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罗瑞 于 2018-8-10 20:2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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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听见笃笃的敲门声,稻荷扔下手里还沾着皂角水的抹布,小跑过去打开Sugar Mountain的门。埃利亚斯·罗斯兰踢掉靴子上的水珠走进来,一把摘下斗篷挂在墙上。 罗瑞从吧台后面抬起头来:“埃利?” “啊,是我。”简单地应了一声,埃利亚斯显然无心寒暄,“帕西在楼上吗?” “嗯,他本来想等你过来,但实在难受,我给他冲了点草茶,这会儿不知道睡了没。”点完酒馆今天的收入,罗瑞走过去,拍拍还趴在水池边刷碗的稻荷,“我来吧,小稻荷去休息。”
可是小女孩软糯地摇了摇头。夜幕已经笼罩了窗外,她打了个哈欠:“唔,不行……我想等赤月哥哥回来,不刷碗的话就会睡——哈欠——着的……”
赤月是在晚间营业过半的时候出门的。店里的奶油和莳萝用完了,他说骑士团广场东面有家店应该还开着,挎上篮子就出了门。不过几分钟,雨毫无预兆地下了起来;望着越来越大的雨势,食客纷纷退单离开,而赤月是否买到了食材、人又在哪里,他们都不知道。
“稻荷,赤月出去多久了?”埃利亚斯问。 “半个多小时……我想……” “我去看看吧,他好像没带伞。斗篷借我一下。”摸过门边两把油布伞,罗瑞把斗篷扣子一路扣到下巴,推门走入了雨中。天色很黑,雨水将广场地面的坑洼变成了一个个浅滩,鞋尖浸了水,他感到脚趾头一点点冻住。路上已经几乎没有行人,透过厚重的雨幕,他能远远望见市政厅的灯光。 罗瑞四下张望,但还是不见赤月的影子。偶尔有人从一片雨中冲进另一片雨中,贪玩的小孩子疯跑着回家,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腰,一骨碌爬起来就跑,被雨冻得紧攥着拳头。 罗瑞差点坐进水里,踉跄地站住脚,他想冲那孩子训斥两句,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只能作罢。叹了口气,罗瑞看了看周围,雨越下越大,他希望赤月正在那家店里避雨。他拐进巷子里,身形一点点覆上黑色,最终看不见。
有一双眼睛浮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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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莎琳德·坎贝尔把自己贴在墙根上,侧过头望向落地窗的里侧。她犹豫着是不是就这样撬窗进去,还是应该把自己装扮成来拜访的友人,请房东开门——光天化日下溜门撬锁的动静可远比晚上大得多,但和恶魔有关的事情,市民知道得越少越好。 试想一下,当你知道自己的房子被恶魔的信徒租用了好几年,成天以占卜的名义不知道在里面鼓捣什么,而作为平头老百姓的你就住在隔壁,你会被吓成什么样?
罗莎琳德闪到近旁的树荫里坐下来,她想再理一理头绪。从斗篷下拿出皮手套,她仔细地戴好,才从随身的包里摸出那个小小的皮件。缝线已经被拆开,借着阳光,她第无数次确认其中的内容:一只小小的头骨,还有些碎片,其余的就是深色的渣子。
老鼠的骨头。
碎掉的部分是用石头砸的,还带着点没剔掉的碎肉,头骨倒是清理得干净,形状也完整得能辨认出物种。小皮件是用几块碎皮子缝起来的,拼缝的部分针脚分外细密,让人怀疑连灰尘也透不进去。 罗莎琳德知道这奇怪东西的用意是什么——这是传播黑死病的工具。她不清楚这东西具体是怎么让人染病——只知道那似乎是用肉眼看不见的,为了防止它继续将疾病扩散,整个皮件她都丢进沸水里煮过,用刀挑断缝线,又把内容物也都闷上过一阵,才敢从锅里拿出来。罗莎琳德端起锅子打算倒掉沸水,却隐隐闻见一股味道:出乎她的意料,不熏、不臭,甚至还算得上好闻。 等她回过神来,一个惊人的想法在她脑中炸开。
——茶香。
把锅子放回灶上,罗莎琳德取来凸面的玻璃透镜,在那堆碎渣中翻找起来。果然,在骨头碎片中,几搓泡开的茶叶混杂在里面。她去到茶商那里,装作外地游客和店主攀谈,请他帮忙看看这是什么茶。
“草茶。这种茶是时茵的特产。”店主拿来晒干的草叶给她看,说,“尼恩格兰现在大概只有我们店里有这个——本地人嫌太淡,喝不惯。” “那您进这种茶来卖,不会亏吗?”她在纸卷上写道。 “我就拿了这一袋货。有个老主顾点名跟我要这个——你知道城中心西面的费勒广场吧?那儿有家占卜馆,老板是时茵来的,他每个月都要从我这儿拿这种茶。”
每一条线索都能合得上,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人不免奇怪。以罗莎琳德对罗瑞·菲兹杰尔德的了解,他不是会在犯案现场丢下重要证据的蠢货,也不是在撤离时能被路人看见身形的冒失鬼,而从对他的讯问中,她也看不出对方有什么接触过恶魔的可能。
更重要的——她不相信这个温和勤快的小市民能干出散播鼠疫这样丧尽天良的恶事。 但是,她也深知一点:恶魔从来都是变化无常、诡计多端的,如果只抓住自己的印象不放,说不定下一步就会踏入巨大的骗局中。所以她要重新开始调查:把罗瑞留在蓝减区的木屋里,自己回到尼恩格兰市内,病患、现场、嫌犯,所有的东西,再小的细节也不能放过。 为了这里的市民、为了女神,也为了她所认识的那位“朋友”。
首先从嫌犯开始。罗莎琳德将长发盘起,从斗篷下摸出一根铁条,喀啦喀啦地开始鼓捣那扇落地窗。说实话,这样大的窗子在阿泽兰并不常见,她不知道这设计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所以下手时格外小心,发力都要谨慎。 出乎意料地,窗子不一会儿就开了,罗瑞在被她带走的那天看来不是要出门多长时间,窗子没有从内侧拴上。罗莎琳德小心地踩上窗棂,低下身子,轻轻地将右脚点上了客厅的地面。
只在这一瞬间。她伸手拉出背在背上的斧子,抵在身前,才没有被凭空袭来的短刀劈中额头。袭击者没有犹豫,飞起一脚,罗莎琳德手上使力,借力旋身,扬起斧子向对方砍去,却被那人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准备好的匕首截住。 是个老于战场之道的人。她换了只手持斧,飞快地蒙上圣眼,转身格挡已经移动到她背后的袭击者。对方蒙着脸,有一头黑色的长发,与她身形相仿,但看不出男女,手劲大得吓人。第一击时的短刀已经被利落地弃用,那人没等她扬起斧头,一记手刀砍在她腕上,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手麻,没有放开斧子。手腕一翻,罗莎琳德屈肘将对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压住,斧刃向那人的肩膀砍去,在最后一刻被匕首接住,硬是一点点顶了回来。 两人僵持着。对方虽然是黑发,但眼睛却是绿的,不是朝灵。她飞速地思考着,袭击圣职者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的事,被直接认定为异端都有可能,那么这人一定是与罗瑞一伙的,而且关系相当密切——然而,在罗瑞无法传达任何信息的现在,这人是自己在这里候着的,还是由谁指派而来的?还是说,难道这人本身就是那个令占卜师效忠的恶魔?
然而对方突然手上松了劲,放开了她。那人向后退了几步:“罗莎……罗莎琳德?罗莎琳德·坎贝尔?” 她皱起眉头。一手将斧子架在身前,她摸出炭笔,在墙上飞速地写:“你是谁?” 对方见她没有否认,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整个人身上的杀气都消失了。那人拉下面上的蒙布,解开外衣,露出紧身衣包裹着的丰满胸部来:“那、那个,是我,艾梅拉德·曼恩……”
罗莎琳德想起来了。眼前的女人是罗瑞的朋友没错,却也算得上是她的恩人。艾梅拉德是个佣兵,早前跟着一支叫“矛隼”的佣兵队伍干活,但最近似乎退出了那里,做了自己的老板。在罗莎琳德几年前的一次搜捕行动中,艾梅拉德偶然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在她受伤时帮了她很大的忙。除去这一点,她也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平日里,罗莎琳德以司祭的面目示人时,去罗瑞家中总能碰到她和瓦伦提娜·阿莱尔德,她所侍奉的贵族小姐。在那些时候,艾梅拉德就是像现在这样的气质:柔软的、友善的,甚至有点畏缩。
她会是恶魔的部下吗?
艾梅拉德似乎看透了她在想些什么。她将手中的匕首丢在地上,一脚踢开,又把后腰上缠着的第三把刀解下来递给她。“我知道,您在怀疑我为什么在这里、是谁让我来的——呃,罗瑞不见了之后,我其实在尼恩格兰附近找过一圈,发现了您,在蓝减区的小木屋……” 罗莎琳德没有说话,这让她看上去紧张了不少:“我、我知道瘟疫的事情,提娜是叫罗瑞告诉我要我出城的,可是我放心不下她……我没有告诉她罗瑞的事情,这些都是我自己在调查!还有您的事情,我也没有说过……我在这里,是找到了一样东西,可以证明不是他做的——我听见有人在撬窗户,以为是陷害罗瑞的人,就、就动手了……实在对不起……” 她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罗莎琳德决定先和她谈一谈。她收起斧子,从墙边的书架里摸出一张纸,开始书写。“你是个诚实的好人,我是这样相信的……刚刚你说,你找到了证据,可以证明罗瑞的清白?”
虽然动作轻轻的,但艾梅拉德的点头没有丝毫犹疑。
“告诉我,你找到了什么?”
罗莎琳德没有发觉,写下这句话时,她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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