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励志故事二则【END】

岁魈 · 发表于 2012-11-19 16:04:45

本帖最后由岁魈于 2012-11-20 08:45 编辑

　　总有需要讲故事的时候。睡前并不太多，而训练坚持不下去时，或者为别的原因闹腾不止时，一两个故事总能让那家伙安静下来。我知道的故事很少，但也许多少有些励志效果……不然他为何肯听？小孩的想法总是不好捉摸。

　　（一）
　　关于一个商人，和他青梅竹马的兄弟。
　　阿尔卡特·塞万斯通是在尼恩格兰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家里世代经营一间小百货店。大约在他的祖父还是曾祖父辈时，购买了一个朝灵人奴仆，从此这个朝灵人就作为家里的一员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到阿尔卡特那一辈，朝灵人的孙子与阿尔卡特青梅竹马般长大，身份上虽有主仆之分，却视彼此为兄弟。
　　朝灵人的孙子自小展露出音乐方面的天赋，他自己削了一根竹笛，在没有活干的时候，轻轻将心中浮动的曲子吹奏成音节。当他第一次连贯地吹出整首曲子，年幼的少主人几乎听呆了。待阿尔卡特·塞万斯通接掌了家业，他让朝灵人兄弟当上家里专门的乐师，不必再做粗活。乐师就在他的小百货店外演奏，不少为了听曲子聚过来的路人，顺便光临了他的百货店，塞万斯通家的生意也红火起来。
　　曾有尼恩格兰的大人物想把乐师买走，阿尔卡特总是说，他是我兄弟，你去问他的意见。而乐师一口拒绝：想都别想。
　　他们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个年头，乐师与商人各自娶了妻子。乐师的妻子和他一样是朝灵人，父亲同样擅长奏乐，而她拥有天籁般的嗓音，正是由于她的歌声，乐师才动了娶她的念头。阿尔卡特为他们主婚，予以祝福。
　　不久他们生了一个婴儿，没过多长时间，战乱爆发了。
　　尼恩格兰开始陷入不安，那是个恐慌的时期，不少人抛弃产业，携家带口迁往时茵，阿尔卡特也劝乐师离开，跟着岳父家的贵族去时茵避难。
　　而我要留下来。商人说，再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时机了，我会大发一笔，将来你们回来时，我会付你更多工钱。
　　可你知道我不可能再领你的工钱，如果你将我赶去阿里诺子爵家。乐师不满道，阿尔卡特，你若还当我是兄弟，就让我和你一起，直到你破产，再也养不起我，那便换我养你。
　　我不许你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阿尔卡特命令道，从今天开始工钱减半。
　　等你发财再补回来。乐师理所当然，你最好别敷衍我，我记着账呢。
　　他们开始拓展业务，将那些无主的店铺一一吞并，这其中少不了周旋，尤其是在难搞的执政官员们和焦头烂额的骑士团之间。乐师发挥了他的作用，他在本地小有名气，以安抚战争之苦的名义，举办了几回和妻子一起的广场义演——她也执意留下来了，带着未足周岁的儿子。那想必是非常成功的演出，在市民和骑士之间博得了声誉，乐师背后的家主也终于引起权贵的兴趣。阿尔卡特·塞万斯通获邀参与某次私人沙龙，机会已经来了。
　　他走向了成功。
　　远京独立，奈特王朝建起时，他已是尼恩格兰城首屈一指的富商。多少人在战争中家破人亡，他却在废墟里挖到了宝藏。
　　故事还没有结束。阿尔卡特曾有一名原配，在时茵失踪了，据说遭遇流匪。他得知这个消息，也没有多么悲伤。那时他的事业还未至顶峰，他尚在贵族之间苦苦周旋，偶然认识了一位伯爵小姐，立刻决定向她求婚。
　　乐师觉得这个考量太疯狂。你昏了头吗？他问，那可是伯爵的崽儿，身上流着圣灵的血，你要她老爹违背纯血政策把女儿嫁给你？你给多贵重的聘礼能打动他的心意？
　　纯血政策已经快完了。阿尔卡特说，至于聘礼，你说得对，我必须打动他，让他相信我的诚意……所以我有个想法，你得帮助我。
　　我尽全力配合。乐师叹口气道，告诉我你的想法。
　　在我拥有的一切之中，你是最贵重的。商人笑了说，谁都知道我们不可分割，所以如果我把你送给伯爵，他会知道我势在必得。
　　乐师沉默了很长一阵：我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娶她，你已经有很多钱了。
　　阿尔卡特只说：你是个朝灵人，你不懂，我今日拥有这么多，明日也许就身无分文，只要我没有地位，我永远是个可以替换的工具。
　　他将乐师送给未来的岳父，战后如愿成了伯爵的女婿。
　　乐师和他仍是一家人，但他们越来越难见面。阿尔卡特生意繁忙，乐师则要出席许许多多的社交场合，为贵族们演奏。乐师的妻子也常常得出席。他们天明才回到家里，幼小的儿子总看到她在哭泣。
　　我们应该去远京。她对丈夫说，去找我爸爸，比跟阿尔洛人一起好。
　　成为贵族女婿的阿尔卡特，再次见到自己青梅竹马的兄弟，已经是一年后了。他从王都回来，满脸疲惫，乐师给他倒酒，等着他先说话。
　　我给你带了礼物。阿尔卡特从怀中小心地取出一个精致盒子，夏维郎的皇家音乐会，我偷偷藏了颗流音石进去……你一直想听。
　　是的。乐师说，我一直想听。下次给我拿颗空的流音石，我送你新作的曲子。
　　三个月后，乐师收到了一颗空的流音石，但阿尔卡特没有出现。
　　直到新年，他才又回到尼恩格兰，乐师将录好的石头交给他，他又给了乐师一颗新的。
　　还有新作吗？他问。
　　有，和我妻子的二重奏。乐师笑道。
　　那算了，我不喜欢听人唱歌。阿尔卡特说，什么时候你有新曲就录进来，但是今晚你得陪我喝酒。
　　看起来你有很多牢骚。乐师说。
　　可多了。阿尔卡特承认。
　　那天他说了很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他接触到太多的秘密，唯一能与他分享的只有这个兄弟。乐师默默地听他说，直到天明破晓。
　　你该走了。乐师说，伯爵小姐会不高兴。
　　婊子养的蠢女人，就知道不高兴。阿尔卡特昏着头道，等我的儿子继承了爵位，一定将她踢下台。
　　乐师叹了口气。
　　那句话和其它的罪证一起，通过碎裂的流音石呈交到律政部，算是无足轻重的笑话。伯爵被指控异端，领地跟财产充公，阿尔卡特·塞万斯通回到尼恩格兰时，等待他的是执法宣告。他重新一无所有。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愣愣地瞧着一旁的乐师。
　　伯爵的敌人干的好事。乐师告诉他。
　　谁他妈不知道，可凭什么。他仍愣。
　　可能因为我是那位大人的内应。乐师告诉他，早在两年前，他就承诺我，一旦你们倒台，他将给我所需要的。阿尔卡特面孔惨白。
　　是你背叛我们？！他简直不敢相信，我的兄弟！我对你什么样，难道你没有看到吗？你到底需要什么，不能与我讲？
　　我看到了。乐师道，我的兄弟，在你的眼中，我终究只是一个朝灵人。
　　可你本来就是……你想去远京？他的声音苦涩地低了下去，我早该想到。
　　和传教士一起。乐师说，再见了，阿尔卡特。
　　后来有个老狱卒，不轮班时去酒馆喝酒。据他说，那天阿尔卡特·塞万斯通被押进牢狱等待搜身，他的隔间竟传来一阵笛声。狱卒立刻打开门，却看到他瘫在椅子上，太阳穴血如泉涌，右手捏着一把袖珍的十字弓。
　　碎石滚动在他的脚下，笛声尚未消失。
　　那是非常欢快的曲调，仿佛能抚慰人心。

　　（二）
　　说说格尼瑞安·怀特怎么死的吧。
　　新王朝建立以后，尼恩格兰恢复繁华，重新吸引了众多冒险者，格尼瑞安·怀特便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是个老牌赏金猎人，热爱炫耀自己的徽章，许多猎人用这种方式吹嘘资历。人们爱吃那一套。
　　他来到尼恩格兰，一待就有两三年，城里大事小事都瞒不过他的耳朵。当他捡到一个走丢的朝灵小孩，他很快想到应该送回主人家换些赏钱，但当小孩说出父母和阿尔卡特·塞万斯通的名字时，他改变主意了——死得骨头都不知埋在哪里的商人，和不知去向的乐师？他可没空费力气去找这小孩的亲戚，卖个小奴隶倒还可以。
　　他咧开臭嘴，亮出难看的大板牙，故作亲和地问：你会些什么？
　　小孩吓得瑟瑟发抖，字都吐不清楚：我会吹笛子，先生，我还会打鼓。
　　哦，那你吹一个试试？他从路边摊的小贩那儿买了个粗制滥造的小风笛，塞到小孩手里。
　　小孩滴滴滴滴地吹了几下。他哈哈大笑：这不行，孩子，跟俺吹的一个样啊，看起来你什么都不会，还是跟着我做个随从，把该学的学完了再找好人家吧！
　　他拎起小孩的领子，后者根本无法反抗，从此就成了他的侍从。
　　一个侍从，无非要洗晾、打扫、挑扛、煮饭……他懒得干的事儿，都应该是侍从的活。格尼瑞安·怀特发现自己的眼光果然无比正确——这小子啥都不会。明明是个朝灵人，手心竟然一点茧子都没有，简直像个娇生惯养的少爷。
　　不折不扣的废物！猎人唾道，手把手教他干活。小孩哪里没记住，便是一顿打骂。最初小孩害怕，不肯听话，但很快就服从了。
　　他常常告诉小孩：狗娘养的小杂种，不听老子的话，老子打死你喂狼。说着说着手舞足蹈：头喂一条狼，手喂一条狼，两只脚丫喂一条狼，肚皮喂狼妈妈。
　　他喝多了酒，偶尔也和颜悦色：乖乖的听话，我教啥你学啥，学好了送你到大官家去，吃好穿好，像有爹妈一样。
　　小孩被吓得麻木，不敢想他说的那些话，只晓得反抗真的会死，被揍到差点咽气可不是假的。而自己可以拿来换钱是真的，越会做事就越值钱。什么时候将他拿去换钱，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于是他努力做事，希望变得更值钱一些。
　　格尼瑞安·怀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侍从一天比一天能干，即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打杂做菜却是一把好手。而且吃得了苦，起再早也不抱怨，受伤包扎也不吭声。
　　他开始舍不得这个帮手。若是卖出去，又会回到过去饱一餐饥一餐，风霜雨露没人看顾的凄凉状况吧。
　　经历不小的思想斗争，他终于肉疼地决定不卖了。作为补偿，侍从被他狠狠揍了一顿。这是小孩到他手上以来，挨得最狠的一次揍，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内脏也似要从喉咙里吐出来。偏偏意识没有昏迷，伤的也不是致命处。
　　格尼瑞安·怀特气儿顺了，挥挥手让他滚，然后盖上毛毯睡觉了。
　　侍从艰难爬出他的帐篷，想找些药草敷伤口，爬几步便动弹不得。他疼得浑身打颤，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不敢放任自己昏睡，怕隔日真会被丢到狼窝去。
　　他忍着疼痛深吸气，迫使自己抬头，想重新分辨东南西北，这时他看到天空有一颗很亮的星，默默待在上方，简直像在与他对视。
　　岁星啊……
　　母亲曾说，岁星是天空里最明亮的星，只因它是女神之眼，注视着世间一切灵魂之苦。
　　小孩终于昏迷了过去，醒来发现伤口已经上药包扎了。猎人意外地肯让他养几天伤。
　　几天以后，格尼瑞安·怀特拎着他的领子宣布，以后不止得待在营地做事，还要跟随猎人出任务。
　　他心底咯噔一沉，知道这人不再打算用他换钱。
　　日子仿佛又回到过去，一天一天只有无尽的学习和毒打，并将性命置于刀口之上。
　　猎人主要在野外工作，包括寻找矿脉，猎捕魔物，还有埋伏和杀人。
　　侍从觉得杀人比杀魔物简单，许多魔物皮糙肉厚，割着很是费力，杀人却只需轻轻一抹。
　　他把想法向猎人说了，猎人哈哈大笑。
　　哎唷我的小随从，你做的是最容易的活。他换上一副狰狞的面孔说，而老子得把他们引开，老子去布置陷阱，明枪暗箭冲着我来，你却只需要拿刀朝一个不能动弹的人的脖子上一划——
　　他手中比划着姿势，嗷嗷大叫：比杀鸡还容易。
　　可人会想死。侍从争辩，魔物就不会。
　　傻子才会咧。猎人说，能活着谁想死？这样好了，以后我在后头，你去前面布置，你瞧瞧哪个容易。
　　侍从不吭声了，猎人又哈哈大笑：你要学的还多着咧。
　　两年以后，侍从学会了布置陷阱，自己猎捕野物对他不再是难事，时常也能协助猎人完成更复杂的工作。
　　猎人总是表情复杂地看他工作，他们的视线有时相交，猎人就转过脸去，仿佛没把他当回事。
　　有一天，格尼瑞安·怀特喝多了酒，在篝火边揪着他的耳朵问：你想杀我是吧？
　　他用力挣扎，猎人却不肯放过他：这些年你变狠了，我的小随从……你的本事厉害了，心性不像刚来一样懦懦弱弱了，你的想法看不透了……
　　他回答说：如果我要杀你，你的食物入口时全得小心。
　　猎人大笑：你以为我没有检查吗？小鬼，我比你多吃了几十年的行饭，我比你懂得小心。但正是这样，我才搞不懂啊——你应该恨我，我清楚得很，但你竟然一次也没有用我教你的东西杀我？
　　侍从的耳朵被揪得生疼，他捂住耳朵：我没有想杀你。
　　猎人大吼一声将他扔进火堆，他赶紧打滚扑灭身上的火。
　　从地上爬起来时，他看到了猎人冷森森的眼睛。
　　记住你的话。猎人说，我不会养一只白眼狼。
　　但从那天开始，格尼瑞安·怀特对他的防备简直写在脸上。
　　他被派去完成最危险的活，做诱饵，装炸药……而他尽心完成，似乎从不会对这些安排感到怨意。有一次他得把角乌蹄——一种能引雷的食草魔物赶到两棵青杉之间，那里有蛛鹰的窝。蛛鹰会垂下吞食角乌蹄，而他得在两者激斗时，收集蛛鹰的唾沫。
　　他发现蛛鹰将角乌蹄吊得太高了，于是爬上旁边的松槐，在腰间系好绳子，向着两个魔物荡了过去，指望一撞一擦之下能多少蹭上一些口水。
　　然而那只角乌蹄在濒死之间释放出更多雷电，蛛鹰被电得直翻白眼，侍从那一撞，将正好撞进偏着脑袋哈气的蛛鹰大嘴里。
　　便在那千均一发时，猎人从地上掷出匕首，割断绳子，救了侍从一命。
　　你在做什么？他暴怒地揪起侍从的斗篷，我的匕首！镶宝石的，我最喜欢的匕首！
　　我想要它的唾液。侍从道，它太高了。
　　猎人狠狠将他摔到地上：去他娘的唾液！以后给老子好好待着，别拿小命不当回事。
　　你不是想要我死吗？侍从问，你不是怕我杀你吗？
　　猎人一时语塞，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少废话！
　　然后伸手拉他起来，气呼呼地走了。
　　他望了一眼兀自争斗的角乌蹄和蛛鹰，朝猎人的方向追去。
　　熬过这一年，他变得更加沉默。猎人也变得少话，他们之间通常只需要一个眼神和一个手势。猎人不爱打骂他了，大概自己也觉得没意思。
　　他更像一件工具，没感情，也谈不上记恨。防备一件工具有何意义呢？猎人需要就用他，不需要则当他不存在。猎人有时喃喃自语，有时望向他发呆，目光却无焦点。格尼瑞安·怀特虽然有一个侍从，自己却形单影孤。
　　开春之后，格尼瑞安·怀特碰上一桩硬茬——委托人希望他干掉一个魔导士，是他的同行。对手实力在他之上，可他没肯拒绝。
　　故事说到这儿，差不多到了结尾的时候。
　　一个谨慎的猎人，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他凭自己不可能赢过那人，唯一能给他带来胜利的是他的侍从。朝灵人的天赋正是魔法的克星。
　　但魔导士使用魔法轰炸他的时候，侍从却没在预定的地方出现。
　　他拼尽全力干掉了对方两个护卫，倒在一记火球下。险胜的魔导士骂骂咧咧，拖出他的尸体准备搜身。匕首突然滑进魔导士的颈侧，无视护盾，嗤拉一声——颈动脉被割断。
　　魔导士不可思议地转眼，看到一个朝灵族的小孩。
　　朝灵人！他憎恶地比出口型，咽气了。
　　小孩发现格尼瑞安·怀特还活着，立刻把他拖到河边，用水洗他的伤口。
　　猎人已经面目全非，他看到侍从在救治他，咧嘴一笑：我以为你终于想背叛我了。
　　我不该吗？小孩开口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声音干涩，吐字都不太清楚。
　　可你想救我。猎人说，你不想杀我。
　　那你想不想死？小孩问，你这么丑，又凶，留在这里只会被狼吃掉。
　　格尼瑞安·怀特哈哈大笑起来：啊，是啊，我这么坏，怎么还没有死？早就该死……我的小随从，杀了我吧。
　　他如释重负地闭上眼，侍从割断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