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间隙,说一句情话吧。
*涉及男性向剧情,含一个kiss和明确表白,注意避雷。
起源 S.A 411.3.17 中午 天还冷
薇拉伸出柔软的手掌,握住那一枝白蔷薇。她站在人群之外,匆匆自垂在腰间的一只小包里取出铜币递给卖花姑娘,又看了一眼及鞋面的蕾丝裙边,然后费力地挤入人群之中。她的个子太小,轻易就被挡在身后。
刚刚做完礼拜的人们很快就散开了,汉丽为猫撒下一把口粮,正准备清扫门前的台阶。薇拉的心正跳得过快,她扯下手腕上飘着的红绸带,系在柔软的花枝上。
她特意涂成浅橙色的薄唇抿了一下:“汉丽姊妹。”
这称呼太过熟悉,以至于汉丽清扫落叶的手顿了一下,抬头望向威严的教堂里,人人都忙着干活,没谁会抬起头喊她。
于是薇拉又喊了一声。
“……是你呀。”
汉丽走下台阶,握住那枝温柔的蔷薇,以及薇拉的手。薇拉像一阵暖风拉着她离开,汉丽按着自己的白袍,匆匆放下了那把扫帚,甚至来不及回头说一声抱歉。
信徒离开世俗的牵绊,薇拉又把她拖回人世。
自她们十年前的分别开始,薇拉似乎一直维持着少女的身材——消瘦的身体被裙子紧紧地裹在里面,还穿着厚底的小皮鞋,才勉强把自己的身高保持在汉丽肩膀以下的位置。暖橙色的头发微微卷曲着,五官仍然充盈着朦胧的稚气,手腕上已经系好另一条漂亮的绸带。
——“汉丽汉丽汉丽汉丽姐姐!”她摘下帽子,扑入司祭的怀抱里,尽管从年龄上来说,她才是先承受世间苦难的人。薇拉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收藏着不值钱的彩色珠子和石子手链,只要是亮晶晶的就喜欢。
“过得好像还不错?”汉丽温柔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我觉得你更好看了一点。”
“有钱买蔷薇花,当然就变好看啦。”她把那枝花放在汉丽的口袋里,将绿叶藏起,露出还娇艳的花瓣。
“好像也长大了。”汉丽说。
“嗯,记得你欠我的十个生日礼物哦!我要补齐!”薇拉踮起脚,又不服气地坐在栏杆上,发梢勉强扫过汉丽的脸颊,“我要好看的珠子还有发夹。”
汉丽灰蓝色的眼睛正盯着她的朋友:“那当然了。我回头为你做。”
“你是不是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薇拉孩子气地撇嘴,“那……有好多东西不能吃了啊!”
汉丽在分神间打量了一下薇拉如今的模样。她的橙发依然是那样,翘起的发梢落在衣领上,胸前有银色圆形的胸针,无论是面容、身高还是体型都还是一个幼稚的小女孩,没人想得到她已经越过法律的成年线快十年了。……对,她们也正分开了快十年多。
“教徒一心侍奉女神,自然不沾染金钱。”汉丽的手掌落在薇拉的肩膀上——本来是头上的,但薇拉已经不太想被当作小孩子对待了,“人在世俗,总不如在教堂里可以一心一意。”
“那我也是世俗啊。”薇拉晃荡着两条腿,让汉丽时刻担心她会不会摔下去,“你要抛弃我吗?汉丽丽。”
“才不会呢。”司祭停顿了一两秒,她的十指交错在胸前,做出祈祷的姿势,“信徒也只是凡人,虽追随在神灵之后,却没办法摆脱父母、亲人和朋友。”
女性的橙发落在风里,薇拉眨眨眼睛,撇开这个话题:“我带你去买吧?”
“咦,买什么?”汉丽竟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已经在尼恩格兰驻守一年的司祭和刚刚搬到这里的贵族养女究竟有什么非得置办下来的东西。
“好多好多……”薇拉牵着司祭的手撒娇,“我想要很多啊,你陪我一起买吧?”
“我得告假。”汉丽没有细问,只是答应下来。
薇拉说:“你一个人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好啊。”
汉丽转过身的时候,薇拉又忽然喊住了她。
“过来一点?”薇拉对她招了招手,汉丽不得不又裹紧司祭白袍走回来。面前还像幼童一样的朋友不停对她说,你得再过来一点,再近一些……直到她们两个人的呼吸都缠绵在一起了,薇拉凑近吻上了她的眼睛,同性的唇太过柔软,以至于汉丽没有躲闪,甚至闭上了眼睛。
“你的眼睫毛上挂了露水诶……”薇拉悄悄和汉丽说,“得快点回来哦。”
第一个谎言 S.A 412.1.15 夜间 下雪了
房间里只剩一团凝固的浓郁黑暗,油灯里聚拢着昏黄的光芒,映开一片狭小的空间。地板渗透着冬天的凉气,扬希上前拉开棉布窗帘,屋外便漏进来一些雪光,带着赤红色玻璃上的低沉暗哑,落在地上就不剩什么光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本来扬希不会回家,他将在骑士团开始一个无聊的夜间值守,但嘉文想和他换班,以便明天早晨能回去照顾他生病的哥哥。扬希当然愿意回家睡个好觉,但前提是他得找到他的妹妹。
扬希再三考虑之下,放弃了睡眠。他敲开了教堂的大门,值守的司祭睡眼朦胧,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招待他。扬希的手交握在胸前,面带歉意地垂首说:“我想来找汉丽司祭。”
司祭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似的:“啊,您是汉丽姊妹的弟弟。”
“是我,有劳您还记得。”
“请进来等一会儿吧,我替您去喊她。您还是嘉文先生的上司,对吗?”司祭放下缠绕在门后的锁链,侧身请扬希进去,“他常提起您。”
“怎么,嘉文常来倾诉他有个胡搅蛮缠的上司吗?”扬希露出了恰当的笑容,他知道他的同僚嘉文正是一位虔诚的信徒,要不是当年被谁劝去都青府,现在大约就是法祭了。
“不,他常常说您是个体贴合格的上司。”
汉丽很快就出现了,也许得益于她的直发无需多做打理。她向值守司祭道了谢,并愿意替她继续值夜,两人各自行礼道别后,汉丽在扬希的身边坐下,一侧的头发垂在桌案上。
“找我有什么事?”汉丽避开他的目光,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的头发变长了。”扬希说。
“是的,最近没什么时间整理。”汉丽伸出她的十指,“指甲必须修理,因为来教堂的大家都会看到,但是头发就没关系了。”
“斯卡蕾特在哪?”
汉丽拨动着头发:“她不该在家吗?”
“……你竟然知道她会不会值班?你连我的值班表都不清楚。”扬希轻轻笑出声,“我以为、也希望我们更熟悉呢。你告诉我,她到底会在哪?”
他不在是贵族手里烫手的刀了,他现在是根尖锐的刺,正犹豫着是从汉丽哪一处致命的地方扎下去。汉丽有点不安,脸上掺杂着复杂的情绪,当然,不存在愧疚。
“你非要去干涉她的自由吗?这个姑娘已经成年了,她该自己决定她去哪。只不过是夜不归宿,你也不是每天都能回去的。”汉丽显然不想分享这个秘密,“那是你妹妹,并非你的囚犯。你费尽心机把她留下来,不是为了让她活在你的束缚下。”
司祭双手交错在胸前:“女神保佑。”
扬希揉开自己蹙着的眉毛,他觉得汉丽说得很有道理,只是他不会被这人说服:“那是我妹妹。”
“你的妹妹死了,她和你也不过是普通朋友。斯卡蕾特是个很独立的孩子,你得让她一个人放手去做。”
“我已经放下埃尔加的事情了。现在我得管好这个妹妹,她可以自由,但她如果为这些付出性命就太蠢了。”扬希的神情很冷漠,他一向固执。
汉丽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司祭始终对斯卡蕾特的去向缄默不言,也许她们约定了什么,也许还有别的因素,汉丽不愿对扬希说出更细致的东西。骑士坐了一会儿,等到水冷下来,他站起来走了,不甚方便地替汉丽锁好了门。
“你要放她离开。扬希,你并非真心诚意地爱她,你不过是把她作为你妹妹的又一个替身。她不再是你妹妹时,你就不会再喜欢她了。与其苦苦焦虑到那时候,不如现在就放弃吧。她会自己回来的。”汉丽站在铁门后,冷漠的面容被遮掩得看不太清楚。
“别傻了,人生在世俗,怎么能脱离在社会上的身份?我也是因为你对我好,你是我的姐姐,所以我会想着对你好。你比我更清楚。”扬希把锁链的尾端搭在门上,转身离开。
“再见,姐姐。”他说。
厨房里的灯光亮了彻夜,扬希煮了一整锅的茶,茶叶放得太多了,以至于入口涩得发抖。他就靠在厨房那儿一点一点喝着茶,本来几乎不开火的厨房因为斯卡蕾特偶尔地来这儿做饭而染上一层不算厚重的油烟。这些污渍慢慢黏在了扬希的后背上。
斯卡蕾特回家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场面,洗好的锅子在池子上方沥水,扬希脱掉的外套搭在椅背上,浅灰色的布料上能看到一团明显的黄黑色油渍。她的哥哥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用裹着冰的毛巾敷脸。
“怎么了?”斯卡蕾特背着一个布包,缝了只兔子的那个,“我以为你值夜。”
扬希听出了斯卡蕾特的脚步声,他也没搁下敷在脸上的毛巾:“嘉文和我换了班,我等一会就去骑士团。你谈恋爱了吗?”
“去了一个浪漫的约会。”斯卡蕾特随手丢下背包,“我去洗把脸,补觉。要我给你洗衣服吗?哦这个油看上去太可怕了……你是用外套擦墙了是吗?”
“不用。并非是值钱的衣服,我会自己丢掉的。”扬希说,“我去拿件衣服。你睡吧,做个好梦。”
骑士很快就离开了,他的妹妹却没有很快就入睡。斯卡蕾特一边拨弄着一夜没怎么打理的乱糟糟的头发,一边在衣柜里寻找睡衣。她模糊地记得有一件粉色蕾丝边的裙子,她穿着可长了,本来是不少钱买下的值钱货,只能忍痛做睡裙穿。后来斯卡蕾特在最底下找到了,当年她父亲给她买的裙子,如今得压缩着肩膀挤进去,裙摆已经只遮着膝盖了。
她父亲。
斯卡蕾特一握着那个异端徽章,把被子铺平,钻了进去。
扬希在值完班后打着哈欠写下了以后的日程安排,他在海柏的时候就是严谨刻板的代名词,那时候没怎么接受过训练、身体差强人意、入学又迟于一般学生的扬希只能拼命显得自己“有用”,才能把养父母那由他进入海柏而产生的不快消磨掉。
他那时候能把一天精准地分割成包括吃饭睡觉在内的10-15个计划,这种勤奋现在捡起来还并不算迟。扬希尽可能地研究如何把时间分给斯卡蕾特更多点,他得快点知道斯卡蕾特正在做什么。
——那个像巫女一样的姑娘,遮遮掩掩的事情,至少于律法不合,是否有其它的问题还难以估量。没有哥哥想失去妹妹,尤其这个哥哥已经失去了一个。
扬希把计划纸丢进办公桌,这个时间段里,他的计划格写着“快去睡觉”。
扬希最终顺利地跟踪斯卡蕾特到了她常去的集会地点,这毕竟是一个合格的骑士和兄长该做到的事情。由于他的身高实在醒目得过分,扬希还学会了雇佣这个城区里为了几个铜币就能干任何事的流浪儿,曾经他也被雇佣去买雪茄和跟踪什么人。
扬希知道了斯卡蕾特正在做什么,无非就是宣泄她积攒了十几年的痛苦悲哀。她始终认为教会害死了她的父亲,因为斯卡蕾特笃定地说她的家庭并不算虔诚,但餐餐前祈祷早就是习惯("我们家大约比不少普通人都要更信神了。"),父亲只是被嫉妒的朋友举报,而教会不愿放过一个威胁,轻信了那人的谎言。
扬希曾经询问过斯卡蕾特更隐私的事情。
比如,“你杀死你父亲的那个朋友了吗”。这对斯卡蕾特来说应该是同样重要的事情。后来扬希知道,那人的尸体是和她父亲的尸体一起被发现的,哦,还有“她”的。
斯卡蕾特看得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着魔。
扬希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清楚什么是复仇的感觉,当他抱着埃尔加打破天窗逃走的时候,他就明白什么是复仇了。扬希曾经决定终生不再见他的父亲,总有人要知道失去一切的痛彻心扉,杰克斯曾经让他明白了,他就又让杰克斯懂得了。
那时候的扬希也不过是凭着爱复仇的人。
斯卡蕾特当然不会被教会所爱,哪怕神爱世人,或是不爱世人。这样的复仇,最后的尖刀上只会流淌她自己的鲜血。
痛苦和疏解痛苦都是一个人应有的情感,扬希不会剥夺斯卡蕾特选择的权力,但他必须保护好她。教会的势力不算根深蒂固,但已经在这片大陆上已经传散得足够远,一个人甚至一群人都不能做到什么。
他们究其一生,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两个罢了。
不过让一个人放下多年来刻骨铭心的仇恨并不轻松,斯卡蕾特还是经常整夜离开家。扬希跟踪一两次后暂且算是摸清了他们的行动,这些人多半是中下层民众,穷困潦倒、没有依靠和知识,他们时常争执不休,连那个仿佛是领袖的女孩的话也不太听,直到离开还骂骂咧咧的。
真不知道斯卡蕾特如何在这种地方忍受下去的。扬希一边煮着咖啡,一边出神地想着。这样的队伍别说对付教会,对付街头小贩都很吃力。
所以扬希下定决心要把斯卡蕾特拉出来,趁她还没被沼泽淹没。尼恩格兰是全大陆最接近圣域的城市,在这里做什么手脚很难不被发现。
扬希一直在斟酌该在什么时候把她劝回来,直到他开始发现在他们集会的基地外多了些陌生面孔。有些也不算是多么陌生。扬希并不确定这是不是教会察觉后派来的法祭,可他没有冒险的机会。
所以斯卡蕾特在匆忙逃窜中被人一把抓住的时候,差一点就没忍住尖叫。过量运动带来体内肾上腺素的暴涨,她平时多么冷静,现在也仍然慌张。
谁都可以被抓住、杀死、戴上异端徽章,只有她不可以。
“是我。”这是斯卡蕾特熟悉的声音。
那一天的天气相当冷漠,女孩没有来得及穿外套就来了基地,又没有说得上几句话就得到法祭到来的消息,急匆匆地逃出来,温热的茶水泼在她的外裤上,此刻湿漉漉的被寒风吹着发冷。她瑟缩了一下,扬希用那件她一直很嫌弃的黑披风裹住了她。
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乌云努力压下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带来倾盆大雨。这些都没人在意,法祭忙着核对名单抓人,没被抓到的在逃亡,被抓到的正在绝望嚎哭,还有行路匆匆的兄妹,正在回家的路上。
扬希和斯卡蕾特轻声说着话。
“他们会有人指证你吗?”
“我会掩盖自己的身份,他们不清楚。”
“那你们会有名单吗?”
“有的。我在上面的名字是……”
女孩突然噤声,因为他们都发现了不远处的不速之客。对他们来说,撞上一队法祭可谓是最糟糕的选择之一。扬希拍了拍她的肩膀,镇定自若地向前走,同时小声告诉她:“哭出来。”
他们即将从这行人身边绕开的时候,还是被人喊住了,也无怪别人,谁在这时候出现在街道上都很奇怪。扬希并不紧张,他有正统的身份,以及刚刚编造的理由。
“您好,夜安,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吗?”骑士露出柔和的笑容,虽说不知那一边的法祭们能否看清了。
人群中有一位年轻的女法祭向他点了点头,似乎算是回礼,在这暗淡的夜间,他看向谁都看不太清晰,不过就对方而言,大约是一位金发碧眼的高挑美人。
——那是……扬希的思绪顿了顿,重新整理出笑容。
“啊,是您啊。菲莉小姐,”扬希重新打了招呼,这是他的顶头上司路易莎中队长的好友,他们见过几面,算得上是认识,“这么晚了,您……”大概是意识到询问任务不太妥当,扬希没有说下去。
“辛苦您了。我妹妹和父亲吵架了,非要跑出来不可,萧担心她自己不安全,让我带她去骑士团休息一会。”扬希拍了拍斯卡蕾特的肩膀,“来,和菲莉小姐打个招呼,你们也见过的。”
斯卡蕾特转动了一下身体,扬希感觉到肩膀处显而易见的湿意,女孩的脸颊通红,还残留着泪痕,低下头去用手帕擦眼泪,哑声说:“菲莉姐姐晚上好。”
也许是因为他们相识,又都是骑士团的成员,这些法祭放松了警惕。扬希抱住斯卡蕾特的肩膀,匆匆致歉:“对不起,失礼了。”
菲莉希雅点了点头:“我们有任务要执行,快回去吧。”女性法祭身形高挑,冷峻的面容同语气生硬、冷淡的话语相搭,让知道他们一些任务实情的扬希也不免怀疑他们是不是还有秘密计划。虽说借口完美,理由充分,姑娘的演技也过关,但菲莉还是暗示他们快点离开。
扬希知道她正帮着遮掩,斯卡蕾特虽然细致,但不可能面面俱到,骑士轻轻点了点头:“我先带她回去了,夜安,各位。”
扬希替妹妹整理了一下黑披风,先一步消失在黑暗里,菲莉的声音又飘到扬希的耳畔:“以后别在这么晚的时候闹脾气了。”
走了几步,斯卡蕾特闷在他的怀里,“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场有惊无险的“逃亡”最终终结于一场下午茶,扬希委婉地以斯卡蕾特的名义邀请了路易莎和菲莉喝下午茶,除了从小软那拿来的蛋糕赞助,斯卡蕾特也亲手做了曲奇和草莓饼干。扬希只是布置了一下场地,倒了几杯茶就退场了。
斯卡蕾特回来的时候,尼恩格兰东部渐渐起了风,她是按着裙摆跑回来的。占卜师女孩把围巾和外套解开,扬希便从厨房端出一些咖啡。他买了几支含苞待放的蔷薇,插在餐桌上总空着的花瓶里。斯卡蕾特低头看了看,里面有些清水。
“你把礼物送出去了吗?”
“嗯……希望她能喜欢了,虽说做得也没什么创意。”那是斯卡蕾特做了三周的一件披风,趁着早春的风声,还能用得上一两个月。
“多亏她愿意遮掩。锅里煮了排骨汤,你去看一下?”
“嗯……当时也得谢谢你了。哥哥。排骨汤好像有些淡,我放些盐了。”
“你随意吧,怎么……我早该劝你的,不过就是现在,我也不太想说服你放弃报仇,这太难为人了,不如还是指望你能遇到一个靠谱的反抗组织。”
“希望能这样。”
名单册被烧毁了一部分,加之斯卡蕾特的假名和扬希真真假假添加上去的部分,教会只有少抓这几个人了。兄妹两人聊着平淡无奇的话题,排骨汤咕嘟咕嘟散发着香气,蒸着的米饭正愉快地膨胀起来,咖啡的苦涩也令人多巴胺丰富起来。
“但是,其实我们的关系……”
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怎么了?”
“值得你冒风险吗?”
斯卡蕾特的五官比起一般的阿尔洛女孩,总是柔软一些,都带着明亮的显而易见的情愫,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埋头吃饭,扬希不怎么能看到她的表情,也猜不出妹妹此刻是喜是悲。
不过,斯卡蕾特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动了几下。
“因为我们必须相依为命。”
餐桌上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花开了的声音。
第二个谎言 S.A 411.12.26 清晨 没有雪
做完早祷,汉丽掸平白袍上的尘埃,和陆陆续续起身的司祭们随意谈笑。今天是个寻常的日子,信徒很快都会来到教堂礼拜和忏悔,他们得马不停蹄地应付各式各样的人,中午轮到汉丽做饭,又不知道是煮西红柿还是蒸土豆更好。
在尼恩格兰的日子可谓清净平和,这里的教堂也不乏晓光人,大家的口味相差不大,也都友好和善,可没有什么更合适体贴的生活了——森染潮湿的空气曾让她身上起了许多简直要命的疹子。
不过对于汉丽来说,最好的还是薇拉的存在。
薇拉要来教会,向来赶在人群之前,在稀稀疏疏的几个教徒里牵着汉丽的手跑开。她不能对信徒介绍这是我的爱人、女友,只好每次都说那是她的一个朋友。
所以,当太阳光已经刺痛汉丽的眼睛时,她也笃定薇拉不会来教堂了,也许正跟着家庭老师读书,也许在唱唱歌什么的。在这两天过去后,汉丽还得去唱诗班帮忙,虽说她具有司祭所有的美德,此刻也忍不住觉得一场噩梦就要开始了。
扬希来的时候不早不晚,淹没在礼拜祷告的信徒之中,每个司祭都被各种事物缠身。他耐心地等到汉丽处理完其他人的事情——期间他的姐姐大概也看到了他两三次,不过都只是一抬头,视线交错了一下,就转开了。
“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汉丽双手交叠在小腹,“比如……”
他们月前才有过一些争执。
扬希只是摇了摇头:“来送姐姐一些东西。”
是手工抄写、装订的一本书,从笔迹上看大概是扬希自己抄的,工工整整,没有什么特色可言。她翻开,里面是整页的圣歌歌词,还有零散的诗句,大概是因为知道她得去唱诗班带孩子了。
他们的争执起源于薇拉·佩斯泽克,从不曾结束。扬希无意干涉姐姐的交友自由,但他也深信那个女孩是个危险人物,他曾经亲眼看到薇拉替人治疗伤口,那是恶魔该有的能力。
“你知不知道……”
“我一无所知,扬希。你想留下来吃点东西吗?”
“我回去执勤了。”扬希说。
汉丽耳边仿佛盘旋起圣歌的旋律,她想,中午还是煮点西红柿吧。
她早就做出来了选择。
阴暗、封闭的忏悔室里,汉丽十指交合跪在那儿,她念念有词,喉咙里涌动出一串用力的音节。汉丽低着头,将交合的手指抵在额前。
她就要哭出来了。
“这是……
“我的朋友,薇拉,我猜测她背叛了伟大的三圣灵……女神在上,我惶恐我是不是误会了她的虔诚,但她总是有言语不敬,还组织过集会……”
女性颤抖着身体一遍一遍祈祷。
“我愿替她赎罪,如她信神,请女神宽恕我。”
房间里陷入一片波澜不惊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汉丽的膝盖发冷,她头顶上传来乌云般阴郁的声音:“女神会宽恕你的,我的姊妹。”
汉丽知道了不少消息,比如说一批法祭的调动,又比如说他们在外围调查中就发现了恶魔的踪迹。一个男孩曾经身患重病,他没有接受什么有效的治疗,但奇迹般地痊愈了,在那之后他的寡母就再也没去过教堂。
这是汉丽所需要的,她是教会人员,明白苛刻训练能塑造怎样强悍的星士,明白他们能够杀死一个附身在脆弱姑娘身上的恶魔是多么轻松。薇拉所体现出的能力,至今也不过是治愈术之类的,她死去并不难。
所以汉丽正在焦急不安地等待薇拉的死讯。
或者说……久等多时了。
汉丽一向温和,她只抓着自己的衣服领子和薇拉说过一个尖锐的问题,关于她们之间仿佛盛在冰水里的爱情。司祭未经装饰的指甲露出平实的粉色。
“你既然信神,为什么又爱我呢?”薇拉温情地吻上汉丽的面颊。
“我爱你,可不必少爱神一分。三圣灵在上……”
“你还是别说了,我可害怕了。”恶魔伏在她的腿上,正在她膝盖上敲起一首情歌,“结束吧,汉丽。”
这是两句谎言。
不论神是否知晓,她总知道爱人的杀意。
直到戴着圣眼的星士出现在汉丽面前,汉丽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她甚至不想打听驱魔仪式是什么,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快速提供了一下有关那恶魔姑娘的信息。比如她的身高、发色和隐藏在刘海下的额角胎记。
“她就在那儿呢。”汉丽突然说。
在星士小姐回过头的时候,司祭对她的爱人说了一句话——不过是动了动口型。
——“跑吧。”
薇拉一边庆幸她今天的裙子能适应运动,一边难过她的白蔷薇不能送到了。娇小的身躯在人群里转了几个弯,消失在她准备好的逃生点里。
这样的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薇拉头疼地想着。恶魔厌恶人类,也许受她多情的宿主影响,她才会觉得那个司祭是个可爱的姑娘,想和她接个吻、说两句话,但后来爱情又如何萌芽呢?大概是汉丽用夹子把烤得最好的牛肉放在她面前堆满生菜的盘子里的时候。
这是她们俩的聚会,那时候薇拉只想着这句话了,分享着她们爱情的聚会。
——恶魔把能分给人类的最后的柔情都给了汉丽,两个人都清楚这样的付出毫不对等,因为恶魔会为了制造更多的杀戮丢下人类的情爱,人类也会为了更好地活下去而抛开恶魔的爱。
“孤独与生俱来。”汉丽这样说着,关上了门。
薇拉开始剧烈地喘息起来,她想起来她们的分别。
然后恶魔向后看了看,那星士又追来了。
扬希在薇拉彻底消失后又来过两三次,看着他的姐姐平和、谦逊地做着司祭该做的工作,人人都觉得她是一个好姑娘。也许因为她又成了大家都期待的模样,渐渐也没人在乎她是否曾经差点被恶魔引诱。
但汉丽邀请了扬希去看看教堂新栽下的几株蔷薇花。
“我早就知道她是恶魔。”汉丽向花丛浇下一股清水,“啊,这蔷薇长得真好……”
她见扬希没有答话,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有一次我的手指被蔷薇枝划破了,她替我治好了……”
司祭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少女般红蔷薇似的嫣红。
最后一个谎言 S.A 412.4.10 傍晚 天热起来了
薇拉花了点时间偷到一笔钱,又用这些钱买了一顶假发。她换了个深棕色的、发尾像蛇牙似的卷曲的发型,吹一口气就能快活地飘起来好几缕头发。女孩对着教堂玻璃上深红色的剪影整理了半天,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
星士始终紧追不舍,摸清她暂时不会离开尼恩格兰的时候更是游刃有余地追击,好像狼捉兔子,恶魔也不禁抱怨他们身为教徒却免了女神祭的休假,毕竟她想偶尔受女神一次恩惠。
反正不还啦,这恩惠。薇拉抓着假发穿过密集的人流,一手是吃了一半的苹果,来源是在某个水果摊前的一时兴起、顺手牵羊;一手是一个护身符,只价值十个铜币,九个是店主零钱盒里的钱被薇拉掉包的,还有一个是脖子上挂着的汉丽所给的一枚铜币,这个护身符看着倒挺顺眼的。不过薇拉一点也不心疼。
——汉丽的东西啦,她还会再给自己很多个。那时候的薇拉满不在乎地把穿过孔的铜币放进零钱盒子里。尽管薇拉知道她们不会再见了。
苹果被她咔嚓咔嚓吃掉半个,在女孩发愣的时候,另外半面已经微微泛黄,显出不那么自然的颜色。艾米莉亚穿过人群,试图悄悄地捕捉那个恶魔女孩。
她的刀尖已经闪着可憎的寒光了。
薇拉回过头,对着人群中露出笑容。这笑容不知道是给谁的,她把剩下的苹果给一个流浪儿后,渐渐离开了吵嚷的平民。女孩哼着歌,指尖有甩不开的果汁黏腻,从鱼腥和水果香混杂的摊位前穿过去。
路边的姑娘递给她一枝红蔷薇,说:“您晚上要不要来看看我们的马戏表演,只用20个铜币。”
小小的马戏团帐篷里容纳不下什么好看的节目,薇拉笑着许下一个不可能达成的诺言:“会来的,谢谢您。”
薇拉记得她也许下过很多重诺言,比如会爱上汉丽,不过她们之间的感情太随性了,一个要侍奉神君,一个要侵蚀人类。对于一个恶魔来说,她能给汉丽的情感不过是指甲盖那么大,但那已经是她可以给人类的全部善意。
而汉丽呢——
女孩低头看自己的裙子,这条褐色的格子裙上落满了无趣的尘埃,提起裙子露出来的黑皮鞋也灰扑扑的,手腕上绑着绸带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一块不同寻常白皙的皮肤。她的头发有点打结,额头上始终汗津津的,因为没干净的手帕可擦了。
这就像是一场漫长的等待,薇拉在猜测什么时候会被刺入要害。她无心再用奥法做什么,就像她治愈汉丽手指上弯曲的伤口时,无意间或有意地提起一件事。
“为什么恶魔能拥有治愈的力量呢。”
司祭附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因为我爱你啊。”
那把剑来的意料之中,穿过腹部后又快速拔出。女孩转了个身,裙摆卷起来,向后慢慢跌倒。
薇拉的脊背最终撞在白墙上,留下深红的血痕。
“怎么还是你呀?”她轻轻地问出声。
那星士没有答话,只是透过圣眼,两人匆匆对视。
恶魔忽然想起了之前汉丽问过的一句话,司祭正脱下白袍,在朴素的衣柜里寻找可以出门的常服,好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汉丽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爱我吗?"
"恶魔不爱世人啦。"薇拉坐在床上,笑嘻嘻地晃荡着双腿。
其实、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啊。
胸前插着的剑快速截断了她的生命迹象,这可不剩下什么慈悲了,恶魔的性命正随她的宿主慢慢消亡。这个星士——是谁?反正出手很干脆利落,她还想留下一两句遗言呢,可只有源源不断翻涌的血从喉咙里冒出来。毕竟怎么看她都无法回到门的那边,也无法再附着在哪个人的身上了,这就是她的终结了,没遗言可怎么行呢……
那你万一去看我,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啊。
恶魔当然讨厌人类了。
但我对你还有一点点喜欢。
对,就那一点点了。
“不如说你爱上我了。”
她快倒下了,蔷薇也飘散去了。
因为心脏里还在缓慢跳动着的、俗世的爱。
*小标题后标注的是对应剧情开始时间,三个谎言时间段各有重叠。
*感谢可爱的菲莉和艾米咨瓷互动,以及我露露友情串场。
*初次尝试一段一段小剧情(对,我说的就是我脸滚键盘出来的分段)串联成大剧情,不适者……来,吃糖OvO。
*只有第一个谎言是扬希说的,不过总算是点题了一下。文中斜体均为谎言,下划线是真相。
*薇拉无论是外形还是性格设定都是我最喜欢的少女角色之一。前一个……一对,是双子姐妹花。
*所以你们知道被我喜欢是什么后果了?XD(抱紧软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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