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柯瑞森特 于 2019-4-29 00:58 编辑
Piece 01 Shakespeare's Forgotten Things ~from the eyes of deep-red~
男人自一片混沌之中睁开深红之眼。
他起初有大约三四秒足以致命的恍惚,不过身在自家卧室之中的地板上的这种事实倒让这样的恍惚成为了安逸懒散的日常剪影。他眨了眨眼,他并没有酗酒,倒不如说他也从来没有醉倒过,那么到底自己为什么会丧失了意识出现在这里呢?
窗外朦胧着灰色的雾气,室内凝结了些许的水露,径直淌下。他起身,微微用力往上推开窗让风吹进来醒醒神。远处的风景模糊不清,街道上也没有行人,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栋建筑物。然而并没有落雨……至少,他并没有听到足够明朗的雨声。
……这对他而言也只是日常,现在的他生活在名为“记忆丧失”的积木高塔之上。新放置的记忆积木叠得再高,那些不曾记得的作为过去的记忆积木依然是空白,一座悬空的塔,随时可能崩塌的塔——这样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快十年,由是对于那些像是后遗症一般的偶然性记忆断片和空白,他渐渐就习以为常且疏于回想和记录了——都缺少了十几年份的记忆了,十几分钟的就不用去在意吧。好在“记忆丧失”不等于“人格丧失”。他自身的人格和个性也颇为自由随性,并没有太把那些缺失的部分看得重要……一开始是这样的。
最初只是偶尔,他会因为闲的无聊而去思考自己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又要去往何方。之后不知从何时,或许是从某次吐不出呼吸的压抑的,却毫无画面的噩梦中惊醒之时开始,他因为心中莫名的丧失感而空虚着,又因为无法忆起任何而更加强烈地痛苦着绝望着。他曾觉得自己可以支持很久,却又觉得自己脚下的基石已经碎裂,随时可能将他丢进什么更加巨大的,遗忘的深渊之中——他甚至天真地,突发奇想地,放弃努力地想过是不是在跌下之前先自己跃下效果更佳……
……至少更有一些自己掌握命运的味道。
他聚了聚神,盯着窗外浓雾的风景,努力拨开脑内浓雾的记忆——他终于想起他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并做了什么。
丰沛的海风吹鼓起的金发和仿佛星辰闪烁的亮晶晶的绿色眸子。
那是小小的,比起他的腰或许只高上那么一点点的小女孩,口音是阿尔洛标准音,听不出具体的来历——她的监护人中有着夏维朗出身者的可能性大概是80%,但是对于语气的处理又有些森染的风味,提及一些词语又是时茵那边过于简单粗暴的促音,一开始用错的尊称还是现在只有在尼恩格兰当地较为古老的教会中才会使用到的中规中矩的古式……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并不是晓光本地人,并且非常不善于与人交谈。
“……?”
小女孩看着他的无动于衷用着紧张的,羞涩的,小心翼翼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而他却依然沉浸在那绿色眸子的光芒之中。
微弱的,仿佛随时会在风中消失的生命火光……即便如此也顽强地闪烁着,因此让人分外爱怜。
那之后的记忆有些模糊。
并不是记不清细节那样的模糊,而是仿佛他已经不是自己,行动也缺乏足够的,相应的思考。
他了解到小女孩对陌生环境的胆怯,和对自己奇怪的,着迷一般的依赖——虽然他知道自己在女性群体中一向受欢迎,但是面前小女孩投向自己的感情却完全不同,他做出的反应也完全不同。
对方只是软软地,试探性地抓住自己袖口的动作,就让他的内心仿佛被数千种细小的虫子爬过一般难耐地瘙痒着。
他想他应该还没夸张到对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幼女下手……就算不提别的什么,价值本身就太低了。而对方湿漉漉的眼睛扑闪着,向上看着自己的样子,勾起的怜爱之心简直像是透支了所有他能够对女性产生的温柔。
他没有拒绝,甚至是主动提出将小女孩送回家。目的地是他极少触及的区域,某栋作为危险的鬼屋出过名的古旧大屋。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是贵族的财产,却意外没有配置任何佣人哪怕一个护卫。在庭院之中等待着的只有一个和小女孩有着同样面孔的,娇小的骑士。男孩子在看到他的时候,眯起了眼,眉头皱成一团。
那也是色泽优雅的迷人金色,和如同森林深处甘泉一般幽碧的双眸。
……似乎是双生子,却截然不同。
他没有花上多久时间就弄清楚了如何分辨这两个孩子——后来他才知道小小的骑士经常会装成他的公主四处转悠,而大部分人都没办法分清楚两人的区别——他想大概就和普通人也分不清燃烧和灼热两个术式的区别一样吧。那并不是他们的专门,他们也并没有多大兴趣放在这个问题上。
当然他也对观察人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只是这次真的是太有趣了。
那一瞬间他确实感觉到了风。不是小女孩和他道谢之后便和小骑士避开大门,从侧面窗户进入大屋带起的风,而是内心世界的奇妙之风,和煦,却又强烈地刮着。
能够吹开迷雾,带来前所未见过的景色的薰风。
“啊啊……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亲爱的,顽皮的女神。”
男人发出感叹的声音和平常不同也带着些微的嘶哑。他扶着还有点昏沉的头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凌乱的地板上那些随手放置的画具和卷起边的粗纤维纸,空白的画框,落在最远处那副未完成的作品上:深红的画布中间是唐突的空白——嗯,那是他昨晚,仿佛喝醉一般疯狂的行径所泼洒上的白。
于是他想起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失去了意识,想起了昨夜回到家中之后自己的歇斯底里,哭泣,和大笑。那些足够让他精疲力竭地倒下了。
就连邻居也习惯了他古怪的行径没有就昨夜的扰民行为发出什么抗议,所以他稳稳当当地睡到了现在。睡眠过头的结果是昏昏沉沉的思考,这对于他来说是算是禁忌,但是他现在并没有过多的心情去思考这些。
比起那些,将什么人的面容烙印在脑中可是更加、更加地重要。
为了不忘记,为了不再忘记。
“……啪。”
轻微的响动拨动了他的反应神经。那并不是窗外终于开始落雨,而是从下方房间某处传来的,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他思考了一下,这栋房子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他的理械室也在重重机关保护的地下室中。而发出声响的那个房间,堆满了对于大部分阿尔洛人而言没有太大价值的书本——就算是偷去变卖,看不懂其中文字,便也找不到适合的卖家吧——比起像是一个普通的理械师那般收藏理魔法相关的书籍,他所收藏的书籍可谓是千奇百怪,上至名人传记下至街坊传言,只要是他觉得有意思的便收集,甚至以自己之笔进行记录,归纳。
……就像是嘲笑他不知为何失去的过去的记忆一般,他实际的记忆力强韧,而且精确得可怕。这让他觉得有些无所谓书籍的丢失——若他愿意,随时还可以再撰写出来。
而下一声响动让他在短暂地发愣后一口气推开了门冲了过去。顾不上整理仪表,他确实能感觉到书房中有着谁的呼吸,而他这次推开门的动作变得轻缓,像是捧着易碎的精美花瓶那般,生怕吓到那个小小的,声音的主人。
“……呀!”
长长的金色卷发足以他书房地毯上铺开来的小小的女孩子,在敏锐地听见开门声的瞬间急急忙忙起了身转过了头睁大了淡绿色的眼笔直地看过来。四目相对了约数秒钟,他便充分感觉到了对方并不是出于擅闯民宅,而是出于判定她的行为吵醒了自己而产生的慌张。
“尼、尼禄先生!休息好了吗?”先打断沉默的是女孩子明显因为紧张而提高了的声音,孩子独特的稚嫩嗓音是从来不曾在这栋无趣建筑物里出现过的声响。
……为什么是这种,像是女仆甚至保姆一样的发言?
男人的眉头有些不快地跳动了一下。他心中这位小小的少女应该是一个有着贵族特有的优雅谈吐和气质,却没有沾染其他任何也属于贵族的不堪气息的孩子——然后他才回忆起来,少女和昨天一样穿着的都是非常朴素的,看起来是为了便于处理什么工作而附上了围裙的裙装,戴着的头巾也不能更不起眼了。
……在奇怪的地方看走眼了吗。
男人眯起形状好看的双眼,深红色的眸子充满了仔细打量和端详的意味,而小女孩似乎也没有把他的行为误解成某种怒意,只是非常纯真而坦率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吵醒您了对、对不起!我看到书籍就,有点好奇!”
“因为看起来尼禄先生很久没有整理了,放着很……有点乱也忍不住……就整理了起来!”
“……还是有点好奇!就看了!”
“《贝尔蒙德传记》的下篇!我让纳鲁找了好久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
“尼禄先生关于理魔法的笔记也,很有意思!”
她说的是她手中的那本,男人自己制作使用的手帐之一。男人一边听着对方因为不太擅长和生人交流而显得生硬的发言,一边默默地将现在的书房和自己记忆中的进行了比对。他是有大半年没去打理书房了,因为并不经常有做第二次阅读的必要。而女孩或许是看到那些早已经落了尘的书架就理解了他的放置方式,所有被整理的书籍都放在若是让他亲自出手,也会选择的地方上。
……这孩子是整理的天才吗?
至于他后来又通过这样那样的意外得知对方其实是家事方面的天才这点,就是后话了。
“哇……哇啊啊我,我应该先烧好热水的!”
“我带了时茵特产的‘致爱丽丝’!可以缓解疲惫的很好喝的红茶!”
“啊尼禄先生一定也知道……”
“呜可是忘了烧热水……!尼禄先生都醒了哇啊啊来不及了……!”
“你并没有打扰到我,柯瑞森特,我也衷心感谢你温柔可怜的美意,这比任何红茶都要甜美。”
男人总算看够了女孩自己把自己玩得团团转的可爱慌乱,慢悠悠地开口了——如果小骑士看到必然会无情认定他是在欺负人吧。
“然而你为何会知道此处,又于此时出现呢?”
对方似乎因为他抛过来的,自己可以回答上的问题而总算是稳定了下来,答案则和男人心中的猜测相去无几:
“我问了纳鲁……啊就是昨天的,我的双生子!全名是普黎纳路!”提及双生子时女孩脸上荡漾开的笑脸可不能当做没看到,然而过分的注视让对方又开始了紧张:“……诶、那个,名字和住址,都是他告诉我的……他还说尼禄先生算是这一带出名的怪……唔出名的人了!所以他才知道的!”
……即使如此对于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小孩子而言也知道太多了吧?
即使如此想着,男人始终不动声色——如果不去计算他唇边不自觉浮起的笑容的话。而女孩,柯瑞森特对于问题的回答还在继续:
“……因为正好爸爸寄来了‘致爱丽丝’!昨天看到尼禄先生好像很疲惫的样子所以就想送一些来!因为天气不好路上人不多真是太好了,但是也花了很久才到这里……没有再迷路到蓝减区啦,请不要担心!”
……然后就爬了窗子上来吧。
男人看着记忆中并不是自己推开的窗子如此判断——或许对于女孩子而言那里才是某种意义上的正门也说不定,毕竟她所居住的那栋传说中会闹鬼的大屋,从正门踏入就是落穴和横摆的利刃的机关,还真是贵族大人们的恶趣味呢。
然后男人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窗外似乎已经开始飘起细细的雨丝——哎呀呀。
“回家吧柯瑞森特,不要在陌生男人的屋子里待到夜幕……若你喜欢那本笔记,带走即是,其他喜爱的书籍也随你取用……快些走吧,不要因为落雨而着凉了。”
“唔……唔?可是,整理还……”
“你想做的话随时可以过来,我会一直欢迎你的……不过记得挑一个好天气。”男人对困惑的少女露出宽解的微笑:“这栋房子里,从来没有过雨伞哦。”
“……啊!”
“晒、晒着的衣服!笨蛋纳鲁鲁不知道会不会收进来……呜啊不过如果又和上次那样随便和脏衣服放在一起的话……!”
“得、得回去!”
……真的是非常容易受影响呢。
男人的眉头又因为某种感情而紧了一紧,再无奈地松开。
“那就快些走吧,我送你。”
他随手捞起书桌旁自己的兜帽斗篷,抖了抖灰递给女孩子示意她穿上——对于自己而言只是普通小斗篷的尺寸,对于对方而言却是可以遮住大半个身体的宽大。
“先用这件勉强一下吧。”
……而一看到对方因为裹得暖和而微微发红的脸颊,他在内心又忍不住长长地叹息起来。
一次又一次,他反复地体会到面前这个生命是如此地娇小,如此地易碎。
雨雾朦胧。
街道上一如小少女所言并没有太多行人,因此他也乐于放弃再去翻找一件斗篷的打算,只是随随便便换了件外套一心想着尽快将女孩送回家。他本身就不讨厌淋雨这件事,这也是他从未准备过任何雨伞的单纯理由。而他经典的兜帽出行打扮来源于某种过去的心结,由于失忆现在也无法得知真相了,只剩下作为结论存在的事实——他很少不将自己裹个严严实实就外出。
或许失忆之前的自己是某个通缉名单上的常客?
他偶尔会好笑地想到,那也的确像是自己可能干出的事情——既然是让自己将隐藏自己都变成了潜意识中的习惯的什么大问题,或许还是继续这么做着比较好吧。
细雨纷纷扬扬地落下。
他能感觉到头发的润湿,水流从肌肤上滑下的微凉,和吸了水的衣物的重量增加——失忆的自己是从晓光的大海被奇迹般捞出的,他的记忆被打散在黑色的海水和白色的浪花之中,又因为那片蔚蓝获得了新生。
他想这就是为何他并不讨厌淋雨的原因,甚至会有一种心境平和的安心感。晓光的水夺走了他的过去,那他是否也能在晓光的水之中找到过去的自己呢?
那些雨水升腾成为云,在阿泽兰的天空漂浮着,然后又重新落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而此刻的雨到底是不是当时的海水,实际上并无从考据。说不定他的记忆也早已在云中在雾中在雨中被打散得更细,被泼洒在整片阿泽兰大陆上。只是他自己依旧被某种梦魇所困扰着,在这最初的城市晓光,仿佛等待着什么一般,过了这么多年。
……只是单纯地喜欢就够了,他或许也并不会喜欢过去的自己,是否想起也,并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正因为并不是对过去的自己一无所知才让现在的自己感觉到万分的恐惧。
曾经遇见过的人,遭遇过的事情,拥有过的身份,展露出的感情……是真的存在过吗?还是单纯的,和书页上笔迹潦草的记录一样,只是失忆的自己幻想构造出来的戏言呢?
他像是伫立于小岛之上的白色孤塔,而那小岛更是寂寞地漂浮在无限之海的某个未知的角落。没有可以与之述说伤感的同类,他所能做的一切只是等待着日出,等待着星辰,等待着注定中坍塌的日子……以及一直一直,等待着风。
与将柯瑞森特安全送回家相比,此时并没有第二件更让他挂心的事情了。那些尖锐的想象和深渊的呼吸,现在也失去了魅力,再也无法撼动他任何了。
罩着自己的白色斗篷的她似乎有些拘谨,以不算远也谈不上亲近的距离跟着自己,警觉的模样看起来只要有陌生人贴近她就会跳起来逃跑一般,只不过方向或许不再是附近最高的建筑物,而是他的身侧。然而就算他放慢了脚步对方也要跨上好多步子才能追上他,这也是为何对方扬起的小手并没能抓住他的衣角——真的是太小了。他犹豫了些许时间,最后还是停下了脚步,姿势优美地单膝跪下,让目光正好与少女仰起的双眼对上。
“可以允许我帮助你吗,柯瑞森特?”
他粗劣地模仿着曾经在视线角落里看到的,大人允许小孩子撒娇时候的造型神开了双手。
“……!”
女孩子闪烁起目光表现着她内心的期待和喜悦,然而很快那目光黯淡下来,她也有些沮丧地嘟起嘴,垂下了脸。
“……谢、谢谢尼禄先生……可是最近纳鲁说我胖了……”
“亲爱的你现在正处于为抽枝吐蕊而欣喜准备中的时节,那并不是‘胖了’,而是‘长大了’哦。”
一边觉得对方的担忧可爱而好笑,一边倾吐出发自内心的安慰的男人,在内心默默地更新了对小骑士的印象。于是他将柯瑞森特之前的表情当做应允,用普通的,抱小孩子的方式将对方抱了起来。
嗯,这也是他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呢。
……这样的触碰大概是能够被允许的吧。
“不会重吗?”
女孩小心翼翼地问道——然而比起重量让男人更加在意的是别的事情。
女孩子和他不同,就算披上斗篷,也因为被落雨渗透而微微散发着寒气——但是她却在努力稳住自己身体小小的颤抖,不愿被对方发现,不希望对方为自己担心。
……男人因为这样的心意而,分外苦恼了起来。
“……咦……尼禄先生肩膀上全湿了,会感冒的!……头发也都是水……”小小的手举起来,贴上男人的脸尝试着擦去一些雨水,然而在这种环境下只是单纯的无用功而已。意识到这点的女孩有些不开心地蹙起眉嘟起了嘴,碎碎念着抱怨起了晓光一天里天气的骤变和难以晾干的衣物。好歹最常以魔导士自居的男人一边悄声无息地在两人的头顶上展开了大小刚好的护盾作为奢侈的魔法伞,一边听着少女的嘟囔感受着她平常所生活着的那个世界——仿佛水晶制品一样剔透的世界中,无法触摸到的平和日常和怪异的普通家境构造起的少女小小的世界。小少女一边在那样的世界之中旋舞,又一边被那样的世界所包容保护着……非常好地被保护着。
一尘不染,不知世事。
只是……这是担心别人,谈论家常的时候吗?
……或许,可以利用……
“喂,柯瑞森特。”
男人用一种和个人风格完全不符的,相当粗鲁又不容拒绝的口吻开口了。
“喊我尼尔吧。”
深红色的眼睛对视着怀中嫩绿色的双眼,看着对方因为突如其来的要求而逐渐变化的表情,男人体会到了恶作剧一般的快感。
“喊我尼尔吧,柯瑞森特。”
他重复了一遍,让对方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
“怎、怎么可以!太、太失礼了!尼禄先生是……是长辈!是大人啊!……而且还是很有用的!”
……还有没有用的大人这个分类吗?
他有些好笑地想着,表情上却依旧维持着严肃的微笑:“如果小柯瑞森特你不从今天起改用尼尔称呼我的话,我就这么慢悠悠地抱着你……怎样好呢,在黄金水道漫步,然后一起去看之后每个明天的日出如何呢?”
“那、那样的话会很糟糕!”
小小的女孩似乎真的因为对方的发言陷入了混乱。
“纳鲁一个人生活的话一定会一团糟糕的!……我收藏的餐具也会有生命危险……还有还有没用的大人回来的时候肯定又会把东西乱放!把猎物和储备粮放在一起!……如果一直吃外面的餐馆的话开销也是大问题……呜哇哇哇不、不行……!我、我必须要回家才行!可、可是不礼貌的话……就……”
……还真的有没用的大人这个分类啊……而且这家人到底有多么倚仗这么一个幼小的孩子啊?
品味着女孩的惊慌,恶劣的男人却忍不住在奇怪的点上感叹了起来。
“柯瑞森特。”他决定趁胜追击:“喊我尼尔吧。这并不是不尊敬的代表,而是如同你称呼你亲爱的双生为纳鲁一般,显示两人之间亲密关系的昵称哦,怎么会有人因为这样就残酷又无知地怪罪于你呢?”
“……那、那……”小女孩闪烁的眼神,似乎包含了别的什么期待:“那尼……尼尔……先生也会喊我,柯莉,吗?”上扬的语调无不反映出她内心小小的变化和希冀,或许是“亲密关系的昵称”这个说法对她而言非常受用吧。
然而男人的回答却显得那样无情。
“并不会,柯瑞森特,你对我而言只是柯瑞森特……你的名字就是柯瑞森特,并不是柯莉,或者柯莉莉,或者柯瑞不是吗?”
“可是——”小少女撅起了嘴,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被男人轻易地盖过了声音。
“——尼尔确实是我的名字,想要被你称呼的名字……连后缀都不用,直接称呼才能达到‘昵称’的境界哟,笨拙又可怜的柯瑞森特。”
“怎么这样——”
“——抱歉呐这就是残酷无趣的大人的任性。”这么说着他却露出足以捕获哪怕是任性刁钻贵族小姐的芳心的温柔笑容来:“尼尔,NIL,N-I-L,若是这些音节能够从你的双唇之间展翅飞出,点亮你的目光,舒展你的笑靥的话,对我而言一定是至高的幸福。”
“啊——”
“柯瑞森特,那一定是你……一定是只有你才能够使用的,本来只属于妖精的美妙魔法哟。这并不会是我对你唯一一个无理的请求,但却是值得纪念的第一个哦……尊敬的妖精小姐,您就那样坚持要回绝给予凡人哪怕一点点的恩泽吗?”
“……狡猾。”
即使是被双生子甜言蜜语惯了的小少女,似乎也因为对方奇妙的热情和执着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她闪烁着目光躲过了对方的凝视,嘟起了嘴非常不满的样子,却也无法掩饰红到了耳根的羞涩。
“……尼尔真是太狡猾了,这样说的话,不是没办法反驳了吗……”
……呵。
这个瞬间尼禄·G忍不住在内心赞美起了女神,星辰和自己的自制力,于是他最终所作出的反应只是抬起空闲的那只手,轻轻地拍了拍怀中女孩的头……
……然后觉得不够,又戳了一下鼓起来的脸颊,弹性非常好。
“衷心感谢你的善良,柯瑞森特。”
实际上即使柯瑞森特执意长幼之分不愿意直呼他的名字,他也依然会将对方送回家的。所以对方所居住的大屋很快就出现在视线之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两人似乎都没有做好这么快就要进行分别的准备,于是柯瑞森特似乎想到了什么反击一般,对他扬起了可爱不容拒绝的笑脸:“——那,尼尔,留下来吃饭吧!”
“今天晚上的菜单有暖乎乎的酱汤,烤鱼和青米吐司哦!……笨蛋纳鲁鲁好像还没回来,爸爸和紫菀也不在家,一定又要浪费了,所以陪我好不好?”
“陪、陪我的话就打平了,原谅你这么狡猾……”
“尼、尼尔,好……好吗?”
“多谢您慷慨的邀请,小小的女主人。”
他将小女孩抱上实际上是大门的那个窗台,如同任何一个普通宴会的被招待者直白地表达了感谢,只是脸上的苦笑,明确地回绝着对方小小的心愿。
“可是柯瑞森特,不要随意招待陌生的男人到自己的家中哦。只是见过两面,你并不能分辨对方究竟是温顺的绵羊,还是狡猾的大狼吧。引狼入室这个朝灵俗语,你应该有所接触吧?”
“明明刚刚还说了亲密关系的昵称的……”少女嘀咕着,因为更加强烈的扫兴连投向男人的眼神都不自觉变成了经常用来教训家里没用的男人们的冰冷:“而且尼尔的确是很狡猾的大狼嘛!可是比所有、所有我见过的人都要温顺,也、也不会感觉到可怕,也不会觉得寒冷,也不会觉得喘不过气……在尼尔的身边就会很安心,所以我是相信着尼尔才会邀请的哦。”虽然声音逐渐提高,但是女孩子却仿佛要哭了起来:“柯莉才不是……才不是随随便便就……才不是简简单单就……”
她并不是能够随随便便就胆敢踏出家门,简简单单就肆意穿越人群的孩子。
那是其一的扭曲点,她对于普通的,平凡的,那些在他眼中无趣而模糊的人群的强烈的恐惧心理。
她在出门之前肯定无法预知路上会遇到多少陌生的行人,简直是向着无限之海的暴风雨展开风帆的有勇无谋冒险者。而她在战胜了那些风浪之后,最终抵达的是被命名为“尼禄·G”的孤岛,最后攀上了名为‘尼尔’的白塔,来对他展露笑靥。
自嘲残酷无趣的大人,不得不承认内心最秘密的,总是巧妙隐藏起来的柔软被小小的女孩子猛烈地戳疼了。
“哎呀哎呀,果然我也仅仅是,没用的大人而已。”
他伸出手将对方湿透了的兜帽脱下,然后摸了摸小少女没逃脱湿漉漉命运的头发。一开始只是轻轻的抚摸,然后随着思路的纠结成团,逐渐变成了胡乱地揉,又在发现之后,匆匆忙忙地抚顺,装作没发生过的样子。
这期间柯瑞森特瞪圆了眼以一个“???”的惊讶表情看着他,甚至都忘了哭泣或者发火,这让他忍不住苦恼起自己到底是露出了多受打击,多不成器的表情。
“抱歉——抱歉——尊敬的小小姐,请原谅我的粗鲁,请允许我收回那些错误的决定。”
“然后承蒙招待非常乐意,柯瑞森特小姐。”
之后的时间他的记忆又开始模糊了起来。
按顺序来的话,应该先是被柯瑞森特不容置喙地要求换下了完全湿透的衣服,并且对方提供了口中“爸爸”的更换衣物。他能记得那件长衫也是某种浅色,并遗憾地发现这给他穿会大上一些——他还以为自己至少也长到正常男人的身材了——他也记得之后看着柯瑞森特忙碌的样子。和容易慌张起来的个性不同,小少女井然有条,循序渐进地处理着各种家事,将时间充分有效地利用了起来,甚至还有闲手将自己的外套挂到了火炉旁烘干,笑嘻嘻地为自己提供了温暖的红茶。
可一切都好模糊啊……明明是很想记得的细节,却只能看见模糊的互相拉扯的色块,抛在画布上倒是说不定可以在艺术领域吹起什么新风的画风。
然后他醒悟了,或许是因为自己不自觉地落泪了吧。那些怀抱着莫名情感的雨水氤氲在属于他的深红之中,仿若水雾模糊了窗面,涟漪打碎了湖面。
……还真是一如既往不争气的,软弱的家伙啊。
幸运的是小小女主人似乎仅仅是将这个当做他头发上挂下的水滴,并好心地送上了另一条干燥的毛巾。
只有一名客人的小小的宴会开始不久,金发的小骑士就狼狈不堪地从大雨的屋外回归了,对于来客他有着一目了然的惊讶,排斥和不满,但是全部被小女主人丢到头上的大毛巾给盖住了。
“柯莉,我说柯莉莉小姐呀,引狼入室的故事,紫菀姐姐可是说过的呀。”
仍然不甘心的小骑士围着小女主人,一遍又一遍地述说着自己的担心,却全部被小女主人用微笑,和整根胡萝卜堵住了。
而对方边不情愿地啃着胡萝卜边暗搓搓地投向这里的八分怨恨两分委屈的目光,让他原本压抑住的心境也瞬间开放了起来,非常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明明窗外是夹杂着闪电雷鸣的狂风暴雨,在这里金色的阳光只是呼啦一下,就肆意妄为地驱散了雨云,照亮了整个世界,所有的绿叶都在闪闪发光,所有的鲜花都在高声歌唱。
这是他简直不忍心去记住的时光,从未想过会属于自己的时光。
作为谢礼他在餐后简单地演示了一下之前临时用来充当雨伞的护盾魔法,小女主人的兴奋和小骑士的冷漠组成了非常有意思的画面。而他也理所应当地看着柯瑞森特·伽斯塔放置于他手心的小手,掌心相接的部分交织起的术式闪耀着和她头发一般美丽的金色——后来被推过来的,拗不过强势双生的普黎纳路·伽斯塔也是同样的结果。
他的确也犹豫过很短的时间——是否要成为他们的理魔法老师——然后他想起了自己接触过的一串魔导士,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推荐的又容易入手的人选,于是就作罢了,将它当做女神的指引,欣然接受。
宴会延长到了大雨结束的深夜,在他和小骑士两人的强烈要求之下,小女主人也终于败下阵来,放弃了想要对方顺势留宿的念头。
“唔换好了干燥的衣服,还有,嗯!拿着这个吧,尼尔!”
柯瑞森特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的是一把颇具份量的大伞,而且看起来是她自己有在使用的日用品——所以说刚才,这个孩子将大量餐具叠放在一起熟练又轻快举起带走的画面果然不是自己看错了吧。
“虽然我也挺喜欢油纸伞的……啊就是朝灵们用的伞,明明是纸却不会湿透,非常神奇呢!但是刚刚雨,不是下得很大声音很可怕吗?所以,我觉得这把更适合一点。”说着她指了指看起来是某种兽皮的伞面:“这个是瓦吉那亚兽的皮,爸爸猎来我自己处理的哦!防水效果可好了,这样就能放心了呢。”
“啊,还有。”
娇小女孩的身影在黯淡的烛光间逐渐隐去,然后又伴随着一阵嘈杂的滚轮声回到了他的身边,这次手中的是之前套在她身上的,属于他的白色斗篷。
“抱歉,一下子忙忘了,就只有里面烘干了,不过多一件也是多一件!”
说着她就踏上一同推过来的书梯,将白色的斗篷甩开,亲手为他穿上。
火炉暖乎乎的味道瞬间包围了他,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孩,看着柯瑞森特贴近的面颊,在内心残忍地想着说出来肯定会被苛责过于理性的想法。
“咦咦咦,水甩出来了吗?对不起——”
这次柯瑞森特伸过来的手,准确而成功地擦掉了他脸上的水分——但是究竟是斗篷上抖落的雨水,还是其他什么,此刻他自己也懒得去深究了。
“柯瑞森特。”
“嗯?什么事呢,尼尔?”
他面对小少女依然精神饱满的笑容踌躇了一会儿,最终放弃了追述,开口告别,也对站得远远怒视这边的小骑士挥了挥手。
太近了。
他刚才想说的事情是这个。
太近了,毫无防备,天真过头。
同时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刚才自身的思想与某种会让柯瑞森特遭受苦难的思想贯通了。这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同时对自己本身的无力产生了强烈的,比起愤怒还要浓郁的情感。
……必须……变强……
这是这十年来,他从来未曾有过的想法。固然他并不是什么实打实的强者,但是即使是失忆长久以来他也一直能够在各种地方游刃有余,就算真的与人对上了,付诸武力之外他也可以列举出有许多解决的办法。
……可是有些事情,只能够付诸武力。
那是星辰投影之下的黑暗之中,这个世间最无理,最错误,最残酷的造物。
他并不知道自己需要做多少,甚至不知道该去何处挑战,但是既然现在女神将幸运的金币再一次放进他的手中,他就必须,哪怕是要与命运抗争,也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就稍微做一些,康复练习吧。”
不知不觉又开始下落的丰沛的晓光之雨淹没了青年的自言自语。无月之夜,夜色的雨水将一切都洗刷进了深不见底的暗。
而借来的雨伞,依旧不曾打开过。
▶To Be Continued...◀
*再不发我就真的拖过一年了ry之后再看心情和灵感什么时候再加点图好啦……
*因为间隔时长太久图的画风们……大概看起来满奇怪的www
*音乐太短估计只能手动循环啦orz……不过其实也就是意思一下(喂!
*如果觉得衣服一直在换……最早一张图是去年五月份然后两张11月份三张这两天所以说ry
*……老画同一件衣服太麻烦啦!反正长得差不多就好了!(喂。
*瓦吉那亚兽的梗<——
*又加了两张图……好吧我放弃维持画风了(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