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莱赫雅·巴泰拉 于 2017-6-29 15:1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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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找到了!”
奥克斯莱挺起身来,从靠近店门的、装满了胡椒的麻袋里取出了像是红色山羊头的瓷瓶,把它高高举起。那张给人以懦弱印象的雀斑脸此刻竟有几分得意。在夕阳的照射下,莱赫雅觉得它的颜色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厚重一些。双手垂下、站在一旁的达米娜交替看着瓷瓶、两位刑警与莱赫雅,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就连莱赫雅自己也颇感惊讶——她那套推论大多建立在她个人的感觉之上,其实并没有多少实际证据支持。应该说,搜索能进行得如此顺利,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费思卡女士呢?”她扭过头去,向达米娜打听道。女店员则摇了摇头:“在跟公会的人谈完以后就出门去了,说不定是去见了我们的金主……哎,真想快点告诉她这个喜讯。哎,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严格来说,这里并没有发生刑事意义上的盗窃案,真不知尼恩格兰的法律要怎么处理这种情况。莱赫雅叹了一口气,搔了搔脸颊——能称之为“谜团”的疑点都已经解开了,她却一点儿都没有感到满足。就好像画布被人生生剪下一块,微妙的空虚感仍然萦绕在她的身旁,不肯离去。
——会不会是漏掉了什么?
她一边这么思考,一边看着奥克斯莱将瓷瓶递交给魏克曼。后者将那个瓷瓶掂量了一会儿,又举到耳边轻轻摇了一摇,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转向达米娜:“其实……是这样的,有件事情我有点在意,不知方不方便、咳,我是说我们能打开这个瓶子往里面瞅一眼吗?”
“我只是刚刚结束了见习的普通店员,可做不了主!”女店员摇了摇头,“费思卡女士是失主,我觉得交给她来定夺比较妥当——哎,正说着呢!你瞧,她这不是回来了吗。”
香料店顿时被诡谲的沉默所占领——莱赫雅、魏克曼和奥克莱斯齐刷刷地转过头去,与跨过门槛、走进踏进店里的嫌疑人对上了目光。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见了魏克曼拿在手里的香料瓶,一与他们对上视线,费思卡女士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惨白无比。她嘴唇半张,好像是打算从里头吐出什么辩解。
她回来的时机实在太不凑巧了。
打破这份尴尬寂静的人是达米娜。她欢快地走上前去,就像聒噪的鸟儿展开翅膀:“啊,费思卡女士!我有个好消息哟啊告诉您!您瞧,失窃的瓷瓶找到啦!据说是这位巴泰拉小姐——哎?”
她的话音还没落地,费思卡女士便已经突然转过身去、提起裙摆夺路而逃。
“——等一等!”
等莱赫雅回过神来时,道路两旁的的景色已经在飞速后退。这跟昨天傍晚的的情形无比相似,只是扮演猎人与猎物的演员产生了改变。惊叫与咒骂隐约略过耳尖,然而无论是莱赫雅还是费思卡女士都已经无暇顾及它们了。
费思卡女士的脚程比想象中要快,简直就像是受惊的野鹿。看逃跑的方向,她或许是想往空港的方向跑。可是,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是会导致她这般慌不择路的事态吗?
莱赫雅一面感到一丝违和,一面从脑海中调出尼恩格兰的地图。“苏醒”三周以来养成的散步习惯在此刻帮了大忙,在费思卡女士的奔跑路线越发偏僻时,总算是让她没有迷失方向。
——真讽刺,她虽然没有任何关于过去的记忆,记忆力却似乎并不差。
莱赫雅在下一个岔路口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她不再径直追在费思卡女士身后,而是拐进了一旁的小路。这边几户人家的院落外墙较矮,翻过去不需要多少力气。莱赫雅先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窥视后,才将双臂放在矮墙上用力一撑,稳稳当当地翻进了院落里。她猫着腰,小心地避开所有植物,三步并两步地踱到另一头的铁栅栏边,以装饰用的石像为踏板跳过了这些稍高的障碍。当她从石板铺就的路面站起来时,费思卡女士才刚好跑到这条小路的路口。
“费、费思卡女士——我都已经知道了!”
她一面调整自己的呼吸,一面朝被追捕的猎物大声喊道。不幸的是,喊话无事于补——费思卡女士一个趔趄,停下了脚步,毫不犹豫地转身拐进了最近的小道;幸运的是,根据莱赫雅的记忆,那可是一条死胡同。
“我都知道了,所以——别再跑了,让我们……让我们来好好谈谈吧。”
这的确是一条死胡同,尽头没有门扉或是出路,只有一堵被雨水洗刷得斑白的、两层楼高的砖墙。夕阳的光辉被两旁的空屋遮挡了大半,把这条小巷罩在了冷色的阴影之中。莱赫雅在心中尝到了一点胜利的喜悦,往小巷里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为自己留出了足够的安全距离。有那么一会儿,现场寂静无声。费思卡女士背对着她,肩膀簌簌地发着抖。十秒,二十秒,三十秒……直到莱赫雅数到第七十二下时,费思卡女士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转过身来,那张脸上写满了绝望:
“莱赫雅大人。”
……
…………
………………哎?
“请您原谅我……请您原谅的逾越之举……”
费思卡女士嗫嚅着绞起双手,缓缓地跪到地上。莱赫雅并没能立即理解这个动作的含义。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不,不对——昨天这个时候,费思卡女士在她开始说话的瞬间便脸色惨白。等一下,等一下,这么说来……在香料店里那时候,她是怎么跟达米娜介绍自己的?
“这位是我们店铺的恩人。”
几个小时前说出这句话的女人如今跪在地上,就像是诵读经文一样絮絮叨叨。声音先是微弱,继而响亮,但始终没有变得比低语更响:“不……不不不不!我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可原谅……但是……请您发发慈悲……‘他们’对此事一无所知……“
——就好像真相的碎片打从一开始便已经存在于她脑海。
“千万不得失礼。”
——所以说,费思卡女士想要瞒过的“某人”该不会就是……
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莱赫雅不能想这么问,然而她却没能发出声音。八角、番红花跟小茴香的味道绞在一起,缠上她的脖颈。那阵香味搅动着她的脑海,在限制思考的方向的同时让她的胃部一阵翻腾。太熟悉了,她对这些说辞太过熟悉,就好像它们已经在她的耳边繁复咏唱过千百次。
“……我们认识吗?”
听见这句话——这句判决,费思卡女士扯出一个壮烈的、接近苦笑似的申请,在挺起身板的同时缓缓地阖上双眼:
“我的……孩子……他今年才九岁……”
“——巴泰拉小姐!”
奥克斯莱的声音在莱赫雅身后响了起来。她迅速地回过身去,只见那个新人警备队员靠在墙边,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声音从他的唇齿间打着颤蹦出来,然而在那些断断续续的音节得以组成有意义的词句之前,莱赫雅听见脑后传来嗡的一声轻响。
鲜艳的色彩在死胡同的尽头绽放,好像盛开的鲜花。
那是一支弩箭。从箭路来看,射击者应该躲在两旁的空屋里面,或者说屋顶上。但是莱赫雅即使现在爬上去也找不到行凶的家伙了。那可是个好手,箭矢从费思卡女士的天灵盖上插进去,又从嘴里穿出来,将那些带着浓厚恐惧的声音连同她的舌头一起截断在当场。
——她熟悉这种处决手法。
奥克斯莱好像在惊叫。他越过伫立在原地的莱赫雅,大约是想为那弩箭下的亡魂急救。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费思卡女士当场毙命,无需质疑。眼下莱赫雅甚至没有惊讶的力气——她能感觉到的只有头痛。剧烈的头痛。不至于让她不快,却足以干扰思考。那像是被什么钝器狠狠敲打过似的剧痛。夕阳消失了。色彩消失了。尼恩格兰的小巷消失了。莱赫雅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开始奔跑。
她在穿过一条漫长的、迷宫一般的白色回廊。水雾缭绕在她的身边,遮挡了远方的道路。两旁的门扉相继打开,声音从里面窜出来,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它们全部重叠在一起,就像编曲恶劣的乐音。
“莱赫雅大人。”
年轻的声音。年老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那称呼是撬开门扉的钢铁。那是尖叫。那是咆哮。那是求饶。那是哭泣。
“莱赫雅大人。”
那声音里带着崇敬。那声音里带着恐惧。声音沉在她的脚下,将她的身体托起。莱赫雅不得不停下脚步、以防摔倒。于是白色肆无忌惮地占满了她的整个视野,太阳一般灼目,月光一般凄清。
“莱赫雅大人。我们是您的耳目、双翼与手足。”
“请使用我们。”
“请指引我们。”
“请命令我们。”
“——就像往常一样,背约者注定要被撕碎、蚕食。”
莱赫雅听见自己轻声说道。头痛越来越剧烈,就像一棵不断增生的爬藤,以后脑为中心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她感觉自己被抬到了云层上方,但两边却仍然是不变的、纯白的、迷宫的壁垒。一道模糊的、雌雄难辨的人影稀薄地浮现在她面前,伸出手来,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
“■■,这是哪儿?”
她喃喃地问道。影子摇了摇头,沙哑地回应道:
“■■■■?■■■。”
“啊——原来如此。”
莱赫雅点了点头,接受了它所说的事实。挥开那些承托着她的声音,毫无抵抗地向下坠落。 |
THE END of "Amnesia Labyrinth"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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