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乌秋 于 2014-6-10 16:0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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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鸦作为中路领队远没有另三路辛苦,从早到晚一直坐镇逸萤楼里喝茶,时不时会有新消息传来,他拿来分析再分享与其他三路人马,各路根据他的新情报和自己掌握的线索排查可疑处,起初并不顺利,随着范围越缩越小,将近黄昏时分,终于有捷报传来,东路终于找到了被隐藏得极为隐秘的木箱。消息送达,众人顿时松了口恶气,寒鸦干脆直接跌坐进二楼主特意为他准备的太师椅里,手里端起不知第几杯香茗,正要享用,突然想起什么:“三缺和宫晓先生,要麻烦你们先去给西路及南路送个信,就说东西已寻到,请他们速速——”他话没说完,门外又跑进另外的线人,气喘吁吁、急不可耐向寒鸦禀报:“大人!找到了……南路找到宝盒了!” 茶杯被缓慢置回茶盘,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南路……也找到了?” “是啊大人!他们——也?” 宝盒到底有几个? 影烟捋着胡须,坐在角落幽幽言道:“有诈。” 有诈……什么诈?诈了谁? 寒鸦脑中一阵轰鸣,窗外已是雏鸟归巢,夕阳如血,这时候才发现有诈——他猛然转头看向朱雀殿的方向,不对,一定有什么重要线索被他们忽略了,不曾留意过,那条模糊的若有似无的线,流于指尖,如坠烟雾,才是他们真正该去扑捉的。 宫晓本不善言表,此时却紧锁眉头:“木盒,会不会有假?” “就怕找来的都是假的。”三缺蹲在椅子上往嘴里丢花生米,惹来影烟一眼怨怼:“主事大人,你说,如果是你得了少主的秘密,你会往哪儿公布于众?” “废话,当然是人多的地方。”宫晓抢过寒鸦的话。 人最多的地方…… 少主说过,今晚朱雀殿内设摆夜宴,群臣与城主一家共度七夕。 “朱雀殿!” “竹林!” 同时喊出两个地名的三缺和寒鸦对视一眼,影烟指着三缺鼻子破口大骂:“猪脑子!看看人家主事大人!有没有文化就是不一样!” “可怎么会是竹林?” 寒鸦蓦然起身:“如诸位所料,如果匪人有意在朱雀殿引起混乱的话,竹林则是藏匿宝箱的最佳场所,竹林与朱雀殿同在北方,便于监视、隐藏甚至转移,更是线索上唯一没有涉及的地方,也因此一直被我们忽视……”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你们速去与其他人接应,木盒无论真假,一定要完好无损交到少主手里。事不宜迟,我这就亲自跑一趟竹林。” “主事不可一人独行。” “难道你们还有其他人选?”他回头笑望众人:“……放心吧,我答应过少主:量力而为。” 能否找到,全凭天命。
夜幕四合,神息广场不同于以往寂静,四处可见精心打扮的男男女女并肩挽手,追逐嬉戏,空气中仿佛飘荡着七夕特有的香甜,是乞巧果子的香味。 三队人马于约定的隐秘地点聚首,不出所料,每队手中各捧一个木盒。其中真假谁也不敢断言。所有人都在等待少主到来,等他为众人揭开谜团。 然而约好的时间早已过去,却迟迟不见少主的踪影,倒是二小姐姗姗来迟,对等候已经的众人款款一礼:“哥哥实在分身乏术,特命我来与诸位汇合。” “少主在殿上可安好?” 青鸲惶惶点头,环视众人:“哥哥正在周旋,有劳各位牵挂。东西可否寻到?” 惊蛰等人纷纷呈上木盒,二小姐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笑意不再勉强,霜鬼并不轻松,沉声道:“可一模一样的盒子找到三个,少主不在无法辨别真伪。” 青鸲不以为意,端详着三个木盒:“哥哥的珍宝盒本来就是可以拆合的,一分为三,三合为一,这三个,都是真的。这回好了~”她轻轻抚过每一个木盒,慧心一笑,姣好的脸庞宛如月下青莲,幽雅纯洁。 说话间,青鸲突然定了定神问道:“哥哥说寒鸦主事也来了,怎么不见他人?” “主事大人?他说找到了新的线索,独自前往竹林……”众人纷说。 “可是……”青鸲面露难色:“箱子就只有三个,全都找出来了。”其他地方哪里还会有少主的伏笔。
更深露重,月朗星稀。冷峻阴柔的月光如银盘中的水倾泻而下,月光万缕,将大地洗涤得一尘不染,皎白的辉光与竹枝堆叠的暗影组成的织物,覆盖在整座林海之上,使它看起来更加光怪陆离,神秘莫测。 寒鸦独自一个人正在这座幽黯繁华的光影城堡间穿行,他已累得满头大汗,之前分析的几个可疑点反复查找也不曾发现宝箱踪迹,竹笋倒是被他找到好几颗,正犹豫不决之际,身后突然刮过一阵不安的冷风,他警惕地驻足,回头望去……不远的高地上不知何时端立一人,高挑修长的身上裹着一件长长的披风,头上盖着兜帽,背月而立,看不清面孔,此刻正饶有兴致端详寒鸦的窘态。不及细看,夜色转浓,云朵追上月亮,拉扯进自己的怀抱。 寒鸦一愣,死死盯着黑影,不想人影翩翩而起,竟是纵身向坡后跳下,仿佛故意引他过去。寒鸦下意识认定这就是盗宝之人,至少相关,二话不说紧防身匕首跟着追上山坡。 高天之上,仿佛有谁将裹在月亮上的那块漆黑布一把扯去,刚刚还一片昏暗的天空,现在已是万里无云,清辉普照,冰冷如水的银色月光由寒鸦脚下生出、蔓延,溪流一般向坡下流淌而去,它们缓缓流进高坡下的竹林,刹那间,萤光泛起,在林间形成万点辉光,与天上繁星,与脚下银河遥相呼应,光华溢彩,宛如仙境。竹枝上不知被谁系满了五彩斑斓的丝带,随风飘摆,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竟有数百之多。 那男子仿佛也被眼前美景迷惑,怔怔矗立在明月幽篁之间一动不动仰望天际,萤火自他身畔流过,不由生起一丝美轮美奂的错觉。这样的画面,寒鸦暗自腹诽,他竟然会觉得更适合那位自命不凡的远京少主,而非旁人。
“你就是盗取少主秘宝的贼吧?”寒鸦端着匕首喝问。 坡下的人不慌不忙转过头,摘掉兜帽,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你待怎样?” “我找到你了,按约定,把宝盒交出来。”寒鸦说罢又补了一句:“你如果老实认错,我可以当做没有见过你。”他不想把人逼得太紧,为防不测。 可贼子并没有任何异动,即不惊慌逃脱也无意交出失物,反而兴致勃勃打量寒鸦:“你胆子够大的,明知我在此,竟然敢只身一人前来?” 男人缓缓向坡上走来:“你就不怕……我对你不利吗?” 寒鸦一阵局促,脚下不由自主后退半步:“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就在两人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男人停住脚步:“你,就那么想替少主保住秘密?” 寒鸦眯眼打量来人,眉头紧蹙,不动声色。 “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 “咦?” “他什么也不给,也不需要他给,他平日少给我们找麻烦就不错了。我不会让你再套我的话!相反,我倒想劝你一句,与少主作对,百害无一利。阁下好自为知。” 男人无声无息抖抖肩膀,似在大笑,可一点声音也没有。 “你句句向着他,我更不愿合你心意。”说了,仿佛又在打什么坏主意,默不作声的阴笑。可不等他发作,寒鸦率先冷笑道:“我看阁下也不必言之凿凿。”说话间刀尖突探,直抵男人下颚:“你伪装虽然精湛,却依旧瞒不过我的眼睛,阁下不打算退去易容,以真容相见吗?” 男子一怔,大约万万没想到这么快被看出破绽。 他后退一步,寒鸦刀锋紧逼一步,竟然退无可退。无奈之下,男人朗声大笑:“也罢,事已至此,我也算赚够本了。”说罢,他扭过身,自耳后慢慢褪去伪装,露出本来面目。
“哥哥还说,如果木盒顺利找到,请各位即刻打开机关锁。” 众人哗然。 “这里面不是藏了少主的秘密?” “正因如此,哥哥才希望能由你们来打开……”二小姐目光烁烁,诚挚坦荡,透过这双乌眸仿佛可以看到在她背后另一双相同的美目透露出难得一见的真诚。
少主的愿望,是将他的秘密与这些患难与共的人一同分享,是在他们面前不再有任何掩藏。
机关锁难不住在场精英,三个木盒几乎同时被打开,顿时一股甜香扑面而来,众人不觉一愣。 而自始至终端庄婉约的二小姐青鸲此刻已和护卫坚果姑娘笑成一团,那笑声明显昭示了他们恶作剧的成功。坚果擦擦眼泪连忙解释:“这可是少主连夜赶制的乞巧果,特为在今日送给各位作七夕礼物。他之前做坏了很多次,昨天熬夜才终于大功告成,为让大家体会它的来之不易,故意安排了这场闹剧,害大家奔走数日。” “所以哥哥不敢亲自来揭开真相,专程派我来领罪。他还说……就算打击报复也一定不能打脸!”说罢,两位少女再次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获知真相的十二支,首次集体陷入沉默……可即便惊蛰笑得阴狠,霜鬼面沉似水,冬临唤出毒蛇,三雪掏出银针,谁又能忍心责怪乖巧懂事的二小姐,只能更恨少主顽皮狡猾。 “二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不止打他的脸。”
乌秋哈哈大笑,寒鸦目瞪口呆。 “我就知道!”他笑不可支锤形顿足,拍着寒鸦肩膀:“你们都上当了!哪有什么宝盒,哪有什么贼……”缓了口气,少主接着笑道:“本少主的东西外人岂能说偷就偷?再说了,我怎么会有秘密成为他人把柄?哈哈哈哈”他只顾一人笑得开心,没发现主事脸色早已不善。 寒鸦拨开搭在肩头的手:“少主能这么顺利骗取众人信任,参与者应该不止一人吧?” “那倒是。”乌秋笑够了,正经八百道:“殿里有妹妹、暗语老师相助,殿外有逸萤楼两位楼主、流离姐弟、秋栀、鬼杉等人都是知情者,从旁协助我设局。所以即便漏洞百出,有他们帮腔,准保万无一失。” 他竟然自觉骄傲,向天昂首道:“最成功的是把主事大人你也一步一步引进局里,让你信以为真,并肯孤身涉险,可谓步步为营!”或许这才是他最大的目的,他自己都不明白的目的。 寒鸦不觉苦笑,远京有这样一位少主,不知是福是祸。 “可为什么呢?” 他问。 你折腾出这么大一场恶作剧,是为什么呢? 乌秋面不改色坦然答道:“因为七夕。我若就随便给你们送起礼物你们不是反而疑心?就算不起疑也要嘲笑我,与其如此,不如让我先来笑笑你们。”他嘴里满是道理,心思却明显难安,眼睛乌溜溜转向竹林,眸上映着点点星芒。 “我也有礼物?”寒鸦问出,立刻后悔,连忙也扭过头寻脚下的路。 乌秋似早已准备,手腕翻转,一个锦袋托于掌心:“这是我第一次做的,失败了。有成功的,都拿去送了别人,这袋本来打算自己留着消化……不过既然你执意讨要,我就勉为其难与你共享吧。” 说着,他解开袋子,捏出一颗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寒鸦脸色铁青:“这是什么?” “乞巧果子啊。” “胡说,这怎么看也——”主事话没说完,已被果子堵了嘴,一股香气若隐若现沁入鼻息,是来自捏着果子的手指。他避无可避,愣在当场,眼睁睁瞅着手指将那食物塞进嘴里,或许是怕惊动静谧夜色,手指退得缓慢,偏了方寸,正擦过寒鸦僵硬的下唇,是怎样的一阵春风,一股暖流,从香甜的指端递到了他的唇间…… “什么味道?” 寒鸦木讷地摇摇头,双眼发直,双腿微抖…… “不好吃?还是……特别不好吃?” 原来他自己也知道!可问题……更大的问题并不在此。 寒鸦不答话,乌秋也不看他,背过身面对月下竹海轻声道:“你说不曾经历七夕,没人为你在竹枝上绑过彩带,也没机会品尝乞巧果子的滋味。那日我见妹妹和殿里女孩子们都在做这东西,顺手……到不是特意为谁学的手艺,好不好吃……只这一次。” 身后的寒鸦依旧无声无息,乌秋挨不住,咬牙转过身:“真这么难吃?你好歹——” 寒鸦“扑通”一声,突然跪倒在地,双手微抖:“少,少主……赎罪!” 乌秋大吃一惊,凭直觉感到一丝不安。 “少主明鉴,我……我并非寒鸦主事!” 乌秋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熟练将面具一蜕,露出影烟一张面红耳赤的面孔。 “我们都担心主事独自前往竹林危险重重!他一介文官不像我们……所以换了我易容成他的模样,想着即便遇到歹人,抵挡不过凭我的伎俩也能……可谁料到他……我……您……” “他人呢?” “早早就回藏书阁,说是弟弟回来过七夕。” “你为什么——不早说!” “少主!少主……您想想,寒鸦主事怎会一眼看穿您的易容术?能识破您伪装的……” 也唯有影烟了。 什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什么叫咎由自取? 乌秋一瞬间,彻底领悟了。
-尾声-
乌秋被关在朱雀殿禁足二个月,听说是有人向城主进言少主在外为非作歹,功课翻倍增加,禁止任何外事,禁止一切求助,谁也不许替他开脱,本来凭少主的身手,想不知不觉溜出宫墙并非难事,可这次不知怎么,少主连自己的宫殿都跑不出去,听说总有人能在第一时间将他捕获——这点只有他自己心里明镜一般,有十二支阻挠,他已是插翅难飞。 可他偏偏总想着出去…… 他想去问问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发觉了他的阴谋,在他将一切设计到完美即将收网的最后一刻,临时退出。 可他出不去,可能即便出去了也问不出。 本来就是场闹剧,猫捉老鼠,愿者上钩。 亏他连着好几个晚上不眠不休,把彩带写满了恩怨,挂满竹林。 “鹫~鹫……你就让我出去一会吧。我保证快去快回,不让任何人发现,我想去竹林散散心,就走几步,再关着我,我真要疯了!” 黑鹫见他哀鸣阵阵,心中不忍,连忙关紧房门,放下窗子,堵住耳朵,他做不到充耳不闻,只好用最笨的方法隔断一切让自己心软的可能。 屋里也许还在骂,可怨声始终冲不出这房间,黑鹫听不到,青鸲听不到,十二支听不到,藏书阁远在天边,更听不到。
微风扑面,裹着青草芳香的暖流抚醒了趴在桌上瞌睡的昭昭燕,他爬起身揉揉睡眼,见大哥依旧坐在桌旁,抱着腿一边烦恼蚊子包,一边给他批改功课。 “大哥你还没告诉我柜子里那么多彩带的哪儿来的呢?” 寒鸦头也不抬哼了一声:“还用问,你哥魅力多大,七夕找上门来的姑娘多如过江之鲫。” “切,”昭昭燕才不信,对于兄长的吹嘘嗤之以鼻:“一准是你捡回来的,别人不要的吧?” 寒鸦故意目露凶光:“你也捡一个我看看?” 昭昭燕不为所动,跳下凳子给自己倒了被茶,端着一口气喝干:“好喝,又是少主给你的茶吧。” “嘿,你这小子,我就不能自己去茶庄买好茶吗?” 昭昭点头,冷不丁问道:“到底哪里捡的?” “什么?” “彩带!那么多,怎么也得有一百多条……我才不信有那么多姑娘肯送你。” “不对。”寒鸦吭了一声,埋头继续写字。 ”不对?” “不是一百多条,是数百条。” “吓,你数过?” “废话,是我一条一条从竹枝上摘下来的!” “耶?” 寒鸦察觉说漏了嘴,脸上微热:“你喝过茶赶快继续写功课。” 昭昭燕趴回书桌,偷眼窥视:“真的是人送的?” “不知道……”寒鸦含糊其辞。 “那你干嘛摘回来?” 寒鸦撂下笔,不耐烦瞪着刨根问底的兄弟:“因为上面的字写得太丑了,挂再久也不会有人要,所以你大哥我舍己为人……”
假如天上有飞鸟经过,或许会看到有两人正在不同地方将视线彼此投递,然而雀行天际,鱼游江海,偏偏你却不知。
《鹊不知》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