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达兰克 于 2016-3-2 11:5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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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达兰克梦见了碧斯亚。 他仍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唇角敛着笑,有一双和达兰克相似的灰色眼睛。他的身边放着一只纯黑的大型旅行箱,在码头边正要登船。梦里正是初春时候,魁北克下了一整个冬天的深雪还没有化尽,温凉的阳光照在上面是分外的耀眼。风很和煦,偶尔吹拂起细小的雪砂,也是清爽而柔和的。 一切都是感官可及的真切,同样少年模样的达兰克站在他对面,同他挥手道别。
“一路平安,小碧。” “嗯!”
少年蓝黑色的发梢融化在苍金色的阳光里,他身后是碧蓝的海天。
达兰克睁开眼,看到空无一物的昏暗的天花板,和将它整个切割开来的,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的一道银灰的夜色。 他躺着,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角落的水管里咕隆咕隆的沉闷的水声。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碧斯亚了。 比那更久的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如洗的天海与少年既是梦境也是记忆,它们压在库存的最底层,早就落满了灰尘。如果不是白日里DVD中惊悚的一瞥,达兰克知道自己不会在这个时候无端地想起他来。这个曾经寄养在弗瑞德家五年、并因此与大他四岁的达兰克成为玩伴的远房表弟,在他告别他们就读绿林学院的第二年,就从他的生活里被抹去了。 人人对此讳莫如深,双胞胎的父亲——从小就比达兰克更沉不住气的他的兄长曾去追问,得到的只是“校园暴力”、“教育失格”、“精神失常”等一系列断断续续的词语。达兰克彼时留在蒙特利尔读大学,得到消息时正是那年的新年夜。大雪一直没到膝盖,他与同学艰难地从宿舍走下山打算吃顿热食。天寒地冻,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起先没接,后来铃声接连响了三四次,他才不得不把手从手套里拔出来接了。 达兰克在那一天做出了成为教师的决定。 后来他翻遍了当日所有的新闻,然而那起被描述为“校园暴力欺凌导致学生精神失常”的悲剧就像所有个人的悲剧一样石沉大海。那时碧斯亚已经被接回了父母所在的另外一个半球“休养”,如此阴错阳差地,达兰克从此与他断了联系。 “这孩子从小就内向……没想到竟然会被欺负成这样。”自家兄长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干涩,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提及那可怜的少年。
然而没想到的事情却另有其他。 达兰克坐起身,打开台灯。那盘DVD安然无恙地躺在他的床头柜上,只是在白天播放一次之后就再也无法读取了。 他略懂镜头语言,深知剪辑与蒙太奇的魔力,更明白制作这样一段粗糙的“假”视频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果——如果,如同他直觉中所相信的,又如同这视频所展现的,十年前那桩他原以为是碧斯亚个人的悲剧的暴力事件,实际上却是一个更大规模、更加蹊跷,并且在事发之后毫无波澜的集体事件,那么这段尘封的往事,这盘被送进映画社的DVD,以及所有一切近乎荒唐的广播、爆炸、恐怖宣言,就自然而然地构成这个可怖等式的一半了。 然而连接他们的符号却未知,等号右边的变量X也依然神秘莫测。
他没什么线索。达兰克复又关上台灯,在黑暗中有些迷迷糊糊地想。他想他应该明天一早就去图书馆,拜托影烟老师私下调出前一晚社团大楼里的监控录像,看看究竟是谁在那个晚上把这盘DVD放进了映画社。他在学院里认识的人不多,监控不见得帮得上他,但潘豆顿时常穿梭在校园里,也受欢迎,他或许能认出那人来,然后,一旦识得了那人的身份……
错了。他忽然又想到。潘豆顿不会在。
他已经走了,在夜雪里,在达兰克本人一手铺就的路的尽头消失了。 达兰克想起那双紫色的眼睛。它们的确迷人,像潘豆顿为数众多的爱慕者中间口口相传的那样,不仅漂亮,而且藏着许多种瞬息万变的光影。上一秒还是柔和且迷蒙的,下一秒就变成彻底的冷漠,稍不留神就会把其中的一两个神情错过,而一旦错过了,几乎就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达兰克没有看清潘豆顿在绝决的转身之前最后的一瞥。 上一秒还是彻底的冷漠,下一秒会变成什么?他抓不到潘豆顿的规律,他从来也没抓到过,现在他也不用费心去抓了。 一切都结束了。
第二天起床后有些头痛,达兰克在房间里休息到临近中午才出了门。 概率统计还是有科学依据的。他没有碰见潘豆顿。 食堂里人影寥寥,他遇见了阿德利诺·凯东。与他同享一个大办公室的化学老师见他一人,体贴地把吃到一半的餐盘端到了他对面。 “怎么一个人吃饭?” “现在连午饭也得两个人一起吃了吗?” “哈。”阿德利诺说,“这不是,非常时期嘛。” 非常时期……每个人都喜欢把它挂在嘴边。达兰克些微有点烦躁。 “一起吃饭也不代表什么。” “真像你会说的话。”金发教师好脾气地笑笑,随后摇了摇头,“这两天坊间还传闻你和漂亮校工深陷热恋什么的,我就知道不可信。” “……”达兰克夹着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咦,你不知道吗?”阿德利诺睁大了眼,“可能是因为他比较有名,你又比较……嗯,反正抽签那晚就有人开始议论了,怎么说的来着……哦,‘弗瑞德老师的扑克脸被美人校工吃得死死的’,之类。” 达兰克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种时候还想着八卦吗……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学院传统了。” “哈哈,是啊,越是这种时候恐怕越需要一点轻松的事情讨论嘛。何况你们这个组合确实有点意思,我都忍不住有点好奇了。” “是么……” “毕竟你们两个虽然看起来大相径庭,却似乎又有相当大的化学反应空间啊。”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下措辞,“配起来大概很有趣。” 达兰克苦笑了一下:“你也不怕炸了你的实验室。” “高风险高回报嘛。”他笑了,“所以你们实际的进展是?” “……没什么。”达兰克喝了口汤,不再说话了。 阿德利诺愣了愣,终于看出他并没有讨论恋爱故事的意思。午餐的后续在沉默和间或的几句闲聊中度过,最后阿德利诺率先收拾好东西起身了:“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敏特还在等我。” 他说完就离开了,达兰克默然地吃了几口,也推开了餐盘。
监控影像的查看也不顺利,能够直接拍摄到映画社门口的那台在当晚受到码头的爆炸影响一直信号不良,“刚好”将那一分钟左右的画面抹成了雪花。而走廊上其他位置的摄像头拍摄到的影像则完全看不出有人进出的痕迹。 恐怕是利用了死角,达兰克在心里迅速计算着各个摄像头的角度,下了结论。然而调查无果,他也只得无功而返。天近傍晚,他回松林寮的时候再次成功地没有遇到潘豆顿,相反却逮住了在他楼下像只兔子似的团团乱转的耶米利。他这才恍然记起今天是例行的补课日,于是拎起少年上楼去了。
对耶米利的辅导在一个不太愉快的话题中结束了,少年离开的时候似乎有点沮丧,达兰克则感到了难以治愈的疲惫。他想潘豆顿的出现对他来说或许是太过激烈了,乃至于这一整天他所遇到的任何人几乎都要提上一提。他们成为莫名其妙的“情侣”也不过三天,然而现在他的旁边不再有他竟然也成了习惯之外的事情。这非同寻常的烦躁感也很陌生,像潘豆顿给他带来的其他一切一样,都令他不知所措。 然而这又如何呢,他已经走了,所剩下的所有不过是余震罢了。 两条平行线即使能够超乎常理的交汇,最后也不过是再次分道扬镳罢了。
日子又过了一天,调查依旧毫无进展,一切都像是卡住了。后来达兰克在校园里遇见了雷古勒斯和希瑟,顺水推舟地再次担当起监督教师的角色。 “咦,潘豆顿先生呢?” “嗯……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达兰克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今天只有我。” “这样。”少年点了点头,一旁的少女则若有所思地看了达兰克一眼。 “好,那今天也拜托达兰克老师了。”雷古勒斯没再多问,接着讲解起来,“我们正要去调查这个——歌唱社的人鱼姑娘。” “……” “唔,雷咕咕,这么童话的名字老师可能一时接受不来……”希瑟笑笑,随后转向达兰克,“歌唱社有一个有名的神秘救兵,这个老师知道吧?” “似乎听艾薇安说起过……” “简单来说,就是一位有美妙歌喉的美少女。歌唱社几次演出事故,都是她临时登台救场。”雷古勒斯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位女学生既不在歌唱社挂名,也不属于任何一个班级……确切的说,哪个年级都找不到这个人。” “社团成员不认识她吗?” “是的,成员都说从没见过她,上台时也是突然出现,下台就消失了。” “我们认为所有‘神秘人’都有FFF团的嫌疑。”雷古勒斯补充道,“所以希望老师和我们一起去调查!” “嗯……打算从哪里下手?” “我想先去歌唱社看看。” “嗯……老师和我们一起去的话,维特学长大概也必须说出实话啦。”希瑟推了推眼镜,神色狡黠,“先前他都含糊其辞呢。” 达兰克点了点头,终于觉得两天来围绕在他周遭的浑浊空气清新了一些。
“咦……咦??” 苍白消瘦的歌唱社社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无血色了。 他惊慌失措的目光在面前三个人的脸上来回跳转——朝气蓬勃的茶发少年,面带令人不安的微笑的金发少女,以及一位面无表情的数学老师。 维特想起自己尚未发卷的数学期末成绩,越发不敢与达兰克的目光接触。
他们是在绿林寮背后的空地上找到维特的,歌唱社的小个子社长正在吊嗓子,找到他没有费什么工夫。他看起来似乎已经被逼问过许多次了,尤其在见到希瑟的时候脸色一沉,立刻就想逃跑。雷古勒斯一个箭步逼了上去,堵住了他的退路。 “又见面啦,学长。”希瑟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缩成一团的维特看起来更瘦小了:“……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信啊!我不认识她!” “这是……”达兰克看了看身边的少女。 “嗯,从那位少女第一次登台我就有在问他了。”希瑟非常自然地陈述道。 “你那叫‘问’吗!”社长看上去几乎要哭出来,“你那叫……叫……” “咦,我那叫什么?”希瑟无辜地眨了眨眼。 “你……”歌喉婉转却不怎么擅长话术的少年一时语塞,随后狠狠地跺脚,“反正我不认识她。” “维特,这次不是开玩笑。”雷古勒斯重新站到了维特对面,认认真真地开口了,“你也知道,FFF团就在学校里……这些神秘人物存在危险的可能性很大。” “什……你是说她是FFF团?” “只是猜测。不过,一个翻遍学校都没有的女孩,听起来的确很危险啊……毕竟我们在岛上,有这么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不是很可怕吗?” “这不可能,她不是FFF团啦。” “哦——?”金发少女看过来了,唇角带着一丝得逞的笑,“不是说不认识她吗,学长?” “……”维特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昏倒了。 “咳……”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达兰克终于开口了,“维特,请把这当作非常时期的校园安全排查来配合吧。” “老……老师……” “雷古勒斯说的没错,即使她本人不是FFF团,这件事也可能被FFF团作为可趁之机利用。”达兰克说,“事关重大,还是请你帮个忙,带我们去见她一面。” 维特皱着脸,看了看达兰克,又看了看他身边一脸诚恳的雷古勒斯和依旧笑眯眯的希瑟,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 “达兰克老师……这学期的数学成绩能告诉我吗……”
四人一起走在路上,这天天气有所好转,但仍然冷得人直哆嗦。达兰克和维特并排走在前面,雷古勒斯和希瑟跟在身后。 “我先声明,我也不确定她就一定在那里。其实我们也不熟,每次都是紧急联络……”维特一边走一边念叨,“约好了绝对不把她的身份说出去,才愿意帮我们忙的。” “咦,这是在往教学楼走?”雷古勒斯奇道,“真的是我们学院的学生吗?为什么会找不到这个人?” “唔,到了你就知道了。”维特没好气地回道,“啊……伤脑筋……要是被她知道我出卖了她我可能会被踢死吧……” “听起来脾气挺不好的呢。”希瑟说,扭头看了看雷古勒斯,“雷咕咕,要小心不要被踢到哦。” “这种时候就不要打趣我了吧!”雷古勒斯腼腆地笑了笑,“啊,到了。” “这边。” 维特在教学楼大门处转了一个弯,绕到了侧门。这个门一般不开放给师生使用,专供物资和器械的搬运,通往杂物间,距离其他教室和办公室都比较远。 除了一间。 达兰克跟着维特走进侧门时还一无所觉,他也几乎没走过这个侧门,对于门里面究竟什么样子毫不熟悉。走廊很黑,声控灯也不知为何不亮了。维特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达兰克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一步的地方。 维特在一间看起来像是办公室的门口停了下来,伸手敲了敲门。
“谁?”
达兰克眉头一皱。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啊……是我,好久不见……潘豆顿先生。”
【TBC】
简单粗暴的NPC: 维特·莫纳尔,3年级生,歌唱社社长。 碧斯亚·莫里昂达,血色圣诞幸存者,当年的2-A班学生,达兰克的远方表亲。
(有一种自己和自己玩儿的微妙感)
谢谢雷古团长赞助的灵异事件梗XD 也谢谢凯东、雷团和希瑟小姐出场。写得潦草还请见谅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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