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碧羽 于 2013-4-15 17:33 编辑
三. “那之后如何了来着?我倒是有点记不清了。”钧墨搔搔头,转向旁边的碧羽问道。 这两人一路走一路回忆十几年前的空宅探险,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将当时情形还原得八九不离十。这许多年过去,碧羽早将此事归类到了年少不懂事夸大其词的范围中,没想到自己忆起那木板背后一只木然瞪着他的眼睛时,还是感到了心有余悸。 “后来么……”他有些难为情地轻轻咳嗽了一声,“后来,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想,拔腿就跑了。” “哦,对对对!”钧墨一拍手,大笑起来,“我记得我听到你一声大喊,然后我也没头没脑地冲出去了。” “你也是奇怪,手上又没亮,黑灯瞎火的,竟然能找到大门。”碧羽想起自己当时竟然没出息地喊了一嗓子,就有点咬牙切齿。 “直觉嘛。”钧墨洋洋得意。 “但你究竟是怎么走丢的?两人对着词你都能丢?”碧羽决定扳回一城。 “我也不知道。”钧墨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是左右张望了一下,但一直盯着你手上灯火跟着走的,谁知道走着走着就走岔了,回过神来你人都不见了。” “荒谬,肯定是你四处乱看才走丢的。” “我才没有咧。”钧墨反驳,“倒是你,咱来在屋子外面撞见的时候,你那一脸……哈哈哈哈,我还以为这辈子我都不会看到你那个表情呢,哈哈哈哈哈!” 碧羽强忍着拔刀砍人的冲动瞪着钧墨:“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什么呀,你都不晓得,我听到你喊了一声往外跑的声音,那脚步咚咚咚地像个小畜生,踢踏得叫一个快啊。” “那是你吧,我可也听到小碎步的跑声了,当时还松了口气呢。”碧羽白他一眼,“喏,前面就是山香里了,你可不要再走丢,这回我若是找不见你,可是会立马掉头就走的。” “切,信你是小狗。”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前行,不一会便到了那空宅前。十余年间这幢房子竟然仍未被拆走,碧羽望着破败的宅院,心想该是回去和规矩司中报备一声了,省得一忘再忘,可惜了这一处好地方。顺势他又望向了天上那一轮橙黄得发红的弯月,仍是觉得那样子像极了一张狰狞笑着地血盆大口,不由得有些身上发寒。 钧墨对血月的传说毫无兴趣,因此对那轮细细的月亮也视若无睹。过了十几年,他早已经从当时莽撞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接手过悬疑血案的合格镜司察,也算是见了不少世面。对于少年时代的灵异事件,他虽然有心一探究竟,实则却也并不是多么在意。小孩子嘛,在那种气氛和心境下,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都不算稀奇。他当时虽是莫名其妙的走丢了,但也着实没见到那把碧羽吓到失态的眼睛,现在想来,那时光线昏暗,碧羽又是惊吓过度,把木板上的纹路错看成眼睛也不一定。 抱着这般念头,钧墨今晚只是无聊得紧,又恰巧被报官那人勾起了少时回忆,这才想起拉上碧羽故地重游的想法,权当成追忆似水年华也就是了。此时他便对着破旧的空宅咧嘴笑了笑,三两下便跳到了宅子旁的一片杂草重生的空地上。 “报官那人说,在这儿看到了个黑影,晃了一晃就消失了。”钧墨指指地上,“这房子已是山香里尽头,路只有我们来时的一条,那影子一下便不见,报官那人就想估计是进了屋子。于是便跟了过来。” 碧羽轻声叹道:“胆子倒是挺大。” “可不,但他胆子再大也终是没敢开门进去。只趴在门边透过门缝往里瞧了瞧。”钧墨撇撇嘴,“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莫非又是眼睛?” “非也~他说隐约见到里面猩红一片血色,好像还有什么鬼影。他只看了这么一眼就跑去明镜司了。”钧墨严肃起来,“幸好是白天,不然非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不可。” “那你为何不白天来看看?”碧羽表示疑问。 “哎呀,说到底这又不是命案,白天来还要带着元宵,他那小心脏我可担保不起。”钧墨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又蹭到了碧羽身边一副讨好模样,“有小碧哥哥在,我才不怕呀~~” “住口。”碧羽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钧墨的撒娇,“既然如此那便进去看看吧,这回是用不着再接龙了吧?” “别接了,你我这么多年不念书,现在来接还接得上来几个?”钧墨干笑了两声,提起手上油灯就要推门。 多年风吹雨打,空宅的门早已不似当年般方便开合,钧墨第一下竟是没有推开,还是碧羽上前一步加了些力,那生了青苔的木门才不情不愿地开了一条刚刚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夜晚不比白天,白天从门缝里隐约看得到的地方,夜里即使有油灯照明,也仍是一片模糊。碧羽和钧墨两人饶是已然自诩两条好汉,然而一踏进这静谧无声又伸手不见五指的封闭之地,也还是不争气地紧张起来。碧羽忆起当年和那只木然的眼睛猛一对视时的情形,心跳又禁不住加快起来,钧墨则是小心翼翼地跟在碧羽旁边,心中嘀咕自己当日究竟是如何莫名其妙地便走丢了。 进门走了两步,那种被异物盯着的感觉又回来了,碧羽皱着眉将油灯往四周扫了一扫,却只可见覆满灰尘的各式破败家具,着实不似有人的样子。整个空宅是极静的,两人也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惊动这满屋浓墨般的夜色,然而走着走着,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一阵略微急促的喘息声。 碧羽以为是钧墨见了什么,马上便回头望去,却只看到钧墨憋着一口气,同样也瞪着疑问地眼睛看着他,正是疑惑的时候,那呼吸声忽然也随着停了。碧羽向四周望了望,但视线实在有限,除了一团模糊的轮廓什么也看不清晰。钧墨于是朝前方努了努嘴,示意先去白天那人看到的方向探探究竟。碧羽会意,重新转向前方,举起油灯慢慢行进。 这房间着实年久失修,两人每走一步,地上木板便是吱吱呀呀一阵凄声,在这落针可闻的深夜,显得格外凄厉刺耳。碧羽脚步已是很轻,又尽可能地轻缓,却仍做不到落地无声,只觉得脚下那缓慢的吱声像蛇一样冷冰冰滑溜溜地往心里钻,缠得心脏发紧。两人慢慢向前走去,感觉对墙已是不远,但四下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物,更不用说人影或鲜血了。 “小碧,当日你撞见眼睛,是不是就在这附近?”钧墨小声问道,声音些微有些打颤。 “应该是前面墙角。”碧羽答道,“往前再走一点,大概就是墙了。” “嗯,先过去看看再说。”钧墨一点头,右手已是握住了腰间剑柄。 碧羽点头,两人继续向前走去,走了没两步,钧墨忽然压着嗓子惊叫了一声。 碧羽回过头去,身后钧墨一副慌了神的样子,抬起手无声地指了指前方。他循之看去,只见面前油灯所及之处,果然是一片血色,还有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碧羽大骇之余刀已出鞘,而正当此时,先前消失的呼吸声骤起,随即一串脚步声突然大作,正是两人当年都听过的逃窜之声!钧墨反应最快,拔出身后长剑便循声掠了过去,碧羽想追,却想起眼前恐怕还有几人,便先将油灯往前扫了一扫,意图吓退对方,这一扫却让碧羽着实吃了一惊,那团黑影不仅动都没动,在他灯光之下一照,更是半点变化都没。见此情况,碧羽心下忽然明白了七八分,便收了刀,提起油灯撞着胆子向前逼去。 灯火照明之下,一副炼狱图景,栩栩如生,绘于墙面。
碧羽满目血腥之色,只觉得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般沉重,他虽未曾经历过当年的迁徙,却也一眼就认出了这满墙的画面描绘的内容——战争、死亡、魔物、杀戮……血、泪。整整一面墙壁,都是大迁徙时期种种惨状,绘得是熊熊烈火,是死于战争的无数亡灵,是浴血的众生。 此般种种,也如梦魇一般,盘桓在这空宅之中,未曾消散。
碧羽静默地凝视着壁画许久,只觉得越发身临其境,心中百般难过地低下了头。良久过后,他平复心情,重新举起油灯左右扫了扫,终于明白过来。这房间四壁的木板后竟还有一层,主人想来是在居住于此的两年内以绘画在缅怀自己逝去的亲人和无数朝灵,又不知何故用一层木板将其封存。碧羽上回所见,大概便是离得太近,透过模板缝隙正好与图中一人的目光相对。眼下这面墙所覆的木板,大概是年久脱落,这面墙的大部分便暴露在外,刚好被白天偷窥那人见到。 但黑影呢?那呼吸声又是何人? 碧羽想起去追那呼吸声的钧墨,正要去寻人,却听到一阵脚步声,是钧墨满脸失望地回来了,脚边还带着一只呼吸沉重的老狗。 “这是……”碧羽愣了。 “它搞的鬼。”钧墨也是满脸无奈,摇了摇头,“看这岁数,十几年前搞不好也是它。” 碧羽哑然失笑,示意钧墨看画。钧墨大惊之后也是半晌静默,凝视着满目疮痍长长地叹了口气。 “诶,你看。”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轻声叫道,“你看这里,这不就是这只狗……” 碧羽凝神一看,在壁画的最右边,血色渐渐淡去,画的是一个男子和两处青冢,男子身边一只小狗趴在那人旁边。碧羽上前揭开旁边的木板,只见木板下画得是远京的图景,旁边题着两个铿锵有力的大字:乐土。旁边留下的是绘师的名字:丹青。 “看来……是患难之交呢。”钧墨笑了笑,蹲下摸了摸老狗的脑袋,“主人已经离开了,你却仍守在此地吗?” 那条老狗轻轻的哼了两声,就地趴下了。 “方才我追它时见到它藏身之处还有几盏油灯,恐怕当初诱我走岔的也是它。”钧墨笑吟吟地抬起老狗前爪,问碧羽:“这房子怎么办?” “这些壁画,拆了可惜。不如明天我去司里问问,让长老来看看再作定夺。” “也好。那我们今日就先回去。” “嗯。”
翌日。 碧羽一早便去了规矩司,带了几人,同钧墨约好一起再去空宅看看。与钧墨会和后,两人一路上便向同行的同僚讲述前夜所见,众人皆是扼腕唏嘘。见了壁画,更是一片静寂,无一人开口。良久过后,几人才慢慢缓过劲来,慢慢将木板一一卸下,商量起存储事宜来。一直忙到傍晚,钧墨提议去纳兰坊主家晚餐,顺便给她讲讲这整个事件,碧羽自然应允,两人遂行至丝绸坊,敲了纳兰一顿饭餐。 席间钧墨讲完了故事,纳兰听后也是感叹。对生于远京的年轻人而言,迁徙有时已是符号般的历史,一切化为故事、化为数字为后人所呈现,而对于亲身经历过的人们而言,那却是一段挥之不去的梦魇,令人日思夜想,不得安宁。 三人如此这般聊了许久,心情也颇为沉重。而忽然纳兰一歪头皱起了眉,引得两人忙问缘由,纳兰眨眨眼,摇了摇头,忽然一反伶俐常态,怯生生地问了一句:“我忽然想……若当日引你而去的真是那狗,可它又是如何点亮油灯的?” 钧墨和碧羽皆是一愣。
窗外红月高悬。
【全文完】
======================== 完结啦,写到最后略烂尾求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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