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乌秋 于 2014-1-15 22:29 编辑
贰 我自信满满,是个大胆之人,可推门而入的瞬间,我竟被吓得魂飞魄散。 . 室内已经昏暗。外边,天上的云在晚风中匆匆追逐,它们的阴影使昏暗的暮色愈见浓郁。漫长无边的白昼终于挨近晚上,我手里还举着一块用来打发时间雕刻的木块,这东西已经被我端详了一个下午,每当我试图在上面刻点什么时,那些飞在眼前的花纹就从刀刃边滑去,组成一幅又一幅我那故事中精彩绝伦的画面。终于黑夜来临,我分辨不出木块的纹理,也不想去点灯,我看着逐渐浮出夜幕的月亮透明的轮廓,估算出门的时候差不多到了。 关上门时,我随身带上了一把白面油纸伞,如果我撑开伞面,你们就会看到其上有一双绘制精美的正在清泉一样清澈的水中嬉戏的鲤鱼,一红一墨,摇尾而行。我时常想像此画如此逼真细腻,会不会哪一天当我撑伞避雨时,伞上的这两尾锦鲤要一跃而出,顺着雨线,一路游回到一望无际的天河中去?万一如此,我并不打算把它们捕捉回来,干脆放它们离开,这样算不算做件好事?可鱼始终不曾游走。这个季节的远京天空中时常会飘来零星落雨,毫无防备扑面而来,柔软轻盈水汽中带着一丝清凉,让你不思躲避,心甘情愿接受它的恩泽,如同全心全意接受它滋润的土地一样,随后泥土里草地上便会泛出喜悦多情的迷人的芬芳。我也爱这样的雨,总想着自己在淋湿之后会不会也泛出那种令人陶醉的清香。 今天并没有下雨,我把油伞夹在腋下,举目望天低头赶路。天边原本不多的云彩此时已褪去华丽绚烂的玫瑰色外衣换上其深重宁静的灰蓝色睡袍,沉沉的在天上静止不动了,我放松脚步,尽量轻盈的走上熟悉的道路,尽量不去打扰云彩们的安眠。 进入沉香里,云朵已经消失在深重的暮色之中,再听不到尘世的喧哗,于是我加快脚步,心中升起一股急切躁动的情感催我前行,我走得脚步飞快周身发热,油伞几乎要夹不住,它“吧嗒”一声掉到地上,我急忙停住,弯腰去捡。一道黑影在我身后不远的来路上一闪而过,我低着头却可以清楚的感觉到的它逃避得毫无防备措手不及。黑影隐藏起来,一个,也许两个正躲在暗处窥探着我窃窃私语,它们早已一路尾随而来,沿路之上掩藏得很好,让我丝毫没有察觉毫不起疑,却没想到被我的油伞无意间道破了秘密。我故意放慢动作,懒洋洋捡起油伞,面对来路——这时候路上并没有行人,被雨水打湿的泛着晶莹光泽的青石板路向远方蜿蜒伸展,同道边的那些失去轮廓的青绿色的垂柳一样,在目光所及的边缘逐渐消失在蒙蒙烟雨中。路上没一旁人,只有我和隐藏在暗处的那两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我犹豫不决转回身,我必须保持冷静,是的,我现在还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已经察觉到他们,不能让他们疑心,我必须按部就班继续前进,轻松迅速地赶往我的目的地,甩掉他们,或者向其他在场人求助。我夹紧油伞,毫不大意快步疾行。 到达最后一个拐弯处时,我在树木的掩护下向身后迅速无比地偷望了一眼,他们果然还在,不远不近尾随而来。他们无比警惕,我刚一转过目光,两道黑影已经抢进墙壁的黑暗中,好在我的目光足够敏锐,即便只有一瞬间我还是看到了他们,那两道黑影一个头颅见棱见角形状古怪,另一个则在身后甩出狐狸一样长长的尾巴。 是魔物,不怀好意的魔物。 它们盯上了我。 可是我到底有什么值得它们垂涎的地方?我既没有财产,也没有家人,没有值得敲诈欺骗的朋友,甚至连养活自己的本领都难以启齿,它们从我身上得到的除了这身皮囊,再无所有——没错,连灵魂都得不到,因为我早已把生命献给了女神。 我并不惧怕它们,我昂首阔步迈出借以掩体的树干,大步流星、风驰电掣朝近在咫尺的目的地——聚会的岸边小屋继续走去。 不知不觉间无声细雨早已停止,此刻头顶上那些厚重的雨云正一层层退回到天幕深处,天色开始隐隐发亮,也许不出一会,月亮和繁星就会露出脸来。 这是不是个好兆头?我说不清,只隐约记得那些鬼怪妖魔最恨怕这样雨后皎洁的月光。当冰轮初上,月蟾吐蕊时,如水月光会把那些夜间游荡的鬼怪真实身影照耀得一览无余,让它们不得不以真相示人,暴露它们的弱点、和它们丑陋的面目。我不惧怕月光,但也并不想在月色中看到那些其貌不扬心怀叵测的鬼影,于是我迈开大步,坦荡走进逐渐明朗的月色之中,我正是要走给那些暗搓搓不怀好意的尾随者看看,让它们看到我被拉长的身影是和我本人一样勇敢冷酷不带半点犹豫。我沿着湿润泛着闪闪银光的道路走去,绝不左顾右盼,直到最终走到柳绿花红的院子前。这幢房子就坐落在宽阔平静的河水旁边,但是一眼看不见它,当中挡着一座精心照管的花园,长满了枝叶纷披的常春藤和爬满虎,然后才是一幢古色古香,令人赏心悦目的白色房屋,宛若翠绿烟霞中的一抹光亮。 我是初次被邀请来的客人,却感觉对这幢房屋并不陌生——它让我想起了主人家府邸深处那幢如梦如幻的小木屋,是的,在那里,我清晰的记得我见到了这辈子最美的画面。第一次,然后第二次,和之后很多很多次,我看着那美丽的阿尔洛姑娘,柔软蜷曲的浅褐色长发,车矢菊般令人陶醉的眼睛,和它们的主人一样令我终身难忘…… 我记得她叫贝拉尔,她还让我给她起了个朝灵名字叫:时蓉。她总也念不清,我一遍又一遍耐心读给她听,她时常看着我笑,学得一点也不专心,我只好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念给她听。再后来不知她从哪里竟问来了这两个字的模样,从此坚持持着我粗糙的手掌,在其上缓慢、轻盈,一丝不苟地写给我看,我们俩谁都不能确定那些朝灵文字是否正确,但她坚持一笔一划地写着,并以她依旧发不准的朝灵音,读颂自己的名字。 她非常依赖我,如我深深眷恋着她……真奇怪,到底怎么回事,故事还没开始讲,女主角竟然已然被我迫不及待透露出来。 . 我透过木栅栏窥望。屋里毫无动静,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显然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和客人一起在房间深处,黑着灯。我顿时明白了,一定是有人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那些谨慎的人立刻戒备起来,把主动权留给他们自己,把危险置于月光之下——大白而被动的境地。 我的手已经摸到了冰冷的门把。我再次夹了夹腋下的油纸伞,轻嗽一声抖擞精神。这时候高天之上云朵已尽数被月亮驱散,毫无生气地停泊在天空一隅,它们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冰镜将清辉冷艳之光抛洒地面,照亮眼前一切道路、树冠、房顶、河面,昏影避无可避,将身形紧缩,聚成一笔浓墨书写在明亮之底。突然,一滴雨水不知从何处突然跳进我的左眼,冰得我浑身一振,急忙切断视线,黑暗中那水滴在我眼底晕开,清凉一片。我立刻猜到这是女神的恩赐,以神之甘露洗涤我左眼罪孽,从此,我的眼睛一定被赐予神力,明辨善恶通透疾苦。想到此,我慌忙睁开眼,先是微微眯缝着干涩的右眼,它未曾接受洗礼,所见依旧如故,混沌荒寒;随后,是左眼大张,隔着一层模糊水雾,我已将这世界又一次看得明白。亮的更清,暗的更沉。 我阖眼向女神感恩。然后猛然一转头,这时候我什么也不用怕,我料到背后尾随而来的怪物,一定没想到我会突然偷袭,如今我有了神之眼,恶孽再也逃脱不掉。结果来路上空无一物,水汽腾腾,前面亮着几盏昏黄的路灯,赋予树上的嫩叶一片透明的绿茵茵的鬼气森森的朦胧光辉,再往后伸进小巷的蜿蜒石路,已隐没在来得过早的春夜的迷乱阴暗之中,一切融成混沌黝黑,翻腾不已的一团。
~咦,还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