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386年,夏。
午后,从早上就开始下的不大不小的雨终于停了。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奔出家门,在遍地流淌着积水的街路上相互追逐、嬉戏。小孩子总是显得很高兴,看着几滴泥水溅在同伴的身上也能聚在一起笑个半天。
六岁的卢斯恩静静地蹲在一个小巷拐角处。雨水并没有带走太多的暑气,空气里总有些挥之不去的窒闷。卢斯恩的心情也和天气一样糟糕。他只是望着那群开怀大笑的孩子,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小巷尽头的那扇橡木门后就是他的家,一间在中城区中显得略微陈旧的老房子。家里的房间和外面看起来一样,既狭小又凌乱。仅有的几扇小窗户也总是积满灰尘,很难透进一点光亮,所以不点灯的白天的屋里时常比晚上还要黑暗。但是如果卢斯恩现在可以选择的话,他更愿意躲在家里。哪怕是躲在壁橱里,捂住耳朵,忍受妈妈无休止的哭喊。
可惜他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雨一停,安奈阿姨就直接把他锁在了屋外,让他安静地在巷口等着夏佐舅舅来接。其实在妈妈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离开家的这种事,卢斯恩已经习惯了。可是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在这条突然热闹起来的街上多呆一分钟,因为他觉得和街上那些成群结队的孩子比起来,只能独自蹲在角落里的自己像一个傻瓜。
很早以前,他不是没有试过去接近他们、想要和他们玩耍,可是只换来了孩子们天真的恶意。因为他们的家里都有爸爸和妈妈,而他只有一个漂亮的疯妈妈……
这时有几个男孩看到了卢斯恩。他们相互示意了下就默契的向着卢斯恩走来。
赖恩,霍森,盖比,汤姆……卢斯恩讨厌他们。不仅仅因为他们不跟他玩,更因为他们有个无比恶劣的兴趣——他们边走,边齐声念着专门为卢斯恩一家编的歌谣,就像平时最常做的那样:“哦,小贝莱,卢斯恩,贝莱是个小疯子!自从家里死了爹,他的妈妈就会哭!就会哭!”
“闭嘴!”卢斯恩绷紧了嘴唇。这些话每字每句都像锥子一样刺耳,就算捂住耳朵也直往心里钻。但是没有人听他的。
“闭嘴!”卢斯恩愤怒地大喊。他想用声音压过他们,盖过那段不停重复的歌谣。
可是他的叫喊不仅没有制止住他们的羞辱,反而令他们更加开心。那几个男孩站在离卢斯恩三四米远的地方,用比刚才还高亢的声音回击他:“我们都听过他妈妈哭。她除了哭什么也不能干。那声音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老猫,就像被割了脖子的山羊。”
他们换了词,还有人配合的在结尾处,掐着脖子,发出了两声刺耳的尖叫。
“我叫你们闭嘴啊!”卢斯恩捡起一块石头就向他面前的孩子们扔了过去。带着泥水的石块砸在站在最前面得意洋洋盯着他的赖恩肚子上,留下了一大块泥渍。
赖恩愣了一下,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喊了一声“小疯子”就对着卢斯恩冲了过来。卢斯恩也对着他撞了过去,两个人扭在了一起。
“揍他!赖恩!快揍他!”其他的男孩们凑热闹的向前将两人围住,高声欢呼,为同伴加油。还有几个小女孩躲在巷子头上远远地看着,不敢凑近。
身高和年龄的差距是明显的。很快,足足高出一头的赖恩就把卢斯恩推倒在水坑里,自己骑了上去。温热的积水浸透了卢斯恩的旧单衣。面对挥下来的拳头,他害怕地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巷子的那一头传来了年轻但很有魄力的男子声音:“你们几个,赶快住手!”
赖恩他们几个还想犟嘴,被那个男人毫不留情地轰远了。然后他走回来,问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的卢斯恩有没有受伤,用不用送他回家。
这时候,卢斯恩才看清了那个男人:完全陌生但很温和的脸,高大挺拔,红色的制服上金色狮子的图案在阳光下似乎闪出了光。就算只是小孩子的卢斯恩也认得那制服:那是一位夏维朗骑士团的骑士。
“不用。谢谢您,骑士先生。”卢斯恩礼貌的谢绝了他的好意,“我舅舅让我在这等他。他马上就到。”
“那就好。我想那帮小子应该也不会回来了。你就踏实的在这里等舅舅吧。”也许是还有公务在身,骑士交代了两句就转身离开了。
见那名骑士走远,卢斯恩才重新蹲回巷子口。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不过刚才在扭打中被蹭破的掌心和可能已经淤青了的胳膊让他感到非常疼痛。
不过卢斯恩更在意衣服上那块被泥水浸湿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痕迹,祈祷在夏佐到来之前这件衣服能够干一点儿,脏的不那么明显。
不一会,夏佐的马车就到了。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夏佐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卢斯恩衣服上淋漓的泥水后,有些不悦的皱起眉问他,“难道你的安奈阿姨没有告诉你要站着等我,而不是躺在泥里等我吗?”
听到舅舅的话,卢斯恩有些忐忑不安的低下头,两手紧紧攥着衣角,不敢多说一个字。
“嗯?在我来之前你都干了什么?我希望你能在三句话内清楚的告诉我。”
“我……”卢斯恩小心的看了一眼夏佐,又把视线挪回地上。当看到不远处的水坑后,他立即指着那里对夏佐说:“我,我刚才追赖恩时摔倒了。”“真的?”夏佐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严肃。
“恩。我摔倒了,手也破了。”说着,卢斯恩就举起受伤的掌心给舅舅看。
“疼吗?”夏佐摸了摸卢斯恩手掌上的小伤口,虽然仍板着脸,不过语气变得柔和很多。
“还有一点疼。”
“知道疼就好。”夏佐用手巾将卢斯恩伤口边的泥水擦干净,然后拉着他坐上马车,“下次跑的时候要记得看路。这么大还这么笨手笨脚的,到底是像谁啊。一会下车先把这身衣服换了,不对得先洗个澡,我可不想看到你用这双小脏手去碰菲奥娜……”
一路上夏佐都在板着脸教育卢斯恩,不过握着他的手却也没松开。卢斯恩觉得舅舅轻轻握住他的手心里传来了非常温暖的热度,减轻了他伤口的疼痛。
夏佐现在住在本迪克特子爵府。因为金发的菲奥娜·本迪克特女子爵毫不在意世俗眼光地爱着他。她不仅仅是爱夏佐这个人,还爱屋及乌地十分乐意帮助他的亲戚——按照夏佐的说法,是“在塔菲惨剧中失去了丈夫的柔弱妹妹和可爱的小侄子”。
因此,卢斯恩才得以沾光,在妈妈生病时享受到“跟舅舅一起住在子爵府”的特殊待遇。
和拮据贫困的家里不一样,子爵府对于卢斯恩就像是皇宫一样高大气派。虽然他不知道皇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他幻想过,作为拥有整个大陆的人的房子,那里面一定堆满了各种让人眼前发亮的漂亮宝贝。
在卢斯恩的眼中,子爵府就是这样:阳光放肆地透过窗户,照亮着房间和走廊里的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有精美的花瓶,淡淡的花香萦绕四周,椅子上铺的羽绒垫子柔软的能将人陷进去,地上铺着干净厚实的毛毯,走路没有一点声音。卢斯恩甚至试过悄悄地在上面打一个滚:很舒服,而且他没有被责骂。还有菲奥娜亲手递给他的点心和饮料也非常、非常的美味。
而美丽的菲奥娜·本迪克特子爵就是这座宫殿的“皇后”。她就像教会里供奉的金色的女神,始终带着一种最独特的光彩,闪闪发光。她的举止优雅,令人温暖,哪怕是对她的朝灵仆人说话时也是非常轻柔。他不只一次的对舅舅说:“菲奥娜女士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外最漂亮的女人。”
这里的一切对于卢斯恩来说就像是一个时刻闪耀着明亮光辉的美梦,每一秒都是如此奢侈。
当然菲奥娜也很喜欢卢斯恩,非常期待他的来临。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小孩子的淘气”会弄脏或者弄坏了她的“宫殿”,反倒是怕卢斯恩见外,时常温和地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可以随便在府邸里走动,鼓励他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的或是想吃什么就告诉仆人。卢斯恩满怀着小孩子的兴奋小心翼翼地享受着这样的幸福。
亲切的菲奥娜还会送给卢斯恩各种新奇的小礼物,在不需要出席任何聚会的时候,读很多诗给他听。有太多的词句他听不懂,可菲奥娜的声音是那么甜美,那么温柔,也让他感到深深的幸福。
如果妈妈也住在这里就好了。卢斯恩坐在菲奥娜身边,望着她妆容精致的侧脸和华丽的裙子的时候,又一次想到了自己的家。如果妈妈也能住在这样的房子,是不是心情就会变好,不会整日流泪。会不会也像子爵这样,穿着漂亮的裙子,抱着他,给他读这些诗听。
虽然菲奥娜的声音还是甜美又温柔,卢斯恩却忍不住有一点点想哭。
晚饭后,菲奥娜换了一身香槟色的露肩礼服,准备赶赴早已受邀的舞会。
临出门前她将一个扎着漂亮缎带的盒子递给了卢斯恩,微笑着对他说:“这是奖励你今晚早睡的礼物。所以你躺在床上才能拆开它。当然如果你玩的太晚,夏佐可是会没收的哦。” 随即亲切的亲吻了一下卢斯恩的脸颊,算作告别,然后被夏佐送上了马车。
因为菲奥娜出门前的叮嘱,卢斯恩很早就在床上躺好了,焦急地催促着舅舅坐到他身边,帮忙拆开送给他的礼物。
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本并不算厚的书。书中的首页上有几个金灿灿的圆点、彼此之间用直线连接着。圆点们的周围,是云雾或者湖泊一样一片片深深浅浅的颜色。这是什么?天上的星星吗?卢斯恩好奇地把它抓起来,可是只看得懂大大的“阿泽兰”。
卢斯恩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翻着,几乎把脸埋进了书页间。这是一本新书,那些纸页微微散发着墨汁苦涩的气味。他还看不懂大段大段的文字,不过幸好书里还有漂亮的插图,都精心地涂了各种颜色。里面有碧绿的森林、蔚蓝的海洋、棕黄的沙漠、白雪皑皑的山峰,还有一幢幢漂亮的房子。
“夏佐,这是什么?星星吗?”卢斯恩又把书翻回第一页,伸出手指按在一个金色的圆点上。
夏佐温柔地抚摸着卢斯恩的头发,微笑着说:“这就是我们所在的阿泽兰大陆啊!你看,这里就是夏维朗。”他的手指按上了另一个圆点。“这些直线就是飞艇的航道,连接着不同的城市。”
“那外面这些色块呢?”
“是高山,还有平原。夏维朗在一个叫科科拉的平原中心,”男子保养得很好的修长手指在地图上滑动着。“平原的西边是一眼也望不到尽头的汪洋,东边是麦斯瑞维斯高原,上面的山丘终年积雪,从未融化。”
“那再往东是什么那?”
“如果穿过寒冷的高原,再走上六天六夜,就会看到一片沙漠。那是和高原完全不同的景象,烈日和炎热霸占了那里。没有一滴水,没有一株草。轻轻触碰一下曝晒在阳光里的砂砾就会被灼伤。”
“哇——我好想去那里看一看!”“很遗憾,不行哦。”夏佐又摸了摸卢斯恩的头发。
“咦?为什么?”
“因为在我们居住的城市外面栖息着许多魔物,它们面貌骇人,残忍嗜血,长着比钢金还要锋利的牙齿和脚爪,从流淌着鲜血的嘴里发出的叫声震颤大地。如果我们踏出城市,离开圣盾的保护,就会丧命于它们。所以很少有人能安全走到那里,看到大陆另一端的景象。”
“很少的人?那都有谁真的穿过高原,看到过沙漠呢?”
“那些不畏恐惧的真正勇士。”
“只有勇士才能打败魔物,穿越大陆?”
“是的。因为现在阿泽兰的绝大部分土地都被那些可怕的魔物占据,所以人们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夏佐依次指过那些圆点,念着它们的名字:“夏维朗、晓光、尼恩格兰、森染、还有时茵。我们的城市就像天空中的星星,被它们远远分隔开来。”
“如果有许多许多的勇士就好了。”卢斯恩看着在地图上显得孤零的城市标识,“大家都变成勇士,一起的话,就一定可以打败所有的魔物!到时我们就不用再惧怕它们,可以随意进出城市,高原也好,沙漠也好,走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嗯,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夏佐被侄子的新奇想法逗乐了,眼睛里透出了浓浓的笑意。
卢斯恩的眼神继续在地图上扫来扫去,似乎在寻找什么,“那……塔菲在哪里?”
“塔菲?”
“嗯。在去看沙漠前,我要先去塔菲!等大陆上没有魔物了,我就能去塔菲了。”卢斯恩抬起头,眼神坚定。“如果没钱买飞艇票,我就走着去。”
听了这句话,夏佐感到非常惊讶,他问卢斯恩:“为什么非要先去塔菲?”
“因为安奈阿姨说妈妈只要看到爸爸,病就能好。所以我想带妈妈去塔菲找爸爸。”
卢斯恩正紧紧盯着夏佐的眼睛,仰起的小脸上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坚定。
“你们都说爸爸死了,但是我不信。夏佐,你不是一直对我说‘有时候自己的耳朵也会骗人’吗?所以我要去塔菲,去找爸爸。如果他还活着,妈妈的病也就好了。妈妈如果不生病,霍森他们也不就敢那么说……”
夏佐看着卢斯恩边说边消沉低下的头,突然想起他那身沾了泥水的衣服和手掌上的伤,大概猜到了中午发生的事。他问卢斯恩:“你今天跟人打架是不是因为他们说了什么?”
“没有。”卢斯恩摇了摇垂下的头,含混的否定他。
“真的吗?卢斯恩,我记得我还跟你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撒谎,因为我的耳朵还是个好猎人,没有半句谎言可以在它面前逃跑。”
听到夏佐这样说,卢斯恩觉得无法再隐瞒下去,只得断断续续地将白天被欺负了的事情说了出来,越说越觉得委屈,讲到最后声音已经抽噎的听不清楚了。
“他们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是个疯子。” 卢斯恩一把抱住夏佐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妈妈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对我笑,带我去教堂。妈妈从来没伤害过别人,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她……我叫他们闭嘴,可他们的声音却变得更大……”
想着白天听到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卢斯恩难过的哭了起来。过去因为不知道如何将那些难听的话告诉夏佐,所以卢斯恩一直忍着,躲着,气急了或者那些孩子们想打他的时候也会打架,可惜从来没有赢过。其实,每次当他摔倒在地时,就疼的想跑回家抱住妈妈,像其他孩子一样,将自己在外面被欺负的事情大声的对她哭诉。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因为生病而情绪紊乱的妈妈一定也在不停哭泣,不会给他任何想要的温柔安慰。
于是现在,卢斯恩在舅舅面前更加倍感委屈。不过也许是习惯了,他无法真的像所想的那样放声大哭,只是埋首在夏佐的怀里,发出几声微弱的呜咽。
夏佐看着紧紧抱住自己寻求庇护的侄子感到一阵心酸。他轻轻地拍着卢斯恩的背。“他们经常那么说吗?”
“恩。如果看到我,他们几个就会围上来……”
像那些不知道爹妈的野狗一样,因为生来没有父亲的照顾,似乎就该被打上可以任意欺负的烙印。卢斯恩有时不只一次地想如果他有一个父亲是不是就不一样了。比他们都要高大健壮的父亲……
“夏佐……”卢斯恩轻声询问:“我能叫你爸爸吗?”
卢斯恩感到夏佐的手忽然顿住了。他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可是夏佐一直沉默,只是又轻轻抚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答应我吧!
半天等不到回应的卢斯恩只得又哀求道:“就一次,可以吗?”
这次依旧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卢斯恩自己按捺不住发出的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他鼓足了勇气想要问第三次,却在这时听到了夏佐与刚才略有不同的、更沉重、更坚决的声音:“对不起,卢斯恩。”
卢斯恩惊讶地抬起头,用满含泪水的哭红的双眼,渴望地望向夏佐。
夏佐也在看着卢斯恩,用一种孩子尚不能理解的凝重目光与他对视。
良久,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夏佐缓缓开口:“卢斯恩,你要记住,埃利诺·贝莱才是你的父亲,也是唯一能配得起的这个称呼的人。”
“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些故事吗?那些关于你父亲真实经历过的故事。埃利诺是一个打败了很多的魔物的骑士,拯救过无数生命的英雄,就像传说里的勇士那样走过许多危险的土地。”
“你的父亲,他为这个国家奉献了自己的一切,一生都被镌刻在那座竖立在公墓里的石碑上,受世人敬仰。所以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伟大!”
也许是被夏佐略带严厉的语气震慑住了,卢斯恩从眼角流下的泪水慢慢地收住。
“你是埃利诺·贝莱的儿子,不能因为那些胆小鬼的一两句嘲笑而逃避。如果感到愤怒,就去用力还击。”夏佐拉起卢斯恩的右手,狠狠地捶在枕头上,“就用拳头,让那些人闭上嘴……不要让贝莱这个英雄的名字蒙上任何屈辱。”
夏佐紧紧盯住卢斯恩的双眼,像是要把自己用力说出的每一个字,通过眼睛,全数刻进他的心里。不过与语气相反的是,另一手却温柔地将卢斯恩脸上的泪痕轻拭干净。
“埃利诺是一位最值得你自豪的父亲。听明白了吗,卢斯恩?”
“恩……”卢斯恩停顿了下,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舅舅。”
其实年幼的卢斯恩还不能完全理解夏佐对他说的那番话的真正含义,但是看到舅舅显露出他从未见过的严肃的神情后,一种力量自他的心底腾然而起,炽热地充盈在心间,长久不散。
卢斯恩记得,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反复地做着一个梦:在未来的某一天他成为了一位像他父亲一样的勇士,自他那位令人敬仰的父亲身体中继承来的血脉里,流淌着无穷的力量,帮助他打败了所有挡在前方的敌人,走过了阿泽兰的每一个角落……
安抚完卢斯恩,见他平静地躺在床上睡着后,夏佐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卧室。
这时,菲奥娜参加舞会还没回来。从走廊的窗户向外望去就能看到对面举办舞会的男爵家灯火通明的大厅和花园。
夏佐看了看走廊里的时计。这个时候,舞会想必正进行到高潮。
夏佐也是舞会的常客。他凝望着对面辉煌的灯火,心中映出了那一片无比熟悉的旖旎景色:四周镶满水晶镜面的舞厅里,片刻不停地演奏着悠扬舞曲;森染高价特制的熏香散发出馥郁甜腻的芳香;身着华丽盛装的贵族们端着饮不尽的时茵玫瑰酒,聚在一起,人群中的高谈阔论、帷幕后的窃窃私语、众人交错的舞蹈、情人眉眼间的调情,皆拼凑出一派亲密无间的喧嚣。
菲奥娜一定也在享受着。就算在贵族中,她的魅力也比夜晚的群星更加耀眼,向她邀舞、示好的异性肯定从未间断过。而她用精致的笑容作为奖赏,从那些绅士们渴求的眼神里收获短暂的满足……
夏佐打开了窗户。微凉的晚风带着上城区那似乎都与下城区不同的味道吹了进来,扬起了他的头发。
一切都很美,不是么?
上城区的夜总是如此,灯火璀璨,夜夜笙歌,似乎连夜空也为之沸腾,连星光也显得格外灿烂。就好像世界本该如此,全是永不停滞的繁华,永不凋敝的享乐。
穿过这灯火,就是黑暗。
在他眼里如此微弱渺小、甚至不值一提的,广阔的黑暗。
赛拉和卢斯恩的家就隐藏在那黑暗的角落里。
夏佐很清楚赛拉和卢斯恩糟糕的生活境遇。埃利诺死后,政府发放给家属的抚恤金实在少的可怜。精神不稳定的妹妹独自带着一个孩子,如果没有他时常的接济只怕很难活到现在。有时站在那间一年四季都显得阴暗逼仄的屋子里,看着赛拉那张被悲伤日夜浸泡得陌生浮肿的脸和墙上已然蒙尘的女神像,夏佐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念着——女神啊!这个国家回报给那些为它献身的英雄们的,就只有这些吗?
但是这些事情卢斯恩还不需要知道。他只是个孩子,孩子总还要有点梦想。
夏佐至今还记得,妹夫埃利诺·贝莱在从夏维朗调任塔菲骑士团的前一晚约他在棕榈酒馆喝酒的情景。埃利诺真诚地对他一个劲的道谢:“夏佐,谢谢你为我调动到塔菲骑士团所做的事情。”看着埃利诺闪亮的眼睛和因为酒意而微红的脸,夏佐也觉得自己为了这个傻小子和妹妹赛拉做了一件好事。
那时他们都感觉到美好的未来正徐徐张开它的羽翼,要将他们纷纷拥入翼下。
可是这种憧憬并没有持续很久,未来一转头就变成了另一副嘴脸。他们曾经期许的生活终结在了阵亡通知书上一个冷冰冰的名字。
“贝莱小队队长 埃利诺·贝莱S.A.355年—S.A.380年”
埃利诺就这样被镌刻在公墓里的石碑上,永远的高高在上的被纪念着。
不论之后埃利诺是否受到了该有的尊敬,夏佐知道这都不是他的真正所想。那个人只不过在时时刻刻期盼着与他爱的人在一起,更好地活着。而已。
夏佐想起自己对卢斯恩讲过的故事——那些过度夸张的埃利诺的英勇故事,就忍不住自嘲地笑出声。他忽然觉得累了。对面的灯火让他觉得眼睛酸涩疼痛。
“小孩子真是好骗哪。英雄爸爸?”夏佐闭上双眼,喃喃自语道,“你这个小傻瓜……”
“我想要为你创造一个世界,保护着你顺利成长。虽然那里除了刻意的谎言之外,空无一物。
因为这是我仅能为你做的一切,我的爱。
——作家 渥里希·韦恩(S.A.200年—S.A.291年)”
不过我要非常感谢搭档@阿德利诺 (感谢你帮我把一条流水账改成了一篇文章!!并且超过了7千大关!!咱下次争取一起破万哦~~~~~~么么哒 我的好搭档 辛苦你了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