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谢缪尔 于 2016-9-22 15:12 编辑
如何杀死一个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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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0 ————————————————————
这是第几次觉醒?这是第几次在一具陌生却又熟悉的躯体中睁开双眼?我徒劳的回忆着。太久了,那些记忆早就随着时间淡去。我曾把匕首插进她的胸膛,曾用火焰灼伤过他的四肢。我设计陷害了那位子爵全家,是子爵还是男爵?这又是哪一年的事了?安妮斯还好吗?想到这个名字一股暖意突然浸满胸膛。 然而这些感情并不属于这具躯体,而是属于‘我’,属于那个真正的‘我’。这一个我并未有幸结识什么爵士老爷,而安妮斯那时还活着的话她的孙辈恐怕也已经年过花甲了吧。 ‘我’是谁? 我是谢缪尔,黑王的心腹,再次踏临人间只为荣耀吾主。内心一个坚定的声音告诉我。
…… …… 但我的目光却无法从眼前的尸体上移开。 ‘越是了解人类,你就越是同情他们。’有人这么说。
温热的痕迹顺着脸颊的弧线滑落,我伸手擦拭着眼角,这是什么?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悸动涌上心头。 死亡本该让我欢欣鼓舞,为什么我会感到悲伤?是这具皮囊的自然反应?亦或是长期伪装而形成的条件反射? 我重新审视着自己,我是谁? …… …… 我是谢缪尔,黑王的心腹,再次踏临人间只为…… 我的目光始终无法从那具尸体上移开。 越是了解人类,你就越是同情他们。直到有一天,你会成为他们的一份子。用他们的方式思考,用他们的语言辩护,学着他们的样子掩埋尸体。 这时,你便离死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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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
屏风后头的人落了坐,他清了清嗓子,接着用略带沉重的声音开口到:“说吧我的孩子,我们在听。” 沉默良久,凝重的空气在狭小的空间中蔓延。 “艰难的一年不是吗?”司祭继续说到:“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如此。”他又顿了顿:“如果你准备好了得话,我和圣灵随时准备聆听你的忏悔,女神会宽恕你的罪孽。” “我并不认为她会如此轻易的宽恕我。”犹豫了片刻我说。 “我也没有说这会很简单我的孩子,女神惩戒一切已经犯下或是即将犯下的罪恶,却也宽恕一切值得宽恕或是希望得到宽恕的世人。” “而我显然不在其列。” “冥冥之中,圣灵自有安排。” 她当然有。
“这一年中我犯下过不少罪孽,我让一名无辜的王子沦为了阶下囚,我将另一名王子从狱中解救出来却又试图将他毒害…… 我靠谎言和欺骗蛊惑我的同胞诱使他行非其所愿之事,为达目的我威逼利诱欺骗蛊惑无所不用其极。但这些都不是我今天要忏悔的。”
“在你看来这些皆非罪孽之事?” “在我看来罪孽与否完全取决于行事之人的动机。我要忏悔的乃是另一件事,关于被我所扼杀掉的一个灵魂。” “指的是……谋杀吗?” “您权当是吧。” “能说说那个人是谁吗?” “这不重要。” “那么他叫什么名字?” “这也不重要。” “那么……就说说你觉得重要的部分吧。”
———————————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瑟维斯大街边一个小巷的垃圾堆里头,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也不是那种三轮麦酒下肚之后可以对朋友吹嘘的奇闻趣事。要知道那时候的森染可不像如今这般安全。盗贼和罪犯在街巷中横行,正经人往往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时独行的人不得不准备两个钱袋,一个装钱另一个给盗贼们上供。 不过别误会了,他可不是个普通的小毛贼,他的手法拙劣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当然,现在想来这也可能是他故意卖的破绽),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并开始追赶他的原因。 为了捉住他我弦力全开从香料集市直追到酿酒厂。两人曲曲折折的疾驰过大半个南城区,甩起的剑带差点磕破后脑勺。 最终我用匕首将他牢牢钉在了潮衣巷的垃圾堆上。至今我都忘不了他甩着手掸脑袋上菜叶的动作,那大概是他第一次落得如此狼狈。 我的鼻尖距离他的额头仅仅一尺,四目相对我从他的眼神里并未看出恐惧,更多的则是遗憾和恼怒。 “你没有走我设计好的路线。”他忍着痛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就是你的遗言?”我从他的掌中扯下被他窃走的团徽。接着抽出佩剑准备结果他的性命。:“我可不确定石匠会不会把他刻在你的墓碑上,或者……你是否值得拥有一块墓碑。”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他在笑,起先是微笑,接着慢慢转变成大笑,嘴岔越分越大已经超出了那张脸所能承载的极限,阵阵刺耳的笑声从那张不成比例的嘴中传出就像是噩梦中的小丑一样。待我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的膝盖已经不自觉的磕上了地面。周围的景物像是雾气般飘忽流淌,我用尽力气艰难的维持着跪姿好让自己不至于跌倒。 “你该带手套的,骑士老爷。”他乘着我头昏脑胀的功夫已经从垃圾堆里头爬了出来。 手套?我带着手套啊,我寻思着。只是在取钱的时候脱了下来。难道他连下手的时机也是经过计划的。被人占了上风我却还是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我赶开心里这些念头,脑中飞快的思量着眼前的状况。这并不容易,毒药的药性让我连思考都觉得费劲。快速生效,至幻,全身麻痹。赤目蝶翼?舌头发麻,四肢无力,蓝舌藤?下毒的手段,饮水?不可能,空气?不,皮肤!!! 徽章!我如梦初醒般松开手,铸铁打造的团徽从我的手中滑下落在地上打着旋,铅灰色的粉末顺着团徽撒了一地。 我堪堪抬起头,毒性正从我的身上消退,但麻木的感觉依旧。摆脱了幻觉的困扰,他的微笑却愈发瘆人。他左手按着小腹,右手一使劲将身上的匕首拔了出来。本该深可见骨的伤口在我眼前以惊人的速度蠕动收缩,转眼便结成了一道扭曲的伤疤。 “你为什么没有按着我预想的路线来追我?”他边问边用匕首割下斗篷的一角小心翼翼的包好地上的徽章。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我可以容忍这种小小的意外。”他走到我的身侧旁若无人般从我的手中接过长剑,无视我抗议的目光仿佛把玩自家物件似得玩赏起来。“是把好剑,希望用起来也同样顺手。”说完他举起了长剑。
“等等,我记得你说你杀掉……” “没错。” “听你的叙述被杀的那个更像是你。” “不得不承认,差一点他就得逞了。” “这么说你成功逃脱了?” 我沉默了片刻。
在他说那些废话的同时我用靴子里的匕首刺破了大腿。疼痛彻底洗涤了被毒物浸淫的大脑。这在长剑落下前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完成护盾术式。 这确实是把好剑,但却落在了错误的人手中。挥剑的动作不够利落,剑锋的角度也不对,发力的时机和技巧更是惨不忍睹。剑刃与护盾相碰撞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几乎在同一时刻鸣破震碎了他持剑的指骨,长剑应声落地。三刃匕首如同切奶酪一样划开了他胸前的熟皮胸甲连同皮肉和一侧的整排肋骨。仅仅两个心跳的功夫便彻底颠覆了整个局面。 匕首连带着鲜血一同从他的胸膛脱出。钢铁的味道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躁动不安的气息。这种气息充满了我的鼻腔。也许是毒药的缘故,亦或是我的本心如此,我怒不可遏一心渴望着鲜血和死亡。“来啊,亮出你的身份,吐出那些禁忌的词句,用奥法治好你的伤口好让我在你的身上再开几个洞。”微笑已经彻底从他脸上消失,这回轮到他目瞪口呆了。 “究竟是谁派你来杀我的?白银、还是蓝王逃到人间的走狗?” 不知是伤痛还是其他原因,他的脸不住的抽搐着:“你……你为什么没有按着我预想的路线来追我?” 一股挫败感袭来,我不知道手持利器凶神恶煞的我和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恶魔究竟谁更像怪物。 “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我用匕首深深抵住他的颈项:“我看到了你留在墙角用来提醒同伴前方有陷阱的暗号。而那套暗号……”我一字一顿的说到:“是我所创造的,就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前。”
“这么说你逃脱了?”见我没有搭话司祭又问了一遍。 我如梦方醒一般抬起头:“是啊,我逃脱了。”我回答:“太幸运了,那天没有人死去。”
PART 2
伊斯米亚是个好学生。
他敬我如导师,我则传授他我所知道的一切。 我们站在凌厉的冰川之上,此地仍旧保持着世界形成之初的形状,无论战争或是灾害也未能使其改变分毫。 我与他一同漫步在未曾被人类染指的平原之上,形如高塔的生物在我们周围自由生息繁衍。
我用白桦枝和黑檀木雕刻成的雕像向他展示名为象棋的古老游戏。他视其为孩童的玩物,却在这上面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我教会他如何像一个贵族那样打扮、思考和行动。接着是乞丐、商贩、神职者…… 我教他如何拨弄琴弦,如何引吭高歌。
你把那个人收做了学徒? 正是。 那个差点杀掉你的人? 那只不过是个意外。
他是个好学生,除了使剑……他战斗的样子就像只被烫伤的猴子。哦,也许我永远没法将他变成一个合格的剑客,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哦,别误会,我看到的可不是什么坚定的信念或是过人的天赋。在我眼里那些都是狗屎。我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一些过去只属于我的东西。骄傲、固执、狡猾、旺盛的自信心再加上一点点创造力。 将他塑造成另一个自己,一个更完美的自己……我倒不是说这个世界真的这么需要另一个我,只是你根本抵挡不住这种诱惑。
“你会需要这个的,一个真正的贵族头衔。” “我可不这么认为。” “你没法一辈子当个贼。” “咱们走着瞧。” “听着依斯米亚,你可以像个贵族那样打扮,像个贵族那样交谈,但是你永远也没法像个贵族那样下令。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他妈根本不是个贵族。” “但是我根本不在乎。我可以偷到贵族头衔之下所有的东西。钱?情报,或是别的什么?你想要什么?资源区的收益?要几个?” “尊敬!你没法偷到人们的尊敬。”我大喊道。 “我不在乎……” “还有威信。”我打断了他的话头,这让他有点恼火:“人们不会为一个蟊贼卖命。” “你说人们。” “不,我没有。” “你说了,你说‘人们’,而不是人类。‘人们不会为一个蟊贼卖命’。”仿佛是为了故意引我生气他模仿着我的样子又说了一遍。 “不,我没……” “你有,你他妈就是个叛徒,谢缪尔。” “我?叛徒?哈!当你还在『■』边徘徊用你那具■■■■的■■徒劳的冲击着『■■』时我就已经为了■■的事业在■■■■的无尽混沌中战斗流血!当你还在用■■的大脑第一次尝试思考时,我早已堕入人类的世界学习他们的■■收割他们的■■!” “是吗?大人物先生。那请问当你丢下这里的一切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谁在维持着这里的运作?谁他妈在和深蓝手下那群丧心病狂的部下周旋?谁在保护我们的事业不被星庭的力量压垮?” “事业?你管这一撇茅房大小的摊子叫事业?”
“孩子,永远不会让你省心。”司祭感叹道:“别误会,我教区里的孤儿院也有过这么几个小子,总是想着和你唱反调。” “唱反调,没错。特别是在这种问题上。” “是啊,一个连天梯都没有爬过的小毛孩居然大言不惭的跟你讨论什么虔诚。”他感慨的说道。 “说的好,我得把这句记下来。”我大笑:“我突然意识到他拒绝的并非我的提议,而是我的安排。于是我决定由着他。”
“你说你什么都能偷到,那就表演给我看吧。”当我们结束了这段关于忠诚心的讨论之后我继续了之前的话题。“让我看看你都有些什么能耐。告诉我这些年在你身上投入的精力没有白费。给我偷一个贵族的头衔来。不是随便蒙骗几个人,也不是那种谁都能花钱买来的勋爵头衔,而是货真价实有据可查的,记录在国务府十二开镶金名册上的那种。” “你这是在作弊,利用我的虚荣心。” “把这当作是一个挑战。” “我从不拒绝挑战,只要有合适的奖励。” “若是成了我就让你离开森染这鬼地方。” “真的?” “没错,把这一切丢给努克谢那个老家伙看管。去晓光,去夏维郎,哪儿都成。”
他做到了,花了一些钱,免不了还有几条人命。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代价。不过他还是做到了。 那天他把一张羊皮纸卷轴摆在了我面前:“十二开的镶金账册?他们只给了我这个。” “时代不同了嘛……”我眯起眼睛盯着署名的地方:“鲁维*杰夫斯爵士?” “恐怕以后你得这么称呼我了。”依斯米亚极尽浮夸的向我行了一个脱帽礼。 “以及凯瑟琳*杰夫斯爵士夫人?看来有人得解释一下为何没有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了。” 他伸手来抢卷轴但却没能如愿:“我觉得这些技术方面的细节问题我们可以先放一放……” “等一下,等一下,这位拉斐尔*杰夫斯小少爷是怎么回事?你可以背着我举行婚礼但我可绝不会允许你背着我举行你儿子的命名礼。”我半开玩笑的说。 “你说过这东西得是真的。所以我做了些功课,这些名字都是有据可查又查无实据的东西。另外我也得为将来做些准备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鲁维*杰夫斯爵士。”我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那么请问,我该为您订几张机票呢?”
所以,你和他搬来了夏维朗? 没错。 等等,你之前有关死亡的叙述是不是一种隐喻或是…… 不,那个人已经死透了。 好吧。
———————————————————— PART 3 ————————————————————
觉醒后的头一个小时
我俯身查看捐赠簿。黄昏的圣堂光线昏暗,借着几盏微弱的提灯勉强能看清羊皮纸上的字迹。上头大都仅仅登记着人名和捐赠的款物。 眼前有些恍惚,我闭上眼睛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过了晚祷的时间,这个本就不太起眼的小圣堂里已没留下几个信徒。一个见习司祭懒懒的倚在一侧的角落里休息,不时抬眼看看我仿佛在催促我尽快离开。我换了个站姿,乘着他没留神的时候又将捐赠簿向前翻了几页。 修*特林爵士,捐赠二十个银币。赠言:愿一切顺利。 东门的屠夫,捐赠六十个铜币。赠言:无。 …… 我的手指划过一行行数字却并没有找到心中期望的那一个。 曼斯*芬顿爵士,捐赠银质胸针一枚。赠言:请将她的心带回我的身边。 拉斐尔*杰夫斯爵士,捐赠女神铜像一尊,五日内从克里姆斯铁匠铺送达。赠言:愿圣灵慈悲赎其罪孽。 杰夫斯……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我把手伸进口袋,胡乱的掏出一些硬币投向一旁的募捐箱。见习司祭被硬币的声音惊动赶忙迎了上来。 “需要登记姓名吗?”他用有些惺忪的声音问。 “不,谢谢。”我回答。 “愿女神保佑您。” “您也一样。”
第二个小时
离开圣堂投入黑暗的街道之中。意识仍旧有些恍惚,夜晚的凉风并没有什么缓解的效果。我任由双腿交替迈向前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任凭这具躯体本能的行动,而意识却在记忆的涡流中挣扎。
我深吸一口气,让浸透了盐渍的空气填满我的肺直到胸口鼓涨再也容不下一丝旁物。含混着腥臭、腐败、甜腻、酸楚的空气随着胸腔的起伏迅速抽离肺部,我像个老烟鬼一样扶着墙咳得直不起腰。 都快忘记这种感觉了,我边想着忍不住又深吸一口气。活着的感觉。 我挥手拦下一辆刚巧路过出租马车。或许是把我当成了午夜游街的醉鬼吧,车夫打量我的目光带着一些厌恶。不过他的厌恶也仅限于此。 “去哪儿?”他简单的问。 “克里姆斯铁匠铺。” 他咧着嘴摆出一个大概是笑的表情:“你是说北港区的那个还是被魔物夷平的那个?” 我没有理会这个只有他自己明白的玩笑,自顾自爬上车厢一头倒在后座上。 座椅把我的脑袋咯的生疼,事实上把这东西称为座椅实在有些过分,这只能叫做两块长木条和钉子的集合。 马车在街头穿行,风从车厢前头各个角落灌入又从后面钻出。我裹了裹单薄的衣物脑袋里满是各种记忆交织而成的网罗,我沿着其中一些寻找却发现每一根都在不远处分解成更多的细线,每一根都将我引向更庞杂更黑暗的深处。就像是一架精密的织布机,每根线都与其他线交织分离最后又巧妙地固定在纺锤上。想要让他工作你必须先理清他们的走向,贸然行动只会让一切变得一团糟。 我需要把它理顺,我知道我能行,因为我每次都能成功。只是,这需要时间,而我现在并没有太多时间。
我迫切的想要确认每件事情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然而根据刚才圣堂的所见来看事实并非如此。
吱呀一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我这才想起身上所有的钱都留在了小圣堂里头。我有些窘迫的翻找着口袋,“我这儿可不赊账。”车夫冷冷的说了一句。 “当然。”我白了他一眼,接着摘下手指头上的银戒指丢了过去。车夫双手接住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便催马离开了。
第三个小时
那人身材高大壮硕,下吧如同用凿子修饰过一样坚毅有力。眉宇间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阴郁感。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后满脸不悦的打量着我。 “杰夫斯爵士在哪儿?”两人僵持了几秒我才开口问。 “你可找错门了,我这儿不造爵士。”说完铁匠使劲甩上门。 我伸手挡住门扇:“拉斐尔*杰夫斯爵士,我知道他在你这儿定了一尊女神像。” 铁匠眯缝起眼睛狐疑的打量着我:“进来吧。”他敞开门转身走进屋子的深处。 我迈进门槛,闷热的感觉迎面而来。屋里一片昏暗,铁栅的缝隙透着微微炉火。火光给所有的东西镀上了一层暗红色的轮廓,隐约可以辨识出架子和工作台上摆着的一排排成品和半成品,从锅盖勺子到火钳熨斗不一而足。“这边。”铁匠又唤了一声。我犹豫了片刻从工作台上胡乱拾起一件东西权当防身这才向他声音的方向前进。 声音从一扇半掩的门后传出,我试探着推开门。一支手斧穿过门洞飞旋着直劈我的脑门,一声脆响,事先张开的理魔法护盾被击的粉碎。我本能的侧身闪到墙后,第二支手斧紧贴着我的耳朵飞过。我蹲下身子将手里的物件掷入门里紧跟着向另一侧扑去。
嗯……你看,这个游戏最大的问题在于,敲门的那个没法儿确定门背后的那个手里是不是拿着一支十字弩,开门的那个也没法儿确定门外的那个身后有没有跟着一打法卫。所以有时候两边干脆彻底打上一架,然后由赢的那一个来问个明白。
清脆的响动和咒骂几乎同时响起,脚步声渐进,灯光将巨大的影子投在我面前的白墙上,那影子举起一只手臂,斧子挂着风声将我躲藏的长桌劈成了碎块。我将身子绷紧,待他第二次出手前一跃而出,鸣破直击他举起的手肘,铁匠的右手猛地一颤,武器应声脱手。 理魔法的幽光在我的掌心四周亮起,我从长桌的碎屑中捡起一条桌腿在手中掂量着,锐利术式强大的力量将桌腿的一端凝聚成锐利的尖头。铁匠已经重新捡起武器准备向我攻过来,我将桌腿在身侧挽了几个剑花挑衅似的朝他努了努下巴。
第四个小时
“我最后问一次,他在哪儿?”我踩着一地的木屑绕着圈走到铁匠身后。他的肩上和手臂上被刺出好几个窟窿,一条腿被爆裂的桌腿撕开一掌宽的口子。但即便如此他仍旧半跪在地上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我不管他叫鲁维、拉斐尔还是伊斯米亚或是其他什么狗屁名字。告诉我他在哪儿。” 铁匠瞪着眼显然没有打算说什么。我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武器。 “圣灵在上,瑞沙你就不能点一支蜡烛吗?”外屋响起喊声,我警觉的退到角落,门被推开了,那人径直走了进来:“至上之兽啊,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铁匠朝我站立的方向撇撇嘴:“你有个客人,伊斯米亚。”
———————————————————— PART 4 ————————————————————
伊斯米亚向我详细讲述着他的计划。 一张巨大的羊皮纸展在女巫木圆桌上,纸上用各种暗码和符号详尽记录了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我的目光随着他手中的羽毛笔一同在纸上游弋。从时间表到人员编排,每一条都在反复推敲之下逐渐成型。 不得不说,这是一份完美的计划,即便由我来主持也未必能做到更周密。只是在我看来似乎有些过于冒险。 “这一切的关键全都取决于从此人身上取得的情报。”当推演完每一种可能性之后,我将手指指向整个计划最初的那几行字。一个醒目的阿尔洛名字浮在那一团符号的中央位置——艾丽卡。 伊斯米亚眯着眼睛仿佛在估量这个问题的用意。短短数十年的时间改变的并不只是他的躯体和外貌,原先那浮躁的性情如今似乎也成熟不少。 “我在她的身上下过不少本钱。如今正是索取回报的最好时机。” 一个天真的女孩,懵懵懂懂涉世未深,对那个尚未涉足的世界充满了美好的妄想和期许,我几乎能想象出她羞涩又充满渴望的模样。如此似曾相识。
“知道安妮斯吗?”我突然发问。 伊斯米亚一惊,他当然知道。与我共事之人几乎全都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们在背地里讳莫如深的传颂着那个故事,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嗤之以鼻。只是这个名字假我之口说出可能还是头一遭。 “他们是怎么告诉你的?我为了她杀死了自己的同胞?因为后悔而挖出了她的心脏一口一口的吞吃下去?” 他没做声。 “总不会比这还糟吧?” 他耸耸肩:“你总是能听见更糟的。” 我笑了笑:“由他们去说吧,反正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那是一个愚蠢的故事,一个关于我爱上了一个女人并为此付出代价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对他讲这些,也许是为了让他从中吸取教训,或者根本就是一个爱唠叨的老人在回忆过去吧。
虽然经历了那么久,但那一切却仍旧历历在目。简单的任务,天真的女孩,梧桐树边的窗台,流音石项坠,温热的嘴唇,背叛,钢铁冰冷的锋刃。 总之,在一切结束之前,~~~压着奄奄一息的安妮斯来到我跟前。他将匕首递到我手中命令我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结束这一切。我注视着她的双眼将匕首一寸一寸插进她的心脏,感受着她的生命从我的指尖缓缓流逝。 “作为惩罚~~~用同一柄匕首结果了我的性命,让我的灵魂带着羞愧与痛苦沉眠于异界。” “羞愧与痛苦至少他这么认为。我不知道~~~从我濒死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但那肯定与羞愧无关。我猜更多的是一种恐惧吧。”
“我所惧怕的并非死亡,真正让我害怕的是,我以自己的意愿做出了一系列错误的决定,但内心却没有丝毫羞愧之情。也正是因此,我第一次明白了感情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强大。”
“我将那次死亡看做是一种解脱,直到再次苏醒之前我始终这么认为。安妮斯教会了我什么是爱情。爱情是一计甜美诱人的毒药,它腐蚀着我们的心灵,如同尼古丁一般让人上瘾。直到你肠穿肚烂之时依然无可救药的沉迷此道。哪怕是死亡、重生也无法戒断对它的依赖。”
“爱情,那是圣灵赐予我们最美好事物之一。您不应该如此消极的看待它。” “若真是如此,您可曾沐浴过圣灵的这一恩泽。” 司祭沉默了片刻:“看来您是打算让我也做一次忏悔?”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看来每个人都会有些不为人知的过去不是吗?”我笑到。 “那是自然,女神对我自有评判。还是继续说您的事吧。”
———————————————————— PART 5 ————————————————————
我的目光始终无法从眼前这具尸体上移开。
伊斯米亚躺在一卷芦席里,深可见骨的伤口透过上衣胸口的破洞若隐若现,但不消查看也能知道真正的致命伤是在背后不起眼的地方,这是初云的拿手好戏,除非提前知道否则很难被发现。他仍旧穿着前往森然前穿着的那件外套,自我们最后一次会面之后便再没机会换过。 我向安点头致谢,他本可以简单的就地处理掉尸体,不过他还是冒着风险命人把他带了回来。 “你有什么打算?”安问。 我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知趣的点点头:“我给你一点空间,你知道哪儿能找到我。”说完安转身离开。 我感激的松了口气,只剩下一个人,我终于可以任由自己释放心中的抑郁,至少不必再以冷静自制的模样示人。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躺在里头的人是自己。死亡并不能彻底杀死牙级恶魔,这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诅咒。这意味着我将永远承受失去所带来的痛苦,永远背负着每个错误决定招致的恶果。时间会冲淡幸福和满足感,沉淀下来的只有沉重的负面情感,而眼前的景象无疑又将成为新的负担堆积其上。
“创造一个更完美的自己,一个不被这些情感所束缚的自己。”我说:“或许从始至终这都只是我的又一个臆想。或许我竭力塑造的东西只不过是在维护一个老家伙高傲而又脆弱的自尊心。而这才是我所应该得到的——一个死掉的自己。” 对面的司祭或许在点头或许在叹气,但始终没有说话。
铁匠铺的烟囱冒着黑烟。大门却牢牢关着,但即使隔着门也能听见叮叮当当的锤击声。 我推开门,屋里闷热依旧,锻炉旁,瑞沙光着上身,黝黑的皮肤附上汗水被火光印出一种琥珀独有的色泽。 “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 叮当声依旧,铁匠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可能是因为噪音,更有可能是因为酒精的原因,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现站在他身后。 “不为别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事。”我注视着他手中的铁锤一下下敲打在锻铁上,将原本厚实的铁块辗平折叠如此往复直到通红的金属不在放光这才将它重新放进锻炉。
他放下铁锤,脱下厚实的羊皮手套,双手在围裙边的抹布上抹了抹顺手拿起工作台边的锡酒壶呡了一口。 这是在浪费时间,我想。瑞沙用生铁和熟铜重新铸造了自己,他的眼睛是用黑铁作的从里头看不到一丝光芒,他的脑袋用整块的磨刀石雕刻而成,即粗糙又顽固。而他的心……他的心比他捶打的东西还要坚硬。
火光沿着酒壶的边缘跳跃:“你有什么打算?”他抬起头用冰冷的眼神与我对视。
我有什么打算,似乎所有人都在问我同样的问题,但每个人想要的答案却又截然不同。 “我的打算没法向你解释。” “嘁,你们俩都是一个德行。”他又灌了一大口酒壶里的东西这才继续说:“别浪费了他的性命,至少找到那个叫黑王的家伙。”铁匠瞪着我幽幽的说到:“干你们想干的事,我会帮助你们。但是最后把那个叫安萨尔的留给我。咱们就算两清了。” 他又喝了一口接着把酒壶递给我:“成交?” “成交!”我接过酒壶象征性的呡了一口,清凉的液体盈满唇间:“薄荷水?”我问。 他点点头:“我得保持清醒确保你不会变卦。” “你们俩其实也一个德行。”我把酒壶递还给他转身向外走。 “我会找时间把他埋了。”没走到门口我像是想起来什么又回过头说:“或许你会想……” 铁匠已经重新钳起那块锻铁打量起来:“我想怎么着?替他敲丧钟吗?”瑞沙将锻铁放回铁砧上头:“他可配不上那些个。”他拿起铁锤,叮当声重新响起,久久未曾停息。
———————————————————— PART 6 ————————————————————
科科拉平原中部,从未有人类踏足的高地之上,一排小小的石碑由东向西一字排开。其中几块的后头堆垒着一些浮土上头爬满了黄褐色的墓地苔。有些石碑上用阿尔洛语,朝灵语以及某种奇怪的线条镌刻着大段的铭文,有些只是简单的刻了名字。 安把这块小小的墓园称作谢缪尔的私人珍藏并把这当做我的心灵被人类腐化的最佳证据,我本人对此并不以为意。 一只翼爪兽从我们的头顶略过,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之后用近乎粗暴的姿势扑挂在高地的石壁之上。它用前爪扑蹬着爬上高地,摇摆着走到安的面前将口中衔着的尸袋轻轻放在地上。 安挥手召它离开,翼爪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咕嘟声接着扑动双翼高高跃起,留下一阵狂风与高地上余下的两人为伴。 我将那具尸体投入早就挖好的土坑中接着一铲一铲的向着里头填土。安只是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 “谢谢你。”铁锹产进土里,发出哧哧的动静。 “什么?”安故作惊讶的问。 “你知道,我没法……”我腾出一只手,食指向空中比了比。 安嗤笑着看着我继续工作。 “你知道那其实只是一具皮囊而已对吗?”过了半晌,大半截尸体被掩入泥土之中时安忍不住问到。 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你当然知道。”安转过身去喃喃的嘟囔着:“你只是忍不住要这么做。” 翼爪兽鼓动着爪间的翼膜在空中做了个九十度的急转乘上一股上升气流开始滑行。 “人类会将同类的尸体埋入泥土之中,以此来防止由于尸体腐坏而带来的疾病和污染。”我自言自语一般的说到:“这种行为所演化的仪式名为葬礼” “我知道什么是葬礼。”安回答。 我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人类在葬礼中缅怀亡者,赞颂他们的功绩,评价他们的过失,及此平复悲伤,让自己的心灵变得更加坚韧更加强大,更加坚不可摧。” “那你是觉得自己的心灵不够强大还是有什么悲伤需要平复?”
我覆上最后一层土用铁锹的后背拍打着小小的土丘,土丘的一段立着一块石碑,上头用阿尔洛文写着“你没有走我设计好的路线,这样或许更好。“ “对你来说这可能只是个笑话,但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我直起腰一脸严肃的注视着我的同伴:“你最好祈祷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因为,这时你便离死期不远了。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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