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帕西瓦尔 于 2018-4-8 15:27 编辑
Caprice
拂晓的光芒再度降临了这座受尽磨难的城市,晶莹的粼光在东边喷薄的日光下微微发红,却又被很快漫起的雨雾所遮掩。海啸退去后的沙滩上是仍在本能挣扎的海鱼,包围着鱼的浅浅海水甚至无法没过它们的身体,只够让它们拼命鼓动着腮,做最后的苟延残喘。
——一如名为“晓光”的城市本身一样。
阿莱克斯·格雷夫轻巧地越过地上的水洼,它们在魔物的血水和毒液混杂下变成了不太妙的紫黑色,隐藏在朦胧的晨雾和淅沥的雨水里,与转瞬即逝的、稚嫩的新生太阳交相辉映,形成了清晨海边的诡异色调。尽管北港区的魔物已经被清理干净,赏金猎人和骑士团也来回检查了好几波,现在的状况依旧不容乐观,除了海水里可能还隐藏着魔物的风险,更多的是魔物血液给晓光的水源带来的污染可能遗留的问题。
海啸发生后的第四天,一度喧闹过的城市变得安静下来,陷入了令人难耐的死寂。
尽管海浪和魔物都离开了,余震的风险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降低,各个地区也送来了志愿者和物资,晓光的事态却丝毫没有好转。毕竟有海浪的话,远离海边便是,有魔物的话,与之战斗便是,余震来了,抓紧时间撤离到空旷地区便是,可毒素是无形的,它们流入日常的饮水里、潜进脚下的土地里,抓不着也看不见,任教会和骑士团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将其清理干净,结果反倒成了滋生绝望的温床,患者痛苦的呻吟声和啜泣声夹杂在嘈杂的雨点声里,到处都没有希望的光芒。
“某种程度上,帕西受伤不能来救援也是一件好事。他一定见不得这样的光景。”
原骑士低声自语着,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扯下蛇皮的防护手套,触碰着躺倒在地面上的难民躯体。地上的遗体已无脉搏,冰冷的温度和翻白的眼皮都在诉说着悲伤的故事。
即便脸庞已经鼓胀成可怕的深紫色,阿莱克斯也能辨认得出来,那是一具年轻渔民的身体,停留在生命最后一刻的面庞狰狞无比,已经干裂的眼中布满血丝,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瞪向天空,不甘地控诉着女神的无能。乍看之下,早早凋零的花朵不过跟莫德与帕西差不多大,正是年轻力壮的黄金时代,手臂上的肌肉和柔软的布料衣衫都显示出青年是一个极为出色的捕鱼好手,他应该是在一个更加朝气的、怀抱梦想的年纪,还是在阿泽兰历史上最为安逸的破晓之城,能够拥有更好的安稳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咸湿的海水里绝望地腐烂。
“啊,那个,您要移动尸体的话可要小心一些。现在毒的疫情很严重,那边的鱼市里已经死了不少安放的重病患者了。”
他抬起头,看见警备队穿着的年轻人礼貌地向自己搭话,他同样礼貌地点点头回应对方,站起身,将手套重新戴了回去:“只是想确认一下是否还有救,谢谢你的提醒。”目送着那个警备队员匆匆离去,阿莱克斯耸了耸肩,蹲下身,用那只完好的手调整好机械臂的方向,将尸体固定在了胳膊肘处扶稳。遇难者的尸体需要聚集起来焚化,防止灾情进一步的蔓延。这是一件不太快活的差事,那么多无辜的生命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留下就消失在了灼烧历史的火焰里,甚至等不到他们的亲人来认领尸首,残忍却也无奈。
等到他做完这不愉快的工作回到鱼市的棚子里躲雨时,阿莱克斯看见了警备队员所说的重病患者,他们像待宰的鱼一样摊平在地面上,许多人的眼神已经变得呆滞,甚至完全察觉不到自己的到来,只是凝视着棚子的顶端。尽管他们的胸脯还在起伏,但他们已经死了。
——只是没有灵魂的空壳而已。
那么失去了一切的你、死过一次的你,还是阿莱克斯·格雷夫吗?
被魔物围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青年摇了摇头,把那景象从脑海中驱走。
他隐约忆起,许多年前,自己曾经常带着稳重的长子到北港的鱼市来,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变质,他做着梦想的职业、有着美丽温柔的妻子、子女双全,晓光也还是它应该的模样,吆喝的小贩、勤劳的渔夫、新鲜的食材,人类最古老的城市沐浴着女神祝福的阳光,金色的希望充斥着每一个宁静、安稳的闲暇午后。
雨夜总是站在小小的私塾教室里教书,她从不在乎学生的贵贱,只会将所有的知识倾囊相授,每当他路过小屋的窗口,妻子会向他招手,他们隔着街道向着彼此微微一笑便了然了对方的心意。帕西喜欢在后院里练习剑术,那时候的他还活泼好动,无忧无虑,崇拜和憧憬着身为骑士的父亲,渴望着勇气和力量。而两个女儿还年幼,长得并不相似的双生子还在咿咿呀呀地蹒跚行走,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但她们却是他心中的天使、是他作为父亲最柔软的部分。最年长的莫德则是最懂事的那一个,他深知父母的繁忙,弟弟妹妹也还年幼,所以屡次提出要帮父母揽下去集市的活儿分担重负。
然后,阿莱克斯就会牵着莫德的手带着他一一认别不同的鱼,告诉他怎么分出新鲜的程度,教会他如何与渔夫讲价,就像每一个晓光的父母会教自己的孩子所做的那样,莫德总会站在旁边睁大眼睛看着,认真地记在心里,还偶尔会在旁边开口帮腔几句,然后他们会带着满载的丰收一起回到温暖的小家,等着雨夜巧妙的手艺将鱼们烹制成鲜美的晚餐——那是对于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而言最为平凡也最为美好的时刻,却也已离他远去。
如今,连承载回忆的这座城市也变成了百孔千疮的模样,被大浪卷起的小舟是否还能安然无恙地航行?
当他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而抬起头时,熟悉的红发映入了他的眼帘——艾芮亚正骂骂咧咧地将遮雨的斗篷脱下来甩到地上,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一脸嫌弃地道:“这鬼天气实在没得救了。本来地上就被污血搞的够脏的,真是踩了一脚泥。你怎么跑到里边来了?干嘛这么一脸严肃的,坐这儿思考人生啊?”
“我也苟活到这把年纪了,感叹一下过去不行吗?”他笑了笑,注意到师妹的大嗓门儿已经引来了医护人员不悦的目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小声点,别打扰病人休息。”
“他们都半死不活的了,也听不到什么了吧。”艾芮亚嘟囔着,但还是配合地降低了音量,“我从教会那边过来的,路上到处都有人在说中毒扩散的事情……”
“嗯,我想城内都人心惶惶了,恐怕有不少人逃走了吧。”
“这种混乱的事态下还能跑走的都是有钱人。”红发女人耸了耸肩,“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等到晓光稳定……”阿莱克斯刚要回答她,后面的语句却全都凝固在了嘴边。
他听见了歌声。
他听见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歌声。
遥远的、温柔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歌声从浅浅的海面上飘来,淡淡的一抹夹杂在海风中,美妙得就好像仿佛梦幻一般虚无。
“那是什么声音,谁在唱歌?”他听见自己的舌头在不受控制的发问。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没……”
“你没听见吗,艾芮亚?那个海上的声音?她在唱些什——”
他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人群的骚动中,只有那不知名的歌声依旧清晰如故。
它优雅得就像飘忽的梦,迈着轻盈的舞步,划开了灰蒙蒙的晨雾,展现出大海的雄伟身姿。没有人听得懂它究竟在说什么,却莫名地充满了力量。
有人疑惑地左顾右盼,有人开始惊叫,但更多的是站起来的人们支撑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向着海中歌唱希望的银色伸出了双手。
从海上走来的银色少女抬起了手臂,盘出一个个婉转的高音,那曼妙的声音比羽毛还要轻,悄然地消散在凌晨微冷的空气中,却依旧固执地迎着海风而上,流畅而不息,如落地的玻璃珠一般迸裂开来,重重地砸在每个绝望人的心底,没有人听清楚在唱什么,可那奇妙的旋律本身就像一声声亲切的呼唤。
他知道这种神秘的语言,他在哪里听过这种歌声。
而且不止一次。
如触电一般,忽如其来的回想让银发青年呆立在了原地,他沉默地凝视着那远处的光芒,双拳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莫名的寒冷感从头上淋下,蔓延到了全身,一直以来被刻意忽视的某个细节在他的脑海里复苏。
起来吧,起来吧,起来吧。
每个人都在低声念着,他们不明白那歌词的意思,却让他们相信自己应该怎么做。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跌跌撞撞的步伐声,伴随着充满渴望的低语,那些病入膏肓的人向着亡河畔唯一的稻草伸出枯稿的手。
“喂……喂!你们等一下,这不妙吧……喂!”红发的赏金猎人的喊声是那么遥远,她努力地窜上跳下想要拦住那些走向未知的人,却根本没办法阻止他们奔向唯一的希望。
“是女神显灵……”
“不,那不是女神…”
“……她拿起了蓝花……”
“是塞兰的圣女……是塞兰的圣女来救我们了!”
金色的阳光从厚厚的云间洒向大地,照耀在泛着微波的海面上,戴着薄纱的银发少女仍然仰头歌唱着,她被她的信徒们簇拥着走上前来,用洁白的双手唤醒了久旱的井。她舀起洁净的水,随着最后一句上扬的尾音,递向了干渴了许久的人们,紧紧围在她身边的群众发出爆炸般的欢呼声,对生命的渴望和发自内心的崇敬让他们对着来路不明的少女弯下了身躯。
“这种事情绝对很奇怪吧!他们都疯了吗!塞兰是什么啊!那女人用的能力很奇怪!你也说点什么啊师兄!”
没有察觉到师兄异样的赏金猎人一边试图拔高声音引起注意,一边用胳膊肘撞了撞陷入沉思的阿莱克斯,而青年则颤抖地抬起手托在下巴上,低声地自语了起来。
“来路不明的塞兰圣教。”
“那是什么!”
“……说起来,那个时候也是这种歌声。虽然不是同一个人,但就是这种听不清、又莫名悦耳的歌声。”
他带着手下的骑士结束了一天的巡逻,正要乘空艇从红区返航,却在部下凄厉的惊叫声中看见了本不该群聚着出现在红区边缘的吼豹。
“哈?”
“对……是的……我怎么会没想到呢……恶魔的歌声……”
无论他们逃往何处,那几只吼豹始终紧跟在他们后面,任何的策略都无法转移它们的注意力,它们诡异地舞动着、跳跃着,仿佛在跟随着某种奇异的调子在林间奔腾。
“阿莱克斯·格雷夫,我发誓,如果你也跟那些死人一样变得疯疯癫癫,我就——”
“就跟曾经我们杀死‘她’之前,‘她’咏唱的歌声一样……那种能操纵火焰的歌声,你还记得吗……”
“……嗯?”
当他赶跑了手下,独自面对那堆魔物时,他发现那些吼豹对逃跑的伙伴毫无兴趣,别说去追逐,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便绕着自己围成了圆圈,将他牢牢地困在了包围里,对他展开了发疯般的撕咬。
“难怪那时候的魔物显得那么反常……我太专注于思考要怎么脱身,所以把背景短暂的歌声忽略掉了。”
他转过身,苍白的脸看向一脸疑惑的艾芮亚。
“当年差点害死我的那次红区任务,我被魔物袭击不是偶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所为。而会对我如此执着要下杀手的人有且只有一个,艾芮亚……我为什么没想到呢?不,我一直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阿莱克斯不顾师妹逐渐变得惊恐的表情,只是平静地、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客观事实。
“对,我猜的没错,‘她’真的回来了,‘她’从‘门’的另一头回来向我复仇了。恐怕不止如此,‘她’不可能放过我的家人,最坏的情况就是‘她’已经成功下手了。我怎么没早一点注意到呢……女儿的失踪、家庭被分散、我被袭击、莫德被带走、甚至于这次帕西的受伤,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阿莱克斯,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不,艾芮亚。”阿莱克斯的声音冰冷而凝重,他看着远处那些跪倒在圣女脚边的悲哀人们,脸上没有一丝情感,“只有这一种可能。”
被恶魔呼唤的太阳照亮了晓光的大地,银发的青年果断地转过身离开了港口。他深知自己的力量面对那种生物是多么无力,也知道自己没办法挽救那些人、阻止晓光走向颠覆的前路。
城市又喧闹了起来。
相关说明:
*时间轴参考官方主线事件《她自海上而来》
*帕西受伤没来参与晓光救援,是因为当时稻荷被人贩子团伙绑架,他为了保护养女而被重伤。稻荷绑架事件的详细请见《痛觉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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