开谊队长肯定是冤枉你,这个罪名,我自己就做过人证,一定能帮你洗清。收集证据,给坏人定罪、还好人一个清白,这不就是明镜司该做的事情?你告诉我,告诉碧羽哥,告诉谁不行,谁会不帮你,你干嘛非要一个人跑到林子里来送死呢? 我想不通,本来是想要拽你衣领问个清楚的,现在也不能问你了。 当真是个混蛋啊!
老实说,你这混蛋不在了会是什么样,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实感。眼睛里也干干的,哭不出来。其实这一阵子你不在我都习惯了,你随时翘班、随时回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也不怎么一惊一乍了。这次好像也是,感觉一回远京没准儿就还能看见你嘻嘻哈哈地横在“饭”门口像个叫花子一样啃鸡腿的样子。可是,我看到旁边碧羽哥一身的血迹,手上还攥着那个刀坠,旁边还放着你的剑,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我也不知道他把那东西开肠破肚之后有没有找着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是既然连碧羽哥都这个样子,可能你就真的是不在了吧……但他或许也弄错了呢?或许我们出来找你的时候你已经回到远京城了?或许压根你就没出城?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好不容易给你写个信,这么语无伦次的,估计又要被你骂……
呃……反正你别担心,碧羽哥我扛也把他扛回远京,不会有事的。到时候,你要是真已经回去了或者根本没出来过,我就先替他也替我自己揍你一顿。你要是没回去呢,我可能也就这么等一阵子,就当你是翘班,慢慢的或许也就习惯了……我反应是慢,现在没感觉,可能哪天半夜突然回过味儿来,大哭一场也就算了。谁让你这么不让人省心又吵还能吃,以后也没人打我骂我了,说不定我还能挺乐呵…… 嗯……先不写了吧。 就这样。
等碧羽哥醒了我们就回远京去。 吃好喝好, 元宵 412.11.07 —— 6 —— 钧墨,
见字如面。
抱歉,又是好几天没有给你写信。回到远京已有五日,一直在家养伤。你放心,有父亲照顾,朋友们也来看望过几次,现在已经没有大碍。 你的剑我擦干净了,放在我家朝东南的那扇窗旁边。你以前喜欢坐在那扇窗子前面,有时候吃着东西还要端着碗过去,说是一眼可以看到不远地方那株海棠。你家看不到,只有我家这扇窗可以。我以前总笑你,也没真的正眼看过它。前天早上我在想该把祈剑放在哪里时,忽然想起来这棵树,于是也在那窗子面前坐了一会儿。那棵海棠其实也没什么好看,春天里艳粉艳粉的很俗气,大冬天光秃秃的就更难看了。你之前说看到那颜色就想起小姑娘们的小花裙子,很喜庆,我倒觉得看着很像你,开花的时候艳得没心没肺,花一谢就成了空枝,就这么拗在这儿,自顾自等着天气转暖,再笑脸迎人地把花开出来。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年春天,这花不会再开。 它从我出生就在那儿了,我们没搬过家,它也一直就在。我虽然怎么没在意过它,但这二十多年里,它也从一棵树苗长成现在这样茁壮了。年复一年也就这样过去,现在想想,我觉察不到它的成熟,甚至有时候觉察不到它的存在,可能也是因为它始终伴在一旁,跟我一同长大,熟悉自然得与柴米油盐并无分别。可能哪一天飘了片花瓣过来,再多看它两眼,平日里也就任它在那里慢慢地长大。
好像有一年来过几只新燕,每天绕着那树飞来飞去。那年母亲还在,我还在书院读书,她教我燕子来、故人去,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说些燕子成双入对卿卿我我的胡话,被伯母拎回去罚了好几天。 有次我们大吵一架,为的是什么我倒忘了,只记得你当时气得砸了我家两只粥碗,然后冲出去,几个小时不见踪影。后来太阳下山,仍不见你回来。父亲急了,带着我出去满城寻你,始终找不到。最后是路过这棵海棠时,我听见树后有啜泣声。原来你出门就躲在这棵树后面,活活躲了大半天。我把你拽出来的时候,腿麻得几乎不会走路了。我那天被父亲数落了一顿,又接连哄了你好几天,这事才算过去。 还有一年下了场夜雨,第二天花瓣全落了。你在树底下发了半天的呆,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我问你是不是伤春悲秋了,你却突然回过神来一样,兴冲冲回家拿了篮子满地捡花瓣,说要拿给纳兰做鲜花茯苓饼来吃。后来那饼做了没有,我却记不清了。 也是奇怪,平日里几乎都想不起它在那,可非要仔细想起来,却又有许多事与它有关。太习惯,反倒不知道珍惜了。等有一天它突然再也不开花,才知道欠下的再还不上,要讨的再寻不着,说过的话再实现不了,没说的再说不出口,丢了的再找不回来。
元宵昨天来看我,偷偷问我写的信怎么办,要不要烧掉。 我说还是算了,留着给自己当个念想。其实我有个私心没对他说。你走之前让我写信,说我们一天一封,等下次再见,交给对方看,就像是一起过了这段日子一样。 你是个不守约的人,我却想守。到见面的那日,等你两手空空什么也交不上来,可以把这段日子讲给我听。
钧墨,等开春,海棠冒新蕊那日,就回家吧。
祈安, 碧羽 412.11.13
【完】
—— 设定 ——
* 裂月兰:生长在潮湿地带的白色草本植物,喜阴,喜湿润,惧怕太阳直射,多长于茂密森林深处。裂月兰花期为初冬到次年初春,繁盛期通常在1月。开花前与普通兰花无异,深翠长叶,郁郁葱葱。开花时通常一从一花,偶有两花共生。一花六瓣,两侧对称。花色纯白,花瓣细长如弯月,上有细密浅色曲纹,故得名裂月。裂纹通常为极浅的灰色,如不细看很难发现。花蕊浅黄色,蕊柱较长。
* 寡妇鸮:鸮类魔物,多栖息在阿欧穆尔河南岸森林中,总体数量不多,通常单独行动。因啼声极似女子哭号而得名,无论雌雄都统称为寡妇鸮。寡妇鸮体型大概是一般鸮类的两倍大小,羽毛色深,通常为褐色或黑色。头部有两从赤色耳羽,尾羽上有白斑。寡妇鸮昼伏夜出,白日在树上休憩,夜间以捕食小型动物/魔物为生。伤人,飞行速度极快且行动时悄无声息,常借由模仿女子哭声吸引森林中的冒险者,并隐匿在附近树上观察,如果对方是单独成行或不带武器,则从树上发动突然袭击,通常以喙或爪先攻击人类双眼等薄弱位置。爪利,畏火,弱点为腹部,战力C级。
* 长尾角兽:大型魔兽,体型庞大,状似犀牛,嘴部类似野猪。单体行动,食人。长尾角兽头部有三只巨角,以中间一只角为最大,冲锋时会用角顶撞。牙齿尖利,左右各有一獠牙,大概半颗露出嘴外。长尾角兽的危险武器还有尾端带刺锤的长尾。它全身覆盖粗糙坚硬的皮肤,普通外伤很难致命,唯有腹部、后颈和四肢关节处较为柔软,猛攻可致命。弱点是行动相对迟缓。战力A级,本文中因受伤大致降为B级。
* 冬萤火:在冬天出没的虫子,和萤火虫一样腹部能发出荧光,能发出红黄两种光。和影蛛属于伴生关系,会用荧光吸引小动物到影蛛领地,并用红光通知影蛛,吸食影蛛吃剩下下的动物汁液。
* 影蛛:栖息在烬月森林,地盘附近多有水源,中等体型,肉食,不轻易攻击人类,属于比较和平的蜘蛛,有毒针,能使猎物麻痹,多用在捕捉猎物时。和冬萤火属于伴生关系,捕食冬萤火诱骗来的小动物,会把吃剩猎物用毒针溶化成的汁液让冬萤火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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