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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礼·宾杰洛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耳朵,想确定自己是否在耳鸣。
是错觉吗?当这间幽暗密室的四壁荧荧亮起时,一种极细微、极尖锐的声响也随之响起。
但白礼并不因此觉得不适。首次参加天平会议,无论是这细锐的微音,冰冷的荧光,还是密闭房间内比外界沉重得多的空气,都令这位新任执政官感到兴奋而满足。他用放在腿上的两手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外套下摆再一次捋平,露出庄重又不失谦卑的微笑。
在上首,綴有金色雄鹰徽章的镜英石幕上显示出来的是艾尔温·奈特陛下。这位皇帝陛下就像他之前每一次被显影在这石幕上一样,带着温和的表情,又显得有些兴趣索然。
位于皇帝陛下右侧饰有星芒十字的石屏上,则是神使伊奇里特·拜维的面影。这是白礼第二次得见神使猊下的尊容。
位居下首的一排石屏则两两分为一组,标有自1至5的编号,上面显现出从第一到第五城市的军政代表——骑士团长与执政官的面容。除此之外另有一块单独划分的石屏,属于上议院议长,缇尔·格兰森,同时也是天平会议的主持者。
在白礼这一方面,第三块区域自然是没有任何影像的。他将目光稍一转向左手,余光瞥见奈瑟·弥哈尔团长俏丽英气的侧影正专注地面向石屏。这位年轻女团长也是第一次列席天平会议,她纤细的身躯绷得笔直。
相比之下,另一位女性团长的姿态则没那么挺拔有力了。在第五区显像的白发女性双眼包覆着苍白的绷带,令她在幽荧的镜英石屏上的影像格外缺乏生气。
“海佩尼卿,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是。已经没有大碍了。承蒙陛下关怀,臣下感激之至。”
“难为你们了。”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向身边的格兰森议长示意,“那么,进正题吧。”
即便没有议长的简要陈述,会聚一堂的众人也十分清楚,这次天平会议唯一的目的,就是衡量收复塔菲与开拓NO.7的利弊轻重——整个王国在这两者之间摇摆得太久,已经到了必须作出决定的时候。
议长点名问道:
“那么——N5的两位阁下,可否请二位说明一下时茵城内的情况?”
“乐意之至。”时茵执政官科德拉尔·怀特曼率先朗声回答。
“在第二起残杀阿尔洛人的恶性事件发生之后,时茵城内对于朝灵的反对声浪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对朝灵开战、收复塔菲是时茵军民一同的愿望!”
他向旁边看了一眼——应该是看向双目失明的白发女性,继续坚声道:“我为海佩尼团长和死难骑士们的遭遇感到遗憾,也感佩他们的勇气和牺牲,但一只仓促结成的民兵队伍的失败并不能够动摇我们的整体计划。安全路线仍然存在,而且我们一定能找到它!只要详加筹划,准备万全,比起险象莫测的NO.7,这条路线明显更可靠、更少伤亡!”
萝蔓·海佩尼在聆听过程中偶尔轻摇那头苍白美丽的卷发,露出一抹虚无的微笑。
“你的言辞总是这么铿锵有力,激动人心……但是眼下两只眼睛全都失明的我,应该比你稍微多一些说服力吧……”
她扬起缠着白色绷带的憔悴的脸,敛去笑容:“在陛下的御前,我愿承认我的团队的局限:我们只会与魔物作战,而非人类。我们可以穿越红区抵达塔菲,但我们无法战胜那里的数万个朝灵,他们的封魔场早在二十年前就能抹消圣盾反应;另一方面,就算想纠集民兵取得数量优势,如此众多的人数想要低损穿越红区也是不可能的……”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安全路线仍然是存在的。”科德拉尔打断她反驳道。
萝蔓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说下去:“别指望什么人贩子和他们的安全路线,他们只有十几个,而你的人数是数万,这样数量的人类进行如此远途的迁徙,想要不引起魔物的注意、不令各个种群闻风而至是不可能的;而要区区二百五十名骑士护送这支庞大却散漫的队伍抵达塔菲,也是绝对做不到的。”她重又露出那丝微笑,“我不相信曾经身为骑士的你竟然不明白这么明显的道理,我也不确定作为执政官的你是否明白……”
她停下来匀了匀气息,声音却更响亮了些——
“当你把复仇的目光聚焦在遥远的塔菲时,时茵城内已经动荡不安,盗窃、抢劫、斗殴、仇杀……你是否知道,警备队已经疲于应对,而我们骑士团不得不一边肩挑防御魔物的本职,一边分担城内秩序的维护?我们的城市,曾经安详美丽的花都,现在变成了一场闹剧的舞台,而你的剧本,你蘸着仇恨而写就的剧本,只会把它带向荒芜覆灭……”
她终于不禁咳嗽起来。科德拉尔本来想说什么,见她这样辛苦,一时也没法再发言了。
“海佩尼卿,不要勉强。”皇帝温言道,“你的意见,朕已经明白了。如果身体不支,就去休息吧。”
“非常抱歉,臣下失仪了。”萝蔓努力抑制住咳嗽,哑声道,“如此重大的会议,臣下不敢退席,请陛下恩准……”
“嗯。怀特曼卿,你照看一下海佩尼卿。”皇帝对科德拉尔说,紧接着转向自己的侄儿,晓光骑士团团长,“艾克兰,你那边的进展又如何?”
第一区域左首的亚麻发青年微微躬身。自时茵方面的陈述开始他的神情就十分凝重,虽然如此,他的嗓音仍然柔和平稳。
“禀告陛下,之前「天隼号」的事故对NO.7的周边环境造成了很大影响,因此我们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对该区域进行观测,试图重新掌握魔物的行动规律。鉴于之前夏维朗骑士团的惨重伤亡,臣下认为对于NO.7,即便在探索阶段也应当慎之又慎。”
皇帝皱眉:“你认为是魔物领主作祟吗?”
“不……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目击到那片区域有魔物领主存在。”艾克兰顿了顿,又说,“任何活着的人。”
“弥哈尔卿,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皇帝将目光移到第三区域另一位女性团长身上。为了搜救天隼号的遇难者,尼恩格兰骑士团也曾在NO.7左近进行探索,是以皇帝有此一问。
奈瑟·弥哈尔欠了欠身:“启禀陛下,我们上次的搜索中虽然可以感到魔物比通常更加活跃,但多半是死伤者血腥气味的刺激所致。除此之外,没有发现更多的异状。”
皇帝不再发问。会议一时陷入了寂静。白礼始终没有发言的机会,而第四区域的阿尔卡纳兄弟也一直缄口不语。年轻的家督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而面对如此重大的议题,向来轻快闲适的利亚姆执政官此时也神情肃穆。
良久,皇帝终于再次开口了。
“怀特曼卿。”
“在……!”科德拉尔·怀特曼肃然应声,仅剩的一只眼睛闪闪发光。
但皇帝并没有接收到那目光,他只是淡淡说:“鉴于时茵当前的乱局,你的当务之急是恢复城内秩序、稳定民众的情绪,令他们回到正常的生产生活的轨道上去,而海佩尼团长则应当在疗养伤势的同时尽快补充上次伤亡造成的缺员,保证日常防务正常运行。那些塔菲的密猎行为必须严厉打击,也可以继续查访那条安全路线,但无论如何,讨伐塔菲这件事都不在你们近几年的计划之内。不要再让那所边远废城牵扯你们的精力。”
科德拉尔的眼睛黯淡了。他低下头去。
皇帝的目光缓缓自左至右,扫视过他的重臣的行列。
“朕做这样的决定,并非承认朝灵人对塔菲的无理占据,更非视晓光骑士的生命轻于他们的时茵同袍。朕只是希望你们明白,只有开拓新的生存空间才是骑士们真正的使命,这也是王国得以在这片大陆上存续、繁荣的唯一途径。骑士们的鲜血,只有洒落在新的生息之地才能开花结果;只有在那里,他们的牺牲才能得到真正的报偿。”
全场肃静。除了神使之外的所有人都垂首聆听。他们看不到石屏上皇帝陛下的神情,但无一例外地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作为本次会议的决议,讨伐塔菲一事暂且搁置,除非有特别重大的新发情况,不得以任何形式再次提交至上议院讨论。NO.7的开拓工作即日起加紧进行,须在两周内提交评估报告和建设方案——DBK会予以配合。艾克兰,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响起艾克兰·奈特独有的柔和声音:“谨遵圣意。”
皇帝没有再看向艾克兰。“您觉得这样可以吗?”他问神使伊奇里特。
“我认为陛下做出了贤明的决断。”神使微笑着回答道。
——这就是天平会议结束的定音了。还有几句例行的勉励和致敬。当白礼估摸着时间重新抬起头时,分别立于世俗和宗教两个世界顶点的人物的面影已经自石屏上消失了。在下首,第四区域的兄弟二人也在向其他人致意之后关闭了通信。第五区域里,萝蔓·海佩尼似乎疲倦了,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而科德拉尔正和众人道别,带着勉强的微笑,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您是位有能量的人,怀特曼执政官。白礼想:可惜没掌握好火候……他想着,看向最左侧的晓光区域。
晓光执政官修凡·斐利正侧着头跟身边的艾克兰说着什么,而后者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那双向来温柔的灰色眼眸中,折射出令人难解的深意。
随着通讯室沉重大门无声开启,傍晚斜阳如水般直泻而入,乍然明亮的刺激令白礼不禁微微眯起双眼,而邻座的奈瑟已经径直起身准备离去了。白礼连忙挽留道:“正好是晚餐时间,不如就请弥哈尔团长在这里用顿便饭,如何?”
奈瑟迟疑了一下。
“却之不恭……那么我就叨扰了。”她客气地道谢,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坏”。
毕竟是新任执政官发出的第一次晚餐邀请,耿直如奈瑟,也不得不赏这个脸。好在比起前任席泰尔的排场,白礼算是相当低调,他所谓的便饭,当真就只是标准的三道菜而已。换做别的高官大吏,这一作风或许会得到“朴素务实”的好评,但对于白礼,大家只是露出心照不宣的轻蔑微笑——
“一股子小家子气,”他们耳语,“全靠着太太和老爷子……”紧接着,他们板起面孔,教育自家闺女,千万不要像当年宾杰洛伯爵小姐一样天真,轻易教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穷光蛋哄昏了头。
除了出身微贱,白礼的仪容也颇引人菲薄。虽然经过太太的精心打点,白礼大到马车、小到一粒袖扣都体现出无可挑剔的高雅而新颖的品味,但他自身仍然隐隐散发出一股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气质,——那是在低级文员、杂货商、小市民之流身上最常见的,如果气质能够形诸于气味,大约就是一种陈年受潮的帐簿所散发的酸腐味道。
奈瑟并不清楚上流社会对白礼·宾杰洛这些刺肌彻骨的评论,但白礼那有意无意的殷勤她是切身感受到了。那样的笑容看在她眼中,就好像一口黏痰吊在嗓子里,唾不出,咽不下。
“为尼恩格兰的安泰,以及您和我的共同事业的顺遂——”他向她伸出满斟的高脚酒杯。
透过琼浆摇曳的水晶杯壁,可以看到对座奈瑟俏丽的眉头微微皱起。对于年轻的女团长来说,这是句相当不中听的祝酒词:且不论尼恩格兰自身还在魔物潮留下的泥沼中艰难跋涉,没什么安泰可言,这种轻飘飘见风使舵、明哲保身的态度就足够激反她的责任心。她没有与执政官碰杯,只是象征性地举了举,就把它放回桌上。
白礼对她的冷淡并不以为意,亲切地劝她多取一些橙酱荸荠沙拉。“对皮肤有好处,内人也很喜欢。”他说,“——那么,您怎么看?”
奈瑟险些回答自己对荸荠没有研究。“陛下的决断必定是正确的,我对此深信不疑。”她轻咳一声,“我也相信艾克兰团长会恪尽他作为一名骑士的职责。”
白礼微微一笑。奈瑟的回答虽然中规中矩,但从那直率的湛蓝眼睛中可以看出她并非只是在虚应场面。艾尔温皇帝在天平会议上那孤心苦诣的一席话语,似乎稳稳扣住了这位年轻女团长的心弦。
然而,话虽是正论,那位陛下真正又是如何想的呢?比起牺牲地处偏远还隐隐成为阿尔卡纳家族后援的时茵,为了所谓骑士的使命、后世福祉之类的大义而将明明是自己坚实后盾的晓光骑士团送入死境,——对于那位陛下来说,难道还有比这更坏的选择吗?
事实是,在神的代言人面前,即便是皇帝陛下的意愿也无能为力。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星之教会绝不会允许对远京出兵;假如这次天平会议上通过的是相反的讨伐NO.6的决议,神使伊里奇特·拜维恐怕会不惜动用否决权加以阻止吧……不,在那之前,皇帝根本就不想把教会逼到图穷匕见的地步,所以才会违背自己的本心,主动让步。
如果还能有别的选择的话……
白礼为自己的妄想自嘲地笑了。他轻摇着手中的酒杯。光华流转中,特级瑰丽酒的甘甜香气沁人心脾。
“这样一来,另一件要务也算有着落了吧?”
奈瑟没有答话,虽然她必定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时茵骑士团团长萝蔓·海佩尼即将退役的消息在军政上层已经不胫而走,两名可能的继任者也已经在各种非公开场合被拿来比较过无数回……然而这些甚嚣尘上的物议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次天平会议上科德拉尔执政官严重受挫,整个主战派都遭到致命的打压,由此看来,由阿尔卡纳家族支持的雷古勒斯·纳博科夫即将上位,似乎是不难预料的了。
“听说是一位相当勤恳踏实的青年呢,虽然出身低了些,但品格可以说非常优秀。”白礼似笑非笑地看着奈瑟,“恕我冒昧,他和您似乎是一个类型呢。”
“我就当您是在称赞我吧。”奈瑟面无表情地道。
“当然,最诚挚地——”白礼飞快眨着他的小眼睛,里面还当真放出一丝诚恳的光。——一样正直,一样天真,一样在位子上坐不了多久就得卷铺盖走人……他在心内说,再次殷殷举杯,祝福他的骑士团长的健康。
送别奈瑟,白礼又查了几份旧年的税务档案,回到自家宅邸已是晚上十一点钟光景。刚一走进院子,就听到隐隐的钢琴乐声伴着歌声从一楼客厅的落地玻璃窗里飘出来。他整了整衣摆,打起十二分精神饱满的笑意,走进厅内去。
厅里的客人已经不多了,只余下三对夫妇,其中一对带着女儿,此外还有两位骑士,较年轻的一个在房间一头的钢琴上弹一只浪漫曲,那位小姐站在琴边,和着曲子,夜莺一样唱着;其他的人围坐在中间,拿他们俩当背景的伴奏,轻声交谈着,不时发出叹息一样的低笑。这一切都是松散的、随意的,但仿佛在这间客厅之中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人们的话语、目光、甚至柔和的灯光,向那唯一的一点汇聚。
那是位于众人中心的女主人的身姿。
早在十五岁时,卡特琳娜·宾杰洛伯爵小姐就已经是名动夏维朗上流社交圈的美人儿了,足足四五年间,直到她招赘白礼为止,几乎夏维朗所有的年轻男子都千方百计想挤进宾杰洛伯爵家的客厅。卡特琳娜这般摄人心魄的魅力,并不仅仅是因为美貌,还有她远超同龄贵族小姐的泰然、端庄的风度,以及渊博的智识和高雅的趣味。她对音乐、绘画、文学都造诣颇深,但绝不信口清谈;恰恰相反,在众人的高谈阔论之中,她甚至稍显沉默,然而她的眼神,她的微笑,她的沉默和叹息、回首低眉,全部带着一种超越言语之上的韵意,正是这种无言的魔力深深攫住了人们的心。
因为如此,当宾杰洛伯爵小姐选定她的夫婿时,社交界所受到的震撼和惊怒,也就不是不能理解的了。多少哀伤泪水,多少惋惜的叹息,有心胸狭隘之人甚至言之笃笃,这朵娇艳的玫瑰必将在那贫瘠粗鄙的土壤中枯萎……
然而卡特琳娜·宾杰洛伯爵小姐再次令他们失望了。白礼低微的出身和庸碌的样貌丝毫没成为他们夫妻琴瑟和谐的阻碍。凭借岳家的助力,白礼一路高升,已经成为中央风头颇健的干吏,而伯爵小姐在生养了一个漂亮聪慧的男孩之后,她的魅力非但没有稍减,反而更增添了一份月色般神秘柔和的光辉。她今天穿一袭贴身剪裁、高腰款式的的淡紫色绸缎长裙,领口和袖口烟云一样的薄纱托出修长雪白的肩颈和手臂,尤其当她像现在这样斜倚在沙发扶手上的时候,更平添十分慵懒的风情。她带着淡淡的倦怠神气,几乎不开口,只是偶尔点点头,或者向某一位简短地发问,璀璨的白金色长卷发松松挽在脑后,留下几绺散发斜斜覆住额角,半掩了精致的眉尾。而那微微扬起的眉头,和仿佛氤氲着晨雾般的深绿色的眼睛,连同薄而尖的鼻子,嘴角噙着的似有若无的浅笑,全都为她点染上一层游离的梦幻色彩。
弹琴的骑士最先发现男主人的到来,站起身来,小姐也住了歌喉。客人们纷纷转过头来。
“请别停下,继续,继续——您的歌声真是太美了,我险些挪不动步子……”白礼连连摆手,请客人不必起身,向他们依次行礼,走到太太倚坐的沙发前,俯下身去亲吻她。
她带着甜蜜的微笑又吻了他一次。
“今晚还开心吧?”他问,“但愿我没有打扰你们。”
“哦,恰恰相反,你来得正好。”伯爵小姐示意丈夫坐在自己身边,“瑞秋、富森伯爵夫人和我正在讨论,什么样的人才是理想的丈夫。瑞秋正在给她的二女儿挑选未婚夫。”她轻声说,用目光示意坐在钢琴前的那个年轻骑士,
“我看他很可能要求婚了。”
“但他实在不漂亮,”瑞秋朝克拉斯子爵夫人嘟着嘴,“牙齿白是白,可惜太突出来,倒像个刨子!”
富森伯爵夫人赞同地点头,克拉斯子爵则不以为然。“我觉得他挺精神的。而且他已经是中队长了,这次魔物潮里表现又出色,过两天又要授勋。他是个前程远大的年轻人,这还不够吗?”
“我也认为性情和才干比相貌更重要。然而最重要的是,他多么爱罗莎莉特呀。看他望着她的眼神。”宾杰洛伯爵小姐用梦幻般的声音指引众人把目光投向那对年轻人的方向。
“就像白礼先生看您的眼神一样。”富森伯爵夫人凑趣地说道。
听了这话,伯爵小姐嫣然一笑。她与丈夫深深对望,握紧了丈夫的手。
客人们对此也报以无言的微笑。时近午夜,他们也接连起身告辞了。
“简直不知道她怎么跟他成天面对面!”
“我倒想认真跟宾杰洛先生说话,可惜总是不小心盯着他的鼻孔去了——比那双眼睛可醒目多了!”
“他把她哄得可好呢!”
“唉,就算是再不堪十倍的丈夫,她仍然会爱他的……她太温柔,太良善了。”
“不管怎么说,她可真是迷人……”
闲言碎语在夏夜的微风中消散了。卡特琳娜挽着丈夫的手臂回到楼上的卧室去。
“你觉得新换的地毯怎么样?”她问。
“和家具的颜色相得益彰。”白礼陷在安乐椅里,眯起眼睛欣赏着妻子坐在梳妆台前的美丽侧影。
“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东西,先凑合用着吧。不过,我们也不会在这里久待,对吗?”
白礼没有答话,夫妻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能不能帮我做件事情?”
她停了正拆着发针的手,转过来看着他。
“下个月初,科德拉尔·怀特曼执政官的母亲生日。以你的名义准备一份礼物送过去吧……”
她露出明媚、然而了然的微笑。“尽量丰厚些,对吗?”
无需多言。身为宾杰洛家的女儿,她非常清楚应该将赌注押在哪一方。正如她当时选择白礼一样。而事实也证明,白礼果然也是一个令她满意的,敏锐、深思而大胆的赌徒。她披散下流金的长发走到安乐椅边,低下头去吻丈夫的前额,久久望着他的眼睛。
那是她最爱他的一处。那双细小的、韬光养晦的眼睛,可以望到绝大多数人都无法企及的高远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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