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月任务# Patisserie【更新Ⅵ】

塞缇丝

红=3. “在远方”
“到不了的都叫远方”。因为广阔的红区阻隔（和飞艇票的昂贵），大部分人想要去往其他城市并不那么容易。在远方是否有你思念的人？是否发生过难忘的事？或者你是否憧憬着某个从未到过的地方、某种只在传说中存在的景色？请写一个你的角色与“远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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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关于我家的糕点师的故事——
其实不长，上周就写完了，可是修改起来又乱了套，仿佛一捆稻草划断了捆绳 _(:з」∠)_ 哎，我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得一击必中一点……
于是先把坑挖下吧 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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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Ⅰ & Ⅱ，Ⅲ，Ⅳ，Ⅴ，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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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圣历403年
主角：维拉·柯利尔，出生于圣历389年，彼时1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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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维拉·柯利尔光着脚丫，甩着细瘦的胳膊，漫不经心走过一条破落巷道。

　　这是一段狭长、逼仄的小路。肮脏的旧石板上坑洼不平，黑漆漆黏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脚踩在上面，黏腻腻滑答答的，一下一下极其不舒服。道路两旁，零零散散堆积着硕大的深色口袋，散发出难闻的腥臭气味，在夏日的高温中引得蚊蝇打着圈儿地乱飞。各种黄的、黑的、灰的旧帷幔，旌旗一样层层叠叠撑开在头顶上方，下陷的阴影勾勒出积年日久的垃圾的轮廓。两边灰暗剥落的屋墙上，极尽想象力地支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木板，堆叠着各式各样落满灰尘的杂物。

　　只有下城区的街道，才会攒着这么些没用的东西。红发少年抬起头，目光随意扫过那些和美观毫不沾边的私搭乱建，默默地哼唧了一声。

　　这一哼中包含的负气远多于嘲讽。毕竟，比起眼下啃着黑面包、不紧不慢在油腻地面上留下模糊难辨足迹的他，这些蜗居在王都最晦暗落魄小巷中的人，已经是体面许多了。他哽下一口干涩发苦的面糊，嘲弄地瞅瞅自己那黑不溜秋的脚丫子。晚些时候再回去一趟，把鞋子捡回来吧。他有些肉疼地想，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搞到一双。

　　少年停下步伐，把手指上的面包渣舔进嘴里，仰起脏兮兮的脸，注视着两边高墙夹迫下那一小方蓝天。

　　缎子般光滑湛蓝的天幕上，悠然漂浮着几朵薄纱般的云，在看不见的风的推动下缓缓地移动着。维拉鼓起沾满渍泥的腮帮子，久久都没有挪开目光。这大约是神赐给人间最公平的东西罢。他眯起眼睛，淡淡的光芒拂过房檐，漏在自己瘦削的肩膀上。无论多么高贵富有的人也无法夺走独占，天空和阳光永远平等地俯瞰着众生，温柔照拂着存在于世的每一个平凡的生命。

　　尽管，碍于那些灰暗的石墙、纵横交叠的破布、挡眼的置物架……下城区的人们并不总是抬头就能看到这般光景。

　　此刻那一抹纯净的蓝色，仿佛久违的珍宝映入少年淡褐色的眼中。让他怔怔地觉得看不够。一团团云朵，多像柔软的棉花糖啊………呵，棉花糖。他的脑海里悄然幻化出许多甜蜜的臆想来。热巧克力配奶油、草莓蛋糕、香蕉船酥皮冰淇淋……仿若感到久违的甜香气息扑面而来，维拉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唾沫儿——

　　舌根接收到的却是一丝沙砾般的苦涩。

　　这种实实在在的感觉像针刺一样扎醒了他。少年心头突然涌起潮水般的酸楚和不甘来。他耷拉下头，目光虚落在黝黑腥臭的地面上，双肩沉沉地垂落。想什么呢，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满是懊恼和失落——那些都已经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维拉拼命晃了晃乱蓬蓬的红发。

　　他要把那些诱人的幻象从脑子里驱赶出去。无论他怎么麻痹、暗示自己，那些东西总是会探头探脑地冒出来，在一个不留神的间隙，刺激着他、提醒着他、撩动他好不容易才抚平下来的焦躁的心。他咬咬嘴唇，把蓦然浮现的五光十色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地戳破，感到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些破碎一下一下地抽痛着。

　　最终，他戳到最后，连力气也随着它们的瓦解被抽走了。少年无力地、缓缓地蹲下，抱住膝盖，缩成一小团，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

Ⅱ

　　“………………”

　　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声让少年一个激灵。他一个哧溜站起来，后跃了两步，猛一抬头。

　　“……小杂种，反应挺快哪。”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孩正收回脏兮兮的手，狞笑着瞪着他。他长得壮硕，约摸比维拉高过两头。横肉丛生的大脸上，一道浅浅的血痕尚未干透。

　　在他身后，两三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儿正各自撸着袖管，不怀好意地围将上来。

　　“呵呵，卡、卡普……”红发少年干笑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空想得不合时宜，居然让他们七万八拐地给绕上来了，“没、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能摆脱警备队……”

　　“你小看我了，贱种。”男孩呲牙咧嘴地，撸着袖子逼近他，“虽然吧，那些家伙的确给我来了这么一下子，”他指指脸上的伤口，一瞪眼，“我把它算在你的头上，杂种……”

　　“咳咳……”维拉目光闪烁，不动声色地缓缓后退，“这可不太公平，”他僵硬地笑道，“又不是我让你去冲撞警备队的。”

　　“你他妈别给我狡辩，”男孩抢上一步，一把向他的衣领抓去，被对方迅捷地侧身一偏，堪堪避过，“冷静、冷静！”少年忙不迭地摆手，“我赔给你还不行么，给我点时间，嘿……”

　　高个子哪听他啰嗦，又一下抄出手来，维拉反应倒挺快，再次缩头躲开。这两下子激怒了他，男孩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扭曲。他挥挥手，几个跟班迅速上前围拢，“嘿嘿嘿”狞笑着。“你以为，”卡普咬牙切齿地说，“我会一而再地放过你么？这一带没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刨食，小瘦猴儿，你……”

　　“警备队！”少年突然手指他们身后，大吼一声，“快跑！”他几乎同时低头转身，钻出包抄，撒开丫子就要逃。

　　身后的大块头跨出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狠狠往后一拽。维拉还不及迈开腿，就像小鸡崽儿一样被飞扯了回去。

　　“这把戏过时了，臭小子！”男孩掐着他的脖子，使劲儿晃了晃，一甩手把他重重摔在身后的地面上，“给我使劲儿揍他！”

　　“呜哇！”红发少年立刻缩成一团，抱住头，“停手！停手！”他大声叫嚷着，“我保证会赔你的！三块，不对，五块，五块面包！夹果酱的！啊啊啊啊啊………”

　　眼前顿时一片混乱的鬼哭狼嚎声。卡普志得意满地呲着牙，叉腰看着地上翻滚的少年。

　　突然，一股细细的破空之音自巷口极速飞来，“噌”的一下，细小箭矢钉入大高个肌肉虬结的肩头。

　　他感到些许痒痛，皱着眉微微偏过头。一股麻痹感几乎同时自破口产生，骤然传遍他全身。

　　“啊…”褐发男孩惊疑地呼叫出声，尾音尚咽在喉中。拳打脚踢得正欢的手下们好奇地回头，纷纷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的头儿全身挺直，大幅度倾斜着向侧旁倒去。

　　“砰”的一声巨响，男孩门板一样的身躯结结实实拍在了地上。

　　众人瞬间愕然。维拉只瞟一眼，迅速弓身缩头，从几人腿边一滚而过。他哧溜一下爬起身来，朝巷子口狂奔而去。

　　“抓、抓住他！”几人立时反应过来，顾不上兀自躺倒的老大，急转拔腿便向少年追去。眼看他的背影已至拐角，突然一道模糊的白影掠过，连带着红发的脑袋一偏，“脖……”一声哀嚎未及出口，少年身形一闪飞入侧面。

　　三人紧随其后奔至巷口，尚来不及收脚，一道黑影已由斜下方闪出，裹挟一股劲风急扫过他们脚下。流浪小子们“啪”地一下被系数绊倒，滚作一团。最先中招的那个立马捂住脚踝，咧开嘴大叫起来：“我的腿啊啊……”

　　未等他发出下一声叫喊，一蓬细碎的白色粉末自斜上方铺面洒下，纷纷扬扬落在几人头脸之上。他们抽搐着鼻子，茫然地瞪视着一旁渐渐模糊的男孩身影，眼睑莫名地疲软，随后依次垂下。

　　几个人四仰八叉地交叠在地上，手脚耷拉，再无一丝声息。

塞缇丝

Ⅲ

维拉形容狼狈地慢慢屈膝从地面撑起来，一只手摁着脖子，表情痛苦地扭动着脑袋。

他本就乱蓬蓬的红发刚刚在地上蹭过，黏糊糊地粘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脏兮兮的脸上更多了几道滑腻的黑印儿。

他龇牙咧嘴地转动了一下颈项，贼溜溜地瞟了一眼巷子口堆叠着的三个人。

几个流浪儿四肢瘫软，就像死狗一样一动也不动。从胸口轻微的起伏来看，大约是睡着了。

少年似笑非笑地抽搐了下嘴角。

他又哼哼唧唧地收回视线，小幅度地抬了抬头，目光犹疑不定地扫上不远处站立着的黑发男孩。

对方刚刚把带鞘的剑挂回身侧，转过头，淡漠地瞥了他一眼。

维拉感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莫名地扎了他一下。

他缩了缩低下头，淡褐色的瞳仁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迅速地思量了几秒钟，觉得无论如何——应该先站起来。

少年立刻手脚并用从地面上爬起来，大大咧咧地抻直背——突然一股大力猛地在他脖颈处一拽，他的脑袋攸地前伸，一个踉跄，差点又扑回到黑油油的地上。

他赶紧稳了稳步伐，小心地扣住脖子，一双眼睛闪烁地向下打量——这才发现颈上绳套的另一端正被男孩踩在脚下。

“……”他咧开嘴瞪视了片刻，蓦地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打击。

真宙不紧不慢地弯下腰——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年不满的目光——拾起地上的软绳，甩开手臂就是一扯。

维拉被拽得脖子又伸长了一寸，“喂喂喂……！”他赶紧屈臂抠住颈上的套索，不乐意地向前蹭了两步，“你要干嘛……逮兔子啊！”

“兔子才没有你那么笨，”男孩挺直脊背，自顾自地迈开步子走起来，口气中透出一丝倨傲，“蹲在巷子里让人逮。”

“等、等等！”少年踉踉跄跄地跟上，腰弯成了九十度，狐疑地睁大眼睛，“你跟踪我？！”

对方小小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

红发少年扣着绳套，不服气地拖着步子，仰起脑袋，“碰巧而已！”他嚷嚷着，“就和上次在你家一样……”

男孩突然止住步伐，迅速转手将绳索绕了几圈，狠狠地一拽。“呃啊……！”少年一个重心不稳，“嗖”地一下前倾，扑倒在他脚边。真宙再勾手使劲上扯，维拉顿时两条腿乱蹬，哇哇大叫起来。

“……要要要出人命唔！”少年死死地抠住绳子，憋得面红耳赤，眼睛几乎要瞪出来，“唔过就是几颗果子，至于呃么……”

黑发男孩低下头，冷冷地盯视着他，“你拔了塞缇最宝贝的植物。”他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要不是她说原谅你了，我一定把你吊到树上去。”

“小鬼头你要谋杀唔啊……”少年使劲地扭动挣扎，“被警备队看到你就完蛋唔……”

真宙转过头，不搭理他的鬼哭狼嚎。过了片刻，他手腕一抖，绳索打着圈儿垂落下来。

红发少年立刻左扯右拉把套索松开，就地翻了个身，一跃蹲起来。他“蹬蹬蹬”往远处蹦了几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少顷，他抬起头，握着绳套，不满地斜睨着对方。

“臭小鬼，”他撇着嘴，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话语里梗着一口气，“你来这儿干嘛？”

“……”男孩默然地扭头看了他片刻，“……罗兰先生找你。”他语气冷淡地说。

“……找我？”少年顿时蹙起眉，一脸困惑，“你家老头子找我干嘛？我可没钱赔给他。”

“……”黑发男孩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几秒，突然勾起一侧嘴角。

“做苦力。”他瞳中闪过一抹不怀好意的光。

“………………”

维拉蓦地躬身缩脖，扯起绳套从头顶脱出，一把甩开打了个滚，起身便要逃跑。

真宙一阵风似地一跃而过，抄起带鞘的剑自他腿侧横扫过去。少年“哇啊”了一声，身子像舵一样攸地转过九十度，“啪”地一声重重砸到地上。下一秒，一柄小型十字弓抵上他的额头。

“别逼我对你用这个。”黑发男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嘁…”少年不服气地呲了呲嘴。

夜霾

这个小糕点师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塞缇丝

Ⅳ

明朗的阳光流金般洒落大地，给背街的花园镀上一层炫目的光晕。郁郁葱葱的繁枝茂叶静伫于灼灼光线下，沉默地低垂着油绿的脑袋，仿佛正在进行午间的小憩。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明晃晃的热浪弥漫，如同凝滞了一般。只有身形难觅的知了们依旧不知疲倦地大声鸣叫着，渲染出一种奇异的嘈杂的静谧。

这是王都夏日午后特有的一抹宁静。当那些鼓噪的夏虫反复摩挲出单调旋律时，闲暇在屋子里的人们感受到的不是吵闹，而是淡淡的安逸的困倦。这份缱绻的倦意通常被用下午茶来打发。几方杯盏，一盘新鲜水果，考究些的人家或许会摆上柠檬柑橘冷饮、鲜榨樱桃汁、冰咖啡、草莓花淇淋……配上芝士冰露挞或是软糯的冰皮夹馅丸子。而平民家的孩子只要一方草席和半个西瓜，就足够带着酣畅度过一个美美的下午。

当然，若这西瓜是冰镇的就更好了——

维拉呆呆地思索着，干涸的嘴角边不知不觉淌下口水来。一只蚊子“嗡嗡嗡”飞到他耳畔，少年“啪”地一掌，把它拍死在自己鬼画符一样的脸上，一个激灵，眼前的幻象顿时烟消云散。他使劲儿晃晃脑袋，定神瞧了瞧，视线里只有一大丛绿油油的胡椒薄荷。他失落地勾了勾嘴角，扯下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咀嚼了片刻，俯下身，继续四肢伏地在草丛中扒拉起来。

“去他妈的半个西瓜……”少年颇为负气地嘟囔着，捡拾起几根枯枝，随手抛进身后的背篓里。

竹篾编成的大筐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左摇右晃，他抬手捋了捋背带，掉转过头，窸窸窣窣地蹭过半人高的大花葱丛。

浅紫色的圆形花朵发出一阵微微的摇曳。维拉探头瞅了瞅，拨弄了几下宽而长的叶片。这座园子里的植物都很健康，几乎没有什么残枝败叶，可见主人平时的精心打理。“乳臭未干的小鬼，”少年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就知道跟在小丫头屁股后头跑，捯饬些花儿草儿的。”

他抬起头，继续向前方的支架钻过去。伸出的手一摁，冷不丁骨碌往旁边一滑。他低下头，发现是一枚还算完好的落果，毫不犹豫地捡起来塞进嘴里。

“咕唔……”少年几乎囫囵地就咽了下去，噎得直伸脖子。他一边打着嗝儿，缩起脑袋，躬身穿过一大片盛开的铁线莲。粉白相间的花朵被筐沿擦过，扑簌簌地晃动起来。他随手扒开一蓬垂落的绿叶，上下瞅了瞅。几朵花儿蹭着他的脸，少年皱起鼻子嗅了嗅，探出手去，想要摘下一朵。

“啪”的一声，一颗石子正中他的手背。

维拉蓦地缩回手，捂住反复蹭了蹭，扭过头，气鼓鼓地瞥向斜上方。枝干交错的高大李子树上，黑发男孩的身影从茂密的深绿色叶丛中走出来。

“不许偷摘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带命令地说。

“嘁…”少年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晃晃悠悠地从草地上爬起来，故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又甩一甩乱蓬蓬的红发，背过身去，双手握住肩绳使劲儿一耸，若无其事地沿着鹅卵石小径慢慢向角落走去。

“‘不许偷摘花’，”他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着，“明明只是个朝灵人，居然像小少爷一样对着我颐使气指，简直没天理。”他叽叽咕咕地，径直来到花园一隅的巨大木箱旁。

宽而浅的长方形槽内，已经堆满了残枝落叶，多数都发酵成了深黑的颜色。维拉走到跟前，卸下背后的大筐，托着底，将还未半满的拾掇物全部倒进堆肥里。他抬着沉重的胳膊，嘴里依旧碎碎嘀咕着，“这家主人的脑子进水了么，”他放下背篓，拿起一旁的大铲子，插进那一堆黑黢黢的东西里，有气无力地翻动起来，“居然如此宠爱一个奴隶，嘁……”灼热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他身上，烘烤出大滴大滴的汗水，把沾满草屑和黑黏黏东西的红发打湿成一绺一绺。

“妈的，我的命怎么就没这么好……”少年翻了没多久，使劲儿一推铲子，气郁地抱怨出声。

“你在说什么？”真宙抱着胳膊，出现在侧旁一棵粗壮苹果树的枝丫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红发少年恨恨地转头瞟了一眼。“没什么。”他低下头，手里不紧不慢地持续搅动着，眼睛却骨碌碌地转起来，瞅瞅这边，又瞟瞟那边。

“别耍花样。”黑发男孩抬起手，一枚锐利的箭尖闪着冷光，直直地对准他。

“嘁…”维拉悻悻地哼了一声，不情愿地收回目光，继续注视着手里的活计。翻滚的残叶中，一只菜粉蝶幼虫一拱一拱地蠕动出来，茫然地抬起身子。少年停下动作，伸出手，用两根指头捻起它，拎到面前瞅了瞅。

他直直地盯住那条胖墩墩的虫子，呆呆地愣了片刻，肚子突然“咕唔”地叫了一声。

少年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嘴角，挥手一甩，把虫子扔进一边的草丛里。

“要是有油炸一下还差不多。”他似笑非笑地复又握住铲子的木柄，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槽里翻动着。

没过多久，腹中传来更响的一声“咕唔”。红发少年本就慢吞吞的动作愈发迟缓了下来，觉得胳膊也开始变软了。

“你没吃饭么，磨磨蹭蹭的。”真宙淡漠的语气从一旁传来。

维拉心里突然莫名窜起一股怒火。他气恼地拔出铲子，一把摔到地上，转身叉起腰，“我本来就没吃饭啊！”他大声地说，盯着上方的人影，“有饭没有？！”

“……”黑发男孩注视着他几秒，诡谲地勾起嘴角。

“不给，”他倨傲地说，“你就饿着干吧。”

“你……”少年瞪大眼睛，恼怒地注视着他。片刻，他突然勾起一侧嘴角，狡黠地一笑。“臭小鬼，”他眯起眼睛，语调中带着一丝不怀好意，“你的蓝眼睛小美女知道你这么坏么？”他弯下腰，不慌不忙地向铁铲伸出手，“回头我就找她去，小姑娘心肠比你好……”

“嗖”的一声，一根箭矢擦着少年的红发掠过，“蹭”一下钉进后方的草地里。

“喂！”维拉蓦地直起身，不满地盯着他，“你要杀人灭口啊！”

“不许你去找塞缇麻烦。”男孩正色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闪出冷冷的光。

少年摆出一副混不吝的表情，大大咧咧地抱起手：“那你可管不着，有本事来把我放倒啊！”

他呲牙仰头注视着对方，对方也盯视着他，两个人一时大眼瞪小眼起来。

少顷，真宙哼了一声，低下头把手伸进口袋里，“算啦，”他摸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随手往空中一掷，“看你可怜巴巴的。”少年立刻蹦起来接住。

“扔那么高做……就一个白面包？”他拿到面前瞅了一眼，急不可耐地伸头连咬几口，最后一股脑儿塞进嘴里，“还有别的唔……”他仰起脑袋，鼓着腮帮子咀嚼着，含糊不清地说。

黑发男孩眯起眼睛看着他：“你是饭桶么？”

“嘁唔…真小气……”少年嘟嘟囔囔抱怨了一句，弯腰拾起地上的铲子，转过身，使劲儿朝枯叶堆里插去。

艾薇安

看过隔壁悠然品尝玫瑰花茶和野玫瑰点心的维拉先生，再看这边细瘦困窘为生计所迫的少年，感觉真是奇妙。第一章整章的细节描述都好棒！小流浪儿的形象跃然纸上，不仅能感受到那份落魄，似乎还有一丝向往自由，以及……不甘？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这种相识的方式觉得好有趣！热爱植物、心地善良的贵族少女，偷拔果子、落魄街头的流浪少年，以及一心为主、冷冽帅气的朝灵少年，头脑中简直能浮现出画面来。塞缇虽然没有正面出场，通过真宙的寥寥数语已经能够勾勒出形象来，处理的好棒！
清凉的下午茶！这个时节看起来真应景啊……看着都觉得凉快起来了呢。
两个少年的互动好萌！好奇了维拉先生是怎么从苦力升级为糕点师的，敲碗等更新~

塞缇丝

Ⅴ

圣历400年7月
位于赛弗尔西大街旁
中城区和下城区交汇处的柯利尔糕饼屋
营业刚满半年


深夜，柔和而凉爽的晚风透过敞开的窗扇，轻轻拂动亚麻色的粗布窗帘。

卡雷姆·柯利尔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凝神伏案，手中的羽毛笔沙沙不停。一盏陈旧的琉璃烛灯静立在桌角，微晃火光映亮了他臂弯下泛黄的羊皮纸，并着上方一本摊开的厚厚账簿。他不时地停下来，将账本后翻一页，伸手蘸一蘸旁边的墨水，又在纸上潦草地添上几笔。已被刮得薄薄的纸面上横七竖八划满了黑色的数字和算符。

他的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珠，后背的薄衫有些微湿，火红的发鬓浸成一绺一绺凌乱贴于脸侧。此时正是酷暑难耐的七月盛夏，尽管王都夜间的气温比白天低去了不少，这间被用作书房的小小起居室依旧氤氲着无形的郁结的燥热。

粗短的蜡烛头即将燃尽，荧荧上窜的烛火发出最后一阵明亮的光芒，随后便逐渐黯淡下来。卡雷姆扭头看了看烛芯，搁下羽笔，伸手轻轻拉了拉墙上的铃绳。妻子就在楼下，他想唤她捎一截新的蜡烛上来。

清脆铃声悠悠回荡在一楼的厅堂里，红发男子半倚在靠背上，目光困倦地注视着楼梯拐角。下方依稀透来柔和的昏黄的亮光，他等了许久，几乎就要打起瞌睡来，却也不闻艾琳娜上楼的脚步声。他疲惫地扶着椅背站直身子，缓缓向楼梯口走去，一边懒洋洋抬起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走到台阶边，低下头刚要迈步，微抬的前脚却骤然止住了，尚未完成的吐气仿佛卡壳一样噎在嗓子里，淡棕色的瞳孔蓦地放大。

呈90度拐下的楼梯尽头，与厅堂相连的地板上，一滩暗红的血迹正四下淌开。散落浸染在鲜血里的，分明是艾琳娜棕色的长发。

卡雷姆双手痉挛地攀住扶栏，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张开嘴几乎就要大叫出声。突然，一阵兀然自厨房传来的轻微脚步声儆醒了他。莫大的恐惧霎时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胸腔，一瞬间他恍然觉得这个僵硬的躯壳并不属于他，而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头脑中的噩梦。下一秒，他蓦地清醒过来。几乎同时，一缕之前从未察觉到，却一直在他心中盘旋不去的幽光自漆黑的暗夜中破晓而出，在他脑内一闪即逝，刹那间映亮了一张金发的、苍白的斯文男人面容。他整个人都怔住了，沉重的绝望顿时自心口处止不住地向外溢出。

那可怕的脚步声已经毫不迟疑穿过客厅，猫一样轻巧地渐渐接近楼梯口。无暇细思，卡雷姆转身便朝卧室跑去，动静大得让楼下的步履略略一顿。他跌跌撞撞越过开放的书房，一下子撞在紧闭的房门上，抖得厉害的双手使劲儿拧动门把手。身后响起一迭声“蹬蹬蹬”上楼的步伐。男子猛地拧开门跌进去，双腿受伤一般扑向小小的床铺，一把拥起熟睡的男孩，嗓音嘶哑地吼出声来：“维……”他的后音咽在了喉咙里，臂弯间不寻常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眼中蓦然闪出近乎疯狂的惊喜的光芒来。他没来得及再出一声，因为那刺客已经迅速跟进房间，自他身后挺出长枪，瞬间贯穿了两人。卡雷姆双手死死地搂住儿子，把他连被单一起牢牢裹在怀里。黑衣男子随后猛一下拔出武器，父子俩顺势滚落到地上，一大一小两个红发的脑袋紧紧地挨着。幽暗光线下，刺客没再多看他们一眼，随手抄起一块布擦拭干净枪上的血迹，一个挽动收回身后。

黑衣男人健步来到楼下，在厨房里找出所有能用的油类，连同自己带来的一桶油，把小楼各处都浇满，重点淋在几个死人身上。他扔掉空桶，又翻箱倒柜，在四处散满纸张、衣物等易燃品。刺客一个接一个地点着火引，先把人引燃，然后将它们扔向房屋的各个区域。星星点点的火光不多时便连成一片，疯狂舔食着屋内的一切。在厨房里掷出最后一团火星后，黑衣男子纵身一跃，从敞开的窗户跳出。他拍了拍衣袍，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远。

在他身后，熊熊火焰迅猛燃烧，如献祭般直冲天空。


凌晨三点，维拉才兴高采烈地从河畔边回来。

他从头到脚都是湿的，身上东一块西一块沾着泥土，表情却浑然不觉狼狈，圆圆的脸上满溢着得意洋洋。他昂着头，嘴里断断续续哼着不成调的歌儿，双手环在胸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大束盛开的艾瑞丝【注 1】。雪白的小碎花们冲着他的鼻子，浓郁的香气熏得他几乎有些飘飘然起来。他砸吧砸吧嘴，想象着明天一早父亲看见这些花儿时惊喜的表情，而母亲一定会板起脸，担忧地训斥他几句——可训完也就过去了。等到早饭时，全家人就能一起在餐桌上享用热腾腾的香草蒸糕，多余的还可以用来做冰淇淋。

男孩美滋滋地想着，感到肚子都有些饿了起来。悠然转过赛弗尔西大街，他想着再走两条路就能到家，心下一阵欢欣，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刚一踏上家附近的小道，维拉就看见远处路边黑乎乎好似围了些人，几团像是火把的炽焰晃动着划破黑暗，映亮了身着制服的警备队员。他微微一愣，立时认出那正是自己家的方位，心中不由涌起一阵紧张和害怕，撒开丫子就朝人群跑过去。

夜幕已深，两侧路灯十分晦暗，有些已经完全熄灭了。即便通过火把的亮光，男孩也没能看到自家楼房折线形的尖顶，以及敞开的小小的窗户。他伸手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晃动的视野里逐渐显露出一堆张牙舞爪的黑黢黢的东西来。他的步伐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最终变成迟疑的一步一步，径直朝那里走过去。他慢慢看见尚未熄灭的余烬、袅袅升起的幽灵般的白烟和黑得像炭一样的残垣断壁……他蓦地怔在原地，微微张开嘴，眼睛瞪得老大，双手一松，雪白的花束纷乱跌落到地上。

“………！！！！！”他顿时想要大声凄嚎着飞奔过去，一个强有力的胳膊却从身侧一下子兜住了他，同时一双粗糙的大手死死覆住他的嘴。

男孩拼命地扭动挣扎，细瘦的双腿乱蹬，使劲儿扭头看向一旁。邻居山姆叔叔的大脸凑向他的耳边，眼睛里满是悲戚与惊惶，他压低声音，喘息似地急促说：“别过去…孩子，别过去……”

维拉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没听进去。他用尽全身气力挣动着，劲头儿大得吓人，嘴里发出快被捂死一样的“唔唔”声。然而男人以一种更为坚定的执拗死死地箍住他。他抱起他来——也不管他踢飞了鞋子——一路飞奔，拐过几栋民宅，穿过小巷，小心翼翼地绕到自家的后门。已经守在那里多时的玛德莱娜婶婶迅速放他们进去，随后在身后仔仔细细地锁好门。

山姆不敢在厅堂里停留，夹着男孩，径直跑进自家的地下室。他的妻子紧接着跟下来，顺手闩上了地下室的门。在这间四处无窗的暗室里，男人终于肯松开手，红发男孩顿时像脱缰的野兔一样蹦开来，爆发出一阵不管不顾的大声嚎哭。他上窜下跳、手脚并用地扑向玛德莱娜，使劲儿想把她从门口扯开。

身材健壮的妇人后背紧紧地靠着门，双手在身后牢牢握住把手，偏头承受着男孩雨点般的捶踢抓挠。她向丈夫投出一抹饱含悲悯的目光，山姆心领神会地扑向前去，把维拉捉了回来。

“听我说，孩子…听我说，”他摁住男孩，在他耳边气息短促地说着，嗓音有些微微的颤抖，“不要出去，千万不要出去………你爸妈已经死了！！！”

“呜哇哇哇哇哇哇——”红发男孩发出一阵更加凄厉的哭号。

微胖的男人急促地喘息着，仿佛自己下一秒也要窒息过去，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但是他们不知道！”他快速地说，“我、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们不知道你不在里面！你明白么！！他们以为你也死了！！！”山姆几乎是带着莫大的激动说出这些话，“所以你不能出去！我们会把你藏起来！”

维拉依旧在挣扎着，仿佛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这个素来瘦瘦弱弱的孩子此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两条腿在空中乱蹬就像被野狼咬住的瞪羚。他的嚎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简直变成了小兽的怒啼，山姆不得不再次捂住他的嘴以防声音穿透墙壁传出去。男孩张口狠狠咬向箍在他牙前的手指。

“啊啊啊……”中年男人疼得小声叫唤起来，稍一松手，红发男孩刺溜一下自他臂弯中挣脱，连滚带爬地扑向出口。他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嘴里依旧胡乱地嘶嚎着。玛德莱娜跨步冲上去抓住他细瘦的胳膊，把他拎了起来，他就像猴子一样在半空中乱踢乱扭，晃得妇人几乎要站不稳。

“啪”的一记突如其来的闷响，维拉的脑袋应声一偏。玛德莱娜微微一愣，男孩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一切都停滞了。他在她手下沉沉地垂下头，两条腿软绵绵地耷拉下来。

山姆扔掉破木勺冲上来，妇人赶紧把他放到地上。两人仔细地检查了一下他的头部。

确认那一下子并没伤着他，男人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悲戚地抬起头，与同样面带悲色的妻子深深地对视了一眼，玛德莱娜浮肿的眼窝里扑簌簌滚落下一串泪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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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艾瑞丝：一年生草本植物，喜生于沼泽地或河岸边的水湿地。根系发达，株高20到30公分，叶青绿色，宽条形，长15到20公分。花茎细长，花朵白色成簇，长约1公分，底部呈圆兜型，上部分5瓣，内有嫩黄花蕊。花期从初夏直到早秋，夜间开放，天明即凋零。花开时香气极为馥郁，即时采收可做香草食材或用于调制香料。温加河沿岸均有分布。

塞缇丝

艾薇安 发表于 2015-6-19 11:27
看过隔壁悠然品尝玫瑰花茶和野玫瑰点心的维拉先生，再看这边细瘦困窘为生计所迫的少年，感觉真是奇妙。第一 ...

非常喜欢艾薇的长评！治愈系！尤其是在卡文的时候看到 >< 感动！！！【然而拖了很久才回……
还没更新到维拉怎么从苦力升级为糕点师的，只更新了维拉怎么从有爹有妈变成流浪儿的 _(:з」∠)_
不知道从文字脸NPC一跃变成重要NPC的维拉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呢——命途多舛是主要角色标配（×）
Anyway相遇即是缘分！大家包括中之人都十分珍惜这样的交汇呢！
会努力更的！最近太忙希望能赶上死线 >< 【隐隐觉得要赶不上了

夜霾

超勤劳的小姐。好惨的小家伙啊。

艾薇安

看完了更新！可怜的小维拉Q Q……那一瞬间的心情一定经历了从天堂到地域的坠落吧……
那些坏人看起来像是有组织有目的想要灭口小维拉一家的？山姆叔叔和玛德莱娜婶婶看起来好像还知道内情？
卡雷姆先生临死前抱住的孩子，刚开始还以为是小维拉的兄弟，但是后面看小维拉的视角，并没有提到有兄弟？
越来越吊人胃口啦塞缇>0<加油加油！你可以赶上死线的！

喜欢“艾瑞丝”这个名字！光看这三个字就能感受到清淡优雅的白色香气（咦为什么香气还有颜色）

塞缇丝

Ⅵ

当维拉在宁静、倦逸的空气中缓缓睁开眼睛时，绯色的霞光正透过敞开的窗扇斜斜洒落在他身上。

他淡褐色的眸中还残留着长梦初醒的惺忪，微微透出些许茫然，怔怔地盯视着前方。砌得雪白的墙壁上，一盏未点燃的花瓣形琉璃壁灯静默伫立。在它侧旁，纤尘不染的玻璃窗沐浴着晚霞炽焰般的流光。他慢慢地、心虚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这才回忆起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那个奇怪的有钱人家里。

少年呆呆地愣了片刻，使劲儿眨了眨眼睛，稍一挺身从水中“哗啦”坐起来。他不自觉地仰起头，视线停留在那一方大大的高窗之上。

透过油绿的婆娑树影，远处天空中，绚烂的云霞正在逐渐黯淡。即将落幕的夕阳宛若火焰，将大片大片层叠铺开的云朵燃成耀眼的金橘色。一抹美丽的渐变带渲染开来。上方的苍穹依旧是澄蓝的，颜色纯粹得纤尘不染，清澈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光滑的触感。

这幅绮丽的景象让他默默然了许久。

身周，橡木浴桶里的水只剩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温热，微醺的暮色在浴室四壁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晕。柠檬草在水里浸得久了，香气变得很淡，几不可察地弥散四周。维拉低下头，伸手托起一捧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澈液体自他指缝间淅淅沥沥淌下。

这加热过的水里依旧残留着岩井古朴的石质味道，少年带着一丝醺然的怀念想。一般人或许完全分辩不出来，他却觉得分外熟悉。这种熟悉不同于他对温加河水的那种——从温润的早春，经过整个炙热的炎夏，一直到水面尚未封冻的深秋，他常常在深夜溜去无人的河边，小心翼翼避开夜巡的警备队，胡乱地洗个澡，搓去身上的渍泥。这条穿城而过的河流永远是平静无波的，轻而柔的水中有一股淡淡的咸腥味儿。而夏维朗的井水，他对它的记忆要更为久远一些，久得几乎已经忘记了起点。只嗅一嗅这捧因在锅中被柴禾舔舐过而散发出微热的水，他便觉得内心深处某块沉眠的地方如同入夜的珀奥广场般渐次亮起五彩缤纷的灯火来。

那是无数遥远褪色的画面被唤醒的亮光，昭昭吸引着他，让他急不可耐地、一幅接着一幅地追忆起来。就像抓住一根粗壮甜蜜的藤条，少年无法抑制内心想要一直拉扯下去的愿望。而那根蔓儿是那么、那么的长，无论他怎样拔动，也仿佛永远看不到头。一大蓬繁枝茂叶如同展开的魔法书卷般在他眼前绽出一整片湛蓝的天空和青绿院落。他恍然闻到了刈得整整齐齐的青草香味，窗台下郁郁葱葱的迷迭香和薄荷随风摇摆，阳光洒在新洗过的干燥被褥上，厨房里永远传出“咕咚咕咚”温柔的甜香……他甚至能嗅到风的味道、时间的味道。包裹着小小卧室的木质板壁隐约留存着它们幼时树林的气息，他推测那是一片挺得笔直的桦木林。而床铺上晒干芦苇编成的草席，依稀散发着河滩夕阳西下的怅然余韵。就连擦得透亮的玻璃窗也是有气味的，而他始终描摹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感觉……他常常拨弄着粗布窗帘，垂落的帘缝里有母亲指尖和掌心的温度。上面歪七扭八画着的卷筒冰淇淋，是父亲随意涂鸦的，每一根旁逸斜出的线条他都熟悉。还有床头的粗瓷花瓶，里面永远插着一把应季的新鲜香草。那时，他总是无视他们温柔的唠叨，半夜一个人偷跑出去，把红头发的玩偶扮作——

维拉蓦地一愣，嘴角边不知不觉浮出的笑容骤然僵住。

他呆呆地愣了片刻，突然抬起右手，“啪”地一下朝自己脸上狠狠搧过去。洗得白白的右边脸颊上霎时出现清晰可辨的五指红印儿。

他的脑袋偏到一边，怔怔地注视着刚刚扇过自己的那只湿漉漉的手，澄亮瞳中蓦然涌出一些热乎乎的东西，转瞬顺着火辣辣的面庞一连串地滑落下来。他慢慢地、有些痉挛地抬起双手，神经质般扯住自己的头发，深深地埋下去。

一个愤怒的声音自他内心升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连带着刚才一点一点构筑起来的宁馨画面噼里啪啦分崩离析——

你这个没用的家伙！！！要死在回忆里么！！！！！

他拉扯着水淋淋的红发，使劲儿晃动着脑袋。不是的，不是的……他反复在心里辩解道，感到五脏六腑都被狠狠地揪紧了。脊背上一片灼热的刺痛，仿佛那个破碎的空间此时正劈头盖脑砸向他。他落荒而逃，一头扎进已有些凉的水里，紧紧地捂着耳朵，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就此沉没了——在一片柔和的、淡绿色的水色包裹下，沉沉欲睡，仰面遥望水面上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温暖光线。他永远地沉入黑暗中，便不必再去忍受那些永无止尽追逐着他的痛苦和伤怮……一股窒息的感觉逐渐淹没了他，而他心头的疼痛却没有被冲淡半分………

“笃笃笃”，门外突然响起三下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一个彬彬有礼的柔和女声——

“你还好么？”对方小心翼翼地问，“你在里面已经三个多小时……”

“……！”

维拉浑身一激灵，脑海中的混乱画面骤然被打断。他晃了晃神，转瞬回到当下，这才蓦地感觉到——胸口已经憋得抽成了一小束。他赶紧猛地从水中拔出来，伴随一阵“哗啦”的水声，“呵——”地大吸了一口气。

他满头满脸都是湿淋淋的，前胸上下起伏着，嗓子里的呼吸尚未喘匀。过了几秒钟，他才有点尴尬地转向身后，支支吾吾组织一下语言，刚要回应一声——

“笨蛋，”一个略带稚嫩的男孩声音冷冰冰自门外传来，“你淹死在澡盆里了么。”

“……”

少年扬起的首音顿时噎在了嗓子里，盯着门口，嘴角僵硬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