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法泽雷尔 于 2014-11-18 01:29 编辑
由此开始的道标·第六章法泽雷尔side
漫长的飞行旅途令他感到疲惫不堪。自从被一群身穿制服的人从甲板上扶起,半是搀扶半是强行地带进了最深处的客舱起,他只见过那名面无表情向自己进行简短的眼神礼的指挥官。那家伙倒和十五有点像。认真得令人想逗一逗。他在仓促的匆匆一瞥之中这样想。然后又想起十五星士已经死了。因为他的关系。
他憎恨过女神。
在地牢中无数个夜晚他诅咒那个未曾谋面的神祗。他父亲的神祗。
他诅咒女神为何不让他也随父亲和洛克斯一起离开此世。 诅咒她的冷漠,她的抛弃,她那不能被凡人理解的神秘又伟大的慈爱之心。
他尝试过绝食,也尝试过逃跑。在无比熟悉了放风路径和人员配置之后,他一把夺走离他最近的那名法卫的佩剑——彼时他身形已然因为长期的幽禁而不如同龄人强壮,力量和速度当然也及不上——但法卫的剑还是被他握在了手里。 “法泽雷尔·费特。”杜兰星使并不再多说任何一个词句,像看着顽童一般看着他。 其他法卫也是一样。
他们是故意不做反抗地让法泽雷尔拿走了剑。
“……”少年紧紧皱着眉头,他感到自己从未觉得如此……愤怒,悲伤,又憎恶。
“你是要先杀死谁呢。”杜兰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从这里出去的话,就要打倒看守你的星士。”
星士们都静静地,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 少年环视一圈。他们垂手而立,目光却盯着少年。他们都是认真的。
法泽雷尔松了松剑柄。他们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他知道他们并没有看轻他的剑艺,虽然他自己也知道,如今持剑的那只手已然颤抖个不停。 无声的等待却像是用另一个枷锁锁住了他。
他突然想起自己弟弟的尸体。焦黑。失去了生命力。只是化为一摊焦臭的肉块。 还有他的父亲,疾病如同抽丝剥茧一般剥离了他的气息,最终他也变成了床榻上一具冷冰冷的东西。 他想起了雪夜里曾经和那名酷似自己的少年决斗。却连盛怒之下都没有杀死对方。
他的剑还从未尝过夺生命的味道。
“那么,你要杀死他们中的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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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陌生人的碰触和呼唤令他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去很多年里,他的“早晨”只有同样冰冷的墙壁和黑暗。如今这又是什么?
阳光正透过舷窗温柔地照射进来。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下翩翩起舞。身下是柔软的丝绸床垫,他感觉自己都要沉下去了。一切都明亮,舒适。
可是最令他着迷的还是那一抹阳光。
他有四年没有见过阳光了。并且曾经觉得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 法泽雷尔伸出手掌,试图去握住那抹阳光,他感受到皮肤上传来令人久违的温度。
这温度好像他的弟弟曾握住他的手。 也教他想起父亲曾经牵着自己走过长长的圣域回廊的某个春季的下午。 想起某一年里他那红发的导师曾经说:“没事了,我们回家……”然后将他和洛克斯搂进怀里。马车载着他们在冬季来临前的街道上吧嗒吧嗒飞奔,奔向有人正在等他们的家。
“大人?”那名前来接洽的侍官打断了他的回忆。 银发青年自嘲地嗤笑一声。虽然不舍,但他还是将目光聚焦到了眼前这名打扮得体的侍官脸上。“很抱歉。我很久没见过阳光了。就像个重获光明的瞎子。”
对方明显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稍微咳嗽一声。 “您的目的地已经到了。我是负责来接您的。” 对方稍微向门外示意了一下,随后法泽雷尔发现自己的房间立刻被鱼贯而入的各色侍从们包围了。 “实在抱歉请您就在此地更换衣物,由我们来帮您梳洗。 陛下他……非常想要尽快见到您。”
端着精致银盆的少女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差点控制不了自己悲伤的笑声倾泻出来。
女神啊,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
“那么,你要杀死他们中的谁呢。”
杜兰似乎拥有无尽的时间来静静等候年轻的囚犯做出自己的选择。
法泽雷尔攥紧了手中的剑。
他考虑过这事情。杀死十五,然后逃跑。趁他进来替他换书籍的时候,从背后袭击对方。他们因为什么原因不许他死,所以,这也许是他唯一的一张王牌。
他可以肆意伤害他们。 而他们却要保证他活着。
他可以杀死他们。
很多个夜晚他在脑海中酝酿自己的计划,其中总会涉及到杀戮,这是无可避免的,就算能够逃过守卫,之后的逃亡也免不了要杀人。
他会杀死谁。 他会不会杀死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小十五。虽然他知道小十五只是个忠于职守的好人,他们其实都是好人。不然也不会成为女神之刃,他父亲曾经也是。
他幻想过扼死十五,一想到对方的脖子在自己的双手下扭曲变形,他就不可抑制地在被窝里发起抖来。 或者用剑?他能想象从剑柄上传来的,金属切开血肉,触及对方骨骼的触感。那会很快。十五每天都带着他的佩剑。
也许明天小十五换书的时候……
脑海中一刹那出现了父亲和洛克斯的脸。 这令他一阵战栗。
该死。法泽雷尔·费特,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父亲知道了会怎么想。在女神所在的圣域之下,身为神使的儿子,却在想着杀死同胞。 他感到一阵恶心,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 这时应该已经入冬,银发少年扶着床干呕起来。寒冷的空气迅速充满了他的肺叶之中,令他的心和身体一样如坠冰窟。
“父亲……我该怎么办……”
+++++++++++++++++++++++++++++++++++++++++++++ 法泽雷尔觉得黑色兜帽有些妨碍视线。 那些侍女和侍从刚刚给他擦洗干净了身体和头发,并且把他的囚衣丢到一边。接着从各处的侍从那里,有人取来上好的白净棉布内衬衣和其他衣裤。 法泽雷尔皱了皱眉头。
就算在圣域生活,他也从未拥有半个仆人。身为神使的父亲康斯坦斯·威纳里夫对他和洛克斯的教育从来都温和但严格。他们并不比圣域的其他人拥有更多的特权。 如今那些侍女和侍从包围着他的情形倒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替他换上了干净棉衣裤之后。有人取来了一套镶有金丝的华贵衣物,这是一套深金棕色短袍,虽无甚华丽绣饰,但料子确是上等品。领口处点缀一蓝色宝石,形如长叶。法泽雷尔惊讶地发现宝石的颜色与自己的眼睛颜色是一致的。 看来对方早就为他的到来做了周详的准备。
穿戴过程麻烦且繁琐,腰带,暗扣系数由仆人系上。
待全部穿着完毕之后,先前的侍官取来一套带黑色兜帽的连衣披风。 “噢?看来我还挺见不得人的。”法泽雷尔眯起眼睛,在对方还在窘迫的时候自己系了上去。 +++++++++++++++++++++++++++++++++++++++++++++++++ “所以,你要杀死他们中的谁呢。”
杜兰满意地看到在自己的质问下,少年在呆愣片刻后,沉默地把剑丢在了地上。 金属与地面的石头碰撞出的刺耳声音仿佛是一记讽刺。回荡在这夜晚的仓库里。
“还是个孩子。” 星使耸了耸肩,然后看着眼前仿佛露出困惑表情的少年说道: “我和你父亲有一些旧交。康斯坦斯·威纳里夫阁下的问题在于太宠你了。法泽雷尔·费特,在这里的诸位都是拥有坚定意志随时可以舍弃生命为女神而战的人。你的父亲也曾经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你格外宽厚。 但显然,你还是个孩子。有了觉悟的话,再来挑战吧。”
少年看向地面。
有觉悟的话,就能杀人吗。
他见过自己的老师,红发的索沃尔曾经审讯过异教徒和犯人。虽然他不喜欢那样的气氛,但是老师却对他说,这样才能保护更多女神的子民。 父亲曾问过他对此的看法,在某个只有他们父子两人的午后。
“雷尔阿……如果有一天,在无辜的大众和你的亲人之间,你必须做选择,你会怎么做呢。” “那还用说吗,老爹。”他想起自己的回答。
“当然是强大到选择第三种方案啊‘两边都保住’不就没事了吗。”
他记得康斯坦斯·威纳里夫稍稍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还真是个自负的小鬼……”一向严肃的父亲却露出了好像被逗乐的笑容。
“我很为你自豪哦。”
老爹,你要是看到如今我这幅摸样,还会为我自豪么。
法泽雷尔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双如今已经变得苍白纤细的双手,手指变得歪曲起来,然后他的手心便感觉到了眼泪的轻微重量和温度。
“哭了吗……”星使看看哭泣的少年。似乎露出了些许不解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很软弱。 那软弱正是他曾经引以为豪的东西。
杜兰所不知道的是,少年并不是因为没有觉悟而杀不了人,恰恰是他的父亲曾经教会他的东西,令他走上不杀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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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华丽柔软的座位上。却感到如坐针毡。
屋子里华丽得令人窒息。沉重的帷幔遮蔽了大部分的阳光。地摊的刺绣流转着暗金的纹理。陌生的各色金银器具摆放在房间里。不知哪里燃烧的熏香也令他厌烦。 身上的衣物闷热且厚实。
而真正令他不安焦躁的是他刚刚得知的“真相”。侍从们知趣地退却后,仿佛是为了让他一个人消化这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但他知道门外和窗外都有侍从和卫兵把手。而且这里也不再是他熟悉的圣域。这里是他从小只在别人的言谈中听说过的地方——王城。
“所以我不过是换了个更大更好看的笼子吗。”他苦涩一笑。
命运的湍急河流已经让他的人生经历了剧变。这次的变化却让他更感荒谬。在再三确认过对方不是开玩笑之后。法泽雷尔一个人留在了这间华丽的小室内。
房间里有一张沉重古旧却精心保养的书桌。 这让他想起自己在圣域的家,那个被烧成了一片灰烬的地方。在那个地方还完整,他的父亲——法泽雷尔从未将康斯坦斯·威纳里夫看做养父,自己是孤儿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但康斯坦斯·威纳里夫却是从身心都给与自己父爱的人——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们的小屋子里,也有这么一间书房,其中也有一张古旧却被父亲精心保养的书桌。
有时候洛克斯在上早课的时候,他会偷偷溜回家。 在书房会遇到正在阅读的父亲。
“雷尔……”康斯坦斯·威纳里夫总是不悦地皱眉。 “嘿嘿,老爹。”他则会做个鬼脸,然后拿出自己在路上不知道哪里摘来的野果子,“老爹你这几天忙死了,洛克斯这家伙看起来很不安耶。”他溜溜达达走到父亲身边,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一样,他和洛克斯都渴望着父亲能够多陪伴自己一些。但洛克斯似乎从来都羞于启齿这件事。所以法泽雷尔会偷偷跑去央求父亲抽空。其实说是央求,不如说是耍赖。
“真是拿你没办法。”父亲总是这么说。但脸上却并不在生气。 “逃课可不能变强啊,雷尔。”
“那有什么关系嘛。洛克斯负责读书,我负责打架就好。”银发少年托腮看父亲正在看的书籍。突然问道:“老爹,为什么是我们两个啊。” 神使突然放下书,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我下山玩的时候,也看到很多孤儿。他们有的变成了小偷,有的成了无所事事的贫民。”银发少年认真地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老爹,你为什么收养我们两个呢。”
神使安静地看了自己儿子一会儿。
“雷尔……你相信命运吗。” 银发少年眨眨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您不是常说一切都是女神的悉心安排吗。和命运有什么关系?”
“那么,你对那些为了女神而死去的星士怎么看呢……”老神使将目光投向远处,仿佛陷入了自己年轻时代波澜壮阔的回忆中。 “有人非常虔诚,但最后却死去了。有人抱有遗憾,但最后还是没有实现。有人已经对生命毫无留恋,但偏偏活了下来。典籍上说,我们不可揣测女神的意思。但我想,我大概凭借我这把老骨头,有一些大胆的想法。”
雷尔睁大了眼睛。
“雷尔。你听好了。女神做一切的安排都有她的用意。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也会像那些死去的圣徒,还有星士一样经受考验。但女神绝对不会对毫无用处之人给予试炼。那也许会是非常痛苦而漫长的修行。但那个时候……”
“我要怎么做?”少年难得认真地看向父亲。
“按照你内心想做的去做就好了。”康斯坦斯伸出他宽厚的手掌,抚摸着爱子的银发。
“因为你是我所养大的儿子。我信任着你。”
老爹。如果你在女神身边的话。你会如何评价现在的我呢。
法泽雷尔一边看着手里闪闪发光的水晶笔座,一边想着。 这光芒温柔美丽,如同那个午后他父亲亲切地将手掌抚摸自己的头顶时的感觉。
因为我是你的儿子。所以我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就好了。是么。
也许这就是您所说过的,女神的试炼吧。
只是这试炼太过残酷,居然夺走了我在世间唯一的兄弟的生命。
那个虽然优秀,但是有些地方实在是笨得可爱的弟弟。
是谁杀死了你。
是谁为了这一出纷繁复杂的阴谋而用你的生命做了砝码。
法泽雷尔捏紧了水晶笔座。尖锐的水晶棱角刺进掌心,他却觉得自己的心痛彻无比。
在地牢里的这些年,他已经察觉到自己只是某个复杂行动的一部分。他知晓这是女神的试炼。也知晓父亲和兄弟在天上看着自己。
他并不孤独。 就算圣域和大陆之上再无一人理解自己,他也并不孤独。
安排这一切的女神将见证他的决定和意志,他父亲和兄弟的灵将保护他前行。
就算再无神坛可祭,就算沦为囚徒,他心中的圣坛也从未倒塌过。
那是他父亲和兄弟用回忆堆砌的圣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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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他将付出应该偿付的代价。
身后的门扉悄然打开。 法泽雷尔皱了皱眉。
他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此刻已经到来。但他对他的了解或许还不及自己这位真正的父亲对自己的了解。
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是他的亲生父亲。 但法泽雷尔却觉得如同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因此当他转过身时,恍惚间看到门口站立的是老神使那严肃温和的脸。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破灭之物不可再造。
“父亲……”因此,他恭顺得体地拾起很多年前在圣域受过良好教育的优良礼仪。不再是那个追逐着疾风而奔跑的法泽雷尔·费特。而是像一只藏起利爪的野兽,自黑暗中等待机会。 他不带任何感情地抬头打量自己这位陌生的新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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