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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14 15: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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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一片寂静。
格尔希因手提长剑,屏息前行。从入口进来之后便是一段长而昏暗的走廊,沿路排列着一个个壁龛。那里曾经是偶像的居所,但如今已经被蕨类和苔藓所覆盖。有些地方向里塌陷进去,于是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从里面可能窜出任何东西——一只壁虎,一支冷箭,一道泛着青光的刀锋……
但是,一路行来,没有任何动静。没有魔物,也没有恶魔。他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极轻、极缓慢的一点水声,滴答——滴答。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
准确说,是门的残骸。曾经高大、沉重的石门,左边半扇已经不见踪影,右边上半截也坍塌了,只有下面一半还看得出曾经精美、现已模糊难辨的雕饰。从这些残骸和砾石之间看过去,有隐隐的青烟一般的光线。
格尔希因开启护盾,绕过石门的废墟。
石门之后是一个高大、开阔的空间,只是许多立柱都倾倒了,它们支撑的屋顶也随之坍塌,从那里伸进来许多树枝藤蔓,还有几缕阳光。地上一片狼藉,四处散落着砖石、断柱,还有侵入、盘虬的树根。经过数百年的时间,木与石已经彼此纠缠,难解难分。
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是一具具鲜血未干的死尸。
一路察看,全是阿尔洛人,年龄、装束各异,兵器散落身旁,其中甚至还有一两个女人。它们有的是被劈砍而死,有的则是要害被贯穿,横七竖八,竟有十数具之多。其中一具尸体高挂树枝之上,鲜血兀自滴落,滴答——滴答——
在大殿尽头,没有神像的台座下,一个黑发男人垂首倚坐,半身染血,无觉无息。
格尔希因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没有任何反应。男人的脸色极度苍白,嘴唇已经发青。他的身边掉落一柄单刃直刀,也是血迹斑斑。
格尔希因迟疑了一下,伸指去按他的侧颈。
未及触手,余光中斜刺里寒星一闪。
一声铮鸣,却是男人手挟一枚十字银标,重重击打在护盾之上。这一击距离切近,却迅猛非常,加之格尔希因魔力受阻,护盾竟一击即碎,寒光继续逼近直指喉间。好在只这一顿,已经足够举剑。金石再响,格尔希因以剑立在脸前,堪堪挡下了这毫无预兆的一击。两人贴面切近,闻得到男子口中的血腥气息。他的眼睛黑的漆黑,红的血红,但是盯着对面的银发青年,从黑红之间,渐渐地有了一点清明。
“…………格尔希因皇子……?”
“我是。”格尔希因答道,手上未敢放松,“你是?”
男人骤然脱力。银标锵啷坠地,他像一只空口袋一样垮了下去。
“……我是神雁。”他哑声说。
神雁是在深蓝下令撤离时猝然发难的,他很清楚,以深蓝的盘算,此去必定直奔塔菲沉睡之处,待到他唤醒魔物领主,无人再能挽救远京。然而,在深蓝身边潜伏多年,他究竟还是低估了这只恶魔的狡诈心机——就在他出刀的同时,一旁的巴风特也突然出手。
相较之下,猝不及防的那一个竟然是他。
“当年是西加尔把我荐到他身边的。”神雁淡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我为他恶事做尽,跟他走到这个地步,他仍然不曾放下戒心……”
巴风特的匕首刺穿了他的肺叶,却没能置他于死地。深蓝急于抽身,巴风特自然也不能恋战。收尾的工作交给了猎兵团的精锐。神雁撑着一口气,拼死将对手一一反杀,但也重伤难支,无力再去追赶深蓝了。
“我吊着一口气,是没脸去见封硝,”神雁的声音愈趋微弱,“他们此时恐怕已经乘上飞行魔物,来不及了……”
“星士们去追了。”格尔希因握住他的手,“你也一定要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出去,有人为你医治。”他把神雁扶起来架在肩上,摇晃着向外走。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神雁在他耳边微声说,“趁现在,赶快问吧……”
格尔希因迟疑了一下。
“有一个长得像朝灵的阿尔洛赏金猎人,”他说,脚步不停。
“啊,那神叨小子。”神雁笑了,“原来他是自己人。”
“他,还有佳思妮小姐和圣女,他们和深蓝一起走了吗?还是……”
神雁摇摇头。
“他们比深蓝跑得还早,不知什么时候就没影了。”
“那,有没有一个朝灵少年?在时茵和你们交过手。”
“没有……”神雁简单、微弱地答道。他闭上了眼睛。
格尔希因咬了咬牙,架着他向外面的战场走去。
就在格尔希因冲入遗迹,而凯东和塞缇丝被魔物所困的时候,深蓝正以手轻抚坐骑的头顶。形似鹏鸟的魔物低下脖颈,闭起眼,发出轻轻的啾鸣声。
深蓝满意地叹了口气,环顾四周。
这里曾经是一个庭院,至今仍留存着一潭池水,还有一道新月形的廊柱的遗迹。高低参差的断柱倒映在水面上,连着树影纵横,分外静谧清幽。“难为西加尔给找了这么个地方,”他说。
巴风特没有答话。他上前来,搀扶主人登上鸟背,自己跳上另外一只。魔物扬起羽翼。风吹皱了水面,石柱、树影、天空纷纷破碎,交融,涌动,
两道身影自彼端而来,划破了黑色的涟漪。
深蓝当即呼哨为号。魔物蹬地振翅腾空而起,然而星士们来得太快,转眼已经到了他们正下方。阿斯特利一言不发,双手疾扬,四柄飞刀分两路激射而出直指两只魔物暴露的腹部。这种短刀形似柳叶,极窄而无柄,但锋锐非常,配合星士的爆发力,可以轻易贯穿魔物粗硬皮毛。巴风特所乘的那一只腾挪回旋,堪堪躲过,但深蓝那一只却闪避不及,两刀皆中。魔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先是竭力想要上冲,但随即气力不继,连着背上的深蓝一起向下坠落,而地面上昝妮亚蹬着树干高高跃起,双手短枪一亮,直指他的要害。深蓝当然不可能避开星士的全力一击。然而巴风特自自己的坐骑上飞跃而至,接连两声厉响,他竟以短短一柄匕首拨开了这致命的双击。昝妮亚一击不中,重又下落,与此同时深蓝再次呼哨。未受伤的那只魔物一声啸唳,斜掠回转而来。巴风特把深蓝抛到它背上,自己也要跟着跃上,但阿斯特利的飞刀此时却又已经袭来,不是投向巴风特,而是再次指向魔物腹部。避无可避,巴风特当即改纵跳为横跃,飞身自魔物下方穿过,叮叮当当,将暗器尽数击落。
“主人先走!”落向地面时他大声道,“我来掩护!”
深蓝此时已经升至半空,略一思索,他不做留恋。
“交给你了,”他俯身道,“巴风特,再会。”
一语未毕,鹏鸟振翅,直冲蓝天。
“六号,开星痕!!”
阿斯特利也作如是想,但未及反应,刚刚落地的巴风特已经蹂身而上,匕首瞬闪疾刺咽喉。这一击势如雷霆,阿斯特利不得不先行回避。昝妮亚抢上掩护,双枪连环突刺,但巴风特身影如鬼似魅,脚下几转,闪开枪尖的同时竟转到了昝妮亚身侧,翻手直刺她的后颈。昝妮亚连忙旋身仰翻,分毫之间避开这凶险一击。只这一进一退之间,深蓝所乘的那只鹏鸟已经远在高空,化作小小一个黑点了。
而在地面上,池水重归平静,映出银发恶魔的身影,极静,极凶。他的双眼与匕首一样,散发出所向披靡的寒光。
阿斯特利慢慢拔出匕首。
太静了,静到他能听到自己脉搏的鼓动,还有另一边昝妮亚的呼吸。昝妮亚呼吸得很慢,很悠长,这说明她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极度紧张。星士乃是猎杀者。昝妮亚和他,搭档十年,他们不知手刃了多少恶魔,然而此时此刻,与这个小个子遥遥相对,他却感到隐隐刺痛——那是对方的杀气有如刀锋抵着他的皮肤。恶魔的紫色凶眼仿佛在追迹他体内血液的流动,手中短刃隐隐作响,如有龙吟。
然后是空气的破裂声。
即便开了星图,也只能捕捉到恶魔的残影,在普通人眼中,巴风特的移动想必根本无迹可循。然而阿斯特利仍然后发而先至——他既不避让,也不挺身相迎,全力一掷,匕首笔直向巴风特肋下射去。巴风特不闪不避,挥匕想要将它击落,但两只短兵甫要相交,阿斯特利的匕首忽然一挑,调转方向,斜斜抄向巴风特腕间。原来星士这把匕首柄端连有一根极细的线,是以高雪蚕丝混入玉钢和真砂的粉末熔炼而成,柔韧难断,盘绕自如。这边阿斯特利手上一抖,匕首打了几个转,已经连链缠紧了巴风特的右腕。他遽然发力,将恶魔直拖向自己身前,同时,不待示意,另一边昝妮亚已经抢到,双枪一前一后袭向巴风特身后。
这时,阿斯特利忽然感到手上一热,无数针刺,顺着手臂蹿流而上。
“我去……这家伙不能碰!!”
他高声示警,然而晚了一步——其时巴风特已经匕首换手,弯腰拧身,被软链缠住的那只手用力回扯,同时侧肩闪过昝妮亚前枪,匕首洗向后一支的枪身。切近之间只见短刃上隐隐有青白光芒游动,昝妮亚心中一凛,待要回枪趋避却已经收之不及。强烈电流自枪身冲至手臂,她只觉得半身麻痹,连忙松手。单枪锒铛落地。另一边,阿斯特利的软链也脱了手,划出一道抛物线向前飞去,正落入风特手中。
恶魔目无旁骛,将星士的兵器连匕带链甩落在地。他盯死了星士,双眼似刀锋,似凶星。他的短刃乃至周身不时爆出白炽耀眼的电光。
“啧,这家伙是雷系的吗……”
阿斯特利暗暗咋舌。星士们与巴风特曾经几次交锋,但从未见他施展奥法——光是一柄匕首,便已经神鬼辟易,更何况就战斗而言雷系是所有奥法属性中最难缠的一系。不比理魔法可能殃及自身,恶魔对于自身施放的奥法完全免疫,一个雷系恶魔不仅可以在毫无顾忌地在手执兵器上附加电流,就连其躯体本身都能持续放电,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接触都会使对手感电,麻痹乃至昏迷。对付雷系恶魔,最好是要在其未及反应的情况下一击致命。这本是星士擅长的路数,但巴风特之凶悍迅猛,更在星士之上,想要孤注一掷,实难成功。“开星痕吗?”他低声对撤到身边的昝妮亚说。
“不行,外面魔物铺天盖地,脱身已经很难,没人顾得上扛咱们。”昝妮亚说,“你还有武器吗?”
“还有一柄,但对这家伙也没法用,白白让自己挨电。”
“动脑筋。”昝妮亚说。
两人对望一眼,身形齐动。昝妮亚飞身掠向林间,阿斯特利则冲到廊柱下。他的飞刀在狙击深蓝时消耗殆尽,此时抄起一把碎石,漫天花雨向巴风特掷去。
虽然是小小石子,在身被女神加护的星士手中一样有伤人取命的威力,但巴风特毫无顾忌,不但不避,反而加速冲刺,身形闪烁,匕首翻飞,连闪带挡,片石未曾沾上,霎眼间已经贴身,匕首森森,再次闪袭而来,而星士手无寸铁,这一刀眼看就要见血封喉——
一声清响,不见血花,而是火星四溅。星士手执一块石砖,堪堪挡下了这一击。
巴风特似乎是笑了——他舔了舔嘴角,膝盖猛地顶向星士心口。
阿斯特利不敢与他肢体接触,闪身躲避,而巴风特如影随形,匕首复又烁烁而来。阿斯特利且挡且退,呼吸间利刃与石砖已经十数次交击。这神殿使用的石材坚固非常,接连砍削之下竟纹丝不动,但石砖毕竟笨重,不比匕首运用自如,阿斯特利的头脸、手臂已经挂上血痕,手上稍稍一滞,对面匕首立时钻进破绽直刺咽喉。多亏闪避及时,这一刀擦着侧颈划过,假如慢上两秒,恐怕已经血溅五步。其实阿斯特利最擅近身搏击,距离如此切近,若是普通敌人,早已连擒带打,反守为攻,但面对巴风特周身游走的电流,他实在无处下手,只有一味招架躲闪而已,而越是躲闪,越是险象环生,脚下略慢,巴风特已经又一次贴身,带着电光的匕首直刺心窝。
这一次阿斯特利沉肩撤步,双手齐扬。一声磬响,他两手各执一块石砖,将刺来的利刃牢牢钳在中间。
巴风特皱了皱眉。抽刀不动,他轻啧一声,匕首继续前刺想要突破石砖钳制,同时另一只手毒龙般直捣对手腹部。上下夹击,阿斯特利既无法松手,也无法抽身回避,眼看这挟风蓄电的一拳就要重击在身上——
这时,一道寒光破空而至,却是消失一时的昝妮亚重又现身,仅剩的一柄短枪直刺巴风特后心。
巴风特目不斜视,反手抄去,如擒蛇七寸正抓住枪头之下。青白电光大炽,沿刚金枪身向昝妮亚蹿去。如此强烈的电流,应能立即致人麻痹倒地,但昝妮亚竟似无知无觉,短枪继续全力突刺——
电光之中她的双手骨节泛白,所握的却不是刚金枪柄,而是一截枯木插在枪柄之后。
虽然如此,电流并未彻底隔绝,相持之中仍有阵阵针刺传来,愈密,愈强。昝妮亚只觉得双臂剧痛而麻,手心滋滋作响,已经闻得到焦糊气味。她咬紧牙关,拧腰纵身,灌注全力,枪身一拧、一抖,挣脱桎梏,直抵巴风特肋下。
随着一声清咤,枪尖没入恶魔体内,鲜血直标而出。
与此同时,木头柄也在昝妮亚的发力之下破碎了。
然而巴风特并未倒下——恶魔仿佛毫无痛感,连哼也不哼一声,将短枪自肋下拔出顺手向前一送。破碎木柄深深扎入昝妮亚侧腹。紧接着电光游走,笼罩周身。星士剧烈颤抖起来。她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右手再扬。一点寒星在电光之中微弱一闪,没入巴风特的胸膛。
只要是星士,都是有匕首的。
巴风特摇晃了一下,捂住了胸口——这次他没有把刺伤他的兵器拔出来。鲜血汩汩而出,与先前肋下的出血一起染红了他的半身。但是,昝妮亚先失去了知觉。她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倒在他身前。
恶魔踉跄了一步,扬起匕首。
这时,又一道寒光袭来,自后而前贯穿了他的心脏。
他低下头。逐渐黯淡的紫色凶星只映出一道极细的线。
那是通往门之彼端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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