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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格尔希因 于 2014-2-26 12:05 编辑
尊敬的雷古勒斯·纳博科夫先生:
在这封信的开头,我首先对我的冒昧,以及可能已经为你带来的心境上的不适致歉。我要郑重说明,这是一封纯粹私人性的信件,其中的言辞除了它们本身,并不带有更多或者更少的意味。
希望你能够以平和的心态来读这封信,对此,我先向你致以深切的谢意。
虽然我恳求你保持平静,然而事实是,就在笔尖接触信纸的前一刻,我的心仍然纷乱如麻。它这样折磨我已经有数周之久了。我试图用漠视来平复它,用理性来解释它,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你的名字,哪怕以最低微的声音从最遥远的地方传来,在我耳中也如同神启回响,而任何关于你的谈论——这在最近的宫廷里并不少见——都会激起我心情的激荡。听别人赞扬你,我喜形于色,满足而自豪;如果有人批评你,我则几乎忍不住要上前与他们脸红耳赤地争论一番。“你对他并非一无所知,”我想这样对那些人大声说,“但却只限于最肤浅、最表面的印象,因为你完全、完全不了解他那颗高尚而纯粹的心!”
读到这里,也许你会发笑:一个与你相隔千里、生活在几乎是另一个世界的近乎完全陌生的人,对你的了解又有几分?
我的确无缘与你朝夕相处。有时候,我也会幻想自己走在你的身边,与你呼吸同样的空气、眺望同样的风景,那样幸福的情形曾我沉溺而神伤。但我也相信,真正的理解也许只需要电光火石的一瞬。那瞬间太过短暂,有时甚至没能立即意会到这份特殊的喜悦与温度。然而印记却已留存心中,随着时间的流逝非但不会湮灭,反而更加深刻,刻骨铭心。
这一切发生在两年前,海佩尼团长前来王都述职的那个春天。
那一年春天格外寒冷,虽然已经交了三月,仍然不时飘下细密的雪花。我对这一点记忆犹新,因为作为海佩尼团长随行人员同来的你,似乎是第一次亲见落雪的情景,当时你脸上那孩子般率真的、毫无掩饰的惊喜神情,至今仍在我的回忆中熠熠生光。
希望那个早春夏维朗的雪,也是你记忆中美好的一页。
你跟着海佩尼团长在夏维朗停留了六天。在这六天里,我和你甚至没有一次真正的对面,更不要提交谈了。但这不妨碍我留心你,从旁观察你的一举一动。我还记得你初入宫廷表现出来的紧张和无所适从,以及凌驾于其上的你对海佩尼团长忘我的专注;你奔波往来匆忙而轻捷的步伐,无时无刻不带着羞涩的微笑的脸,还有你在难得闲适的片刻,望着你所不熟悉的这个世界,露出的那困惑而好奇的神情。我只说一件事。这件事令我充分认识了你的可贵,虽然在你的记忆中来说,它也许比那一年的雪花还要更快地消融了。
那是海佩尼团长在宫廷内停留的第四天。那天上午,她单独面见父皇,留你在中庭的廊下等候,而我呢,刚刚结束一节历史课,正靠在二楼临着中庭的窗前透一透气。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你,以及稍微拐过去一点的花圃前发生的那场口角。
事到如今你应该能够理解,虽然宫廷内部诸多规范,但要一大群聪慧美丽的年轻女孩朝夕共事而不闹一点意见,实在是有违人之常情的。那天上午发生的只是她们日常无数摩擦中的一例,而这样的摩擦,溯其根源,大多是没有什么对错的。遇到这种情况,除了直接管辖她们的女官会加以干涉,其他在宫里出入的人,哪怕皇亲重臣也只是悄悄绕道、视而不见而已,虽然他们随便一句话就能使她们免于愤怒的折磨、不致损伤彼此之间的情谊。
然而你却采取行动了。
我从二楼看得清清楚楚:你先是侧耳听了会儿她们的争执,然后就径直走下庭院里,走到她们视线所能及的范围内去;然后,你故意踩上甬道边一片薄冰,滑得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又重重摔在地上。那一声响,就连身在二楼的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一跤当然吸引了所有侍女的注意力,加上你又连声呻吟,引得她们纷纷跑过来照应你,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口角。而你呢,又特为做出(我并不是很确定这一点)格外狼狈吃痛的样子,引她们发笑,这样一来,上一刻的不痛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那一刻,我想我看到了向往已久的灵魂。
然而在当时,以及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并没有意识到那震颤我心灵的感情的真正意义。我以为那是一种倾慕,对你的善良和热忱,你的机智,你的自我牺牲……然而你对我来说远不仅止如此。如果说上面那些高尚的品质令我感动,那么比那些更常流露的你的青涩、天真、困窘、无所适从,所有这些更加质朴、更加真实的部分,则触动我内心最深处的颤栗和忧伤。
写到这里,你也许已经明白了。
但是,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你走了,然而你的形象离我更近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在我心中唤起你的面容。初春的柳芽是你的眼睛,和煦清风是你的笑容,细雨从你微垂的睫下洒落,雏鸟的羽翼拂过手背,那温暖轻痒的触觉仿佛你一声叹息吹在我的心上。有时候,我长久凝视着记忆中你的身影,望着你,一种毫无由绪的喜悦填满了我的心。我找来一张时茵的地图,想着这是你生活的地方,用我的双眼、我的手踏遍它的每一条街道,追随你的步伐……
假如能够一直沉浸在这样隐秘的酩酊之中,我仍然是幸福的。
然而时茵动荡的消息传来。它扰乱了你的生活,也扰乱了我的心。
我不想令你再次回忆起那些艰难的时刻,也无意将我的担忧加诸你已经沉重的双肩之上。女神知晓我每晚的默祷,我无数次向她祈求的你的名字,以及我对自己无力的痛悔与不甘……一份爱情,当它只展现它温柔的一面,我可以把它解释成为无数其他美好感情之中的一种;只有它显现出它的残酷时,当它用凌驾一切的焦虑、忧伤和痛苦彻底摧毁我的神智、我的心时,我才会颤栗着拜伏在它的面前。
啊,我似乎已经说出了那个词。
我现在置身于一种奇异的宁静,这宁静是双重的:一方面是坦白的宁静,另一方面,则是绝望的宁静……我想像极北的荒原,对你的爱,对你的惦念,鹅毛大雪一样纷纷降下来,将我的世界变成无边无际的纯白,在那之上,湮灭了一切生机。
那样寒冷,然而那样温暖。
我似乎说了很多可笑的话。然而你,温柔而善良的你,应该不会嘲笑我吧……虽然语无伦次,但我不想对你有任何的隐瞒,因为我相信,这份感情也许过于天真,但绝对不是可耻的。我绝望,但我无所畏惧,因为在此之前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个高高挂起的淡漠符号;假如我因为这坦白而跌坠了,坠在你面前,那么我至少是贴近了你的双足。
我不奢望你的接受,我甚至不敢想像你的回复。你的存在本身已经足够我感谢女神的慈悲。但是,假如,假如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假如你需要我——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也可以为你放弃一切。
我撤回开头的话。我写了这么多,但没有一句话、一个字能够完完全全表达出我的心。我多么希望能够立刻到你身边去,与你对面,看着你的眼睛,让你听我的声音。那样的话,你是否就会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并非无稽之谈,而是一个人有生以来最炽热、最深刻的热望?
……我不应该继续写下去了。
我不后悔,因为我从没有奢望。对你的感情是我最真实的珍宝。你不必理会我,也不必牵挂,我不希望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坦白而增添你的烦恼。你甚至不必知道,我愿用我全部的生命,向女神祈祷你的喜乐和平安,求她赐福给你,圆满你的一切愿望。
你永远的
格尔希因·奈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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