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扬希 于 2017-3-12 21:49 编辑
Sizz 斯卡蕾特用力睁大眼睛,可是她的视野左侧还是一片模糊的水光。那是眼泪。 她用力甩掉泪水,再次试图看清书上小小的文字,可惜不能——缠着厚厚一层绷带的右手丢下书籍,斯卡蕾特扶着书架拖着病腿走回轮椅,小步蹭出书房。她在红区里失去了太多的东西,所谓朋友的赏金猎人丢下了受了伤的她,任她自由死活;之前灾难一般的袭击中,这女孩断了手脚,一直眼睛也因为迟迟不得医治而受到创伤,她的左眼快要看不清黑白了。
当初为什么要去红区呢?对于斯卡蕾特来说,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她讨厌安逸,因为有关斯卡蕾特的安逸已经彻底消弭;她也不喜欢流浪,世界之大,阿泽兰之宽广,流浪到哪里都没有她的栖身之地。可是在做一个小小的蛋糕店员工还是去红区冒险的选择里,斯卡蕾特宁愿去流浪。
女孩的手伸向插在墨水瓶里的羽毛笔。她从没有用左手写过字,扭曲地书写下几个字母之后,羽毛笔扎破了她的手掌,一点微腥的血液溅到羊皮纸上,然后她又不得不找出小刻刀慢慢地刮去这一层血。这花费了斯卡蕾特一下午的时间,而她甚至没有写完自己名字。 这不禁让斯卡蕾特有些挫败,将纸屑匆匆丢进垃圾桶里。
厨房堆着几个盘子,扬希在临走之前留下了一些切好的煎牛排和牛奶布丁,她还一口没有吃过,此时已到下午四点,斯卡蕾特饥肠辘辘,饿得都有些头晕目眩。她强撑着扶着楼梯跳下二层,来到厨房狼吞虎咽了一整盘牛肉,又翻了翻米袋找出一只炖锅煮粥。这样吃饭对胃一向是可怕的负担,可斯卡蕾特在意不了这么多了。 除此之外,她还有不理解的一件事……
门锁传来扭动钥匙“哒”的一声。 扬希平缓、柔和的声音传进斯卡蕾特的耳畔:“我回来了。”
“好巧,”她费力地给自己戴上厨房用防烫手套,“小米粥好啦,快来喝!” 两人像是久违的友人,一举一动充满着默契而不可言说的心领神会。 谁知他们只是屋檐下萍水相逢的躲雨人呢?
Cat 斯卡蕾特恹恹地坐在沙发上,裹着一张棕色的毛毡,健全的右手捧着一杯大麦茶,像一只没有小鱼干的猫正在抱怨撒娇。骑士主动揽过了刷盘子的任务,并在听过她吃饭时间后十分贴心地送上了家里常备的胃药,督促她尽快喝下。少女在骑士的注视下咽下药片,乖乖地休息一会儿。这时候还是七月,她却四肢发冷,不得不从衣柜里翻出还没晒过的毛毯。 那毯子有一股浓郁的霉味,斯卡蕾特却觉得安心极了,这样邋遢随意的样子让她回忆起了自己和父亲独自生活的时候。壁炉暖融融地映在她面容上,柔和了少女的棱角分明。 未关紧的门外溜进来一只野猫,全然漆黑的模样,淡绿色的眼睛忽闪忽亮。 “有猫能吃的东西吗——”斯卡蕾特向厨房发问。 “有的,”扬希说,“等我刷好盘子吧,希娜总是在这,你可以陪她玩一会儿。” 斯卡蕾特向猫咪招招手,这只大约一岁的猫轻车熟路地跳上沙发,乖乖缩在斯卡蕾特的身侧,慵懒地伸出了爪子。斯卡蕾特摸摸它的头,不禁想起儿时与邻居家的猫游戏的过往。她很快调整好悲伤,努力翻了一个身,轻轻搔着希娜的下巴,不多时,这只猫咪便拜倒在她熟练的揉搓手法中了。 等扬希端着一锅无盐无油的猫饭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床上幼猫似的女孩同猫咪一同侧身躺着,扬希把猫饭倒在为希娜准备好的食盆里,准备站起来替斯卡蕾特拢一拢被子。想不到的是,这个有半生在红区度过的女孩警惕心极强,她在扬希伸出手的一瞬间便恢复清明,一把抓住了扬希的手腕。 “替你盖被子。”扬希没有挣脱,反而顺力半跪下来,“你醒了更好,要不要抱你去楼上睡?” 斯卡蕾特内心挣扎了一会儿:“不,我们在这说说话不好吗?”希娜的尾巴擦过她的脸颊。 “我以为你不想说,斯卡蕾特。”扬希在另一边坐下。 少女点了点头,有些杂乱的红发垂在肩上。她眼睛未闭将闭:“我以为你感兴趣呢。” “好奇心害死猫,如果你不主动告诉我,我会一句不问的。”扬希理了理外套,“这才是绅士的礼节,对吗,斯卡蕾特小姐?”
少女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露出一节光滑的脚踝。 “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去红区干什么,采草药啦,练医疗包扎啦,交朋友啦,都有一点理由吧。”斯卡蕾特又捧起一杯热茶,“说白了就是没事干呗,所以只想四处逛逛,哪知收留我的赏金猎人队伍这么差劲,连队员都抛弃了呢……” “以后还去红区吗?”扬希一边向茶杯里加牛奶一边询问。他知道上面所述的大概不是什么实话,可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得绅士着发问。 斯卡蕾特伸了个懒腰:“暂时不会回去啦,想过一段安定生活的日子?大概是这样,你有什么能挣钱的建议吗?别说是去蛋糕店打工,我可不想继续和甜奶油过日子了。” “听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某人说,他正好缺一个护工?” 扬希笑眯眯地抚弄着希娜的长毛。
Alive “活下去真是艰难啊——!” 正用绸带将头发扎起以便工作的斯卡蕾特不得不发出这样的感慨,若论原本的个人资历,父亲曾经被判定为“异端”的“污点”绝不会给她留下的机会,可她已经改名换姓,变成了退役暗夜骑士的女儿,身家清白,实力不差,可以说是很轻松地进入了骑士团。 她一开始只处理一些简单的伤口,比方说训练时被刀划伤之类的,她涂一涂碘酒擦一擦酒精就好了,最麻烦不过缠两圈绷带。由于本就是医师家庭出身,斯卡蕾特对这些事都很熟悉,日子过得相当清闲。她偶尔会试着和修玛·提利说几句话,她发觉这也是一个有趣的人。 “提利先生,您真是很帅气啊。”这是斯卡蕾特随口说出的赞美话,“您比我哥哥可有魅力多了。” 扬希对着镜子裹着纱布,吐出不屑的一哼:“把我妹妹交给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调情的……” 修玛得意洋洋地道了谢,让斯卡蕾特掩唇笑了许久。
修玛·提利是个合格的医生,虽说有些自恋,但是医疗水平一向很好,向他提问一些内容他也会十分尽心尽力地回答。尽管扬希笑着说:“只要是女生,他都会尽心尽力的——”他拖长了尾音抱怨着。
后来,斯卡蕾特与骑士团内的骑士慢慢熟悉起来——你肯定明白,骑士没法规避受伤这么常见的问题,医务室从早到晚都是处在满员的边缘,轮不到修玛照看的小灾小病也变成斯卡蕾特工作内容的一部分。她学会了缝纫和编织,时常还会替这些笨手笨脚的男骑士缝缝补补修改衣服,也算是义务劳动了。
“修玛先生,您家里也是做医生的吗?” “对,你应该听说过我的父亲吧?他在N3也算大小是个名人。” “有所耳闻哟,我听说他为团长大人的妹妹接生!” “那可真是……厉害呀!”女性轻轻磨了磨牙槽,笑道。
Running
斯卡蕾特的前半生都在逃亡。她时常做了噩梦后又惊醒,畏畏缩缩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啜泣,那噩梦循环往复,终年不停,是她父亲粗糙的、沾满鲜血的手。那本是应该助人为乐的一双手,那本是救死扶伤的一双手,如今沾染杀戮和鲜血,为的只是…… “你快逃走!永远不要再用林奇的本姓!”这是父亲从喉咙里发出的最后的嘶吼和关怀。 “你快逃走啊!”她用力地点点头,父亲的容貌在泪水中模糊。 于是小小的少女走上了流亡的道路。她先是乞讨,后是打工,那时候她才十岁,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痛苦和恶意,只身徘徊在晓光孤儿院的门外,不接受帮助,也拒绝询问。是扬希第一个伸出了他的手,撕下自己正在吃的一块面包,说:“吃点吧,不然会饿的。” 少年像是彬彬有礼的绅士一样对女孩的来历不闻不问。
扬希冲着女孩点点头:“不管怎么样,不能死啊。” 斯卡蕾特歪着头,嘴里咬着一口面包:“不……不能死吗?” “我会伤心的。”扬希又递给她半杯清水,“你也会伤心的。不要这样,以后你不介意的话,我会三餐时间都给你带一点吃的。” 斯卡蕾特默默地答应下来。
我会伤心吗?我不会吧。
扬希彼时其实没有考虑这么多,他只是连续三天在同样的地方望见饥肠辘辘的女孩,又听到嬷嬷们说起那个不愿进孤儿院,也不愿离开的少女,在同情心之下使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帮助她一把罢了。他看见每个流浪的人都能想起往昔的自己,他想多帮帮一些人。 因为那时候的扬希也希望有人帮帮自己。
斯卡蕾特和扬希很快就交换了姓名。当然,斯卡蕾特的姓氏被她轻描淡写地抹去。 “我也不记得我姓什么了。”女孩的眼瞳里是闪闪亮亮的谎言,扬希没有揭穿她。 “那就忘了吧。”他轻声说。 斯卡蕾特用力地说:“嗯,忘了哦。”
Life
能够说服某位老好人收留自己,简直是斯卡蕾特的意外之喜。她第一次见到萧就断定他是一个好人,这个中年男子身上有一股父亲的慈爱和睦。他来孤儿院是捐钱的,一大笔钱,足够孤儿院度过漫漫的冬天。扬希不太放心斯卡蕾特,从深秋开始委婉地劝她来孤儿院过冬,反正并非是不能够离开,总比在外面冻成冰棍要好。斯卡蕾特每次都回以微笑和拒绝。
但斯卡蕾特很害怕进入孤儿院,又要和人进行交流啦,又要说话啦,又要应付你从哪里来你家人在何处的无聊问题啦……她害怕。谎言能够掩盖一切,但少女对频繁的撒谎没有什么兴趣,她宁愿就这样独来独往,偶尔有一两个能够报出她名字的看客就好。 萧路过她的时候没有停下,几秒钟之后却转回身。
“您好,小姐。”他开口说道。 斯卡蕾特警惕地抬起头,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是萧·安徒,能问问您为什么在这么?”萧充满了对女性,尤其是对小女孩的耐心。 “……我没有家了。”斯卡蕾特僵硬、冷漠地回答了一句。 “到我家来?”萧·安徒泛滥的同情心支配他说出这话,也许是觉得太唐突,他紧跟着补充,“我有一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大,也许你们能玩到一块去。” 斯卡蕾特盯着他的眼睛,两三秒后偏过头去。 少女穿着松松垮垮的旧衣服,红色的头发因为不经打理而黯淡无光,唯有浅蓝色的眸子闪烁光晕。她缩在枯草里,抱着膝盖,寒风从领口蹿进她的身躯,这女孩轻声道谢,却也说出了无声的拒绝。女孩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牌。 “给你。”她两指夹着塔罗牌递过去,“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话。”
萧翻开牌面,是自我牺牲的倒吊者。
Everyone 萧看着在他面前费力切着牛排的小女孩。他几乎怀疑斯卡蕾特连纯银的刀叉都握不住。 “要我帮忙么?”这位先生十分礼貌地开口。 “不,让我来吧。”斯卡蕾特轻轻说,“您家里挺整洁的。” 感谢女神。萧在心里想,这姑娘总算愿意主动提起什么,他已经无措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萧去厨房看看咖啡煮得如何,同时回答道:“我有一个妹妹,我和你提过她,是她把这里管理得井井有条,如果只有我就不会。” “为什么要带我回来呢,先生。”斯卡蕾特搅动着汤碗里的玉米粒。 萧好奇地询问:“不是我一个人说过这样的邀请吧?现在已经到了冬天了,你在外面睡会被冻死的。为什么不去收容所或者孤儿院呢?” 斯卡蕾特再度陷入沉默。她不是害怕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也不是担忧会牵连到谁,她只是犹豫,又从父亲被接二连三地诬告后感觉到人心的虚幻。就、就这样吧……女孩在心里磕磕巴巴地想着,她不愿去作为弱者被同情。 “我们换个话题,”萧很轻快地越过这个无人回答的提问,“你喜欢橙汁还是咖啡?”
其实任何人都可以。 斯卡蕾特抱着这样的心态等待着某个人带她回去或是伸出手来。她对这样被迫地等待帮助的行为很唾弃,可才十二岁的她几乎什么事也干不成,没人要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干活。她能得到的只有泛滥的善心和剩菜剩饭。 曾经的她还期待过去都青府求学,毕业后做一名魔导士……绝不做医生。 萧说:“做我的女儿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 “你经常这样把陌生的小姑娘带进来吗?没有恶意。” “……不,我只是尽我所能。”
太好啦。 斯卡蕾特那时候想。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恶劣啊。
Talent 斯卡蕾特在成为护工不久就得到了萧的消息,这位昔日就善意满满的退役骑士搬回了尼恩格兰,据说这才是他的故乡。不知道他那时候为什么在晓光……斯卡蕾特一边擦着窗户一边想这个问题,现在的斯卡蕾特远不想当年一样自怨自艾,毫无出路,她健健康康地长大了,灵魂也随之成熟起来,想起对待萧的态度和那时候的触动,她甚至有点不好意思。 某个风轻云淡的假日,她带着一些特产零食(绝不是烤辣椒)上门拜访,萧意外地张开两臂,给了她一个拥抱。
“好孩子,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萧把斯卡蕾特带进他的新房子,“你现在长住尼恩格兰么?” “嗯。”斯卡蕾特打量着他的新家,有点乱糟糟的样子,桌子上堆满了食物,厨房里散发着油腻腻的味道,这里没以前那么整洁,看上去萧的话并非谎言,没有他勤快的妹妹帮忙,这个家就像单身汉的狗窝,“布列……布列去哪了?”她有点记不住那姑娘的名字。 萧去收拾沙发:“布列塔去读神学院啦。”他把椅背和沙发上的衣服统统塞进卫生间,“这有点乱,你还是先凑合坐下吧。”
“你竟然还可以认出我。”斯卡蕾特伸出手将扎起马尾的那部分头发散开,“我以为你会忘了那点事。” “怎么会?”萧哑然失笑,“你的口才很好,说服我去资助扬希,你见过他了吧?他可是前不久才升了职。你的人也很好,甚至还会占卜,我就知道你会过得很不错的,我煮咖啡的拙劣手艺大概没法让你开心了。”
她想她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不啦,我超级开心的。”
——Scarl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