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年祁 于 2017-10-1 10:05 编辑
【七】
难得的一个梅雨天,前来教会的人并不多,迪恩·施瓦茨趁着午休跑到他喜爱的咖啡馆透气。 他刚满17岁,从神学院毕业不久就回到了老家,在晓光的教堂当起见习司祭。神学院出了名的难进,他至今仍记得在告诉好友自己将要去那里进修的时候对方艳羡的目光,这稍微安慰了他因为父母的擅自安排而低落的心情。他的父母都来自商贾之家,在狡猾的生意人中是罕见的虔诚教徒,为了给儿子谋得一份体面的教会工作不惜斥巨资把他送入星芒圣域。 老实说当司祭并不是他的心愿,虽然从欢乐多到父母影响也入了教,但是他毕竟没有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教会的打算。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早早就为他安排好了这条路,施瓦茨夫妻从未在从商上给予他半分指点,并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直接帮他安排好了学校。他尚处于对于前路的茫然中,自己也不清楚有什么想要做的,因此尽管心不甘情不愿还是接受了这个要求。 他向来是安分的孩子,既然做出了选择也就不再抱怨、安心在神学院里待着了。能够考入神学院的学生大多品质优异、信仰虔诚。在里面熏陶了五年,他逐渐让自己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神职人员,并在毕业后接受分配成为了晓光的见习司祭、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捧着咖啡站在屋檐下躲雨。初春的天气温和而湿润,虽然阴雨连绵却不会让人感到寒冷,雨水带来的是清新的泥土香味,街上少有行人,正是难得的安静的午后。 少年就是在这时突然闯入了迪恩的视线——他紧抱着怀里的纸袋子,沿着街道一路跑过来,近乎静止的背景似乎刹那间活了过来。 这是迪恩第三次见到这个少年。少年似乎是某个勋爵家的奴隶,看上去瘦瘦小小,宽大的长袍下面的身体似乎伤痕累累,生生将他遭受过的折磨暴露了出来。 然而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少年的脸。还未长开的五官已经美丽得雌雄莫辨,虽然从来都只低着头在城里匆匆走过,但是这样一张脸注定让人移不开眼。这样的面容,被某些贵族养成笼里的金丝雀也不足为奇,然而据他所知少年的主人只不过将他当成简单的泄欲工具而已。 人们天生就容易对美丽的事物起呵护之心,迪恩也是如此,再加上作为视众生平等、以传教及为人分忧为职的见习司祭,迪恩是希望能够开解这个可怜的少年、让他的双眼重新染上明亮的生机的。在教会工作以来,他见过司祭开解安慰了许多内心迷茫和痛苦的教众,虽然从未见过他们慰问前来朝圣的朝灵,但是他相信同一套办法是行得通的。
迪恩在少年准备从他面前跑过去的时候冒雨跑了出来拦在他面前。少年停顿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死死搂住怀里的东西,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那个。”迪恩没来由地开始紧张,“我,我没有恶意的。” 该死的,他竟然会紧张,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年龄看上去比他还小的少年,他竟会脑袋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准备好的说辞一句都想不起来。女神在上,他在期末考核的时候面对神学院最严厉的教授都没这么紧张过。 少年并没有任何动作,迪恩能感觉到少年的腿部肌肉在紧紧绷着、一副一有什么不对就打算转身跑走的样子。迪恩没来由地感到挫败,他自认长得算是亲和,被人当成心怀不轨的坏人还是第一次。 这个孩子是没听明白吗?他想。 “你看,我是教会的见习司祭。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这个,你知道吧。”他尽量放慢了语速,小心地抖了抖身上的祭袍,生怕动作太大会吓到眼前的人。他观察着少年的表情,庆幸地发现对方听得懂——少年眼里的警惕消失了。 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少年并没有给他进一步说话的机会、对他鞠了一躬就打算离开了。 “呃,请,请等一下。”他慌忙上前,“我想我能帮助你……”
我想我能帮助你。女神保佑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我说。 我是司祭,我是教会的人,我能够帮助你。 我能给你提供一点物质上的帮助的,请相信我,我不想让你再这样受苦 ……
他的脑海里转过了无数说辞,然而在准备说出口的那一秒才突然发现这些话有多么荒谬。 他在教会工作了几个月,也接触了不少教徒,这些安慰之词往常是信手拈来,现在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在此之前他只是怀着一腔热血地想要为少年做些什么,习惯性地将少年当成是往常来到教会的教徒、以为只要和往常一样就可以了,他到开口前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致命的错误。 迪恩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声音戛然而止、剩下的半句话被生生卡在喉咙里,一个词都憋不出来。 朝灵少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确信对方能听懂,因为在他说出那半句话的时候对方的眼神的确有了变化,然而那里面浮现出的不是惊讶也不是感动,而是消极的、负面的、甚至近乎嘲弄的情绪。 ——他不在乎我的同情,这是在眼神交汇的瞬间迪恩看明白的东西。
少年走远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他瑟缩着肩膀抱着东西一路小跑离开。可能是被迪恩的这一下耽搁了些许时间,少年的步伐和刚才相比显得更加急促。 其实我只不过给他帮了个倒忙吧。迪恩自嘲地想。 他突然就理解了教会里的司祭从未上前开解前来做礼拜的朝灵的原因。作为星之教会的司祭,他们能为朝灵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太过苍白无力。试图给予援手的也是阿尔洛人,然而伤害朝灵的也是阿尔洛人。他们给不了朝灵希望,哪怕在他们的影响下越来越多人愿意和朝灵平起平坐、甚至和朝灵真心相爱,只要这样的奴隶制度在阿泽兰法律里受到承认一天,他们、哪怕是星之教会本身在这件事上都是苍白无力的。一个朝灵在阿泽兰的命运完全取决于其侍奉的主人,他们只能看着不幸者在深渊里挣扎,却无法上前伸手拉一把。 其实这是很讽刺的。女神视众生平等,然而却对这样的局势无能为力。迪恩身为虔诚的教徒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候,哪怕再诚心诚意的祈祷也换不来任何女神的眷顾。
迪恩走回了咖啡馆,老板娘上前为他添了一杯咖啡。 “刚才外面的是雷奥阁下家的朝灵吧?”老板娘颇为突兀地问了一句,在放下咖啡杯后没有立即转身离开。 “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几次看到他都带着伤,而且听说雷奥阁下有……一定不好过。“这个年过不惑的女人似乎并没有期望从他口里听到任何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哎……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摇了摇头。 是啊,又有什么办法呢? 其实对少年心生同情的人有不少,他在教会也曾听到过有人在议论这个孩子,而这样的对话往往是以一句愿女神能保佑他结尾。 将希望寄托于女神身上,往往是人们对一件事束手无策的时候,只能希望圣灵能在冥冥之中帮一把。
然而其实女神又能做什么呢?
[后记] 写这一段的初衷是站在晓光的平民的角度分析一下年祁的状况。上文基本都是以他的视角写的,所以对于阿尔洛人的情感通篇都是消极的。其实晓光也不乏同情他的人,但是在法律的角度上真的是无能为力,所以也只能在一旁默不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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