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维朗童谣（完）

蔡司伊康耶拿

　　接下来的两三天，在父母的安排下，伊康接待了几批亲朋好友，以及与家族商业上有来往的贵族与大商人们，父亲总是在他们面前对伊康在教会的工作赞不绝口，并表示了百分之两百的支持。当然，在这几天里，伊康也打听到了一些妹妹雅佳以及那个她昏了头而热恋中的朝灵奴隶的情况。他几次想去找雅佳谈谈，但总是被回避着，看来妹妹已经料到自己的用意了。另一方面，伊康也曾想把那个奴隶叫来问话，但总是被雅佳巧妙地提前支开做事了，因此虽然听过一些家人及家里其他仆役对这个朝灵人的描述，但还真是一眼都没有见过其本人。之后的五天，伊康按照原计划，动身前往耶拿家所管辖经营的矿区，与那里的矿工同吃同住了五天，向那边的工人讨教白膏石的来源、性质，当然自己也动手做了不少研究。


　　第九天的中午，蔡司·伊康·耶拿回到自己家中，把采集来的白膏石样本放在桌子上，一一对照着整理先前的各种记录。白膏石有一种奇妙的变化方式：虽然开凿出来后在短时间内见光就会由黑变白，之后便长期色彩稳定从而可以碾碎制成白色粉末以供舞台化妆使用。但如果在变色期间受热，则会保持本来黑色或灰色的状态，之后再怎么受光也不会变色了。这种颜色的热稳定性算是伊康本次最想得到的发现之一。其他的实验记录还包括了这种粉末在多细密的颗粒下能溶解于水、酒、油脂及蛋清等……总之，有收获，但还很杂乱。

　　门外走廊上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好像比前几天回家时更热闹一些，不过这些并未打断伊康的整理工作。直到楼下传来一声十分耳熟的尖叫声，随后是一连串的欢笑声，这让伊康起了疑心。他走到窗边朝下低头一看，自己的妹妹雅佳竟然被一个朝灵人肆无忌惮地抱着、拉扯着小步跑进了离正门不远处的一个园丁工具仓库里。两人放荡不羁完全不成体统的样子，立即引起了伊康的警觉与反感。他一脚踩进鞋子里就奔跑着下楼，跨出大门，朝那个仓库的方向走去。

　　猛地一下推开半掩起的仓库门，里面黑洞洞的一片，在几秒后视力逐渐恢复了辨别能力，伊康就亲眼看到了亲密地搂在一起的两个人。那个皮肤黝黑的朝灵奴隶好像是近几年才请来的年轻花匠，他看到蔡司闯入时也吓了一大跳，赶紧抽开他那不规矩的左手，但却被雅佳牢牢地压在了自己的腰侧。


　　“闹够了没有，你们？雅佳，你有没有点尊严和羞耻感？”蔡司瞪大了眼睛喊出这句话，手重重地砸在了仓库的门框上。

　　雅佳竟然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还故意冲着伊康坏笑了一下，拉高声调说到：“伊康哥你来得正好，虽然场合有点不对，但我要正式向你介绍一下我的恋人，丁甲。”旁边被提到名字的这个朝灵人，不敢直视蔡司伊康，只好低下头，目光乱扫着地面。

　　“恋人。我之前就知道了，我也知道妈妈爸爸还有姐姐，他们都没少劝你。前两天我去矿区之前，你一直躲着我，我也知道你多半是不会听我劝说的，我也就没说什么了。但你现在这样算什么意思？非要在我回家期间，和这个朝灵奴隶做出这种鬼鬼祟祟的地下恋来？你这算是要故意做给我看？是吗？”


　　雅佳忍着激动的情绪，“噗”地吐了口气：“朝灵人怎么了？朝灵人不能恋爱不能结婚？我不能和他好上了？伊康哥你不是司祭吗？在女神眼中，朝灵人也低人一等吗？不能恋爱吗？”

　　这个小他三岁的妹妹居然拿信仰来压他，真是太气人了。伊康继续板着脸大声说道：“在教会看来，朝灵人确实应该与我们阿尔洛人有同样的平等身份。朝灵人当然也可以恋爱结婚。但雅佳你不要忘了，阿尔洛人和朝灵人通婚，无论在《市民法》还是《贵族法案》里都是一等一的重罪。后果只有一个——流放。”

　　“哼，流放就流放，这个我们早就考虑过了。但我们之间的恋爱的真心的，任何世俗法律都无法抵挡和束缚住雅佳我和丁甲之间的情感。哥，换个思路，祝福我们吧。在我们将被流放之前，请你看着我们这份容不得半点虚假和掩饰的真情吧！”说着她就搂上了朝灵奴隶的脖子，把他的头往自己这边越拉越近，而这个可恶的奴隶，用惊慌的眼神扫了一眼蔡司伊康，又哆哆嗦嗦地把手揽上了雅佳的腰间。


　　“停止放肆！”伊康发怒着跳过拦在眼前的矮桌，冲过去拉开朝灵奴隶，把他推到一边。对着雅佳大声问道“雅佳！你这么做，考虑过你的家庭责任吗？！考虑过你这样做，会给耶拿家蒙上怎样的羞辱吗？！”

　　一瞬间，安静了，安静得不可思议，安静得几乎能听到朝灵奴隶从地上爬起来时摩擦着稻草杆的声音。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雅佳忽然换了一种异常平稳的语气，两眼却眯了起来，就好像逮住了猎物的猫咪，看起来一种可怕的愤怒的情绪即将突发出来。

　　当伊康察觉到这种变化时，他看到雅佳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口袋，里面撞击出金属的声音，一下子丢给了那个奴隶。“你的戏演到这里就可以了，这是说好的报酬。拿去吧。”雅佳斜眼给他使了个眼神，那个奴隶慌忙接过金币口袋，低三下四地谢过了雅佳，又在走过伊康身边时嘴里叨念着“少爷饶命”地从仓库门溜出去了。


　　“他……你们不是？”伊康摊开双手，说话显得有点语无伦次。

　　“刚才只是演戏而已，不必当真。那么接下来，轮到我来问你了：伊康哥，这么多年来，你的家庭责任放到哪里去了？！”这回轮到雅佳瞪着不知所措的伊康了，“你从没有考虑过吗？就因为你去了教会，姐姐要被许配给爸爸那个年纪的人了！”

　　啊——伊康很快就明白了雅佳指的是什么，以及她的怒火从何而起了。

蔡司伊康耶拿

　　在这个国度，二十多年前，国家颁布了一条强制的婚姻法令，即《血统纯洁法令》，其条文强制要求所有贵族都必须近亲婚配，否则将处以剥夺爵位财产、充发苦役的处罚。耶拿家族在此前为了积蓄家族的产业，并保留爵位，因此就与众不同地选择了由女性，也就是罗莱·耶拿继承了爵位，并招赘了同门中的维克多·哈苏·耶拿为夫。因此这《法令》对伊康的父母来说影响并不大，等到伊康出生时，正是法令实施的第一年。但对于同时期其他贵族家庭来说，这条法令造成的社会家庭动荡，是人们言谈中难以磨灭的记忆。

　　而如今，《血统纯洁法令》执行至今，开始影响到第二代，也就是伊康所在的这一辈青年。伊康的姐姐，仙娜·耶拿一直都是母亲十分得力的助手，无论是家庭还是产业方面。而如今她已经二十九岁了，对于十六岁就成年的女性而言，尚未婚配的她已经显得年龄较大了。在仙娜出生后的五年，伊康诞生了，这个孩子本来被期待着继承耶拿家的家产，但女神却选中了他，他被检测出魔力频率低于1，因而获得了一次星士培养的机会。耶拿家欢天喜地地把他送去培养，但女神的爱却以另一种方式在他身上显现——最终蔡司伊康成为了夏维朗教区的一名司祭。

　　现在，伊康有一个大她五岁的姐姐，一个小她三岁的妹妹，还有一个年仅九岁的小妹。小妹的诞生大概正是由于父母考虑到了大姐仙娜的婚配问题，想生一个男孩，可是偏偏女神又赐予了这个家庭一个女孩。而且母亲罗莱女士在生产她的时候患了一场大病，之后母亲的健康状况，和这个刚出生的小妹一样，一直不佳。而之后姐姐仙娜就承担起了母亲原本所操持的大部分事务，忙里忙外地打理着家业，终于，现在也到了三十岁的门槛前，不得不考虑婚配的问题了。而放眼家族望去，适龄且符合《血统纯洁法令》要求的同龄男性都已经结婚了。因此，雅佳刚才所说的仙娜可能面临着要被许配给父亲那辈叔叔伯伯的局面，所言非虚。这个家族里还有几个性格太糟的男性长辈还没有婚配成家。但是，如果要仙娜姐姐这样女强人嫁给那种糟糕大叔的话，实在是莫大的悲剧。

　　而这一切悲剧的结节与始肇，就在于12岁起就离开家庭前往教会生活的这个家庭的男性独子——蔡司·伊康·耶拿。

　　虽然在教会中也听说了社会上不少情况类似的悲剧，但长年累月侍奉女神的教会生活以至于让他忘记了自己家庭也存在着同样的隐患，而如今，终于到了这一步。


　　“仙娜姐姐，你进来吧。”顺着雅佳的话语所指，伊康回头一看，只见仙娜倚靠着木门，用手捂着脸，努力忍着自己哭泣的声音，颤颤抖抖地说着：

　　“不要说了，雅佳。对不起，伊康，对不起，我应该拦着雅佳，不要让她乱来的。抱歉。”

　　“这事和姐姐没关系，和那个奴隶也没关系，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伊康哥你要怨恨就怨我好了。但在这之前，我要你当着姐姐面，把你自己的家庭责任说说清楚！”

　　“住嘴！停！不要再说了。伊康……蔡司·伊康。他除了家庭责任外，更重要的，他还肩负着自己的教会责任。他是我们家族的荣耀。”

　　“姐……对不起。我，无法面对你。”伊康向着仙娜沉重地低下了头。

　　“我没关系……没关系的。抬起头来，伊康，你是耶拿家的荣耀。”仙娜姐用手背擦着止不住淌下来的眼泪，“我的婚姻，是我耽搁了自己，你不要放在心上，千万不要。”

　　“我受够了！”雅佳不耐烦地抓着自己的橙色短发，烦躁地嚷嚷道：“好不容易创造了这样的机会，你们却都不把话说清楚！我不管了！”说着她就摔门而出，仓库的木门吱呀吱呀地摇荡了好一会儿。

　　在这昏暗的仓库里，平日里的女商人仙娜·耶拿一个劲地哭着说着对不起，而平日里能言善辩的蔡司·伊康·耶拿，却无言地呆住了，连跑上去拥抱安慰仙娜姐姐的勇气，都不具备了。


　　这一夜，伊康睡在仙娜姐姐的房间里，两人度过了沉默的一夜……



　　次日，到了蔡司伊康返回教会的日子了。父母照例请来了不少亲朋好友一起送行，母亲千叮嘱万叮嘱了一番，仙娜也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微笑着与他在临行的马匹上道别。回去路上，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耶拿庄园一派宁和喜兴，绿地依旧，气氛依旧。然而，蔡司·伊康·耶拿的心情，却不那么好了。

　　他能做些什么呢？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蔡司伊康耶拿

后记



　　两周后，蔡司·伊康·耶拿又受到了一封来自母亲的短信。



亲爱的 蔡司·伊康·耶拿：

　　自从你上次回去之后，亲戚朋友们都称赞你变得更加祥和，更加神圣了。母亲父亲还有全家人都为你感到骄傲。祝你能继续在女神所指引的路上发挥自己的作用，在教会工作中时刻不忘为夏维朗的繁荣圣洁做出自己的贡献。

　　在你离开后不久我们得知，雅佳和朝灵人奴隶的关系只是一场误会，害你多担心了，真是的，我这个当妈妈的应该问清楚才对。最近还有一些有趣的事：你姐姐仙娜不知下了什么决心，竟然把以前留的一头长发剪成了清爽的短发，而你妹妹雅佳倒是说想试着把头发留长。呵呵，真不知道你们三个在短短的几天里聊了些什么事情，竟然能给她们俩姐妹带来这么大的变化，看来你们的关系还真是不错！哦，对了，你妹妹雅佳，尽管这孩子有些时候会和家里调皮闹别扭闯误会出来，但她其实也是一个细心温柔的孩子。伊康，你知道吗？其实她每周都会为你打扫和整理房间，从你十二岁起参加星士训练以来就是如此，并且从来不让奴隶代劳的。不知道你每次回家都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

　　另外，关于白膏石的研究，进展得还顺利吗？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一定要首先告诉妈妈哦。我们也很好奇这种不起眼的石料在你眼里为什么如此有趣。当然如果你在收集石料方面有什么需求的话，也一定写信来告诉我们，我会安排矿区方面尽可能配合的。

　　那么，信就写到这里了。

　　愿女神、贤者、骑士庇护光辉荣耀的耶拿世家，直至永永远远，世世代代！


　　　　　　　　　　　　　　　　　　　　　　　　　　　　　你的母亲　　罗莱·耶拿




　　蔡司站在窗台前，沿着原来的折痕把信收起放好。心中思考着，自己是不是也为了家族而去做出一些改变呢？



（完）

末泽

“为了家族而做出一点改变”减肥么？【不!
写得很快呢，不过原来还以为是爱情故事……
仙娜姐姐加油啊！一定会找到好的归宿的!

蔡司伊康耶拿

末泽 发表于 2013-5-10 09:49
“为了家族而做出一点改变”减肥么？【不!
写得很快呢，不过原来还以为是爱情故事……
仙娜姐姐加油啊！一 ...

其实我本来想写一个美好的结局的。

但是想来想去，纯血令都在那里卡着，所以终究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所以我只能以沉默作为结尾。

蔡司伊康耶拿

@末泽

恩，这条我有看到。
不过一方面，这一条是法令颁布时第一代人，也就是蔡司伊康父母这一辈人的做法。因为不想拆散已有家庭而作假。但现在这是第二代，应该会面临新问题。而且，由于主线故事里也没交代现在法令是变宽松了还是变严格了，我也不敢冒着杀头之罪乱来。

第二么，其实文中我也写了，耶拿家族上一代是自愿近亲结婚的，为了财产不流失于外族。因为耶拿家是女性持家的，如果嫁给外族的话，恐怕要尊重丈夫的习惯，至少是把财产平分给对方吧？这个有点……亏。到了这一带，仙娜·耶拿也面临了这个问题。


另外么，其实在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草稿里我本来写的就是“描写一个纯血政策带来的家庭悲剧”，所以从我作者角度来说，也确实想构建一个悲剧来控诉，或者说揭露纯血法令带来的社会问题。

寒十九

纯血法令吗，还好朝灵没有，还有妹妹实在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