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艾米莉娅 于 2017-1-16 12:37 编辑
黄=3你触犯过怎样的法律?后果如何?(只是被骂一下的后果就别提了)未曾犯过法的好公民可以把他人犯法或自己的守法做为主题。
《岔路口》
人类的善意实在有限。
伊格尔有点钦佩这种时候还有功夫思考人生的自己,他用尽了全力在奔跑,雨后的地面上布满了水洼,他慌不择路,踩碎了一个又一个倒映着灰色天空的镜子。
身后追他的人是面包店的老板和店员,原因是他偷了他们店里的面包:最普通最廉价的黑麦粗面包,廉价到让人觉得放下手头的生意去追偷面包的小贼简直不值得——老板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架不住次多,今天终于忍无可忍的拔腿追了上去,决定要给小贼一番教训。
无论是要蹦出来一般的心脏,还是要炸裂一般的胸膛,亦或是酸软沉重的双腿,都在宣布着伊格尔的体力即将消耗殆尽。何况三十四个小时没有进食的男孩的体力怎么着也不可能比得过身后的壮年男子,他奔跑着,在气短的目眩之中竟突兀的生出了一丝愤懑。
如果被追上了会怎么样?会被拿走面包,说不定还会挨上一顿打。那么他将会继续挨饿虚弱下去,并且受伤挂彩,弄到食物会变得更加困难,然后他又会继续的饿下去。这是个可怕的循环,是条越来越崎岖越来越黑暗的死路,他不过是因为饥饿难耐偷了一块最廉价的黑面包,身后的人却要把他逼上这条可怕的死路。
不,这不是正确的逻辑,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他此刻的遭遇也好,此刻的想法也好,一定是在某个未知的节点发生了错误,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让一切回归正轨?
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了,身体与思想短暂的滞空了一瞬,然后坠落下去。
伊格尔在紧随其至的碰撞翻滚中努力的护住脑袋,一直滚到了小斜坡的最下面,他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浆,像只西瓜虫一样的蜷缩起身子捂住因脱臼而剧痛的手臂,身上在翻滚过程中被划出来的大小擦伤开始渗血。
面包店的老板也没想到这个小贼居然会在下坡路上一脚踩空,他和店员绕着伊格尔看了一圈,确定他并无致命伤后,摇了摇头走开了。
“自作自受。”
伊格尔听见他这么说。
他费力的抬起糊着泥浆的眼皮,看见他拼命偷来的那条黑面包,落在了脏兮兮的泥坑里。
他扳过自己脱臼的那边肩膀,然后在疼痛里把自己蜷缩的更紧了些。
雨不过堪堪停了小半天,入夜时就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并渐渐转大。
伊格尔背靠长着青苔的墙脚,看着眼前细密如织的雨帘。不知姓名的住户窗里晕洒出一小片暖黄色的光幕里,被细细染成同样色泽的雨水破碎在石板砖上,溅起更加细小、微微闪光的雨粒,一点一点的沾湿了他本就不干燥的衣服。
四下只有连绵而寂静的雨声,偶尔有踏碎水花的声音匆匆传来又匆匆远去,大概是哪个路人正在赶他晚归的路。
他把破斗篷的兜帽又往下拉了拉,然后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坐着,半磕着那双被赞美过很多次颜色好看的蓝眼睛。湿漉漉的水汽凝成了小水珠挂在他的眼睫上,伊格尔觉得眼皮很沉,好像睁着眼睛都成了件费体力的事,但他毫无睡意,因为饥饿,因为疼痛,因为病症,因为此时此刻的一切。
最开始的时候,他幸运且幸福。
父亲从商且小有所成,家境殷实。伊格尔从小就表现出了比同龄人更旺盛的好奇心和更强大的行动力,就孩童而言说白了就是贪玩好动。父母出于对这个独子的喜爱并未做过多约束,希望他们的儿子可以开心自在的长大。
所以伊格尔九岁那年会在尼恩格兰和家人走散实在怪不得别人,都是因为他自己乱跑。
家乡远在森染,他回不去,成了流浪儿,如果这是对他顽皮乱跑的惩罚未免也太过严厉。伊格尔的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叫人措手不及难以接受,可生存的现实却逼着他接受。
之后的两年里伊格尔一直混迹于一片平民区吃着百家饭:有叫骂着让他滚远些的人,有或为难或冷漠表示自己爱莫能助的人,有给予他面包赠送他衣物的人。好在总体来说还是后两者居多,毕竟哪位持家的中年妇女不会对一个九岁的流浪男孩产生些怜爱呢?所以相比现在,那时候的日子倒也算不上艰难了。
经商的父亲曾希望伊格尔能多了解了解人情世故,多学习学习与人交往的方法,但他全无兴趣。那两年里,生存本能却成为伊格尔最好的老师,教会他察言观色揣测人心,教会他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能多得到一块面包,说出怎样的句子能多分到半杯牛奶。
可以说,他是靠着人类的善意度过了那两年——伊格尔知道。
同时,人类的善意是有限的——这是伊格尔从那时起开始明白的道理,是他某一天蹲在路旁,购物归来的一位妇人带着她和伊格尔同岁的孩子路过此处,从装满了食物的篮子里掏出一个橘子递给他时,电光火石间不知怎么就突然明白了的道理。
他们不会因为给了他食物而自己挨饿,也不会因为给他了衣服而自己受寒,对于大部分人的大部分时候来说,善意的馈赠是一种以保全自身为前提的余裕。
明白这个道理并没有影响伊格尔对善意的感激,何况以他当时的处境这种人生感悟还不如一块面包来的实在,他正在一月份的寒冷天气里冷的发抖并发愁晚饭的着落,没想到不久后就来了对年轻的夫妻,和蔼的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生活。
伊格尔当然愿意的很,或者说从挺久以前他就期待有哪家人愿意对他说这话,眼下愿望成真他当然没有不愿意的道理,只是那对夫妻居住的地方离这片平民区有些远让他略觉不安,但转念一想以后就可以过上安定的生活,也就不在意了。
结果这安定的生活实在算不上长久,这对夫妻并不算富裕,两人育有一子,结果伊格尔过去不到半年的时候,夫人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出生后经济明显的紧张起来,伊格尔心中有数,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又是一年半后,夫人怀上了第三胎,某天晚饭时,夫妻二人委婉又尴尬的向他表示了经济上的拮据,以及无力再继续抚养他这一被兜兜转转了半天才终于说出口的重点。
我还能硬赖着不走不成?伊格尔这么想着,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冲,他稍作思考,最后决定再多吃一碗饭。咀嚼时突然就想起了两年前,他接过橘子时那个突然明白的道理。
这个道理和当年一样没什么用处,重新开始流浪的伊格尔十四岁刚过不久,半大不小青黄不接,找活干人家嫌他年岁不够,收人馈赠又未免皮厚很是尴尬,日子过得居然还不如以前。
第一次偷了那家面包店的面包时,老板因为忙于招待客人和损失轻微并没有和他这个小贼计较,但伊格尔的心脏却跳的比任何时候都快,以至于他清楚的听见一下一下的砰砰声急促的敲击着耳膜。直接来自于心灵的巨响震的他有点头晕,让他冷汗直下。
伊格尔知道,重要的并不是偷来的东西的价值而是“偷窃”这个行为本身,经商的父亲曾无数次告诉他做人的道理,其中大多是关于诚信守法之流,饶是他大部分时候都敷衍应付也架不住次多,该明白道理他其实非常明白。
然而温饱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伊格尔不可避免的承认他的“盗心”正在心底里面缓缓生长。一颗不知何时悄然埋下的种子,饥饿构成了它萌芽生长的沃土,于此刻终于结出恶果。
他走错了路。
对不起,我真的很饿。
对不起,我只拿走最少的一点点。
对不起,但我这也是别无他法的无奈之举。
对不起,但反正你们有那么多块面包,应该不会在意这一块。
对不起,但你们生意红火顾客满门,带我这种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分点粮食又有什么关系?
一次,两次,三次……
最后老板终于叫喊着追上了这个惯偷小贼,他惊慌逃窜,一脚踩空坠落下去,紧随而至的是无边的黑暗与疼痛——
伊格尔惊醒了。
天蒙蒙的亮,雨停了大半,太阳还没能穿破厚厚的云层。他眯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喉咙里似有火烧,肩膀依然在一阵阵发痛,饥饿与发热让他像瘫泥巴一样的瘫在墙角——在泥地里滚了一大圈、满身满脸都是泥的他也确实担得起这个比喻。
伊格尔深吸了一口气,昨天被追逐时不期然冒出的愤懑又一次在他心中升起,并且更为强烈。
为什么处境如此糟糕?为什么现状如此狼狈?人生的路他踏错了哪一步,才会进入如此荒途?命运的齿轮卡住了哪一环,才会转成这扭曲形状?
他曾感激面包店老板的不追究,曾感激年轻夫妻将他收养,曾感激那些给他吃百家饭的人们。可现在他在想,为什么面包店老板要对他如此穷追猛打,为什么那对年轻夫妻要将他抛弃,为什么那些人不能给的更多点,再多点?
——他得先温饱,然后才有精力去感恩,而他们也得先温饱,然后才会去救济。
——人类的善意如此有限。
天又亮了些,雨也更小了,只剩下些雨丝银线般的连缀在刚刚泛起微光的天地间。
又有啪嗒啪嗒踩着水花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伊格尔支着脑袋勉强抬头看去,看见了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正朝这边过来,白色的长发,红色的眼睛,裙子又脏又破,显然和他一样是个流浪儿,不同的是,她怀里捧着条面包。
女孩也注意到了伊格尔,他的大半张脸都笼罩在兜帽里,身上除了泥泞外还有大大小小糊着血痂的伤口,一动不动的在人迹罕至的巷子里靠墙坐着,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活着。
女孩原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挪着步子慢吞吞的靠近过来,在他身前站定,似乎是想要查看他的情况,弯下了腰。
对,再靠近一些。
伊格尔盯着那块随着女孩弯腰的动作离他越来越近的面包,垂落在一旁的手臂开始积蓄所剩无几的力量——把它抢过来,把它塞进嘴里,用它填塞自己空空如也的肠胃。就算那个女孩会哭喊叫骂,就算那个女孩同样饥肠辘辘,就算这是错误的,不对的,他也要这么干。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阴暗的角落,不会有人关心两个流浪孩子的矛盾,不会有人重视这只价值一块面包的公道,不会有人——
伊格尔蓄势待发、正要抬起的手臂僵在了原地,连同他脑海里蔓延生长的浑浊念头一起。
因为女孩撕下了一半的面包,缓缓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要吃吗?”她问,声音细小,中气不足,确实是挨着饿的人会发出的声音,他非常熟悉。
伊格尔呆愣愣地看了她一会,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的又凶又伤心,一把抓过她递来的面包,拼命的往嘴里塞,一边哭一边咀嚼。
女孩被吓到了,手足无措了一会:“你……你别哭啊,要是不够的话……我……”她顿了顿,“……我还能再分你一点。”
——他哭的更凶了。
一个月后,和家人分开了五年的伊格尔奇迹般的被家人找回,回到了森染。
家中添了个弟弟,再过两个月就满两岁,睁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初次见面的亲哥哥。伊格尔在父母略有些紧张的眼神里亲切的捏了捏自己弟弟的脸颊,又揉了揉他软绒绒的发顶。
他失踪后家里就添了个孩子,父母大概是担心他会觉得自己被取而代之,有所不满或迁怒。可他清楚,他失踪了整整五年,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被找回来,而家里总归需要个继承人,这没什么不对。
回家后,伊格尔提出想学习武技和理魔法,父母应允了,为他请来了老师。
伊格尔发愤图强的勤学了两年,十六岁那年申请成为了赏金猎人,提出想要出门闯荡,父母同样应允了。
离开森染的那天天气很好,伊格尔坐在空艇上,只觉得天高地远,云淡风轻,心情也是一派轻快明净,好像在天上飞的不是空艇是他自己一样。
——让我好好期待一番我以后精彩的人生吧。
伊格尔这么想着,微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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