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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雷古勒斯 于 2016-1-8 19:20 编辑
雷古勒斯抱着缇可走在蔷薇的花茵下,后者在他怀里睡得正香,蜻蜓羽翼般的薄纱披肩从他手臂上垂下,被叶片中投落的阳光映出细碎的光斑,雷古能隐约透过那披肩看到从无袖上衣中蜿蜒而出的细细伤疤,如同缠绕在花朵上的细荆枝子。他停下来谨慎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女孩能睡得更安稳些。黑色的大狗呼哧呼哧从前方跑回来,绕到雷古身后随他小步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又走到前头,把雷古落下一大截。
夏日的白天很长,小伙子们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将姑娘们约出来,呆在一起的时间能比冬天多很多,将姑娘送回去时被她父亲瞪也心甘。据说告白节定在6月6日,也是因为姑娘们恰好可以在日落时分决定是与男方吃个晚饭,还是借口天色不早告别回家。
缇可离这种选择还早得很。何况,谁敢擅自将海佩尼团长的千金留到天黑?副官望着不远处海佩尼家的红色屋顶,嘴角弯起一抹苦笑。恰好是自告白节后,时茵的局势就像一辆失控的矿车,在磕磕绊绊叮叮咣咣的猛冲之后,终于彻底脱轨,飞出去撞在矿洞石壁上瘫了下来。每个人都需要休息一下,或者冷静下来思考一下,人们放慢了手头的事情,以至于雷古竟还能抽出半天时间和缇可进行一场过家家似的探险。
被缇可的想象力和行动力拉着在鬼屋里到处跑的期间,雷古什么都来不及想。但现在缇可已经睡过去了,他空空的脑中重新被各种各样的问题碎片所充斥,骑士、死、旅人、恶魔、教会、主战派、薄木箱里的朝灵孩子、骑士团的未来……但这些都被更浅显的问题挤到一边:为什么缇可的父母会死?她的父亲只是个历史学家,没有与人结仇的记录,没有获得横财的迹象,一家人只是在那样一栋偏僻的房子中静静的生活,为什么会遭遇那种悲惨的事情?
以及——为什么缇可还能活下来?雷古注视着因为遗忘而无忧无虑的女孩,而女孩只是绵长地呼吸着,脸蛋泛着健康的血色。
尽管得不到解答的问题那么多,未来的考验堆成山,但他脸上却一直洋溢着微笑。
“汪?”黑狗颠颠地从左边的路口跑回来,看看雷古勒斯,又回头看了看,犹犹豫豫地跟着他拐进右边的路。
雷古勒斯晃了晃头,试图把乱七八糟的问题赶出去,然而在手头无事的当下,怎么忘也忘不掉的往事却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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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七月二十七日,弗拉基——那个被他称为爸爸的男人总会在酒馆喝个烂醉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仗着夏天的夜晚冻不死人,老板每回打烊时都不留情面地将这位老主顾掀到店外。
八岁的孩子举起和自己腰差不多粗的胳膊扛在肩上,试图拖走男人,但没用。他又换了几个法子,也都是白费力气。
旁边的客人忍不住开口道:“你就别管他了,他喝这么多一定是想阻止自己掐死你。如果我有那么漂亮的老婆……”他话没说完脑后就挨了老板娘一巴掌:“你和一个孩子瞎说什么呢!”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率直的辩解换来了第二个巴掌,打得他一头栽进吃到一半的杂烩里,在店里的客人们为此哈哈大笑时,那个瘦小的身影低头悄悄推开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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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得可真像她,我猜这就是弗拉基很少打你脸的原因。”隔壁的列娜婶婶边用绷带缠绕雷古勒斯的小胳膊边聊道,海边的孩子自小都是摔打大的,像雷古这样光抹口水不够还得费绷带的不多见。如果不是她当年充沛的奶水和慈悲心,这会儿小雷古的坟上都该摞起几个新坟了——这附近的人埋这个很不讲究。
男孩支吾了几声,开口问道:“他真的是我亲生父亲吗?”
“说什么傻话呀,你的性格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她头也不抬地回答了他。“我看你将来也是个爱老婆的痴情种子。”
雷古勒斯怔住了。
爱?爱是个什么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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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蒸发掉水迹的青灰石阶带着丝丝凉意,雷古勒斯抱着腿坐在上面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森染城上方黑掉的天空。
在几个月前,如果他没揽到足够的活,也只能像这样仰头看着星空,好像看得够久,天上的“饭团”就能从星座变成青米团掉进自己嘴里似的。
入秋后饭团已经不在了,渔夫星座倒是不知何时立在天际,雷古依稀记得那是以水中魔物为食的勇士,忍不住对星星投去羡慕的目光。
“吱呀”一声,不远处的后门开了,一个脑袋探出来,与雷古四目相对:“哎呀你在呀,可惜今天没有能让你干的活儿。”双颊带着雀斑的年轻女仆摊手说道。
蹲坐在石阶上的少年无力地垂下头。
女仆在门口迅速消失又出现,手里多了个盘子“不过今天有好吃的哦。”穿着白色围裙的她在夜色下仿佛发起了光。
少年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而她爽利地将连盘带叉一起递过来:“我不会挑刺,能替我吃了它吗?”
少年点点头接过盘子,空手捞起鱼就啃。女仆坐在旁边托着下巴随意闲聊道“听说这种鱼还挺贵的。都怪总管弄错订单进了一大批海鱼,我们全宅上下今天都要跟着吃全鱼宴。”
这个味道是鲅鱼没错,但鲅鱼是难吃到需要用香料来掩饰的东西吗?雷古勒斯嚼着干瘪的鱼肉陷入疑惑。跟随父亲出海的日子里,虽然一个不注意就会挨巴掌,但到了吃饭时间,父亲总会从网子里揪出最肥美的那条料理烹饪,让雷古勒斯吃得饱饱的。
我逃出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逃离过去的日子,为了当上骑士,为了自由。
自由就是吃不饱饭吗?
雷古勒斯咽下最后一口,哽咽着将头深深埋进双臂“我想回家……”
“可怜的孩子。”女仆端详着画有玫瑰彩釉的盘子,盛在其中来自晓光的腌鱼(只剩一条完整的鱼骨,连鱼头和鱼尾都被嚼碎吃掉了),散落在盘子边缘的尼恩格兰香辛酱汁,忍不住问道:“孩子,你的家在哪里?”
雷古勒斯闷闷地回答“不记得了。”
“你的父母呢?”她刚问完,便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不在了。”
都是我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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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身上好多伤疤啊,都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你的勋章简直是中队长级别的!”面对年轻学弟直率的目光和有点难以理解的赞美,雷古勒斯随口敷衍了几句,胡乱披上制服从水井旁离开,尽管制服吸收了身上的水滴有点发涩难穿,但伤疤都被遮住后他终于心安地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为了守护什么与强者对决留下的,这只是身为弱者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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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听说隔壁班有个姑娘对你有意思。”室友用胳膊肘顶了顶雷古勒斯,“真叫人羡慕啊,为什么你这种不声不响的木头也会有人喜欢。”
“别说了。”雷古以少有的强硬语气制止了室友。
他的内心泛起一丝歉意。
竟被传出和我这种人牵扯到一起的流言,对那个女孩来说真是飞来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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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寂寥的夕阳下,雷古勒斯一个人不断地向着靶子弯弓,搭箭,松手,送出箭矢。
平时只要拿起弓和箭,心里的杂念就会被驱逐得无影无踪。
但今天无论射出多少枝箭,格斗课教官的叹息也依然萦绕在耳边:“真是没用啊,纳博科夫同学,空有蛮力不够,你缺乏的是斗志和狠劲,拿出你的血性来!”
“小雷古,只记住术式是不够的,要调动你全身的魔力。”这是魔法课讲师反复强调的。但雷古勒斯的魔法威力比起森染和时茵出身的同学总是要差一大截。
夕阳渐没,天空染上深夜,箭矢擦过靶子,没入相距甚远的树丛中。雷古勒斯一摸箭兜,已经空了,他摘下护具,看到了自己丑陋不堪的手,上面遍布着被弓弦勒出的条条伤痕,拇指外翻,关节和指肚遍布着层层硬茧——这竟和他记忆里那双终年用渔网与猎物较劲的大手非常相似。
一阵疾风挟着沙尘平地卷来,雷古勒斯猛地闭紧双眼。
无论磨练出多么精湛的箭术,只要一点细微的灰尘就会无效。一察觉到自己现在没什么事可做,各种各样的想法立刻充塞他的心。
“有什么区别?”
“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
“像我这种人就算能成为骑士,也会早早成为魔物的饵料吧。”
“我到底是为什么生存于这世上的?”
“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的背上写着这几个字呢年轻人。”
就在他越想越陷入消沉的时候,有人拍直了他的背,随后从他身旁穿过,接着是灌木丛摩擦的沙沙声。“即使在如此迷茫的情况下,你依然没有松懈拉弓的动作。嘿咻——”他轻笑一声“插得很深嘛,虽然射偏了,但却是一支足以贯穿目标的箭。”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大地,雷古勒斯擦掉眼泪勉强看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有对方说的话一句句传入他的心中——“即使有一百种不擅长的事情,擅长的事情只要有一件就够了。”
“总有一天你会由衷感谢始终坚持磨练这份技艺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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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好要专攻哪一项了吗?”弓术课的教官在看过学生们最新一轮的成绩后,向雷古勒斯单独提出这个问题。
射箭分为三种,近射追求的是速度,即使被敌人接近甚至贴身也能发挥杀伤力;远射追求的是威力,适用于大战场;游射追求的是平衡,即使一边移动一边射击也能保证命中。射手并非只能局限于一个流派,但再有才能的射手也只是凡人,应当有侧重点而不是贪求三项全能。
雷古勒斯干脆地做出答复:“骑士毕竟是团体协作,我选远射。”
春天,他射箭。纵使嫩叶与花苞齐绽,温暖的春风卷着花瓣和倦意拂过眼皮。
夏天,他射箭。无视玫瑰满墙,美酒熏人,即使鲜红野赤到蜜色瑰丽闪着动人的光泽。
秋天,他射箭。哪怕竞武日欢声动天,新铸青锋寒光四射,丰收的新米香糯弹牙,现宰现烤的野猪肉滴着金黄的油。
冬天,他射箭。无关白雪寒风,温暖的火光在炉中无声地召唤。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爱好,没有消遣,就这样重复着最乏味的动作,让身体慢慢记住这份手感。
有人推崇他,推崇他日复一日精进武技的坚韧意志和由此带来的实绩。
有人为他叹息,叹息他虚度大好青春未能纵情享受哪怕一刻欢愉。
而这些都未能传入他的心中,尽管他的性格在种种机遇下软化温和了许多,内在却始终空空如也,和枯树上的弃巢并无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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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个梦,自己在赤脚狂奔,耳畔吹着嘶哑的荒风,头顶积郁着铅色的阴云,脚下是大面上生满藤壶缝隙间流淌着冰冷海水的礁石。
背后沉重而可怕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路越来越狭窄,并且渐渐多了黑色的荆棘,从脚下蔓延到头顶,遮住了天空,封锁了视线,密密麻麻地逼近他,仿佛渴望用他的血染红自己的尖刺。他不得不奋力前行,试图逃到更深处。然而这已经是极限了,他的挣扎使他被荆棘更紧地缠绕,连发尾都被打成一个死结,整个人仿佛身处荆棘编就的牢笼,他拼命地在脑中描绘燃烧的术式,宁可与荆棘一同葬身火海,然而荆棘却自口鼻耳孔侵入到内部,打乱绞碎了他脑海里的术式。
终有一天,我要将你们这群只有刺的恶魔通通连根拔起,剁碎,晒干,烧成灰烬,被彻底束缚的他狠狠诅咒着。
然而下一刻,荆棘们抽出新绿的叶与粉红色花苞,在他面前盛放成一片花海。
他竟觉得这景象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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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拒绝一切带刺的东西,直到遇见玫瑰。
黑狗咬了咬雷古勒斯的衣摆,雷古勒斯对它摇了摇头,沿着路的右侧拐了过去。高高的身躯被夕阳拖出了更长的影子。
怀里的女孩还不如四百支箭重,抱着她走多久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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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这个才能,雷古勒斯,可惜你出生在晓光。”雷古勒斯的朝灵朋友看着差点被命中红心的箭靶一脸遗憾:“‘在时茵,真正决定你地位的是实力’,我喜欢这句话,可惜那儿的人太记仇。”
“你是我们时茵的骄傲。”海勒夫人富有感染力的笑容让雷古勒斯忍不住抓抓头、移开目光,随后他直视海勒夫人,回以有点羞涩的笑容。
“你永远也不会理解我们的心情。”曾与雷古勒斯以朋友相称的朝灵男孩啐了口唾沫,将拳头上的血——他被牙齿刮破渗出的血、雷古勒斯被揍出的鼻血,一同用力蹭到衣摆上,化作几抹淡红。
“你永远也不会理解我们的心情!”海勒夫人挥舞着拳头,她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充血,血丝就像盘绕在瞳孔上的红色荆棘。“住口,我不想和你说下去了,你根本不懂,等你所爱的人遭到不幸再来和我们谈什么是恨!”
玛莎·海勒:家庭主妇,她的丈夫是制甲工匠,同时也是在战争里失去双腿的前时茵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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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古?”
缇可揉了揉眼睛,用她无暇的眼神点亮夜空。
“你醒啦,缇可小姐。”副官像是不敢直视缇可一样,转而仰望天空“今晚月色真美。”
“嗯……已经天黑啦?时间过得可真快。”她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突然抬起头左右看了看,黑色的发丝随之甩来甩去,她的声音有点慌张:“我的神圣玫瑰闪耀结晶呢?”
“它在这里。”雷古调整了一下姿势,腾出一只手在衣兜里掏了掏,将她的新宝物、一枚剔透的玻璃球递给女孩。
缇可轻轻松了口气,躺回雷古的臂弯,将有玫瑰核心的玻璃球举在眼前,四处寻找着月亮。过了一会儿她放弃了,开口问道:
“雷古,海柏军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位于森染的骑士学校,学生以平民为主,注重基础和实战,师资水准是全国最好的。”雷古勒斯顿了顿,补充道:“对我来说,是我生命的转折点。有温暖的食物、干净的被褥,教授我知识与武技,让我不必再为生存奔波,能像现在这样堂堂正正行走在街道上。”
“听起来你很喜欢它。”
雷古勒斯微笑着点点头。
缇可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说道:“我要去那里上学啦,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事情吗?”
青年沉默了,当他走到下一个路口,看到在月光与黑夜下不那么醒目了的红房顶,终于开口慢慢说道“不要轻易相信你的男同学,那个年纪的男孩都是小坏蛋。”
“连你也是吗?”
“……是的,我以前……”青年眼神瞟到一边看了看黑狗,咬了咬嘴唇:“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浑蛋。”雷古勒斯担忧地看着缇可。
“我会小心的。”缇可握紧了玻璃球,郑重点点头。
“缇可小姐。”他的声音带着些微颤抖“我觉得,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女孩静静注视着他,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道:“我也这么觉得。”
呼搞定啦!写一次文能用掉一堆攒了很久的梗,真爽。
反正也没心思改了这次就不踩着死线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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