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尾树 于 2012-11-29 09:01 编辑
初云经常感受到一种压抑,仿佛就在额前眼上,昏沉沉的压着。就在额前,有一片乌云沉沉的坠着,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总也停不住,眼中的世界总是躲在雨帘之后的。她睁开眼睛,就看到每个雨滴里反射出的不同的世界侧面,也不能往高处看,那片额前乌云晦暗的挡住她的视线,把她的视野压缩在很小很近的一个范围。 她一直以为是眼睛不大好的缘故。
“又用小脏手儿揉眼睛,”尾树弯腰,“啪”的打掉她的手,“再揉没有零花钱!” 初云迅速的把手放下,期待的看着尾树。尾树一扭脸,眼睛四处乱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初云哼了一声,蹲了下来。尾树索性也蹲下来。俩人蹲成一排,像蘑菇一样扎在月树武道馆门口。 路上的行人较往常稀少了很多。初云按照尾树的说法,很努力的试图在每个路过的行人身上找所谓的“直觉”——“你要对人有直觉,一眼看过去,先形成一团模糊的感觉,然后仔细观察他,把你的一团感觉捏得更具体。这叫训练!训练懂么?估计你也不懂……就是一个动作重复一万遍!当你看过了一万个人,形成了一万个直觉,你就会成为阿泽兰最牛逼的占卜师!” 尾树讲得很激昂,10岁的初云向往的重复着,“我会成为阿泽兰最牛逼的占卜师!” “对!占卜能力杠杠的!”尾树一拍胸脯,大声说。 初云也兴奋的点头,“嗯,杠杠的!”
第三十三个“猎物”——初云紧紧的盯着他,试图形成“直觉”——一个打着伞的长发年轻男子。 “嗯……很娘,”她想,“头发还挺有光泽的,嗯……会保养,有钱人,”这个年轻人走起路来像不服气似的又重又快,初云歪头想了一下,“朝气蓬勃又满脸不在乎似的,嗯……肯定花钱如拉稀。”她很快下了结论,煞有介事的念叨,“这位先生,你恐怕未来困难重重,思虑过重,但在下有解决之法,且听说来。嗯,这时候要收一次钱。您不用担心,将来您的伙伴会慢慢聚在您身边,要记得多散财就能多聚人气,您的慷慨大方势必将带来好运。嗯,这时候可以再要一次钱。您未来命里有贵人,能相助,顺利化解坎坷。要多多倾听心的指引,答案就在你心中。您将沿着命运的方向一往直前!嗯,这时候再要一次钱,顺便问要不看看爱情,就可以再要一起钱。四次!嘿嘿嘿。” “你在说那个人吗?”尾树叼着根草,远远的一指。 “对啊。” “你现在都能说这么复杂的词了啊。”尾树很有感慨,“虽然还是叫你背的那几句,但是能很通畅的编在一起了嘛。估计很快就能去挣钱了。”他笑起来,“初云也要能挣钱了啊。”他摸摸初云的头。 “嗯。”初云站起来,握拳一挥,大声说,“要挣钱了!” “行了行了,”尾树把她摁下来,“丢不丢人啊你。德行!” “嗯,德行。”点了一下头,初云又照常蹲着,“树叔,今天人好少啊。” “下雨嘛。等雨停了,人就像笋子一样噼里啪啦的从地下钻出来了。” “唉,钻出来也不会来武道馆。”初云托着腮叹气。 “扯他妈淡!快呸掉。”尾树一巴掌打上她后脑勺。 “呕……呕……” “啊喂,你这根本不是呸吧?!”尾树把初云提溜起来,“快去做饭。老子饿了。” 初云一边咕哝一边向武道馆后院走。 等她端着汤出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小了,淅淅沥沥的,雨滴沿着屋檐“滴答滴答”得烦个不停,但是天仍然没有放晴,乌云像画一样贴在天壁上,怎么也擦不掉似的。她感觉这个场景似乎出现过。 有个东西忽然从上方落到眼前,初云“啊”的尖叫起来,全身一哆嗦,端着的汤碗就直接掉下去。尾树眼疾手快的抱着初云往后跳一步,有点儿汤溅到了后腿肚上。 “小屁孩儿你说你能干嘛,端个碗都端不住,浪费啊浪费,都是钱啊。果然还是舔掉比较好吧?!快去舔掉。”尾树痛心疾首的一巴掌拍到初云头上,“到底想啥呢你?” “感觉很熟悉……”初云攥着尾树的衣角扁着嘴小声说。尾树忙蹲下来,“怎么了?做梦梦到过吗?又有追债的要来了吗?我操要不这两天闭馆先躲一下,快快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初云一把拽住,“没有……只是有种很模糊的感觉,让人很害怕……” 尾树顿了一下,转身蹲下来,把手里的东西举到初云眼前,“刚才就是这个,别怕,是送你的小玩意儿。” 初云一把抓过来,“亮闪闪的,最喜欢了。” “将来出去卖艺时可以用来诓人钱的。灵摆,很贵的。在远京最大的店买的。” 初云揉揉眼睛,“屁啦,明明上个月在地摊上看见过。” “都他妈给你买了,哪儿那么多废话,快给我收拾地板,不然下个月没有零花钱!” “老大,还是养条狗吧,既不用收拾也不浪费啊。考虑一下嘛,老大。”
晚上初云睡觉的时候隐约想起来那种感觉——外面是绵绵的雨丝,已经下了一天,到处都阴凉湿冷的,而眼前有很多看不清表情的黑色人影晃来晃去,黯淡的光从屋檐下透进来,始终浮在她的头顶上,就像沉到海面之下一样,那种怎么踮起脚也够不到的压抑感最终让她“哇”的一声哭起来。人们无动于衷的走动,到处都是“哐当”、‘咚当”的声音——他们拆掉精美的武器架,卸走漂亮的装饰画,搬走闪闪发亮的摆件,卷起昂贵的地毯,她所熟悉的一切都在消失。 “不要!不准动!不准动!”她扑向最近的人,抱住他的大腿,旁边马上有人来把她抓走,往门外的雨中走去。她感到一阵恐慌,“老大!树叔!尾树!尾树!不要,不要把我卖掉!不要走……不要卖掉我……” 她被扛着走到门口的梯子旁边时,拆牌匾的人手一滑,只靠一颗钉钉住的牌匾一下歪了下来,正晃在初云的额头前。她感到心脏一下缩紧、手脚都吓冰凉了,正沉沉的压在她眼前的黑影令她失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操!”扛着她的男人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尾树一阵风一样跑出来,“操,会不会拆东西啊,手脚一点儿不利索,再搬不完我就不还钱了!”他一把把初云抱过来,“干嘛啊你要,嫌碍事儿也不能搁雨里了啊。哎,哎,谁叫你拆牌匾了,不准动那个,别的可以拿走。别逼我啊,逼我我就不还钱了,已经够给你们面子了。” 初云已经转为小声抽泣,尾树转头无奈的给她顺了顺头发,“好了,乖,我带你去玩儿扔高高”。他一边往后远走一边点着初云的额头,“”你个死孩子,净坏我事儿,刚祈祷大富大贵祈祷一半出来了,这下肯定被怪罪了,这辈子都挣不到钱了啊混蛋,你赔我啊。” 走到后院,他眼珠一转,“反正已经富贵不了了,献出去的酒就干脆喝掉吧。” 他把初云放到地上,“来,你一口,我一口。”初云第二口喝完了就开始撒酒疯,抱着尾树的胳膊不放,“不会卖掉我吧……不要抛弃我……”尾树只能弓着腰让她抱,“不会,真不会,绝对不会,死也不会,肯定不会……你他妈有完没完啊。” 初云闹累了就睡着了,尾树把她抱到床上去。看着初云红彤彤的脸颊,他想,“应该还是两个人一起赚钱比较快,反正她也哪儿都去不了,只能跟着我了。”他摸了摸初云的脸,“也必须跟着我。”
一大早,初云跑到尾树的房间把他推起来,“老大,老大,外面有条狗,大狗。” “不养。没钱。” “那去看一下,就看一下。”初云踩在尾树背上,一边踩一边不断的重复,“起来,起来,起来。”尾树被烦的不行,懒懒的爬起来穿衣服。初云背过身去等着。 初云拽着尾树到门口,把锁卸了打开门——一个女人和一条狗站外门外。 “哦,忘了说了,还有鞠花姐。” “根本是故意的吧你。”尾树一巴掌拍上初云后脑勺,然后懒洋洋的靠着门框,“啥事儿?” 鞠花微微一笑,“三个月的酒钱该结了,起得还是这么晚呀,有时间去挣钱还债么?要是娶了我,我酒馆挣的钱都给你啊。” 尾树也微微一笑,“晚上给你酒钱。” 鞠花风情万种的转身回街对面,进店前扒着门框回头对尾树一笑。 初云见状说道,“姐姐真漂亮啊,希望将来我长大了也像鞠花姐姐那样。” 尾树连忙蹲下来认真的看着初云,“千万别。你将来要成为很凶的女人。” 初云重复,“很凶的?” 尾树严肃的点头,“很凶很凶很凶的。” 初云也习惯性的跟着点头,握拳,“好,那就成为很凶很凶很凶的女人。” 尾树咧开嘴高兴的抱起初云扔高,又接住,“唉呀妈呀,我家小初云都长这么大了,都快扔不动了。” 狗还站在门口吐着舌头,看起来竖着眉毛很恶霸似的,眼睛却渴望的看着尾树和初云。尾树眼珠一转,把初云放下来,亲切的拍拍她的头,“我们带着大狗一起出去玩儿,好不好?” 初云的黑眼珠盯着尾树,滴溜溜一转,“肯定有阴谋。” “哪儿有,哪儿有。”尾树哄着初云和狗穿街走巷,走了很长时间,来到远京略偏的一块地界。他叫初云和狗先在路口玩着,然后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拐个弯到了一户人家前敲了敲门。 一个穿戴不错的少年开了门,见是尾树,回头大喊,“爸爸”,跟着出来了一个年纪较大的青年。尾树往外指了指,说,“带来了,但是姑娘害羞,你们远远的瞅一眼就好了。跟我走,不能太靠前了,吓到就不好办了,我就是看你们家诚心,才答应说看一下的,不然好好的小姑娘,哪儿是你说要见就带给你见的。” 青年不说话,点了点头,少年很兴奋的蹦跳着走。离路口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尾树停住了脚,手一指,“那就是。” 下午金色的阳光映着初云,她黑色的马尾辫俏皮的一甩一甩的,像是两道波动的微弱流光,跟大狗闹了一阵子,白色的脸颊泛起啦红晕,银铃似的笑声显得特别活泼。 尾树得意的问,“怎么样?” 少年不住的点头,青年说,“小姑娘是不错。长得漂亮,个性应该也挺好相处的。” “我们过去说。”尾树示意青年。两个人一起走到路的这头,尾树说,“价格还公道吧。只要成年了,就能定亲了。等几年肯定长得更好。现在出这个钱很值的。” 青年点点头,“倒是没错。等成年了就能定亲了是吧。”他摸出钱袋来。 尾树瞄着钱,“那是,那是。我从来不诓人的。”等他数好了,尾树接过来,“那我先走了啊。有空我再带她来。” 他满意的装好钱,轻快的走回路口,吹了声口哨,“走了小云。狗就丢这儿吧。” 初云一下抱住尾树大腿,“老大,养它吧,它好可怜的……跟我一样……我们不要抛弃它……让它跟着我们吧。” 尾树无奈的看着初云挤出了两滴眼泪,“不行,没钱,养你都成问题,再闹把你卖掉。” 初云一下不说话了,回去的路上一直蔫耷耷的,手搅着衣角,走路也拖拖踏踏的,总是不住的回头看亦步亦趋的大狗,一会儿说“狗狗跟我一样可怜,你不要狗狗就是不要我”,然后转头顺顺狗毛,一会儿说“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跟大狗相依为命”,然后抱住大狗蹭蹭。夕阳下,两双眼睛期待的看着尾树,影子拉的老长。尾树打横把她抱起来快步走,初云又一直对着尾树扁嘴,眼眶里闪着泪光。 傍晚,不知哪儿的风起了,吹来了一大片厚厚的乌云,很快压上了远京的上空,不停地翻滚着愈发的低垂下来,简直要实在的压到人们的屋檐边上了。初云蹲在武道馆大堂,捧着下巴看着街边的大狗。先是风贴着地面刮了起来,街上的叶子被卷上了半空,温度也骤然降了似的,初云开始有点儿哆嗦。哗哗的大风紧着吹了一阵,慢慢的歇了,接着大雨就“噼里啪啦”的落下来。初云看着大狗,又不敢奔过去,慢吞吞的移到门边,抬头看着阴郁的天空,什么也看不清,视线被困在很矮的范围,闪着冷清微光的大雨直直的插下来,有雨串飘进来打湿了她。初云感到那种压抑又回来了,就在额前,有片黑影沉沉的坠着,眼中的世界总是躲在雨帘之后的,模糊的一片,她来回揉眼睛。 尾树不知道从哪儿出来了,叼着牙签走过去挨着初云,“说了多少回了,别揉眼睛。啊,下大雨了啊。”他感慨似的说,“神雁把你丢给我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天气。” 初云低下头看着挂在胸前的灵摆,不出声儿的来回拨弄,不一会儿胡乱的用袖子抹脸,也不知道是在抹落在脸上的雨还是别的什么。尾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的插着兜往回走。初云抱着膝,低低的自言自语,“把我丢掉的时候不要选这种天气就好……”过一会儿听到远远的飘来了一句,“把狗弄进来吧。” 初云转身看见尾树吊儿郎当的靠在连接后院的门旁。她飞跑到尾树面前,扥着他的袖口向下,把他拉成弯腰的姿势,“吧唧”亲了一口,然后表扬他,“你小子总算干了件很帅的事儿”,接着就冲出去叫大狗过来。 “他妈的,弄脏了地板你收拾啊。把它弄后院儿来。”尾树去打了一桶水,“结果还不是要我给你洗狗毛,我怎么这么倒霉,要养俩不干事儿的。”
又一个早上,初云早早的醒了,压抑住兴奋,蹑手蹑脚的找到挨在门口临时垫的狗窝,“你还在啊,我还以为老大会趁我睡着了半夜把你扔掉呢。”洗干净了的大狗状似很凶的看着她,眼睛却湿漉漉的。 “我靠,怎么没锁门。”她抬手费力的卸下半开的沉甸甸的锁,“老大太粗心了,哼,三天两头的就没锁上门。来,大狗,蹲这儿。” 下了一夜的雨,这时金橙色的天光随着拉开的大门不客气的射进来,照亮了半个武道馆大堂。初云迎着光眯起眼睛,感觉有些温热的光线均匀的洒在脸上,昨夜的那种晦暗压抑消失的无影无踪,额前的乌云也仿佛被金色光芒“轰”的吞没,眼前亮堂的光感让她感觉仿佛开启了一个新世界。 初云抬头看着依旧只有一个钉钉着而斜斜垂下来的“月树武道馆”牌匾,有着均匀纹路的浅棕木色在早晨的阳光下看起来非常温暖,她咧着嘴笑了,蹲下来抱着大狗,“我就说嘛,老大是绝对不可能抛弃我的,更别说卖掉我了。丫就会吓唬我,我才不上当呢,哼!” “为了报答老大,你就叫‘旺财’好了!”
————E=_,=N=_,=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