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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狼 于 2023-5-19 11:04 编辑
*剧情接《SA413.2.16 双面凶险》事件。
*阿尔弗雷德、岁魈、深蓝、巴风特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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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微微抬起头来。有人站在他藏身的灌木丛外,虽未在这隆隆大雨里留下什么响声,但对他这样的星士而言,即使只有活物的体温,存在感也过于明显了。
“有什么事,岁魈先生?”
“雨太大,怕会损坏布置,”那人说,语气是一贯的清冷,“我去东边瞧瞧状况,先等我的消息吧。”
“好。”红发星士温声答应,“小心一点。”
岁魈刚刚转身,又回过头:“对了,你见过特瑞弗·斐利吗?”
阿尔弗雷德无奈一笑:“见不到,也用不着。”
狩猎人似乎发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无言地驻立片刻,气息倏地消失。
雨水不断流过光亮的鳞片,“沙笠”眨了眨眼——她的眼球表面生有一层肉膜,能将异物隔绝在外。
水帘太厚了,争先恐后从“最上面”滑到“最下面”,森林中熟悉的景象在帘幕后扭曲变形。
沙笠四只爪子紧紧抓着身下的树枝,立在雨中一动不动,膜翼尽力朝远处拉伸,好让背上的主人坐得稳当。
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她能迅速“飞”到另一根树枝上,即使大雨让风力变得难以捕捉,即使后背必须承受异于平日的负担。身为龙背蜥蜴族群中最强壮的成员之一,沙笠肌肉和关节的力量远胜同族。只要再长几年,她就可以挑战首领,主人的这点需求对她不算什么。
她虽一动不动,内心却燃烧着急遽的渴望——想在空中滑翔,想在树枝间跳跃——同族的气息残留在无数林木中央,牵引着她的注意力,令她迫不及待想去一探究竟。
但主人命令她停下,她只能停在这里,眨着金红的竖瞳,透过扭曲的帘幕望向前方。
“巴风特,”坐在蜥蜴背上的男人侧身唤道,“我们分开走。”
身后没有回应,那人笑着俯下身,摸了摸蜥蜴的后颈:“你瞧这些孩子,巴风特。他们的行为没有异常,‘气息’并未被掩盖,说明人类来得不多——那便算不得麻烦了。我还真担心骑士团会有出人意料的大动作呢。”
哗啦一声,另一匹蜥蜴载着骑乘者落至并肩的枝端。兜帽下暗紫色的眼睛回转过来:
“要杀掉那些人吗?”
“随你。”
他漫不经心说道,随即又补充,“如果不好下手,那么尽快返回营地,但不要让对方察知你的去向。”
“是。”
话音未落,巴风特的身形就不见了,枝端只剩那头龙背蜥蜴。它对骑乘者的去留根本无所谓,骨刺高高翘起,膜翼在雨中不住颤抖,显见极力克制着某种冲动。金红的瞳目与沙笠一样,盯着某个方向,只是为了驱逐雨水才不得已眨眨。
“很辛苦吗,阿尔塔?”说话的男人拍了拍手,雨水顺着蓝色额发流过下垂的眼角,“不必忍耐了,去吧,想去哪就去哪——让我们好好欣赏,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尔塔闪电般射进丛林。沙笠紧随其后。
岁魈倚在粗枝上,居高临下观察陷阱网里挣扎的蜥蜴。
它被天狼引来,又吞过掺药的肉饵……若不是突降暴雨,本该在更合适的时候醒转。
清醒状态的龙背蜥蜴,足趾不断分泌黏液,于所过之处留下痕迹,以此向同伴传达讯息。
愉快的信息、满足的信息、紧张的信息、焦虑的信息、饥渴的信息……
这是一个极端好斗的种族,即使与体型、力量远胜自身的强敌遭遇,也能凭靠敏捷身手不断与对方周旋。而黏液会替它们传出猎物信号,源源引来同伴。
战斗持续得越久、个体愈兴奋,黏液的味道愈强烈。
许多更强大的魔物反而被它们分食,正是基于此种原因。
若非它们并未掌握真正的合作狩猎,如今生存繁衍的地盘只怕还要更大。
可惜始终不算多么聪明的动物……
岁魈抱臂瞧着那只缚网缠身的蜥蜴,它仿佛不知何为徒劳,正肚皮朝天,锲而不舍地伸足猛蹬。
绳扣其实是个活结,它一蹬,脚下的网绳便会拉松,背后的网绳收紧。为了反抗后背紧缚,它又会用力拱动尾巴,把后面的网绳弄松,以致肚绳重新收紧——这样不管挣扎多久,状况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但一遍遍的挣扎,却会在绳子上留下大量气味强烈的黏液。
若在龙背蜥蜴的聚居地这么干,无疑是嫌活得太长,但此地距那片山谷足够远,要说谁能嗅到它的气味,除了冒失跑出地盘,得不到同族支援的小蜥蜴,就只有被刻意引诱、驱使来到附近的个体……
原本想用它在更合适的时机扰乱对方,可现在别无选择。
阿尔弗雷德不管不顾站起身,拨开湿漉漉的密叶,走向空地中央。
正如他所预料,一个在密林间飞快移动的影子戛然止步,投来刀剜般令人生寒的目光。
已经不得不做出抉择了。
按照原计划,敌人只要追踪天狼,必会发现他们事先留下的痕迹,进而来到这里。“特瑞弗”不大可能冒着暴露行踪的风险,派猎兵团大部队送死。他独自查探的可能性更高。若有随行之人,只会是那个“巴风特”。
他应该以自己作为诱饵,现身明处引对方围杀。而岁魈会在暗处观察,等敌人疏忽防备的时候出手。
为了这一天,他们布置过不少陷阱……
真可惜,都用不上了。
星士掀开斗篷,抽出鞘中长剑。剑尖隔着重重密叶,指向对方停留之处。
回应他的是一片绚烂的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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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个啊。
巴风特敏锐地察觉到某种令自己不舒服的味道。尽管如此,他也没有立刻冲昏头脑。
附近又没看到营地,这家伙打哪儿冒出来的,藏多久了?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刚巧等自己路过的时候跑出来,有什么企图?
虽然什么企图都不要紧,反正迟早得死,但区区一人,真的值得他浪费时间吗?
窥探营地之人,背后必有主使,擒贼先擒王是常识。
见一个杀一个只会打草惊蛇——
念头甫一冒出,就被抛到了脑后。
因为剑尖准确对准了他,扎进他的神经,挑衅着他的战意。
既然被发现,那就没办法了。
雷光裹着急雨,瞬间笼罩了整片空地。紫电交错间,无数虫类和鸟兽的尸体与碎石一同飞溅。
巴风特看也不看那边,拔出匕首挡住侧面袭来的一击。巨大的力量穿过钢铁,沿着血肉之躯一路往上攀升。铁刃和铁刃碰撞的声音,在颅内引发爆炸似的震鸣。
阿尔弗雷德不等他有所反应,剑尖一转,穿过紧握匕首的手腕间隙,往咽喉直刺而去——与剑相比,那匕首几乎是静止不动的。而剑身从抬起到落下,甚至未沾到一滴雨。
这一剑落了空。
巴风特整个人向后仰倒,动作几乎没有改变,仿佛方才那一震恰恰将他弹开,连上扬的嘴角都不及收敛。
他嘴唇开合,吐出一个字,背心骤然后坠。匕首与剑身交错的刹那,电光再次暴涨。
阿尔弗雷德早有准备,两只手都戴了骑士专用的绝缘手套,但雨水扩大了电光范围,遍布半空的阻力与蚁噬般的麻痹,缓住了他追击的脚步。
于是一眨眼的时间,巴风特坠进厚沉的浓叶。从女神赐予阿尔弗雷德的视野中,星士看到此人伸手攀住另一根枝条,直接在空中翻转了方向,与此同时抽出背后的弓箭,落足、拉弦。
他赶紧跳开,一支带着罡风的羽箭将方才立足之处冲断了。角度之刁钻,若非星图照得清楚,绝难想到竟是出自刚刚坠下此地的猎物之手。
只有一个恶魔?
阿尔弗雷德心生警惕,不知是否应该追上。正在这时,远处传来灰隼的长鸣声。
那是岁魈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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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线震动了。
猎人轻轻勾动手指,一根蛛丝般透明的丝线从金属指环腹面转折牵出,若隐若现切断了厚沉的雨帘。数不尽的雨水顺着线身滴淌,半路悬悬转一个弯,原来那根线又与别的线相连。
这片密林中隐藏着数不清的线条,四通八达勾连不同的方向。雨水会触动它,飞鸟会擦过它,松鼠会绊着它,而排布这一切之人,需要通过丝线振动的幅度和频率,大致判断接触的东西体积如何、重量如何,进而分辨可能是何种物体。
乍听困难,一旦熟练了也就那么回事。
尤其是,居住过两年的地界,长了哪些花草,藏着哪些昆虫,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丝线只比普通的魔物蛛丝结实少许,连在枝条与枝条中间,即使被无意踩断、扯断了,连接指环的最后一根线条也会以独特振度将其呈现。
因此,当它被人轻轻挑起,反复察看后捻断,指环的主人一样了然于心。
在这个时间,与两匹身长超过六米的龙背蜥蜴同行,还能是谁呢?
岁魈鼓动喉咙,发出灰隼的声音,不到片刻,收到某根线条震颤的回应。
阿尔弗雷德遇敌?!
朝灵猎人迅速摘下指环,塞进藤蔓下隐藏的小树洞里,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四人分作两队,又被迫再次分头行动,这征兆可不大妙。
大部分陷阱都是以星士为中心设计的,没有阿尔弗雷德的牵制,如何才能确保敌人中招?
唉,头疼。
但岁魈并非不理解星士的选择,换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雨天发不出信号弹,与营地的联系完全是切断的,若放任对方通过陷阱区,无疑是将格尔希因置身险地。
……只能硬上了。
猎人从斗篷中取出一个皮质小搭扣,代替指环套在无名指根部,又在双腕各绑了一支暗弩,随后自腰带拆下几个颇有分量的金属零件,拼合、旋转,组装成另一把稍大的弩。
透过叶缝,他看到龙背蜥蜴载着一个男人,落在包了蜥蜴的绳网旁。
和那匹坐骑相比,网中的蜥蜴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此刻依旧肚皮朝上,用几近欢快的频率蹬着绳子。
或许它非常焦虑,可惜这种生物无法用表情传达情绪。相比之下,那头外形威猛,鳞甲边缘泛着金光的大蜥蜴坐骑,此时举着脖子、茫然四望的模样,倒能一眼看出对地上的同族完全不感兴趣。
这也是当然的。龙背蜥蜴的天性又不是互助互爱,能被黏液吸引,不过是为满足口腹之欲。
虽然也有食物已被瓜分殆尽的情况,但吃饱喝足之后的气味会让它明白发生了什么。而像如今这般,脚边明明溢满战斗的味道,偏偏什么吃的都找不着,大蜥蜴便陷入迷茫了,它的小脑瓜不懂什么叫上当。
另一匹黑鳞大蜥蜴倒是格外亢奋,数次露出牙齿凑近网绳,又缩头回退。
“……这可古怪得很,”骑在蜥蜴背上的男人伸出右手,仿佛苦笑了一声,“大费周章把我们引到这儿,不会还要玩捉迷藏吧?饶了我吧……”
沉重的雨滴噼里啪啦打在他的掌心,很快积出一个小水洼。仿佛要跟雨滴对抗似的,水洼表面鼓起一个一个的小泡,淅淅沥沥顺着手掌边缘流下。
岁魈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心头却莫名窜起一股寒意。
他的指尖轻轻摩过湿冷弩身,忽然想起曾在阿欧穆尔河某条支流见过的一种鱼苗。
那玩意常沿河漂流,如竖针般悬浮,呼吸时也能从岸边看到一个个水泡。有时它们被冲上河心岩,有时被其它鱼鸟捕食,但若将捕食者的血管剖开,往往可以找到成串的、形如悬针的小黑刺……那是一种腹生吸盘,擅长攀爬和钻刺的寄生鱼类。
天狼气呼呼抱怨“到处都有东西通风报信”的模样突然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恶魔如何与自然沟通,又能沟通到什么程度,连星士也无法准确回答。假设特瑞弗·斐利是此道佼佼者,能让飞鸟和昆虫为他效劳,担当他的耳目。那么,当那些动物无法在大雨中飞行,也无法监听自然的动静时,恶魔会怎么做?
猎人不希望自己的推测是真的。
……他放了鱼。
对血肉敏感的针形寄生鱼苗,随水流漂挂各处。岁魈无法肯定它们能不能逆流而上。即使阿欧穆尔河里的不能,经由特瑞弗·斐利之手放出的这一批也未必不能,否则如何代替陆生飞行动物,全方位探知消息?
如此一来,藏身之处随时可能暴露。
昆虫和飞鸟还能用药膏驱赶,鱼就没办法了。谁也不会费心费力,为原生地那么远的鱼专门调配克制的东西。
虽然想先与阿尔弗雷德会合,但继续等待只会丧失更多主动权。
这种寄生鱼想轻易刺穿他的防护也是没可能的。
岁魈将铁弩卡在腰间,砰地扣下扳机,巨大的反冲直接将他震退半空,落到另一根稍矮粗枝上,足声恰与雨滴声重合。
就在这时,隔着重重枝叶的空地传来蜥蜴尖利的亢叫声。
是有喉囊的雌蜥蜴啊。
继续跃至下一根枝干时,猎人浮出这样的念头。
有那么一瞬,死亡几乎勾到后脑勺。
特瑞弗·斐利从泥水里抬起脸,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脏的惊悸。
毕竟是人类的身体,贪生怕死、恐惧,皆为本能。
兜帽与大半斗篷都消失了,仅余的碎布也如纷飞落叶,漂荡在泥洼中。
大雨肆无忌惮落在他的头发上,猎装早就透湿,此刻更是里里外外蓄饱了水分,让他的身体比往时更沉。
可又如何?
他轻喟一下,似怜悯又似无奈地笑了起来。巴风特若在此地,定会明白他笑的是方才出手之人。
可惜啊,他想,就差一点点。
为了取他性命,对方显然做下不少布置,他记得那些用途不明的丝线,还有眼前挥发着强烈战斗气息的小蜥蜴。本以为无非是一次埋伏,谁又能在森林里将自己如何?没想到差点着了道。
如果力量的源头不是风,没法及时察觉异动……
他扭头望向不远处新积起的水坑,另一半斗篷像鱼尾似的,扎在坑中被雨水冲得不住摆动。
由于从沙笠背上顺利扑出,脑袋得以保住,但旋转的冲劲仍如闷棍般狠狠给了他一击。兜帽被勾了一下,连带整个斗篷都扯碎了——什么样的弩箭能有这种爆发力?
箭身扎进泥土,尾端也被雨水覆盖,他看不确切。
好在也不重要了。
他若无其事爬起来,打了个响指,周遭顿时升腾起气流,如护盾一样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之前没有这么做,是不想影响沙笠的行动。况且雨天会有水滴随气流飞旋,一看便知是某种遮护。失去隐蔽功用,反而置身被动。
而现在不同了。先暴露的是对方,这个盾会让对方的选择变少。
阿尔塔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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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魈换了两个位置,找回合适视野,发现雌的那匹龙背蜥蜴全身膜翼张扬,一副想要狠狠威吓敌人的模样,不觉好笑。
没有四溅的血迹,特瑞弗·斐利还没死。猎人的目光沿着空地一路搜索,终于在不起眼的泥水洼中找到了趴伏不动的目标。
虽然运气好躲过一击,但看来头部受了伤。
再补一发就对了。
他重新抽出一根长矢,上弦,瞄准——
砰!
临时改变发射方向的弩矢深深扎进右侧树干。他沿着枝条滑行将近三个身位,与一次闪电般的扑咬错肩。
漆黑的龙背蜥蜴终于找到可供进食的目标,竖瞳缩成极细一线,虹膜愈发鲜艳。
二者距离不过半米,长枝颤动不已。
谁都看得出这只魔物有多饥饿,它颈部的鳞片一起一伏,膜翼张到最大,又缓缓降下,再倏然张大,瞳孔周围的金黄几乎褪尽,代之以欲滴的血红。
岁魈没有轻举妄动。魔物一眨不眨盯着他,就是想等他先动。成熟的大蜥蜴有一身坚锐鳞甲,普通伤害奈何不得,而它随便一口就能将人咬得稀烂。
面对一只速度、力量都远胜自己的生物,犯错和逃跑都是自找死路。
他稳稳立于枝身,如一片叶子。龙背蜥蜴几次鼓张膜翼,做出夸张的动作,却始终没有真正发起攻击。
若在野外单独与这种生物面对面,他有绝对的信心取胜。毕竟依靠爪、牙、尾战斗的东西,攻击动作无外乎那么几种,单凭经验就能应付。
但特瑞弗·斐利还活着。
猎人面具下的眸光暗沉起来。
阿尔弗雷德像一颗红色流星,将阻拦前方的枝木劈啪撞断。
从刚才到现在,恶魔一直来来回回地兜圈子。星士索性用了最粗暴的办法截道,不给他机会绕到后头。
能将他彻底留在这儿是最理想的了,至少不能给那边添乱——让岁魈独自应付更危险的那一位,阿尔弗雷德多少有些歉疚。他只能更专注于当下的战斗,只要赶早了结,还来得及回头帮衬。
万一失败会怎样?已经没有余裕考虑这个问题。虽然体力消耗不少,但对方在星图下无所遁形,为了避开与他的正面交战,所花费的精神、气力也不亚于他。
时间拖得越长,对自己越有利。
巴风特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阿尔弗雷德挥开一丛飞散的碎叶,看到恶魔立身不远一条不算粗大的橡树枝上。枝条断了半截,也不知什么时候又兜回了去过的地方。
猎兵团团长早就扯下兜帽,一头银发湿漉漉贴着脖颈,面色比寻常人更加苍白。但他的神情、他紫眼里的火光,使那张面庞呈现一种非人的、几欲膨胀而出的渴望。
他舔舔嘴唇,眸中交替闪烁着不知是厌恶抑或兴奋的亮色。
“我犯了个错误。”恶魔说,“应该先让你死。”
你试试呗。阿尔弗雷德在心中回应,举剑向他刺去。
剑法并不华丽,没有花招,直刺要害,却有闪电也追不上的速度和摧山裂石般的力量。
巴风特上次硬挡一剑,很是吃亏,女神真他妈是个**。
然而他没有犹豫,两手齐握匕柄,迎着剑锋刺来的方向,横切一般架起手腕。
震耳欲聋的金属交击声,透过骨骼血管直传颅腔,巴风特的太阳穴鼓起青筋,筋络与肌肉的形状在胳膊上逐次暴突出来。
匕首只剩一个柄,而断剑高高飞起。
哈!这么蛮横,两次用同一处刃口砍老子,能不断吗?
巴风特撤手,矮身,以全然不同于上次的速度,疾雷一般撞向星士不及回防的心口,手腕一转又是一把匕首。
“回去见你的女神吧。”
阿尔弗雷德无焦距的瞳孔不见丝毫变化,断剑反握,朝恶魔背后狠狠捅下,竟是要与对方同归于尽。
……妈的。
巴风特骂了一句,千钧一发之际收了匕首,泥鳅一样继续往下滑,擦过星士持剑的腋下,扑出断枝,又一次消失在密叶中了。
深蓝在陷阱网旁蹲了下来。
偌大一块空地,孤零零放了个网,里面裹着一坨惊慌的蜥蜴,像晓光菜市场上忘了收走的摊位。
它之所以保住性命,全是因为有诱饵的价值。可怜的小东西,即使力尽而死,也没办法凭自己脱出束缚。
网绳上看不出什么布置,但眼下不是冒险的时候。
他伸出指尖,从网眼里揉了揉蜥蜴头顶的鳞片。
“乖,乖。”男人低声说,“没事了,我在这里。”
随着他的宽抚,蜥蜴不再乱蹬乱挣,眼睑舒适地眯了又眯,仿佛因为安全感的重归,身体终于记得疲惫。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他道。
下一秒,他站起身,回望身后的沙笠。
金边大蜥蜴安静伏在那里,眼睛没有看他,不知道在看哪儿。
他知道沙笠的精神已经放松,因为黏液中的信息改变了。无论布置陷阱的人存过什么心思,不安定的因素总归又少了一个。
深蓝重新骑上蜥蜴背,回想方才共鸣时得到的影像。
“只有三个人……吗?”
弩机“咚擦”坠下,在叶海中掀起一片水花。
阿尔塔一瞬间竟似忘了猎人,绷紧身体做出追击的架势。这实在怪不得它。即使是魔物,它毕竟也是蜥蜴,比起静立不动的猎人,“逃”的东西才是视线捕捉之物。
趁它分神,岁魈一把扯低垂到头顶的树枝,脚下一蹬,与双手共同攀上,枝条嗖地弹远了一点。
简直是再明白不过的引诱!树枝没有多高,魔物一仰头就能咬到。阿尔塔当然不会错过机会,脖子一伸——动作也是闪电一般的,但满是獠牙的大口方及张开,鼻尖就被鞋底踩中了。
弹远的树枝早已回退,岁魈刚刚借此扰乱了它攻击的角度,随后松开枝条,让两脚带着全身重量,以鼻尖为起点,沿脸颊两边的骨刺噼里啪啦滑下,落在终点——两只鼓起的眼球上。
直到这时,咬空的一口才堪堪合拢,发出可怖的撞击声。猎人背靠宽厚的上颚,双手各自握紧鼻边骨刺,足底毫不留情碾进眼球敏感之处,用鞋跟狠跺了三四脚。
阿尔塔大声嘶叫起来,可惜它没有喉囊,只能发出“滋滋”的哑音。
从方才到现在,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猎人知道必须得再快——得再快一点才行,否则它激烈的情绪又会促使分泌更多趾间黏液,把另一个同伴,还有特瑞弗·斐利引来。
阿尔塔的眼球不断被攻击,即使如此也没有破损,保护膜太坚韧了。但疼痛仍令它闭紧双目,它狠狠甩起脑袋,甩一下咬一口。猎人的身体被颠来颠去,只好紧紧扣着骨刺,但它的膜翼纷纷张开,能抓握的部分越来越少。
又一次被颠起时,岁魈扣动绑在手腕上的暗弩。一股细绳咻地射向蜥蜴背后的树干,险险牵住了他近乎落进蜥口的半边身体。这股微弱的支力让他终于不必躺在蜥蜴鼻尖,而能踩着鼻梁,迎面站起。
尽管如此,他并不能站直,只能半蹲在蜥蜴无法睁开的眼目前,抓住它头顶犄角一样的骨刺。
异常鲜艳的膜翼对着他的脸气势汹汹地扇动,岁魈微微一笑,弓起指背,从皮搭扣交叠的夹层中露出刀片一角。
他自己削断了细绳,免得待会儿碍事。
阿尔塔举起爪子,整个脑袋伏在树枝上,试图用爪子挠脸——它的前肢不短,能从头顶一路呼拢到鼻尖。
这几近可爱的动作让猎人叹了口气。
随着爪尖的触碰,头脸周围的膜翼逐次降下,猎人一眼就看到掩盖它耳朵的鳞片——那底下有龙背蜥蜴头部最脆弱的部位。
他避过爪子,从囊袋中抽出长矢咬在嘴里,又摸出个小瓶,旋开瓶盖,将矢头摁了进去,转了又转,拔出时带着黏糊糊的黑色膏丝。
正在这时,下方传来又急又尖的口哨声。
阿尔塔立刻站直,展平身体,做出往下扑窜的姿势。岁魈暗叫不好,正准备跃至旁边枝头,却见魔物伸长脖子,大张嘴巴,又一次“滋滋”嘶鸣,那模样竟有几分委屈。
这家伙看不见!即使想回应主人的召唤,也没法在枝叶间跳跃。
机不可失,猎人立刻拉高耳孔外边的鳞片,用力将铁矢插了进去。只听“噗嗤”一声轻响,耳膜破了,猩红的血水流了出来。
做完这些,他越过黑鳞蜥蜴的头顶,疾速朝尾后滑去。尾巴疯狂抽动,但不会比蜥口更危险了。岁魈踩着它的后肢发力一冲,穿过尾巴拍击的空当。就在同一时刻,蜥蜴忽然朝外伸头,偏巧被一个金色身影掀翻。
那影子就如一道流光,半空骤失平衡,稍稍偏转角度点了一下旁边的轻枝,又咻地射了出去,落在距离猎人十米开外的稍高枝条,居高临下俯视他。
而下巴遭到撞击的黑鳞蜥蜴,似乎再也坚持不住,膜翼焉焉地半耷着,全身剧烈颤抖。它睁开血水淋漓的眼睛,仰着脖子最后“滋滋”唤了两声,像一块被雨水冲刷的巨大污渍,僵硬地落下去了。
猎人一直防备着偷袭,却没料到这家伙阴差阳错替自己挡了一招。或许它只是遵从召唤,努力接近吹哨者,谁知反而拖了后腿。
他压着眼皮往下瞅了一眼,重又将视线投向对面。一匹姿态颇是高傲,鳞甲泛着金光的龙背大蜥蜴,正抓紧一根稍高的长枝,膜翼贲张、怒气冲冲盯着这边。它背上坐着个深蓝短发、脸庞有些圆润的男人,一身精致猎装被泥水污得不成样子,但明显不是其面色阴沉的缘由。
“——当着我的面,你想过后果吗?”
直到黑色的身影被绿叶和雨水吞没,男人才将目光转回岁魈,语声漠然地问道。
猎人牵起嘴角,骸骨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
“见您一面着实不容易,特瑞弗·斐利阁下。”
“呵……”那个人似乎被这称呼逗笑了,“所以你们是追着特瑞弗来的?”
“毕竟他大名鼎鼎。”猎人耸肩,“尤其在这种时期。”
深蓝短发的男人低头凝望他,圆脸流露出一丝短暂的怀念。
“说得不错……正是‘这种时期’,特瑞弗才会被人记住,记录在人类历史上,就和那个名字一样……”
“是您的名字。”
“错了,”他的声音恢复淡漠,“仅仅是一段‘历史’。只要人类不复存在,历史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是吗?”猎人好奇地问,“那我如何称呼您呢?”
“唤吾‘深蓝’。”他平静回答,“记住这个名号,你就可以去死了。”
随着他的话音,枝身不自然地微颤起来,湿气中有异样的腐臭逐渐升腾。岁魈目光不动,紧盯金鳞蜥蜴,两只手不知何时被斗篷遮住。
沙笠不明白主人为何还不下令攻击。她闻到了血腥味,那是比同族留下的黏液更直接,更通达欲望的东西。
对面枝干上有主人的目标,目标在……嗯,在那里?
彷如从棕黑的枝木上剥离下来一般,指尖粗细的小蛇抬起了头。一条、两条、三条、四条……数不清的蛇相互纠缠、相互吞噬,原本均匀分布枝身,如今好似受到蛊惑,争先恐后离了原来的位置,往粗壮的树干汇集。
于她而言,一条蛇太小了,但几十上百条蛇隆起的肉块,加上饱含其中的血腥气,无异是对胃口的邀请。
“嘘,沙笠,不要中计,真正的猎物是那个。”
手掌轻轻抚过她的头顶,随着低喃的语声,血食的欲望渐渐远去,人类轮廓再次清晰出现在她眼中。
是那个!是那个!
她心底充满了不知源于何处的愤怒,抚在头顶的手掌越是轻柔,怒意越是狂乱不止。
深蓝又吹了哨子,时高时低的尖锐哨声,令蛇群乍陷安静。
下一瞬间,它们同时破开风雨,朝真正的目标袭去!
树枝断了!
十米只是一闪的距离,但沙笠的爪子捞了个空。因为猎人不仅削断了立足之地,还在分离前踹了一脚,使断枝下坠的位置与原先已经不同。
如鸟翼般飞展的暗绿斗篷中,飘出一根反射着金属光泽的丝线,正随着转动的滚轮飞快卷短。就是这根线刚才卷着灌满鹿血的囊袋,从斗篷后面悄然甩到树干边缘,再猛地一抽,将囊袋割破。当蛇群为鹿血骚动时,散落的驱蛇粉会让它们自觉回避斗篷下方,使这根锋利的切割线能从容下降,缠住双足之间的枝条……
好险!
哨声根本不是用来召回黑鳞蜥蜴——它仅仅是知道主人在附近,试图求救而已。
那是蛇哨,唤来的竟是沼泽蚓蛇。岁魈从没见过这种蛇分散活动,恐怕只有深蓝能令其分开。但还不到三月,深蓝如何让它们从蛰眠中苏醒?
是用那种鱼苗吗?小蛇的血管容不下它们寄生,但鱼苗本身却是能补充冬眠消耗的粮食……
深蓝放出鱼苗,究竟是为了探查周围动静,还是寻找蚓蛇蛰伏的地穴,顺便送上食物?
所幸那种蛇本就在这一带活动,他事先有所防备。
岁魈轻轻后仰,避过沙笠的牙齿,视线越过鲜红膜翼,撞上她背后恶魔的目光。
猎人眼中露出挑衅的笑意,朝深蓝比了比手指,一根细小矢钉疾射而出,被飞旋的雨流带走。
果然有个盾。
沙笠不甘的亢叫和深蓝的脸一块,消失在上方密密叠叠的叶片中了。蚓蛇们细小的身体纷纷往上飞去,只有几条坚定地咬着他的斗篷,肚子像风筝一样飘在半空。
他不觉得深蓝会放过他,有龙背蜥蜴当坐骑,追下来一点也不难。既然如此,自己是不是能暂时充当一下阿尔弗雷德呢?
阿尔弗雷德对巴风特穷追不舍,半截断剑仍然握在手中。
巴风特的恼火显而易见,冷箭不断从前方嗖嗖射来。起初还讲究角度刁钻的偷袭,后来干脆当着他的面拉弓。
放出的箭倒是越来越凌厉,星士有几次险些就被射中。
然而这种箭也不会是无穷无尽的。
阿尔弗雷德知道,迟早还会有一次近身了断。虽然不肯以命换命,但传闻中猎兵团团长绝非懦弱的脾性,恐怕有什么比他的命重要得多。
想来只会是他侍奉的主人。他不能为主人以外的人丧命。之所以独自追随线索,估计也是那个人的命令。
不过被自己逼到这一步,巴风特会乖乖认栽,掉头返回吗?
阿尔弗雷德与他交手两次,清楚这恶魔最强悍的本领不是奥法也不是弓箭,而是匕首的战斗技巧。
公平地讲,即使同样擅使匕首的星士,能到他那般水准的也没几个。
这样的人,总归是不服输的。
自己的武器被折断了,战斗技巧又不及他,若如此还能追他一路,最后叫他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去,那他和懦夫有什么两样?
所以体力完全耗尽前,这个恶魔一定会再找机会与他决出胜负。
但阿尔弗雷德不想等对方先做决定。眼下实力弱势的是自己,对方知道他不吝拼命,倘若如此还肯一战,那十有八九不会给他拼命的机会。
所以得逼得再紧些……让巴风特不得不动手。
就在这个地方。
星士狠狠掷出手中断剑。
巴风特听得风声,身形稍微一偏,那把剑就呼啸着从他眼前飞过。
他咧开嘴角,往后瞥了一眼,见星士离自己还远,于是纵身跃下树干,轻巧落进一大片枝长过腰的嵩草间。
再往前是一条斜坡,不足百米的坡度,越往下越不见生机。浅浅的壑底长有一株秃顶的空心老树,许是被大火烧过,通体焦黑,如今已经彻底发不出叶子了。过了那棵树,嵩草稀稀落落,渐远渐密,最终与重归繁茂的连天林木合为一体。
他站在斜坡最高处,张开双臂转了个身。
“来吧,”恶魔大笑,“是了结的时候了。”
星士陡然提速,似一团烈火,从密林边缘疾射而出。
巴风特的笑脸近乎扭曲,手臂一直保持张开的姿势。他看得清楚,红发星士往树身蹬了一脚,借助冲力起跳,才能如此迅疾地拉近距离。
听说星士都有“星痕”,一旦手背浮现闪光,便不能以常理揣度其肉身实力——可惜红毛戴了手套。但即使如此,通过对方在半空弹射的速度,他也大致可以判断需要几分力量,再与之前交手时的感受对比……
这个星士仍与方才无异,真是沉得住气啊。
他忍不住在心中吹了声口哨。
若是没多少战斗经验的生手,恐怕已经孤注一掷使出最终手段,毕竟所谓“星痕祝福”赋予了那么大的提升,光是极速的冲击就能作为致命武器,即便是他,想必也抵挡不住——没办法,人类的身体就是这么脆弱。
可他身后是一片坡地,有太多闪避余地。
事实上,就算射来的是一道光,他也有十足的把握从容躲过。
高度差只要利用得当,无论何种攻击都打不到他身上。若连匕首都不需要拔出,便能瞧着对方被星痕抽尽力气,成为待宰的羔鹿——
那未免也太无趣了。
“要像现在这样才好。”巴风特愉快地想着,“可别直接撞向我,得离我两步左右!对,就是离匕首突刺的最佳距离还差一点点的位置。趁我准备拔刀,你要猝不及防落地,在那瞬间开启星痕,这样就能抢在我刺中你之前,先一步拧断我的脖子。而我……”
他暗紫色的眸光中映出通红的倒影。
“我非得给你一个惊喜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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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清晰无比。从星士脚蹬树身,在空中划出轨迹那一刻,熟悉弓箭轨道的巴风特已经能看到对方的落点。
对方知道如何才能杀死他,这个发现令他愉悦。两人交手不过第三回合,在明了各自实力的前提下,星士选择了唯一可行的道路。
很好,他要如对方所愿,绝不闪躲,堂堂正正接下这一击。
只是还不够刺激,还需要再加点料。
眼见星士的足尖与地面只差一线,巴风特张开的双臂骤然合拢,两手交握处已然多了一支闪光的刀尖,身体前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头朝对方撞去。
此时星士与他的距离还差三步,弹射的冲力尚未消减,假如开启星痕,无疑能以更大的威力袭向他的脖子。但是当然,及时止步是想也不要想了。
若不是风压扑面,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他一定会兴奋得大喊。
来啊!你别无选择!
不开星痕会死,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杀死。
而星痕一旦开启,等于以排山倒海之势,自己把自己串进这支刀尖——肚皮毫无疑问要剖个大口子,整个腹腔都会冲烂,匕首搞不好可以一路贯穿后背!
是他的颈骨先被折断,还是星士的脊椎碎成两截?就让这家伙的女神来决定——啊,女神不是已经决定结局了吗——她的祝福需要血淋淋的祭品。
真他娘的是个**,哈哈哈哈哈哈哈!
巴风特的手臂缠绕着电光,匕首如猛兽之牙,如愿撕开了血肉。
真遗憾,赢的是我。
阿尔弗雷德身体一顿,匕首深深插入腹腔。
他并未在冲撞的瞬间发起攻击,也没有开星痕。
巴风特应该算好了,在二人接触的一瞬间放出电流,利用刹那的麻痹占得先机。不及片刻,劈啪闪烁的电流笼罩了星士的全身。但这点痛苦,阿尔弗雷德已经能够适应。
他的动作慢了一分,好似迎向匕首的突刺一般,大步趋前,与巴风特紧贴在一起,双臂牢牢箍住恶魔的躯干。
猎兵团团长露出嘲讽的表情,手中匕首深深翻搅一圈,刚要说话,重心突然向后急倾——那星士竟是要将他撞下斜坡!来不及反抗,两个人一同滚进泥土。
“哈?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巴风特气坏了,实在不懂此人在想什么。
“要拉老子陪葬?滚这种小矮坡有个屁用?命都快没了能不能不要恶心……呸!一嘴泥!老子才不奉陪咧!”
他手臂挣不脱,就拿膝盖和小腿往周围磨蹬。嵩草越来越少,泥沙被雨水冲刷,又湿又滑很难抓住。
好不容易踩到突起的石块,巴风特稍微调整了滚落的角度,狠狠吐出一个字。电光乍然夺目,沿着铁刃在血肉模糊的肚腹爆出声声脆响。星士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抽搐起来,他立刻拔出匕首,甩开对方的胳膊,手指深深陷进泥沙。
但匕首一离身,阿尔弗雷德就又活了,猝然爆发出不似当前狼狈的敏捷,啪地一拳击在巴风特脸颊旁边,击出一个巴掌大的坑。巴风特下意识扭头,躲避飞溅的砂石,星士粗暴地抓住他的肩胛,转眼就把整个人扯了起来,投石般砸了下去。
“——搞什么鬼,你……”
轰!
冲天而起的爆炸吞没了所有声响。
阿尔弗雷德用仅剩的体力在崩塌的泥块和碎岩间跳跃,气浪从后方托着他的身体,一旦停下,必会被汹涌的砂石搅成肉末。
当他终于越过崩塌的边缘线,伏在嵩草丛中不断喘息时,大雨将鲜血汇成细细的红流,从已成断崖的岩口渗入。底下早已面目全非,不见一棵活物,至于那株焦黑的老秃树,不知何时也被土石埋得无影无踪了。
就在昨天,他们一行人还聚集在这里,把所有能弄到手的海胆石都塞进空心的树干内部。
用凯东的说法,“这是个熟差事”。
岁魈却不看好。
“还是得以埋伏点的布置为主。”猎人说,“万一被突破了,这玩意倒是可以额外当个礼物。但尽量别往这边靠,免得放不开手脚。你知道,海胆石嘛……炸起来爹都不认。”
“炸起来师父都不认的!”天狼高高举起胳膊,“轰——咚咚咚咚咚!”
阿尔弗雷德露出微笑。这是他唯一知道如何使用的陷阱了。
他从没想过对巴风特开星痕,即使未必活得下来,但也未必会死。
只要不死,他就得支援同伴。
看,这不是活下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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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魈扣动左腕的暗弩,细绳疾射而出,扎进前方一根不足两指粗的新枝,被他扯着荡了半圈,枝条就承不住重量断成两截。
但足够了……不,刚刚好。
猎人呼啦落地,那些刚刚翻腾着往他脚底汇聚的小蛇反而被甩在后头。而头顶这根枝条由于断得及时,又没法让沙笠落脚,金色的龙背蜥蜴流光一闪,几乎擦着他的脑袋飞到更远的粗枝,爪子和牙齿又一次什么也没捞着。
岁魈已经在草丛里飞奔起来。草叶下、石缝中,源源不断爬出棕黑的蚓蛇,不知有多少蛰眠的群落被唤醒。数以万千、紧紧缠绕的蛇们依深蓝的命令向四周分散,霎时布满一片又一片草地。
猎人既要留心脚下,又要闪躲头顶的攻击。他的铁弩早就被蛇占领,捡不回来了,虽然又暗暗组装了一个轻型弩机,但一直没有拿出来。普通弩矢穿不透大蜥蜴的鳞甲,加上让雨滴旋转的风盾,想威胁深蓝的性命确实不容易。
若只有他一人,连脱身都是难事。
越是逃遁,岁魈越是可以肯定,这恶魔即使被挡住视线,一样能掌握他的位置。起初的推测很可能是真的。
随着对峙时间变长,他的状况将会愈发危险。
真糟糕啊。
好在还有陷阱……
从放置蜥蜴网兜的空地,到阿尔弗雷德最初埋伏的地方,需要翻过一座小山丘。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本来战斗差不多结束时,蜥蜴也该醒了,正好用蹬出的黏液干扰与恶魔同行的龙背蜥蜴,让他们再拖延片刻。
因此这一路上设置的多是以妨碍为主的陷阱,岁魈没打算用。他的机会不多,为小打小闹暴露手段不值得。
还需要引得更深入些,更靠近中心地带——
又往前走了一段,猎人愣住。
好些树木遭到破坏,枝干七零八落,仿佛被野猪之类的魔物冲撞过。
但树干底部没事,断的多是树梢和树冠中间方便踩踏的部分——倒像是比黑鳞蜥蜴更大的成体吃坏肚子,在那上面滚来滚去发了一通脾气。
是深蓝做的?不,如果有更大的蜥蜴与其同行,不可能藏得住行迹……
无论如何,这儿的陷阱都用不上了。
岁魈不由迟疑,拿不准是否该继续前进。他想用的陷阱其实还在更深处,可那儿会不会也被破坏了呢?
蛇群追赶而来,草叶、树身,瞬间爬满密密麻麻的蠕动长物。猎人观察不到别的魔物的痕迹,只能先行躲避。金鳞蜥蜴嗖地停落在一株几乎没有遮掩的半秃橡树顶上。
猎人回头望向深蓝,深蓝也扬起眉毛,垂着眼皮俯视他。
两人心中似乎都有些疑问,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传来了爆炸声。
深蓝脸色剧变。
岁魈立刻做出决定,箭一样朝爆炸的方向突窜而去。
无需主人催促,沙笠身体一展,轻轻松松落在他头顶,紧盯猎人的动作,伺机下口。雨滴在风盾扭转下打出细碎的斜线,拍在深蓝脸孔。
他闭起眼睛,片刻后睁开。
“不要放过猎物。”恶魔缓缓抚过她后背的鳞片,“撕碎他。”
新一轮的追击开始了。
阿尔弗雷德撕开一条斗篷布,草草包扎了伤口。
伤势已经恢复了一些,但巴风特捅得有点狠,又深又宽的裂口狰狞外翻,一弯腰便让内脏有机会逃溜。
短时间是没法治好了。不过没事,他包得挺严实,只要肠子不漏出来,坚持到星图结束应该不成问题。
阿尔弗雷德本来打算攀下断崖,仔细搜索尸体的下落,但又想到其他人可能会被爆炸惊动——岁魈对埋在这儿的海胆石特别不放心,如果没有消息传过去,只怕以为被炸的是自己;巴风特的主人多半也不会放着他不管。
思量过后,星士原地盘起双脚,一边恢复体力,一边静候战斗。
他没有等多久,蛇群窸窸窣窣爬行的响动,碾过雨声攀上他的后背。
阿尔弗雷德站起身,从随身的囊袋中取出避蛇的膏药,往裤腿、胳膊抹了一圈,用得一点都没剩。
为了在密林里行动,他原本就穿得比较严实,只是与巴风特战斗时,衣服被挂破了几个口子,那也是没法子的。
他做好了一切能做的准备,便奔往声音来处,想在药膏被大雨冲干净前,尽可能发挥一点作用。
很快,金色的流光掠过星图视野。
阿尔弗雷德没有犹豫,箭步奔跃而上,看准了蜥蜴冲刺的方向,从侧前方跳下,提起拳头砸向蜥蜴背上的骑者。
却听岁魈高声警告:“躲开!”
虽不明所以,已在半空的星士仍然蹬住身旁的树枝,紧急拐了个弯。那蜥蜴竟也一扭身,庞大躯干掀起劲风,利爪带起他一缕头发,生生扯断。这时星士已经再次后跃,蜥蜴也飞上他早先立足之处,脚不沾枝似的,又往远处跳了一步。
阿尔弗雷德感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分明是那恶魔低头打量自己。
“你运气不错。”深蓝说,“下次与同伴商量好了再动手,如何?”
岁魈收起轻弩。
这玩意威力不够,唬唬人倒是有奇效。
要不是深蓝顾忌他的瞄准,临时让坐骑闪开,阿尔弗雷德恐怕不妙——他不知道深蓝放过鱼,能提前察知埋伏者的行踪。刚才故意等他偷袭,是等他上钩。
但同样的手法,第二次就未必有用了。
阿尔弗雷德颇好奇地偏过脑袋:“特瑞弗·斐利?”
“……名字不重要。”深蓝叹气,“我从那一边追到这一边,只瞧见你们两个人。弄这么大阵仗,是想干什么呢?”
“您这话的意思,我可就不懂了。”猎人摊手,“我做了什么?”
星士发现他的手势,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即微笑点头。
几乎同一时刻,数条猩红血液突然从沙笠金色的脖子激射而出,仿佛贵妇手中刷拉张开的扇子,噗叽噗叽剪断了雨线。
阿尔弗雷德站在深蓝面前,手刀高高扬起,牵出长长的血丝。蜥蜴巨大的头颅连着半拉脖颈沉重地向后掀去,映入恶魔霎时睁大的双眼。
只听“嘭嘭嘭嘭”数声,地面响起礼炮一样的轰鸣,直径二十米左右的树圈内,交相弹起纵横相错的粗绳,每根绳上都挂着空心的竹筒,一节连着一节,竹筒上钻有一排排小洞,堵塞洞口的软木塞纷纷被冲开,发出响亮的爆音。
随着那股冲力,有形似黑烟的东西一同喷了出来,很快消弭雨水中了。但当大雨灌入竹筒,黑色的水从孔眼漫出,淅淅沥沥顺着绳索和竹筒往下滴淌,流进草叶,渗进蛇群。
所过之处,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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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表情漠然,手刀仍未放下。血丝断了,手套整个染成了猩红,那红色还在继续朝下蔓延。
沙笠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脖颈虽然被撕裂,眼珠子却还在转动,厚厚的眼睑一眨一眨,四足紧紧抓握着树枝。
深蓝坐在她身上,手心轻轻抚过鳞片,不再往星士的方向多看一眼,仿佛沉默地等待结局。
但星士的手刀迟迟没有挥出。
“你应该比我清楚,”恶魔轻声说,“他虽然站在这里,身体却已经到极限了。”
“所以呢?”猎人从他背后的叶荫里转出来,“您要拿他当人质?”
“我不需要人质。”深蓝笑了,“人质有什么用?你已经放弃他了,不是吗?”
“……当真很不愉快。”岁魈踩着颠簸的树枝,一步步向他走去,“您这种人,每次只要一开口,肯定得谋划什么事儿。”
深蓝对着星士举起手心,指掌间有旋风卷动,但这股风甫一成形,就和他身边的盾一样消失无踪了。
岁魈朝他俯下身,靴底踩在金色的鳞片上。
“所以您朝他一搭话,我就觉着不好,不赶紧将您干掉肯定不行。”
“朝灵人?”
猎人扣住他的脖颈:“再见。”
指尖正要收紧,危机感忽如过电一般流过脊椎,岁魈转而给了他一拳,按着他的肩膀,如鸟一样跃身而过。
金鳞蜥蜴竟回光返照,拖着半拉脖颈,闪电般伸头就是一口。
枝条剧颤起来,阿尔弗雷德失去意识的身体僵硬地倒向后方,被岁魈接住。
猎人返身掏出已经组装好的轻弩,对准深蓝扣动扳机,沙笠的动作却比他还快,展尾一跃,肚腹浅色的鳞片挡住猎人的视线。
岁魈抱着阿尔弗雷德跳到旁边的树枝,金鳞蜥蜴肚皮压空,轰咚跌了下去,溅起黑色的、混着血浆的泥水。
深蓝早已与他们拉开距离,重又展开风盾,面带微笑望着这边。
“‘阿尔洛人狩猎者’是朝灵人,这个传闻其实我也听过,一直没放在心上。”他道,“不过,反正也无所谓了。”
“是吗?您失去坐骑,能逃多远?”
“这可不是逃。我让巴风特先回营地,现在也得回去给他报个平安才行。”
岁魈面具下的眉心蹙起。有太多问题,然而阿尔弗雷德还昏睡着,与深蓝的交谈有意义吗?
况且,他为何搭话?
猎人记得清楚,深蓝第一次对自己搭话,是要等蚓蛇爬满自己所在的枝干,堵死闪避的退路。
第二次搭话,仅仅拖延了一时半刻,垂死的金鳞蜥蜴就又活蹦乱跳,替他挡了死劫。
因此见他对阿尔弗雷德开口,自己立刻打手势让星士了结战斗——可那时他本该有何企图?
如果巴风特还活着,阿尔弗雷德不会赶来与自己碰头。但……他确认尸体了吗?
分兵前往营地的计划,是不是已经被察觉?
废话这么多,是为谁拖延时间?
——巴风特到底死了没有?
猎人心中腾地升起一团火气,举起轻弩,对准深蓝接连扣动了三次扳机。
深蓝的笑脸微微变形,但在发现轻矢最终穿不透风盾时,克制不住一般大笑出声。
“‘再见’。”他特地说了朝灵语。
风盾越卷越大,倏然改变形状,裹着里面的人冲上高空,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叶海中了。
只剩下纷纷扬扬、暴雨一般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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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SA413.2.18 雨过天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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