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罗瑞 于 2018-9-28 22:14 编辑
一模一样的? 罗瑞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种行为应该被怎么称呼,截留?复制?摹写?
然后他想到了,这种行为,叫做“伪造”。 罗卡斯特先生,要伪造一封别人的信件,并且寄出去。
“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控制住自己的嘴,“这是伪——这是不正常的啊,先生!如果被收信的人发现了,那您——” “我也是没办法啊!”罗卡斯特先生大吼一声,罗瑞吓得赶紧闭上了嘴。他惊讶地发现,这位平素和蔼淡然的老先生现在几乎是声泪俱下。“那位大人掌握了我的秘密……他吩咐我了,我只能这么做。罗瑞啊,你发现了这件事,我请你不要说出去——让别人知道了,我、和我的女儿……”
他这才反应过来,罗卡斯特先生口中的“那位大人”,大概就是他自己所称呼的“那位大人”——地下赌场的老板,手握他脖子上的锁链的雇主,出人意料地给他从天上抛下了馅饼的雇主。罗瑞一直以来都觉得整个事情顺利得太过梦幻,以至于觉得说不定那位大人本性上还是个好人,开赌场也是有难言之隐导致的不得已的选择——而现在,罗卡斯特先生的哭诉把他一巴掌打回了现实。 这世上好人终究不太多。 听到罗卡斯特先生嚅啜着他女儿的名字,罗瑞心中的坏一下子就有点直不起腰来了——谁知道父母被马车撞死后他一个人哭了多长时间?反过来也一定是一样的。“先生,请您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说一个字的。我不问了,这件事我会当做没有见过的……” 可对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不,孩子,你不要当做没有见过——这是生活。你得知道,这世上好人终究不多……而你也随时可能成为坏人的牺牲品。你是我的学生,孩子,我教你占星,也得教会你该如何生活下去……” 他心里隐隐升起一股预感。
“孩子,我得告诉你这些——占星是一门学问,足以支撑你能选择做一个好人的学问。但是,你还需要一门手艺,足以支撑你能活下去的手艺。”
罗卡斯特先生搬来另一把椅子,放在书桌前,他们两个坐下来。老先生重新捡起那根羽毛笔,用抹布擦干净笔杆上的墨渍,把它递到罗瑞眼前。 “要写一封信,羽毛笔是很重要的。不同身份的人,用的羽毛笔就有贵贱之分——羽毛的厚度、重量、杆子粗糙或细腻,材料的好坏会反映在你写的字上面。这是尼恩格兰本地产的大白鹅的毛,来自翅膀的最外侧:会用这种羽毛笔的人,大多是中产阶级的本地人。” 罗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罗卡斯特先生又把笔尖转过来给他看。“这支笔是细尖的,对书法没有特殊癖好的人,多用这种笔尖的笔——它写出来是这样的。”说着,他拉过一张莎草纸,默写起一段《贤者之书》的内容。罗瑞几乎是目瞪口呆的,他从来没有发现罗卡斯特先生会写这么些种不同的字——连贯圆体的、雕版印刷常见的、平时写便条的潦草字、甚至还有暴发户勋爵们写金票时歪歪扭扭的字。
这些东西,罗卡斯特先生都伪造过吗?
仿佛是看出少年脑子里在转些什么,老先生摇了摇头。“是的,那位大人一直吩咐我做这些事情……年轻时我不懂事,给自己惹上了麻烦,就落得了这种后果……他知道我有这种手艺,我才能活到今天……” “但是,为什么您要告诉我这些呢?”罗瑞问道。 罗卡斯特先生思忖片刻。他看向罗瑞时,罗瑞觉得自己无法看懂他的老师究竟在想些什么。 “为了你能有不受制于人的手段,我的孩子——为了你能有一只无人知晓的,你的假面。”
罗瑞叹了口气,把早上刚收到的信封拆开,从里面摸出了一张羊皮纸。羊皮纸是崭新的,还特意用了金贵的金属笔尖,看得出是想给收信人留个好印象。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现在的收信人是罗瑞·菲兹杰尔德,这个城市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占卜师罢了,写信都用最便宜的莎草纸的那种。
他读起信来。信是回给一位男爵的,大意是他很荣幸男爵能不远千里从他这一个小小商人这里订制这批用来装饰房屋的蜡像,他一定会挑选最优质的材料,让它们能为男爵的宅邸增色。信上还说,如果男爵对这批蜡像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他一定会重新制作,不论怎样都会让客人满意——若真是这样,还希望男爵能给他介绍些亲朋好友来,他会倾力制作。 尽是些露骨的话,罗瑞摇了摇头,真不知道收信人怎么会挑上这样的人当做生意伙伴。熟识地下世界的人都明白这信里实际上讲了些什么——这是一桩人口买卖。“蜡像”代表漂亮的小孩子,一般是朝灵,而用来装饰宅邸门面的话,那么多半收信人就是最终的买家,而不是二道贩子,买来只是供自己玩乐。能够“重新制作”,说明原材料——可供贩卖的小孩不少,而尼恩格兰的贵族中间最近并没有流出什么奇怪的传言,那只能说明这批小孩不是在这里被拐的,这个卖家在别的城市也有门路。 这么看来,买家要和他做生意,仅仅是因为他有充足的货源吧。这可是做生意的大忌,在这种交易里,货有多少不重要,买卖双方要足够聪明才是保命的关键。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罗瑞才选中了这位卖家做他的冤死鬼。他连自己是怎么被整的都不会知道的。 罗瑞抽出一张崭新的羊皮纸,给他最好的羽毛笔上好平尖的金属笔尖,然后写起皇家尖角体来。他早就调查好了对方到底在干些什么勾当,然后截了他的信——用假名做的,当然,花了点钱。这封信他要复制一下,修改点措词,写得像个高级人贩子一点,然后把原本照样寄出去,而复制本则寄给时茵的一个地址。若是那个地址已经搬离,那么这封信多半会石沉大海或者被告知寄错了;而如果拿到这以外的回复,就要看看对方是不是答应了这笔交易——而这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一个赌场,在老板不见的情况下,要什么朝灵小孩子呢?会要的话,一定是说明某个能按照自己喜好拍板的人回来了——
没错,那就是老板,多少年前他口中的“那位大人”。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年被选中的会是我,而夏天时被整的也是我?”罗瑞放下茶杯,把饼干碟子向瓦伦提娜·阿莱尔德面前推了推,“赌场里因为家长欠债而被送来干黑工的绝对不止我一个,我在他们中间也没什么特殊的,为什么会是我被送去向罗卡斯特先生学占星?罗卡斯特先生被我发现,他完全可以随便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为什么偏偏要全盘托出,还顺手似的就教了我怎么伪造文件?我只是个小学徒,日常又难以在地上社会露头,他完全可以威胁我甚至杀了我,加上赌场那位大人的协助,我会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位星士曾经说,我是个诱饵,但什么设局的人会考虑着诱饵的安危而设局——我又至少和恶魔完全没有关联?” “你是说,这一切事件都是有关联的,而关联的起始,就是那家赌场的老板。”瓦伦提娜说。 罗瑞点了点头。“我只能这么怀疑了。所以这次我寄了信给他,还记得夏天的时候我得到消息说他失踪了吗?” “一般这种人无缘无故突然消失,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逃难去了,是吧?” “我要试试看他有没有回来。如果他回来了,我需要保持警惕——夏天那种事情如果再来一次,我可受不了,今后还怎么在这里待下去啊。提娜,我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殃及我周围的人——我是说,艾梅的死让我感到害怕……” 瓦伦提娜摇了摇头,避开罗瑞的目光。“是啊,我明白。你也是该注意点。你不是说过吗,你离开时茵后,那位老先生再也没有回过你的信——他对你说,你要有一只无人知晓的……”
“我的假面。是啊,但是,我并不想一辈子戴着假面过活。每一天都变换着身份,说着谎言,那样的日子一定是某种黑色的梦幻……”
可你现在不是已经戴上了这假面吗?
罗瑞苦笑。“我知道。我只希望能有一天把这假面从脸上扒下来,扔进抽屉里,再也不见了。让它好好地无人知晓去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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