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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茵骑士团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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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弗兰瓦尔 于 2014-3-21 09:41 编辑
一
“要想避免更多的麻烦事,有时就要主动去承担麻烦才行。”
弗兰瓦尔的父亲曾经对他这样说。当时还年幼的弗兰瓦尔毫不怀疑地接受了这句话,并且也把它作为座右铭身体力行实践下去,深信当前的不辞辛劳全都是未来闲散度日的必要保证。
……直到他发现,身边的麻烦事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多为止。
加入海柏军校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那时弗兰瓦尔刚十二岁,正在需要决定人生道路的重要关头。家人想让他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医生,但弗兰瓦尔并不喜欢这个职业,医学书一点都不有趣,每天要跟各种各样的病人打交道更是他不想做的事。找一门手工业当学徒不用说更加麻烦,而成为魔导士专职研究魔法虽然颇有吸引力却又不是一个没有任何门路的平民孩子可以轻易企及的。弗兰瓦尔陷入了人生第一次的烦恼当中。
这时邻居家从海柏军校回来探亲的孩子,比弗兰瓦尔大三岁的赛洛说了一句话:
“要么来跟我一起当骑士怎么样?做骑士很好哟,每天都可以随便看喜欢的书。”
最后一句话立刻激起了弗兰瓦尔的兴趣。他平时在街上偶尔也会见到晓光骑士团的人,但从未想过亲自成为其中一员。仔细想来,骑士似乎的确是个满稳定的职业,应该比医生要好;既然骑士必须精通理魔法,那么除了巡逻之外会有很多时间用在看书学习上也不是没可能的。于是在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向父母论证骑士的好处以及从心理学、军事学和历史学各方面解释自己为何更适合做骑士之后,他顺利地被赶去参加海柏军校的入学测试了。
这就是为何他现在会在森染的街道上一边向武器市场走去一边第三百零七次在心里发誓以后绝对不要再相信赛洛的理由。
那时已经是他加入军校后的第二个夏天,度过了最开始期待着“可以看六年书了吧”的兴奋和随即梦想破灭带来的打击,弗兰瓦尔渐渐也习惯了海柏军校的生活。学校的图书馆里确实有很多书可看,唯一的问题是普通学生根本没有时间去读;文化课讲的基本都是他已经知道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战术课倒是满有趣的,虽然实际演练时他经常因为反应太慢被训斥;至于体能和格斗课……不提也罢。
那天下午是401届军校生的第一次外出实习,因此尽管并非休息日,上午却破例放了假让大家可以按自己的意愿休息一下或者做做外出的准备。弗兰瓦尔没法像同宿舍的莱因那样放松到干脆利用这段时间去研究心爱的菜谱,也不想像有些人一样紧张得一大早就起来练习武艺,于是出门到武器市场去修前几天弄坏的长剑。
长剑损坏的原因也是弗兰瓦尔最近不想提起的事情之一。上周五的武器课上教官让大家对着草人靶子自由展现一下这学期的学习成果,弗兰瓦尔想试试看自己最近在一本剑术指导书上看到的剑法,于是照着书里的动作有条不紊地开始挥舞长剑。或者应该说至少他以为自己在照着书里的动作——因为他刚刚挥了几下,长剑就不知怎么从手中飞了出去,带着呼啸的风声从目瞪口呆的学生们面前经过,一直撞到教官身边的墙上才停下来。笔直地被剑尖戳到的墙壁上还掉落了几粒碎石。
连教官也愣了几秒钟,然后在哄堂大笑声中板着脸拾起卷刃的长剑扔还给弗兰瓦尔。
“海柏军校不是用来培养马戏团员的,弗兰瓦尔·瑟兰斯。”
到武器市场后,弗兰瓦尔随便找了一家店铺把长剑递过去,铁匠师傅看了一眼说两小时之后来取就好,顺便问了一句怎么会弄成这样到底砍了什么东西。弗兰瓦尔含混地应对了两句,便离开武器市场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继续看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海尔凯传记。他本想去附近的小树林,然而刚走出市场,一只路过的白猫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等到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僻静的死胡同时,猫已经不见了。
但取而代之地,胡同的墙上趴着一只虎斑猫,还有一个人正漫不经心地随手抚摸着它。与弗兰瓦尔百战百败的摸猫经历不同,猫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一副看上去很舒服的样子把头靠在对方的手上。弗兰瓦尔羡慕地看了看那个幸运儿,发现居然是和自己同届入学的雷古勒斯。
海柏军校每届的学生不多,两年下来同届生们基本都记住了彼此的名字,即使宿舍不同上课时也难免会经常进行接触,不过弗兰瓦尔和他并不熟。事实上,除了三个舍友和即使弗兰瓦尔不情愿也总会被他拉出去的赛洛之外,他和任何人都不算太熟;虽然由于文化课和战术课的成绩还不错经常被人借课堂笔记或者问作业,大家见面时也会友好地招呼一声,但通常的接触也就仅限于此了。
雷古勒斯则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刚进校时他给人以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从来不肯主动接触任何人,弗兰瓦尔正想着难得有比自己话更少的人,他却渐渐变得开朗起来了。最初是与班里任何人都能保持亲近的埃德,后来聚在他身边的人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自然地开始主动和人交往,到第二学年的时候已经成为了同届生里最受欢迎的几个人之一。
弗兰瓦尔并没有这种广交朋友的精力——事实上,说是能力也许更恰当。如果说什么事比战斗训练更能让他觉得精疲力尽,大概就是和人闲聊了;倒并非他不喜欢跟人接触,只是每次单单寻找聊天话题就已经足以令他绞尽脑汁,而最后这种努力的结果通常也不过是“今天天气真好”或者“要来讨论一下今天战术课上讲的问题吗?虽然教官讲的有道理,但我认为……”
好在身边的人很快就接受了这种模式,并不强求他加入日常闲聊的行列,但有事需要接触时彼此也都能愉快共处,有时甚至还会有人来找他倒倒苦水倾吐一下烦恼,而他也总是尽力给出理性的解决建议。
只不过有些时候,他还是会有点羡慕那种与任何对象都能自然地熟络起来的亲和力。
至少在面对猫时。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雷古勒斯抬起头来,看见弗兰瓦尔便跟他打了个招呼。猫也抬头看到了他,转身跑掉了。
“瑟兰斯?中午好。”
“中午好。”弗兰瓦尔一边忍住随猫而去的冲动,一边在心里纳闷这个少年刚才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那只猫乖乖地趴在那里任他抚摸。
“……有事吗?”看到他犹豫的样子,雷古勒斯疑惑地问道。
请问你是怎么接近刚才那只猫的——这样的问题似乎不大好开口,于是弗兰瓦尔摇了摇头。两人聊了几句下午实习的事,雷古勒斯便先告辞回校了。弗兰瓦尔去武器市场取回了修好的长剑,准备回学校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那天中午的天气很好,碧蓝的天空让弗兰瓦尔产生了也许今天会有奇迹发生的感觉。前面的巷子里有几只猫蜷在墙角下打盹,他轻轻走过去,回忆着雷古勒斯的样子试着向它们伸出手。
两秒钟后,弗兰瓦尔站在空无一猫的巷子中叹了口气,转身回学校了。
二
雷古勒斯倚在宿舍的窗台边上,望着窗外打了个哈欠。中午出去买东西的结果是错过了午睡时间,回到宿舍休息一会儿就要去开始下午的实习课程了。同宿舍的三个家伙还在床上没醒,上午扔下一句“到时候喊我啊雷古勒斯”就放心地倒头便睡。大概由于多少都对次日的实习有点紧张的缘故,昨天晚上每个人睡得都不太好,森染本地出身、年纪最小的布伦特还担心地问会不会真遇到危险的魔物,顺便把小时候听过的恐怖传说讲给大家听,结果那天晚上的黑暗变得更加可怕了。
雷古勒斯倒不怎么害怕。在海柏军校的生活超乎意料地令人愉快,刚入学时他还恐惧着自己的秘密会被人发现,每次有校外的消息传来时总生怕那是颁给自己的一纸逮捕令,每天躺在宿舍柔软的枕头上时都忍不住想到这会不会是这种没有打骂、受人肯定的美好生活的最后一夜。那令雷古勒斯努力和身边的人保持着距离(据后来一个舍友的总结是“率直地别扭着”),然而他所害怕的消息始终没有传来,而周围又是些待人亲切的同学,连一度令他烦恼的升级考试也在埃德的帮助下顺利补考通过了。渐渐地,过去痛苦的回忆只会偶尔在雷古勒斯的梦中重现,他的朋友也由埃德一人扩展到同宿舍的舍友,继而又扩展到同届的其他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能自然地露出笑容的人了。
和那些可怕的童年梦魇比起来,一两只魔物又算得了什么。
到了昨天通知的时间,终于把三个舍友喊醒的雷古勒斯跟他们一起在学校门前集合。其他学生大部分已经来了,有的人和布伦特一样紧张,略带神经质地反复摆弄着手里的武器;也有人从容自若,雷古勒斯在女生群中看到了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克拉耶丝,她看上去相当镇静,两人交换了一个互相鼓励的微笑。
这次的实习是到城外蓝减区的第一次实地考察。学校派了三名教官陪他们出城,整届学生分成几个小队,由高年级的学生担任队长带他们模拟骑士团的日常巡逻在蓝减区探索。当然,他们所去的那片蓝减区是比较安全的地带,很少会有危险的魔物出没,但毕竟离开城市后会遇到什么事无人敢打包票,而森染周边的危险性又众所周知。据说几年前还有学生在实习中丧生,因此教官在前两天一直叮嘱他们严格遵守秩序,万一真的出现意外情况也必须照队长下达的指令行事。这是自入学以来气氛最严肃的一次课程——每个学生从未如此接近过真正的骑士日常,也从未如此接近过真正的危险。
森染的市民早就见惯了海柏军校高年级学生每月的出城实习,但看到这些一脸青涩的少年少女握紧武器整齐地列队出城的样子,还是有不少路人都亲切地停下脚步向他们笑笑或者说几句鼓励的话,一个雷古勒斯经常光顾的水果摊老板甚至还扔了一个苹果给他并喊了句“加油啊小伙子”。雷古勒斯也扬起手里的弓箭回以笑容,同时条件反射般地向人群中扫视了一周,看看有没有那两个黑发黑眸的熟悉身影。虽然人群中确实有朝灵人,但他想见的人却一如既往地未曾出现在其中。
——光叶和维屈。
如果成为骑士的话,也许总有一天能再相见吧;连这样的自己都能加入骑士学院过着快乐的生活,那对母子一定也还好好地生活在什么地方——雷古勒斯始终这样相信着。
另外两个舍友和克拉耶丝都被分到了其他小队,跟雷古勒斯同队的熟人只有埃德和布伦特,中午跟他打过招呼的弗兰瓦尔也在其中,对方看上去倒一如既往地不怎么紧张,不过腰间的长剑也一如既往地别得很笨拙。他想起一个舍友跟他讲过的笑话,听说武器课的第一天上站在他前面的弗兰瓦尔本来和雷古勒斯一样选的是弓箭,但第一箭就因为手太抖射偏到天花板上,还嘟哝着说好奇怪为什么弓这么重是不是拿错了。虽然当时雷古勒斯在教室另一边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事,但弗兰瓦尔第二天就申请换到长剑班倒确实是真的。回想起上周武器课上发生的事,雷古勒斯觉得那大概不是谣传。
……希望他的剑修好了吧。
负责带领这个小队的是一个叫赛洛的六年级生,看上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随口安慰紧张得连脚步都僵硬起来的布伦特不用害怕,这种巡逻他来过好几百次了。布伦特的表情刚放松一点儿,他又补上一句“啊,不过上次看到一只三米多高的怪物好象就是在这附近”,害得布伦特险些被脚下的树根绊倒。连弗兰瓦尔都被他称作“小弗兰”而露出窘迫的表情,只有埃德跟他似乎满合得来,一脸饶有兴味地向他打听着高年级的事。
不过这也意味着赛洛真的认为这次巡逻没什么危险吧,雷古勒斯想。因为他们的小队没有教官跟着,雷古勒斯起初还有点担心会不会有问题,现在看来大概是他多虑了。
实际上,队伍这一路也的确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情况。树林里静悄悄的,偶尔会传来一两声鸟鸣,树木的缝隙间还时而能远远望见另一侧的农田。沿着前人踩出来的小道行进到指定地点后,他们开始转身返回,回到城里后这次的巡逻任务也就顺利完成了。
事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危险的来临很突然,因为终于踏上了返程,大家都变得安心一些了,几乎没人注意到身后的树林中传来的奇怪响动。直到响声越来越近,连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赛洛也听到声音而回过头时,他们才感觉到不对。
“小心——!”赛洛大叫一声。
雷古勒斯也走在队伍的前端,听到这声叫喊随即跟着赛洛的视线方向猛地转过身。在队伍后面,一只巨大的怪物正尾随着他们,向着队尾毫无防备的学生张开大口。
什么东西啊——这是雷古勒斯的第一反应。虽然知道魔物的可怕,但这么近距离看到还是第一次:那东西看上去像一只身长三米多的巨型肉虫,如同蟒蛇般直起身子袭向面前的猎物,转眼间一个队员的上半身已经进了它的口中,雷古勒斯认出他是班上一个叫莱因的学生。
几乎像条件反射一般,雷古勒斯来不及多想就已经搭起弓向怪物放了一箭,射偏了,箭从怪物柔软的表皮上擦过,并没有造成伤害。但这也足以让受惊的怪物放开莱因了,雷古勒斯看到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从怪物湿漉漉的口中滑出跌坐在地上,站在他身旁的布伦特急忙扶住他,看上去却比莱因还要恐惧,两个人一起吓得动弹不得。好在有几个人反应迅速,在赛洛的带领下立即拔出武器冲过去攻击那只魔物。魔物的防御力并不强,在刀剑齐砍下很快便瘫在地上成了一团没有生命的软肉,没有来得及再伤害其他人。
确认魔物已死之后,赛洛和埃德迅速帮莱因检查了一下,还好他并没有受伤,只是上衣全被怪物的唾液弄湿了。其他人也都安然无恙,因为担心再有其它魔物来袭,赛洛命令大家立即整队回城,同时发出信号弹向教官通知这边出现了紧急情况。
不用他说,大家也拿出了最快的速度拼命向城里赶去。城门很快出现在眼前,危险已经过去了。
但赛洛却依然没有露出放松的样子。相反,他皱紧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走在他附近的雷古勒斯听到他喃喃自语:
“怪了。没理由啊……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三
弗兰瓦尔不喜欢这次实习。
首先,要走到遥远的城外本来就已经够累了,不巧遇到魔物出现不得不慌乱应战更是累人;其次,负责带领他们小队的高年级学生刚巧是赛洛;再次,第二天原定的休息因为这次古怪的魔物袭击事件被取消了。
学校显然很重视这件事,听赛洛报告经过后对反应迅速的雷古勒斯和后来及时冲向魔物的几个队员(理所当然地,并不包括等到终于反应过来时魔物早已倒在地上的弗兰瓦尔)进行了公开表彰,然后组织了一个调查组开始逐一询问小队中的学生。
因为在讲述事情经过时弗兰瓦尔说的不是“魔物”而是直接称呼魔物的名称“泥蠕虫”,调查者似乎还有点怀疑他和事件有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种并不常见的魔物名字。
“因为图书馆的书上有写啊。”弗兰瓦尔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阿泽兰魔物百科第四卷森染篇,在书的最后几页,那一页左上端配有大概占去页面三分之一面积的彩色插图。另外海尔凯传记里也有写,里面说森染初建时这位参与建城的英雄……”
“行了行了,下去吧。”负责调查的教官皱起眉用手撑住额头。
虽然没有再被叫去问过话,但校方对这件事的谨慎态度已经足以让弗兰瓦尔忍不住担忧了。他们显然怀疑有学生和这件事有牵扯,这本身就很奇怪,在实习课程中被魔物袭击虽然不是常事但也并非罕见到要出动调查组,更何况这次并没有造成伤亡。据说学校甚至专程派人把怪物的尸体运回来调查,但也没有明确的结果发表。
弗兰瓦尔大概想得到校方格外重视这件事的原因,为了确认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他再次到图书馆翻开了阿泽兰魔物百科。
“泥蠕虫,雄性体长约3~4米,雌性约2.5~3.5米。栖息于森染周边地带,数量稀少,为夜行性魔物,白昼栖息于密林里休眠,夜间出没以作物为食。常对农田造成较大破坏,但白天出行的人一般不必担心遭到泥蠕虫攻击。”
他们实习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按道理来讲,即使那附近有泥蠕虫,应该也正在熟睡当中,纵使由于什么原因突然醒来也不该发动那样的攻击:人类并不在泥蠕虫的日常食物范围内,就算攻击本能让它们袭击人类,那种几乎是很高兴地想把莱因吞下的样子也不太对头。
校方在担心什么?大约不是泥蠕虫的生物变异问题,那不属于海柏军校的职责。而且看他们的神色,他们担心的显然是更加可怕又不能随便公布的东西——比如恶魔。
想到这一点并不困难,能召来魔物让它们做出异常的行为,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违背它们的本性,这只有恶魔才能办到。当然,很少有人见过恶魔,对弗兰瓦尔这批年轻人来说它们其实与故事中的鬼怪无异。但年长者中显然还有许多人记得恶魔的恐怖,那些血淋淋的历史更足以证明它们绝对不只是一个传说。如果恶魔真的再次现世——弗兰瓦尔打了个寒战。
仿佛嫌事情还不够复杂似的,次日夜晚,住在一楼宿舍的同届生布伦特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后院里有一只泥蠕虫正透过窗户看着他,但在他拼命摇醒其他人之后泥蠕虫就不见了,次日接到报告出来搜查的教官也没发现什么异样。有人说他睡糊涂了,有人说他是由于前天目击身旁的同学差点被泥蠕虫吞噬过于恐慌而产生幻觉,因为在城内警备森严的骑士学校内发现魔物这种事实在荒谬,所以事情也当成布伦特的错觉就此带过了,但学生们之间的议论却日益多起来。
实习结束后的第三天夜里,弗兰瓦尔正在熟睡,忽然被某种声音吵醒。虽然并不相信昨晚布伦特在校内看到泥蠕虫的传闻,内心的谨慎加上一被吵醒就很难睡着的习惯还是使他坐起身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窗外一切正常,但在朦胧的月光下他看到睡在上铺的莱因已经下了床,手持武器正在小心翼翼地准备出门。不等弗兰瓦尔想好到底应该出言喊住他还是先确定他是否在梦游以及不吵醒其他室友和干涉莱因的奇怪举动哪个重要,莱因已经出门了。
莱因这几天看上去一直有点魂不守舍。其实也没什么奇怪,差点被魔物吞掉之后还能毫不在意地欢蹦乱跳才不正常,更何况莱因本来就是这一届最不擅长战斗的几个学生之一。他也是学校里少数贵族出身的学生,总说自己其实并不想成为骑士,只是因为父母坚决不允许他从事梦想中的烹饪行业,为逃避家里的控制才报名进入骑士学院的。因此比起军校课程来,他更喜欢抓住宝贵的业余时间去到处寻找菜谱研究,听说他甚至冒着被退学的风险偷偷生火试做过饭菜。偏偏是他在实习中遭到泥蠕虫的袭击——弗兰瓦尔甚至有点担心这次经历已经让他萌生了退学的念头。
但即使想退学,为什么要在半夜跑出去?
犹豫一下之后,弗兰瓦尔也匆匆穿上衣服追过去,除了长剑还顺手拿上了平时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面装着一瓶用辣椒水和各种刺鼻原料自制的魔物驱赶剂,如果真发生点什么……但愿能派上用场吧。
出门时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半。
四
雷古勒斯这几天的情绪意外地好。受到学校的公开表彰让他感觉自己终于得到了肯定,而被他那及时一箭救下的莱因的道谢也令他感受到帮助别人的喜悦。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解释说自己当时其实没想太多身体就自己行动了,却被当成谦虚而得到了更多好感。
“雷古你好厉害啊。我就知道你行的。”埃德由衷的赞赏也令他很开心。
以后就这样继续下去吧,虽然没法像埃德那样事事考虑别人的感受,但像这样顺从自己的本心快乐地帮助他人不是也不错么。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有能力守护重要的同伴——这样的想法令雷古勒斯感到喜悦。
后续的事他没太关注,反正学校已经把问题接手过去,大家也都没受什么伤,这样就足够了。只是调查组叫雷古勒斯过去问话的时候他还有些紧张,担心自己会不会一不小心泄露了过去的秘密,因此无意间又表现得有点生硬。好在负责调查的人只关心那天发生的事件细节,并没问到他的身世,他照实报告之后就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出门时他还听到调查员对旁边一个给他们上课的教官说道,“这孩子就是那个救了同伴的弓箭手?看上去怎么有点别扭啊。”
“没这回事。大概是有点紧张了,这孩子平时挺开朗的,我的武器课上最活跃的学生就是他呢。”
开朗也好,别扭也好,只要能在这里继续这样生活下去就好啦。雷古勒斯在心里愉快地回答道。
其他人对这件事的反应各异,有几个家伙把事情当笑话谈有点惟恐天下不乱的意思,埃德很关心受到惊吓的莱因还去问他要不要请假休息一段时间,克拉耶丝则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认为大家有必要提高警惕。而当时就站在莱因身边和他一起面对那只怪物(虽然向全体小队成员问过话之后校方公布了魔物的名字,但雷古勒斯始终没大记住,只记得教官说这东西肉很厚可以用力拿利刃砍戳,只要注意别被它吞掉就行)的布伦特虽然没有遭到攻击却受惊不小,这几天听到有人突然提起魔物都会吓得跳起来。听入学前就跟他认识的人说,布伦特的父母都死于魔物袭击,他从小被奶奶抚养长大,后来在一个好友的鼓励下才来到海柏军校。
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跨越的过去么,雷古勒斯想。虽然他从小并没有体会过多少亲情,仅有的最接近父母之爱的体验还是来自维屈阿姨,但亲人双双被魔物所杀的痛苦他还是可以想象的。假设死于魔物之手的是光叶和维屈阿姨——单是这种想象都让他忍不住握紧拳头。如果真发生这种事,他绝不会像布伦特那样变得胆小柔弱,必定要打倒魔物替他们报仇。不过人各有不同,就像他和光叶都并不完全理解对方的痛苦一样,雷古勒斯也不知道从小明明有疼爱自己的双亲却在一夕间失去两人是怎样的感受。所以他笨拙地尽量去安慰布伦特,布伦特似乎也的确在他的关照下获得了一些安心。
然而祸不单行,就在第二天晚上,雷古勒斯正在梦乡中沉睡,突然被布伦特的尖叫声惊醒了。
“怎么了……?”雷古勒斯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好象有人在摇自己,睁开眼睛看见布伦特惊恐变形的脸。
布伦特甚至没发现雷古勒斯已经醒来,还拼命地摇晃着他,连眼泪都急出来了,“雷古勒斯雷古勒斯!泥蠕虫!泥蠕虫来吃大家了怎么办!”
“好了好了,”雷古勒斯挣脱开他的手,揉了揉眼睛,“什么……啊,昨天袭击我们的那个魔物?你梦到它了?”
“不是梦!”布伦特哭喊道,“就在窗户外面!我半夜睡不着,就往窗外望了一眼……结果好大一只泥蠕虫在那里看我!它们来吃我们了吗?怎么办啊,雷古勒斯?要去叫教官们吗?”
此时同宿舍的另外两个人也被布伦特吵醒了,困倦地问出了什么事。雷古勒斯觉得布伦特不过是睡迷糊了,但还是跟他们说了经过,同时抓起弓箭走到窗户前向外面望去。
什么都没有。皎洁的月光下一片静寂。
“泥蠕虫在哪儿?”雷古勒斯问布伦特。
布伦特也诧异地张大眼睛,“刚才还在这里……就在窗户前面。好大好大的!和昨天看到的那只一样,我都看见它的血盆大口了……”
“行啦,快点回去睡吧。”另一个舍友打了个呵欠,“好好睡觉就不会瞎做梦了。魔物进不了学校的,放心。”
“但我真的……”布伦特显得很委屈,但还是乖乖上床了。
雷古勒斯也认为他在做梦,不过保险起见,第二天他依然把这件事报告给了教官。教官们去查看了楼后的庭院,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痕迹,加上实习回来后布伦特本来就有点紧张过度,便当作他睡糊涂产生的错觉就此带过了,到最后连布伦特也勉强说服自己相信当时目睹的怪物实际上并不存在。
不过想归想,感受归感受,第三天凌晨雷古勒斯从睡梦中醒来,又发现布伦特坐在窗口,一副不安的样子。
“怎么了?”雷古勒斯问他,“该不会又发现怪物了吧?”
“不是。”布伦特小声回答。
“那干吗不去睡?才四点多啊。”雷古勒斯瞥了一眼挂钟。
布伦特看上去更为难了,“我……”
“到底什么事?”雷古勒斯讨厌吞吞吐吐的人。
“我,我想上厕所……”
“……那就去啊。”
“我害怕……万一又有泥蠕虫……”
困意已经被他折腾没了。雷古勒斯叹了口气,干脆好人做到底,反正自己也有点想上厕所,顺便跟他一起去一趟好了。
“算了,我陪你去吧。”
厕所在宿舍的后院里。雷古勒斯他们住的宿舍楼是位置不太好的一幢,想上厕所必须先出楼绕进院子。教官们美其名曰刚好可以锻炼新生的意志,但不得不在冬天顶着寒风出来上厕所的学生们可不这么认为。虽然现在是夏天,出来起夜也是件满麻烦的事。
走到厕所门前,睡眼迷离的雷古勒斯并没怎么注意布伦特就自己进去了,准备离开时才发现布伦特没跟进来。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他出门环顾了一下四周,顿时屏住了呼吸。
月光下的庭院中央,一只巨大的泥蠕虫正向全身僵硬的布伦特爬去。
五
弗兰瓦尔追到门外时并没看见莱因的身影,转过一个弯才发现他正在后院里四处张望,好象想寻找什么东西。
“怎么了,莱因?”弗兰瓦尔轻声问道。
少年吓了一跳,转身看到弗兰瓦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他顿了一下,咬咬嘴唇才继续开口,“我是来找泥蠕虫的。”
“……啊?”这个回答过于出乎弗兰瓦尔的意料了。
“其实昨天晚上……我也看到了那只泥蠕虫。布伦特说的是真的……它来找我了……”
“那你怎么不说?如果有两个人的目击报告,学校的判断就会完全不一样了吧。”弗兰瓦尔决定暂时不理会最后那句奇怪的话。
莱因没有回答,又咬了咬嘴唇,把话题转到别处。
“你说它会在哪里呢?昨天我看到它往这边跑,然后被树挡住就不见了……”
弗兰瓦尔也有点好奇。泥蠕虫并不会钻地,也不大可能翻越军校带刺的围墙爬出去而不被任何人发现。森染周围虽然魔物很多,但能潜入城里的却极为罕见,除了偶尔会有能飞的魔物从天空侵入,以及有些小型魔物从下水道里……
“……下水道!”弗兰瓦尔脱口而出。
“不可能吧?”莱因看着他,“下水道口太小了。就算那种虫子够软,要从那么小的地方挤进来也……”
弗兰瓦尔摇摇头,径直向莱因说的那排树木后面走去。刚入学到处探察环境时弗兰瓦尔来过这一片区域,没记错的话,他在那边看到过那个……
他顺利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树后面有一个修理工人专用的出入口,因为位置偏僻又被一排茂密的树木挡住,很少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和普通的下水道口不同,出入口的高度足足有两米,足够一只泥蠕虫自由进出了。而且和之前见到的不同,入口的铁门已经敞开了,弗兰瓦尔猜测大概是上周末跟着师傅一起来做全校检修的那个学徒维修工人一时疏忽没锁紧所至——当时据弗兰瓦尔去上课路上偶然一瞥所见,那个看上去没比他们大多少的年轻人甚至连递扳手给师傅时都紧张得有点手抖。
“总之明天一早去报告学校吧,”弗兰瓦尔转身对莱因说道,“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泥蠕虫会从这里跑过来,但学校肯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转头一看莱因已经不见了。他正在向下水道口跑去。
“莱因!”弗兰瓦尔想喊住他。
头也不回的金发少年只丢下了一句话,身影便消失在铁门中。
“我必须去处理。都是我害的。”
弗兰瓦尔一时间没明白莱因在说什么,都是他害的?联系起之前那句“它来找我了”,莱因到底知道些什么?
难道莱因是恶魔——这个想法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他否定了。虽然他只从书上看过对被恶魔附身的人的描述,但恶魔应该不会表现得这么笨,更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现在也没时间考虑太多了。要么追过去,要么丢下莱因不管自己回去喊人,但如果下水道里真有泥蠕虫在……他还记得莱因那天在一瞬间就被吞掉的场景。
“要想避免更多的麻烦事,有时就要主动去承担麻烦才行。”
弗兰瓦尔又想起了这句话。虽然不确定这次的麻烦到底是会避免还是带来更多麻烦事,但既然已经被卷进其中,也只好硬着头皮撑到底。
确认了一下腰间的长剑,又摸了摸包里的自制魔物驱赶剂,他走进下水道。
令弗兰瓦尔庆幸的是,下水道里有明亮的月光从上面照进来;他可不想在黑洞洞的下水道里一脚踩到哪只泥蠕虫身上。莱因还没走多远,弗兰瓦尔赶过去叫住他。
“你怎么也来了?”莱因睁大眼睛。
“……你说呢?”弗兰瓦尔一脸苦相地望着他,“都是你害的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泥蠕虫吃你吃上瘾了?”
莱因瞬间涨红了脸,什么都没说。弗兰瓦尔本想继续追问下去,但脚边一道发亮的痕迹吸引了他的注意。最初他以为是月光,但那缕波纹如荧光般微微泛着绿色,看上去仿佛沾了一层奇怪的粉末。仔细看看,水道边缘也沾有一些这种粉末,随之而来的还有种淡淡的奇怪气味。
似乎在哪里看过这个——弗兰瓦尔想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
尽管魔物百科里没有记载,海尔凯传记里却写到了泥蠕虫的一种特殊习性,它们极为迷恋斯诺比香料。这种目前已经相当少见的混合香料在海尔凯的时代曾经很流行,海尔凯发现泥蠕虫只要闻到这种香料的味道,哪怕在休眠状态也会被唤醒并狂热地试图去舔食它,他还用香料做诱饵制作过专门针对泥蠕虫的陷阱,极少量的斯诺比香料就能让方圆一公里内的泥蠕虫都循味而至了。
有了这个,不需要恶魔,普通人也能把泥蠕虫引过来。斯诺比香料不溶于水,下水道里的香料漂浮在水面上随水流排到城外,吸引了一只泥蠕虫为了寻求美味而从下水道一直跟到学院。而这么做的人……
“是你买的?这些斯诺比香料?”弗兰瓦尔把目光转向莱因,对方羞愧地点点头。
“……所以说,那天的泥蠕虫不是想袭击队伍,本来就是冲着你身上的斯诺比香料来的?因此才会吞掉你?”
莱因羞愧地点点头。
“然后呢……你把香料扔进了下水道里?结果有一只泥蠕虫循着味道……”
“不是!”莱因猛然抬头打断他的话,“我还没那么蠢。意识到香料会带来危险之后,我就悄悄把它丢到宿舍楼门口的垃圾桶里了。”
弗兰瓦尔将信将疑地点了一下头。那个垃圾桶里的东西每天都会被送到垃圾处理处,不可能倒进下水道。但如果莱因没有说谎,为什么香料的痕迹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不等他多想,水道中传来的巨大水声让两个人一起猛然转过头:他们最恐惧的事不幸成了现实,一只泥蠕虫正在沿着水道过来。
这只泥蠕虫看起来没有前天的大,高度只有两米左右,也更细一些,但这对于两个低年级的军校学生来说也已经是难以应付的恐怖敌人了。
……从外表来看,应该是幼虫。精神看上去有些亢奋,动作也比实习时遇到的那只迅速,大概是已经吞食了一些香料导致精神状况改变。阿泽兰魔物百科里应该加上关于香料这一条的,即使单从魔物生理研究的角度考虑这也不失为一条有意义的参考——这些不太合时宜的想法一条条出现在弗兰瓦尔的脑海中。
然后当他终于集中精神拔剑望向泥蠕虫时,他发现莱因已经有一半身体在泥蠕虫的口里了。
弗兰瓦尔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如此可怕的处境。前天下午的经历虽然也很危险,但整队人员和高年级的赛洛都在那里,而且当时他走在队伍中部,等到回过神来泥蠕虫已经放开莱因,正在被赛洛和几个勇敢的学生以理魔法和各种武器狂砍了。然而现在站在幽深的下水道里,即使他放声大喊也没人能及时过来帮忙,站在这里面对泥蠕虫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长剑与辣椒水。
还有被吞噬到一半的莱因。
弗兰瓦尔先拿剑乱挥了一下,试图吸引泥蠕虫的注意,但忙于眼前猎物的泥蠕虫完全懒得理他。无奈之下,他又慌慌张张地从包里掏出那瓶自制的魔物驱赶剂,朝着泥蠕虫的头部正面喷过去。这次的运气很好,那瓶混合辣椒水刚好喷中了泥蠕虫的眼睛,它狂暴地扭动起身躯,莱因从他口中滑出,谢天谢地看上去并没有受伤,只是和上次一样身上沾满了滑溜溜的黏液。
大概这种生物是从某种口中没有牙齿的肉虫或蟒蛇变异而来的吧,弗兰瓦尔心想。然后他意识到想这种事对眼前的处境一点帮助也没有,又郁闷地慌忙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敌人身上。
也许是因为已经是第二次被吞熟能生巧,又或者出门前已下了决心要拼死为自己的错误负责,这次莱因被吐出来之后并没有瘫倒在地,而是赶快爬起来拔出刀向泥蠕虫砍去。接连几下都挥空了,只有一刀勉强擦过泥蠕虫的表皮,流出了恶心的体液,泥蠕虫更加愤怒地反扑向他;弗兰瓦尔也挥着长剑帮忙,以百分之百的扑空率朝泥蠕虫乱刺。
这样不行——弗兰瓦尔绝望地意识到。
然后他想起了教官说过的话:
“人类只靠蛮力是不可能与魔物对抗的。要想对魔物造成伤害,理魔法与武器的结合必不可少,而对近战武器来说……”
理魔法是弗兰瓦尔擅长的功课。他还记得对长剑最有效果的术式,于是努力集中精神在心里默默发动起来。
刚好这时莱因把敌人引向了相反的方向,泥蠕虫背对着弗兰瓦尔;将锋刃成功附加到武器上之后,他一边默念着加油坚持千万不要停下来,一边咬紧牙用力刺了过去。
这次成功了,剑牢牢地插入了泥蠕虫的背部,这只巨大的魔物颤动了一下。虽然这远不能对它造成致命损害,但至少说明他们可以确实地伤害到敌人了。只要按这种方式一鼓作气地战斗下去……
但,理魔法并没有教给弗兰瓦尔怎么把剑再从魔物身上拔出来。
受到伤害的泥蠕虫直起身子,在这猛然的力道下弗兰瓦尔的长剑脱了手,眼看着自己唯一的武器跟泥蠕虫一起被抬到上空自己够不到的地方。莱因冲他喊着“你在搞什么鬼”,但被带走的剑已然不可复回,弗兰瓦尔无力地站在那里看着泥蠕虫继续扭动。
这次不光要向学校报备维修,恐怕还要申请获取新武器等待处分了——假如自己明天还活着的话。
背上插了武器的泥蠕虫变得更加愤怒,两个人只好趁它狂暴地乱甩的时机躲到旁边的一个拐角里以免被波及。甩了几下也没甩掉之后,泥蠕虫开始寻找失踪的两个敌人,幸而并没有发现,茫然地四下望了望便胡乱选了下水道的一个分支口追进去。
两人这才敢从躲避处走出来,虽然暂时安全了,却也意识到他们闯了大祸。
如果受到刺激的泥蠕虫在校园里四处伤人,那全是他们的责任。弗兰瓦尔和莱因脸色苍白地互相望了望。
“快追过去找它!”
“嗯!”
……他们忘记了,下水道是很曲折的。
在转过几个弯之后,两人不但没找到泥蠕虫,连回去的道路也找不到了。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下水道网之中。
刚入学那阵子为了安全起见四处探察整个学校的地形时应该把下水道也作为探索范围的,弗兰瓦尔想道。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莱因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弗兰瓦尔问他怎么了。
“你看那里!”莱因指向弗兰瓦尔身后的水道。
水道中间,一只泥蠕虫的尸体正顺着水流漂过来,巨大的身躯占满了大半个水面。弗兰瓦尔原以为又来了一只,等到尸体漂近了却发现上面赫然插着自己的剑,眼睛一带也沾有辣椒水的痕迹——正是他们刚才对抗的那只。
除了弗兰瓦尔的剑依然插在它身上之外,泥蠕虫的身体上还有几处伤口。弗兰瓦尔有点诧异,他不记得莱因刺中过它这么多下,而且……当时自己是把剑插在那个地方的么?
然而再多想下去也没有意义。泥蠕虫的尸体很快就随水流慢慢漂走了,希望明天不会有下水道堵塞的消息吧。
沿着尸体漂来的方向,他们终于找到了进来时的入口,外面依然一片寂静,似乎没有人被这场骚动吵醒。
松了一口气之后,弗兰瓦尔转过身依然带点戒备地质问莱因那天到底为什么要引泥蠕虫过来。莱因低着头,看上去很不好意思。
“因为……蘑菇……”
“……什么?”
“我看到书上说,泥蠕虫身上会长一种很好吃的蘑菇……市场上又买不到,所以我想能不能弄一只过来。没想到它这么可怕,我以为它只吃植物不会袭击人……”
“等一下,什么书?”弗兰瓦尔彻底糊涂了。
“上周去图书馆扫除时顺手翻到的,当时没来得及看完,我本来想第二天来借,结果已经被人借走了。好象是本传记……香料的事也是上面讲的。”
弗兰瓦尔沉默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上周从图书馆借出来的那本海尔凯传记,翻到一页拿给他看。
“是不是这本?”
“没错!原来是你借走了?”莱因兴奋起来,“喏,我当时就是看到这页。上面写了,‘因为实在找不到别的东西,海尔凯试着从刚才打死的泥蠕虫背上扯下这种奇特的蘑菇,生火烤来吃。据他后来回忆,这次的野餐令他终身难忘,蘑菇在火上散发出奇妙的香气,海尔凯忍不住大口咬下去,那是他从未尝过的难以言喻的味道……’看到这儿我就被老师叫走了。早知道是被你借去的,我就找你借来看下文了……”
弗兰瓦尔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手里的书翻到下一页,让他继续看后面的内容。
“……那是他从未尝过的难以言喻的味道,他当场呕吐起来。在那之后他连拉了三天肚子,并暗自发誓绝对不再乱吃奇怪的东西了。”
…………
弗兰瓦尔没有把这件事讲出去。一方面,他觉得被泥蠕虫吞过两次的莱因再也不会做这种蠢事的保证还算可靠,而且绝大部分香料已经被冲走,门也被他们在离开时确实锁紧了,应该不会再有泥蠕虫跑过来;另一方面,举报朋友实在太麻烦了。
顺带一提,莱因·契夫毕业后成为了海柏军校的食堂厨师,在历史上首度扭转了“军校的饭菜都很难吃”的学生风评。只是偶尔饭菜里会出现一些奇特的食材,这也成了海柏军校学生向外炫耀的一大资本——什么都敢吃,这种事都青府你们做得到吗?
六
雷古勒斯后来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了,印象中他大喊了一声叫布伦特快跑,但少年已经吓呆了,非但没有往雷古勒斯和宿舍楼这边跑过来,反而跑向了反方向。那边是一片黑漆漆的茂密树木,连白天都少有人去。泥蠕虫跟在他身后。
雷古勒斯咬咬牙说了句“见鬼”,只好追着他们一起跑过去,顺手到背上摸弓箭想先来一箭吓住魔物,才意识到弓箭并不在自己手边。身上的武器只有一直别在腰带上的那柄短剑。
怎么办?眼下的状况实在容不得他多想。慌不择路的布伦特果然逃进了那片小树林,追在身后的泥蠕虫和雷古勒斯也跟随而至。树后就是学校的围墙,布伦特很快被逼到墙边,绝望地四下张望着想寻找能逃的地方。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墙上竟然有一个下水道入口,而且上面平时为了防止魔物入侵永远关得严严实实的铁门居然敞开着,他犹豫一下便匆忙逃了进去。
“……这个笨蛋!”雷古勒斯暗暗咒骂了一句,别无选择地冲进下水道。
下水道里并不算黑暗,但对人类的视力来说已经有点行动不便了。布伦特正站在下水道的一角瑟瑟发抖,手无寸铁的他只好把双臂举到身前徒劳地想抵挡魔物的攻击。雷古勒斯大喊一声,便拔出腰间的短剑冲向泥蠕虫,在它身上刺了一刀。魔物愤怒地转向这个新敌人,雷古勒斯看到它一脸狰狞,眼睛周围还不知是由于在下水道里沾上了什么或者生了病而有一圈红色,张开大嘴想把面前的这个人类一口吞掉。
好在泥蠕虫的准头并不高,虽然速度很快,但它的好几下攻击都落了空。雷古勒斯一边尽力把它引离布伦特,一边跳来跳去躲闪顺便还刺中了泥蠕虫几剑。有几下刺得相当准,短剑的剑身几乎整个埋进了泥蠕虫体内,但还是不行。短剑能刺出的伤口太浅了,对于有着厚实身躯的泥蠕虫来说只能给它带来表面的伤害,无法造成致命伤。雷古勒斯真希望自己有把弓箭带在身上,哪怕能找个铁棍之类的武器也好,但眼下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只好专心应对面前的不利处境。
怪物并没有尖牙和利爪,最大的危险是被它吞掉;所以首先要避开它那张血盆大口。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雷古勒斯干脆瞄准时机用力一跳,趁泥蠕虫不备之际翻到了它背上。泥蠕虫感觉到背上多了个小东西,开始抖动身体想把他甩掉,雷古勒斯急忙伸手想抓住点什么站稳,手划动了几下居然抓到了一个剑柄。再仔细一看,那是一把插在泥蠕虫背上的长剑。
长剑……?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难道哪个骑士曾经在城外和它搏斗过?
虽然不大想得明白,雷古勒斯还是迅速抓住了这个机会,用力将长剑一把拔出。泥蠕虫颤动了一下,但伤口并没流出太多体液,看来剑插的位置并没对它造成多大伤害。
应该照这样继续多刺几剑尽量给它带来伤害吗?雷古勒斯有点怀疑。泥蠕虫肉滚滚的身体看上去防御力很高,乱刺一气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他望着脚下泥蠕虫宽阔的背部迅速思考着,正在这时他留意到了那个地方。
泥蠕虫的背上很脏,不但长满青苔甚至还长了一些蘑菇。而吸引雷古勒斯注意力的是它的后脑部位一块颜色奇特的皮肤:摸上去比其它地方更硬,仿佛只有那里覆盖了一层盔甲想保护什么。
敌人刻意掩护的地方通常也就是他的致命弱点所在。他想起光叶曾经对他说过的这句话,这还是那名他家少爷的指导老师留下的教诲。
试试看吧,虽然对这种魔物的特性一无所知,雷古勒斯还是决定赌一把。
那么硬的表皮大概刺起来不会太轻松,而且普通的攻击能对它造成多大伤害也仍未可知。教官们说过,这种时候要以理魔法辅助来增强武器的伤害力,在课上也学过很多次了。
虽然没练过长剑,但相似的攻击术式他还是学过的。自己练习了好多遍才熟练的那个术式……叫什么来着?
他闭上双眼,静静让记忆中的术式在脑海中成形,魔力的波动渐渐流过体内,在右手中凝聚起来,再传到手中紧握的长剑。
——螺旋。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着泥蠕虫剧烈的颤抖震动起来,这只没有声带的魔物以全身的抖动发泄出最后的生命能量。尽管想努力抓牢,这阵地震般摇撼的和魔物滑腻的皮肤还是让雷古勒斯手一松摔了下来,幸好他及时调整了姿势安全落地。长剑依然插在泥蠕虫的后脑,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在最终的抽搐之后,泥蠕虫倒在水道中彻底安静下来,瘫软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生气,变成一堆软绵绵的白肉。
布伦特还跪坐在地上喘息,雷古勒斯拍拍他的肩膀,看着泥蠕虫的尸体沿着水道流走。
你看,光叶,我也能守护别人了。虽然终究也没像你说的那样回想起当时的心情,但我确实靠自己打倒了敌人。这一次不是恐惧,也不是仇恨,只是想守护自己的生活和眼前的人——以及自己的本心。
我……变强了吧?
等到布伦特缓过来一些之后,雷古勒斯伸手拉他站起来,同时自言自语着最后望了一眼已经快看不见的尸体。
“照这么看,这东西搞不好就是从下水道进来的呢。不过也真奇怪,从来没见过有魔物这么进入学校啊。”
布伦特刚刚红润一点的脸又瞬间变白了。
“我……不会是因为那个吧……”他的声音细得像蚊子。
“啊?”雷古勒斯没听清楚。
“前天下午我偷偷倒了点东西进下水道……”
雷古勒斯皱了下眉。学校严禁往下水道随便倾倒东西,因为容易造成堵塞不说,更严重的是有可能导致城外的魔物被食物残渣吸引沿下水道而来。海柏军校没有哪个学生不知道这项禁令。
“你倒了什么?”
布伦特的声音更小了,“……也没什么。就是宿舍楼里那个垃圾桶……当时里面没多少东西的……”
“……你去倒垃圾桶?为什么?”雷古勒斯莫名其妙。军校的学生们并不需要承担日常打扫的任务,宿舍楼里的垃圾桶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清理。
“……我丢了点东西进去,然后又后悔了……桶里那时候只有一些漂着粉末的脏水,加上我扔进去的碎纸……我以为倒进下水道不会造成问题……结果当天晚上泥蠕虫就……”
“我不明白,”雷古勒斯看着他,“你到底扔了啥?什么碎纸?”
“就是……写给别人的信……写完之后我不想寄了,又怕被人看到就撕碎丢掉了,但后来还是不放心,害怕漂在桶里万一被发现……”
“什么信那么秘密?又不是情书。”雷古勒斯的语气里带了点讥讽的味道,他挺烦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的。
布伦特瞬间涨红了脸。
“……真是情书?”雷古勒斯睁大眼睛。
“……”
“你可真闲……”雷古勒斯不知道该挖苦还是同情他。
“不是……!”布伦特突然抬起头,反倒把雷古勒斯吓了一跳,“才不是那种轻浮的事。我……我就是因为她的鼓励才能来到这里的……小时候爸爸妈妈去世时也是她一直在身边陪着我。只是因为她好象一直只把我当朋友……我才忍不住想告诉她……但后来想想又太蠢了……”
想起之前听过的传闻,雷古勒斯愣了一下,“难道是那个鼓励你加入军校的朋友?”
布伦特又红着脸低下了头,点点头表示默认了。
雷古勒斯叹了口气。布伦特看上去一脸沮丧和自责,而且雷古勒斯也不确定一些脏水和粉末(外加一封撕碎的情书)和泥蠕虫的入侵到底能有什么关系,也就不再追究下去了。
两人都没受什么伤,只是布伦特由于刚才的那一吓依旧止不住颤抖。保险起见,雷古勒斯还是送布伦特去了医务室,就说他受这几天的事情刺激夜里有点头晕贫血。
雷古勒斯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毕竟虽然无法确定是否与事件有关,但布伦特违规把垃圾倒进下水道里是事实,不知道会不会被学校追究起来给予处分。
反正万一再有什么魔物出现,干掉它们就好了嘛,雷古勒斯乐观地想。
天已经亮起来了,雷古勒斯回到宿舍楼。
穿过走廊时他看到弗兰瓦尔和莱因从另一边走过来,于是随口说了句早安。
刚走进宿舍楼的弗兰瓦尔看到迎面而来的雷古勒斯向自己打招呼,也回了一声早上好。
起得真早啊,两个人都不经意地想道。
那是他们加入军校的第三年。两人真正开始好好交谈时,已经是四年之后他们在骑士团里再次相遇的时候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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