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纳兰 于 2013-3-9 13:33 编辑
[正史] 胭脂扣
※※※※※※※※※※※※※※※※※※※※※※※※※※※※※※※※※※※※※※※※※※※※※※
Ⅱ
在远京人古老的语言中,草木的名字都美得令人晕眩沉迷,组合起来音律抑扬顿挫,简直宛若先辈们传颂千年的歌谣。这个擅长于细微之处体悟生活之美的民族在拥有自由支配住所的权利之后,往往优先在房屋内、庭院中种植各式花草。与之相比,商辰家倒是少数派,包括养父在内的一家三人都没什么闲情逸致去侍弄花木,庭院角落倒是有一丛无须太多照料的苍兰,每逢开花都散发着甜蜜的香气,似乎是去年商柳那位名叫钧墨的弟子特意种下的。 除却习武之人必要的常识,商辰对草木所知相当有限,他能分辨出哪种植物有毒、哪种花朵碰触后会麻痹,也能认清哪种蘑菇和香料可食用,在他看来这些已足够应对日常生活了,因而对于胭脂扣,他亦认为不过是一种红色的艳丽花朵而已。更何况四月的远京正是一副花繁叶茂的迷人景色,枝头不时吐出姹紫嫣红,一路摇曳生香。 叠水泉边,纳兰指着一簇细长柔韧的嫩绿草叶:“啊,珍珠草!” 商辰弯腰细看,只见如麻线般粗细的圆形草叶表层泛着银色的珠光:“珍珠草?是染料吗?“ 纳兰摇头,伸出右手,白皙的手腕上一串粉红淡紫相间的细手链,尾端缀有几只小巧的贝壳:“珍珠草煮软晒干之后会变得非常柔韧又很容易染色,用来编织小物件什么的最合适了!”“哎……你手还真巧呀!”商辰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番做工精巧的手链,很自然地协助割了一大捆珍珠草放入背后的背篓。 前行不过数十步,纳兰再度伸出手指:“啊!山芝麻!” “这又是做什么用的?“商辰已是很自觉地预备动手。纳兰拨开草丛,露出下面半掩在湿润的沙土内一颗颗黑亮的卷螺:”这个贝壳磨成粉末以后加一点树胶可以调成深黛色的颜料哦,用来描纹什么的最好了!“ 就这样时走时停,不知觉间商辰背后的背篓已然越来越满。待到走过一片梅林时,纳兰突然停下脚步,略略向左侧躲了躲:“嗯,那边有胭脂扣。“她自觉闪避的动作并不明显,但在身手过人的商辰眼里就十分扎眼了,他微感纳闷地挑眉朝右侧望去,并未见到什么红色的花朵:“在哪里?” “那里。”纳兰再度向左侧移了一小步,商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寻得梅树根部,细看良久不由下意识地退后半步,根茎上覆着一层约莫有成人半个拇指大小的黑色甲虫,密密麻麻挤成一片。纳兰娇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找到了吗?“ 商辰只觉她音量比方才小了些,回首一看不由唇角微扬,粉嫩的小姑娘已经不知何时爬到另一株梅树枝桠上去了:“你害怕胭脂扣?” “小虫子什么的最讨厌了。”纳兰撅起嘴,皱起小小的眉头。商辰强忍片刻,终究按捺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惯常宠溺小孩子的他对于这种幼童式的小小计谋并不生气,只觉得纳兰那副紧张兮兮的神情着实有趣:“你怎么确定我不害怕?“ “直觉!”纳兰摆出一副蛮有把握的摸样,商辰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一番,抱臂站定道:“哎,除却脆酥饼和花茶冻以外你家工坊还有什么好吃的点心?”“当然还有很多啦,但你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敲诈……”纳兰嘟着嘴略带不满地嘀咕。 商辰也不知一贯懒得和人谈条件的他为何突然兴致如此之好,想来是方才享用过的点心太过诱人的缘故吧:“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很喜欢采集染料啊!纳兰你总不会小气到点心都不管吧?” “真的?”纳兰喜出望外,染料采集对她而言向来是很头疼的问题,花草什么的还好,矿物之类的也勉强,至于昆虫类的她就无从下手了。眼前的商辰看来喜爱点心也颇可靠的样子,应该是很好的合作对象吧?十来岁的小姑娘毕竟太过稚嫩了些,望着她眉眼间几乎称得上一望即知的想法,商辰再度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兀自取出皮手套去梅树根部去翻寻那些黑色甲虫了。 用这种轻松如郊游般的工作换取味道一流的甜食无疑是个划算的交易,商辰满心欢喜地忙碌着,全然忘记了在朝灵人漫长的历史中,那些天然染料所涵盖的范围究竟有多宽广——当然,待他意识到时早已深陷其间难以脱身了,不过这是尚算久远的后话,在此姑且略过不提。 从梅林竹海折返时已过正午,商辰自觉不便叨扰,便径直独自前往临时集市寻找用餐的地方。碰巧在一家面摊旁遇到了正埋首吃面的钧墨,十四岁的少年捧着对于自己体量而言硕大的陶碗大快朵颐,见到商辰时不自觉地加快速度,匆匆吃完一抹嘴丢下两枚铜钱,拎着身侧的包袱近乎小跑地离开。商辰有些纳闷地摸了摸鼻尖,他向来很讨小孩子喜欢,不知为什么去年拜姐姐为师的钧墨对他很是敬而远之:“奇怪,我们分明没见过两面,也完全没说过话啊……“ 深思之下商辰全然没有意识到,少年离去的方向与自己来时完全一致。 钧墨熟门熟路地左弯右拐,很快来到丝绸工坊门前,自顾自地在柜台上清空一片地方:“哎,东西我全拿来了!什么时候开始?” 包袱内尽是些毫不相干的零碎,几块看来毫不起眼的石头,一把不知什么植物的翠绿叶子,还有悉心叠好的一包齐整竹叶。纳兰笑嘻嘻地歪着头:“进门还没打招呼呢,先叫个师姐来听听?“ 钧墨扯了扯嘴角,总觉得不按年龄而按拜师先后论定大小真是呆透了:“师姐。”纳兰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角落处的背篓:“先把里面的胭脂扣磨碎过筛再说。” “胭脂扣?不是盛夏才开的花吗?这才四月怎么会有?”钧墨边皱眉边向角落走去,突然间似乎想起什么猛然扭头问,“你不是怕虫子吗?怎么会去梅林那边采胭脂扣?” 纳兰没有回答,反而以安抚晚辈的赞赏口气笑了笑:“你居然知道还有种甲虫叫胭脂扣,不简单嘛!”“怎么说我也是以明镜司为目标的人!“钧墨得意地挺了挺胸,”啊,真讨厌,你先回答问题!“ “有人甘愿被差遣喽,又不止你一人惦记柳姐的生日。”纳兰很是无辜地托着腮,钧墨眼珠一转,大叫一声:“是那个商辰!”“什么叫那个商辰?商辰哥哥人很好哎,而且论辈分你应该叫他师叔。”纳兰嘟起嘴,“快点干活吧!” 回想起那种黑色甲虫被碾碎时散发的诡异味道,钧墨不由抖了抖,满脸为难地说:“真的要啊……那个东西的味道超恶心。”“是谁立志要加入明镜司成为镜司察来着?以后和命案现场打交道的人也竟然连弄死虫子也怕!”纳兰满脸不屑地斜睨他一眼。钧墨扶了扶额,一边心道还是不要和她争辩惹来更多麻烦的好,一边默默打开背篓,整罐正在蠕动的黑色甲虫赫然在目:“那个商辰根本就是故意的,这么多胭脂扣一个下午根本弄不完啊!” 远远地,毫不知情地商辰在面摊上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