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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25 11:3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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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格尔希因 于 2015-3-25 11:49 编辑
==〇七〇七==
法伦斯特·迦蓝诺德想那个暗夜小队长一定是疯了——没有哪个神志正常的术者会近身释放如此庞大量级的鸣破,那等同于玉石俱焚。这也印证了那张字条所说:他们对皇子别无其他考虑,唯有处死。
法伦斯特不知道事情是在何时,如何,恶化到如此地步的。当他昨晚入眠,他以为他将迎来的不过是又一个普通的早晨,一个对于格尔希因皇子和千千万万其他人来说不怎么好,但也没有太坏的早晨。现在他知道自己已经睡太久了。是那张字条让他彻底惊醒过来,那上面用拙劣但是足够清晰的字体写道:
利剑高悬,今朝落下。
六点十五分之前到西宫墙外的夹道,也许还能挽回这个人的性命。
我无法使您更相信我。我只想使您不会悔恨。
仿佛那冰冷剑刃已抵着他的背脊划下来。在怀疑之前他已经凭着一直以来的杞忧相信了它,然后才回头试图找出一点侥幸。字条一面黏着一张较小的纸片,是从别处裁下来的,那上面的字迹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那是格尔希因皇子的亲笔签名。这意味着这张字条的主人确实有条件知道些什么,这不是一出轻飘飘的恶作剧——但这是否是又一场阴谋?
当时法伦斯特看了看座钟:五点四十分。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这个豪爽而精明的男人做出了他的决定:如果那柄剑真的落下来,他必须去阻止它;如果这是阴谋,那么王国没有任何一条律法禁止一名伯爵在清晨到字条上说的那个地方去,即便他带着剑——他是夏维朗骑士团团长,他是皇子们的剑术教练,他可以带着剑到除了陛下御前的任何一个地方去。他把刚换下来的睡袍向惊惶的管家怀里一塞,吩咐他有事就找萨那特斯·多古拉,抄起架在床尾的巨剑冲出门去。他走得太急,没来得及穿上护甲。
看到皇子平安,法伦斯特终于松了口气。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有了余裕。现在他把全部魔力都用来维持弦力,与格尔希因沿着清晨的赛弗尔大道并肩飞奔。身后百米开外十余名暗夜骑士紧追不舍,行人吓得直贴着两旁房子,一辆推车冲翻在路沿上……但两人无意理会。他们只想尽快进入夏维朗骑士团总部,阻绝暗夜团的追击。至于总部内的本团骑士——法伦斯特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接到了和暗夜骑士一样的指令,他也不知道在这个天翻地覆的早晨安飒尔·巴特拉姆在什么地方,但无论如何,那是他的地盘,他这个团长总能做到些什么。更重要的是团部起降场内停落着高速巡逻空艇,而它们的通用启动授权术式板就在法伦斯特的衣袋中,有了它们皇子就可以逃离这个一意要将他吞噬的王都。事情和法伦斯特最坏的预想一样坏,在这样的形势下他至少要保住皇子的性命。然后他会回过头来想办法。他会查清楚这一次又是怎样的阴谋。他要找阿尔卡纳侯爵,他要找沙因·巴特拉姆,他要发起一切之前采取克制态势的方面去活动——只要格尔希因皇子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冲进骑士营大门,法伦斯特以他前所未有的严厉声音下令。“一丝风也不准放进来!!”他几乎是在咆哮。门岗上的四名骑士几乎没看清团长的脸,只见那熟悉的魁伟身影携着一个人流星般没入总部大楼。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拔出剑,转过身来面对已经冲到门前的暗夜骑士们。
踏入总部大楼的那一刻,法伦斯特想,这是他十年来在这里受到的最隆重的迎接。
宽阔的大厅里,罗玛尼、卡德、莫朗达小队在正面呈品字形布阵,他们身后通向二层的大理石楼梯上则是洛尔、波维拉带队沿阶一直排上挑空穹顶圆周的回廊。底层两侧石柱之后也布满伏兵,不过这些法伦斯特只用余光一扫。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在这里集中的是他最得力的部下,他们正用满含哀求的目光望着他,这是他们即便面对最凶恶的魔物或他这个团长最严厉的惩罚时也从未流露的,与此同时他们手中刀剑的森然冷光却昭示着另一种他们所无力违抗的意志。
法伦斯特心中一阵苦涩。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气力可以给他们了。他在部下当中具有相当的威信,他打算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运用它。他抬手在身边青年的肩膀上按了一按。一路到现在他们还没顾得上交谈。即便现在,他们也只是对望了一眼。法伦斯特很高兴看到他的学生并无半分畏惧,那双蓝晶的眼睛仍然澄澈,就和No.7行前来向自己告别时一样澄澈,那意味着他已经做好准备前往任何一个未知的方向。
法伦斯特抬起手臂,巨剑刃立,直指前方。
与此同时,格尔希因迈步前行。
巨剑缓缓破开凝固的空气,宽阔刃面映出它所护持的格尔希因并进的侧影。皇子和法伦斯·迦蓝诺德就这样一前一后昂然向防线走去,一语不发,毫不迟疑。他们所到之处,骑士们纷纷退避,让出一条通路。他们的包围变为了守望的行列。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一动——面对素来敬慕的第一皇子和团长,没人能挥出手中之剑,没人能打断他们静默到苛烈的前行。他们只能将无言的目光倾注在这两个人身上,同样倾注其上的还有自穹窿高窗洒下的阳光。高旷的大厅静寂无声,只有这两人的脚步声声踏在骑士们的心跳上。
当他们走到大理石阶梯前,一阵轻笑从高处飘摇而下。
法伦斯特知道他的魔法到此结束了。他举头仰望。挑空处二楼凭栏而立的,不出所料是他刚才搜寻未果的安飒尔·巴特拉姆的身姿。他想这狼一样的褐发青年早已在这大厅的某一个角落里觊觎多时了,只是在他们几近成功的时候才踱出来,一只手臂潇洒地支在栏杆上,对他们露出若无其事的微笑,仿佛他不是来截断他们的生路,而只是想道一声早安。
“你也要与我为敌吗,安飒尔?”皇子问。他的声音与其说哀伤,更近乎惆怅。
“圣命难违。我很遗憾,殿下——”
安飒尔·巴特拉姆向前倾身——这样的姿态当然绝不仅仅是恭顺而已。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已经越过栏杆以远超坠落的速度向下俯冲,腰间佩剑出鞘挟带旋流直指皇子头顶。一旁的法伦斯特快步抢上,巨刃力推,轰然一声巨响,并非兵器相交,而是安飒尔那附上弦力和螺旋的一击与迦蓝诺德的霸道剑风激烈碰撞。强大气流迸发开来令附近骑士纷纷一窒,不过安飒尔并没给他们喘息的余地。“罗玛尼队开锋刃包抄!卡德队封锁侧翼!别忘了,你们执行的是皇帝陛下的敕令!!”格外着重喊出最后七个字,他已经重又向格尔希因冲去,而周围一直踌躇不前的骑士在号令之下也终于不得不上前围攻。法伦斯特毕竟不忍杀伤部下。他以手中巨剑或磕或拍将最先冲上来的四人放倒在地,抬头一看,楼梯上、二层环廊上的骑士也已纷纷向他们搭箭扬弓。
格尔希因以连环鸣破一时逼退安飒尔的抢攻。“老师你先走,我来断后!”他喊道。
法伦斯特当即向楼梯后方抢去。格尔希因向安飒尔又丢去一个爆炎,撤身紧随其后。一到楼梯后,他向上释出一个高量级的鸣破术式。追击的骑士们这时正好兜到楼梯侧面。他们听到一声巨响,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低迷的战意救了他们——就在下一秒,在他们身前,这座他们每天都不可避免要仰望的宏伟阶梯在一连串震耳的断裂声中轰然崩塌了。四分五裂的巨石和原本站立在它上面的骑士堵住了通向起降场的长廊入口。修复这座楼梯将是安飒尔·巴特拉姆升任团长之后的首要任务之一。要再过上三个月,他才能站在上面,像他的前任们一样对部下们训示。
大理石楼梯并不是格尔希因在这栋宏伟建筑中炸毁的唯一一样东西。他一边飞奔,一边将身后长廊的天顶一段段轰塌。经历过No.7的遗迹之后,皇子对这类破坏已经十分有心得了。抛出第三个螺旋,他转回头避开追来的烟尘,感到温热的液体飞落在脸上。
“……老师!!”皇子惊叫出声。
在扬起的披风下,法伦斯特红制服的后背已经变成深褐色了。布料被鲜血浸透,血珠在高速飞驰中一串串向后撒落。当他在礼灵失控的鸣破中以身翼蔽皇子时,他的脊背几乎被击碎。皮开肉绽,内脏多半也被震伤了,但他至今还没顾得上给自己开个治愈术。他清楚自己需要休息,但绝不是现在——现在皇子离生天还有一步之遥。“几道小口子而已!”他以一贯的洪亮声音回答,“马上就到了,殿下,看您能不能超过我去!”
他们几乎是同时冲入起降场。四方形的露天空间里,八艘空艇一字排开,漆金的舰首在灿烂晨光中静静地闪着光。法伦斯特停顿了一下。他记起上周交上来的整备报告,就带着格尔希因径直向中央的那一艘跑去。它刚刚经过一次大修。为了应对近日在清河流域活动频繁的虹羽鹰群,理械师把它的航速强行提高了百分之十。这正是皇子眼下所需要的。法伦斯特伸手将舱门拉开,取出那枚手掌大小的金属板递到格尔希因面前。
“快上去吧。他们应该还没来得及更换术式。”他说。
皇子睁大了眼睛。“老师,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法伦斯特拉起银发皇子的手,将那枚钥匙放进皇子手中,又将宽大的双手包覆在那只相对来说几乎算得上瘦弱的手上。
“我们没有争论的时间了,殿下,请您静静听我接下来的话——”他轻声说,比以往任何一次教导都更柔和,也更严厉:
“我在凌晨接到一封匿名信,上面直言您马上要被带往暗夜行营……处决。”感到皇子的手震了一下,他更加用力握紧那只手,继续说下去:
“现在我还不知道这一次又是为什么——您也一无所知,对吗?但毫无疑问,陛下又一次被蒙蔽了,而且这次的谗言比之前更加恶毒。您当然是无辜的,但您绝不能冒险,因为他们这次甚至不打算给您辩护的机会。您必须立刻走,而我必须得留下来——为了证明您逃亡的清白,也为了洗清您的冤屈。”
“你为了救我与暗夜骑士团兵刃相向,那群人不会放过这个口实的!”皇子说,“我不能留下老师你一个人陷在他们的罗网里!”
法伦斯特坚决地摇头。
“我相信陛下的仁慈,相信他了解我对他的忠诚,也相信他很快就会明白您的无辜。陛下不会因为我放您逃走就取我的性命,但如果一起逃走,对于那些阴谋者来说等于坐实了您和我逆贼的罪名,我们就再也不能回头了!为了您,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要留下来。请您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不要进入城市。在蓝减区甚至哪怕红区的什么地方藏上一阵子——我相信您应付得来。”他说,“您不会等太久。我,还有您所有的支持者,一定会挫败那些人的阴谋。然后,我就会去迎接您了。在那之前,请您务必要保重,务必平安……”
他向皇子深深俯下身,将皇子的手贴在自己的额上。
高速空艇缓缓上升的过程中,法伦斯特·迦蓝诺德被迸发的强烈气流冲得后退了两步,不得不将剑拄在地面上支撑自己高大的身躯。他还不能倒下——至少在皇子目之所及的范围内不能。不过他终于腾出时间做两件他早就应该做的事了:他给自己开了治愈术,然后用余下的精神力开始细思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法伦斯特不打算将皇子成人礼上的风波与这一次阴谋联系起来。那次关于谋逆的指控太过拙劣,几乎不可能达到任何目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发难,首先就注定要受到持重之臣的阻挠;将阿尔卡纳侯爵拉下水也绝不是一箭双雕,而是搬起整个森染砸在自己的脚上;那些所谓的证据漏洞百出,全然经不起推敲——所有这一切与辛克莱子爵其人的草包性情十分相配,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他离他一心想要逢迎的阿欣娜皇后是多么遥远。
如果是阿欣娜皇后的话。
如果是这位格兰森的女儿的话,法伦斯特想,事情就会变得像这次一样,隐秘、孤立、一发中的,就如她亲手将格尔希因皇子抚养长大、给予他无可指摘的关爱,同时不动声色地令他父亲的心远离他的身边。作为常年出入宫廷的近臣,法伦斯特·迦蓝诺德对皇后比旁人更多敬佩,也更多警惕。近年来,虽然围绕皇储人选的议论甚嚣尘上,但事实是苏尔蒂皇子在这条路上比他的兄长超出始终不过半肩。这也是法伦斯特敬畏阿欣娜皇后的原因——他知道维持这种令人难以察觉的优势需要多么高超的手腕、耐性、以及信心。
然而这信心被格尔希因皇子从No.7的凯旋动摇了。
等到陛下“前所未有的封赏”赐下,一切都将成为定局。法伦斯特认为这就是绿歌皇后猝然发难的原因。但是在格尔希因皇子逃出生天的如今,她几乎已经可以说是失败了。法伦斯特不知道她以怎样的说辞煽推动皇帝陛下做出如此过激的决断,但皇子的无辜千真万缺,而法伦斯特会发动一切力量去证明这一点。法伦斯特并不认为自己对皇帝陛下具有阿欣娜皇后那样的影响力,但他毕竟是皇帝最信赖的重臣之一。十年前,是艾尔温皇帝排除众多出身名门的候选人,亲自将他这个颇负非议的伯爵赘婿攫升为夏维朗骑士团团长。他后来还将更加贵重的宝物托付给他。如今法伦斯特要不惜一切去捍卫这珍宝。法伦斯特至今仍然记得妻子下葬的那个雨天。在墓园人们对他致哀,眼中却是怨怼、责难和轻蔑。当他带着遍身湿重来到宫中,艾尔温皇帝凝视着他,久久没有开言。
“那么,你也坠入这个名为爱的深渊了。”他终于以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哀悯对法伦斯特说。
法伦斯特伸手从衣内取出一叠信纸——不是他今早收到的那一封,而是六天前另一个神秘青年亲手交给他的。他像当初收到它时一样摩挲着朝外一折上那行活泼的圆体字,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微笑。对不起,奥维拉,他在心中对女儿说:你回来的时候,我恐怕还是在忙。
当夏维朗骑士从侧翼入口涌入起降场时,迎接他们的只有兀自鼓荡的残存气流,以及他们的团长磐岩般屹立的高大人影。他的红褐硬发随风纷飞,身躯岿然不动。他的剑垂向地面。在他头顶高远的蓝天中,一道清浅白线杳然南去。
骑士们面面相觑,放低了手中的武器。已经没有战斗的必要了——看到团长向他们露出与平日一无二致的豪爽的笑容,他们这样想。
黯然收束的刀光间,安飒尔施施然走上来。
“伤脑筋。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啊……”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仰望天空的面庞上不见一丝沮丧,倒有玩味的笑容。法伦斯特也笑了。他想这个青年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即便是自己当年,恐怕也不能做得比他更好。“到此为止。带我去见陛下吧。”他坦荡道。
安飒尔苦笑了一下。
“陛下原本确实打算召见您——但那是在您出手之前。至于现在,阁下,如果您愿意听我一句,我建议您还是不要去的好。”
法伦斯特一晒。“这是你的建议,还是你身后之人的建议?”他问。
“我执行的,只有唯一的皇帝陛下的意志。”安飒尔谦卑然而坚定地回答道。
法伦斯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盯着安飒尔,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那双平素狡黠地闪烁着的紫色眼睛中此刻只有遗憾。“我已经尽我所能,”青年说,“我没想到您竟然会选择留下来,虽然这证明了您是一位真正高贵的勇士……”
他叹了口气,拔剑出鞘,白刃上一瞬闪过三分戚容:
“事已至此,在这里与您一战,是我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法伦斯特面不改色。但是安飒尔的话像是早前那个暗夜小队长的鸣破炸开在他的心里。此时此刻他才惊觉自己最坏的设想都嫌天真。他并不信任他的副团长。但假如这次过于残酷的决断纯粹出于艾尔温皇帝的意志,没有其他任何人的推动——那么对于法伦斯特·迦蓝诺德来说,一切就已经结束了。法伦斯特是少数几个洞悉艾尔温皇帝性情的人之一,他一直知道在那优柔外壳下隐藏着怎样一颗敏感而锐利的心。现在他也知道了,那封信虽然诚实,终究还是圈套。
但靠着它,他至少保住了那个孩子的性命。
法伦斯特仰天大笑。豪纵笑声在回廊围起的四方形空场上隆隆回荡,令一众骑士恍惚觉得脚下的地面在颤抖。他们并不明白在他们的团长和副团长当中发生了什么,只能将惊惶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又把它们投到身边同样惊惶的同伴身上。然而随即,巨剑振起。一切音响戛然止息。那双红色的眼中已无纠葛,只余烈火般的飞扬之光。
安飒尔剑刃直立,身形微倾。
礼尽处,剑光暴涨,贴地疾闪而来——这是腰部最易发力的角度,力量足以突破法伦斯特铁壁般的剑风,灵活则能在巨剑收回之前咬住他的破绽。法伦斯特当然不会正中安飒尔下怀。他一改之前的大开大合将巨剑贴于身侧,一手持柄、一手抵住剑背。巨剑变为巨盾,转步之间半边正挡住安飒尔的突击。法伦斯特脚下紧跟着兜出半步,倒竖利刃顺势向安飒尔的手臂抹去。安飒尔毫无退意直随他的转势而进。然而疾风骤雨的攻击全穿不透法伦斯特绵密的剑盾。在法伦斯特的腾挪之下,沉重巨剑仿佛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收放自如。金属交鸣之声接连十数次,随着一声闷响,安飒尔横飞出来。他落地之后略一踉跄才稳住脚步,但声气仍然轻松:
“好险。要不是多抢半个身子,就不是被拍飞,而是被您拍成两半了。不过,”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拿手中长剑指了指法伦斯特身周洒落的斑斑血迹:
“这么兜下去,您也没有胜算。”他说,露出他所特有的孤狠的笑容,“——如何?”
法伦斯特的头微微一仰。
“我赌赢过你七次呢,狼崽子。”他把巨剑立在身前正中,沉声道,“来吧!”
剑光再次暴起,直向中路刺去。法伦斯特并不退避。他屏息以待,不止以双眼,而是以全身感应安飒尔肌肉的动作。
就在剑光还有一身之遥时,安飒尔的右腰微微前顶。
巨刃向右轻移。一声锵然锐响,法伦斯特看到双剑相交迸发的火星,一瞬即逝,照亮了安飒尔眼中冰冷的笑意。与此同时,一阵空虚的疼痛从他左边锁骨斜插进胸腔。法伦斯特低下头望了望。他起先什么也没看见——贯穿他身躯的凶器已经消散无踪了。紧接着,一片血雾喷薄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仿佛从某个遥远的地方,安飒尔的声音隐隐传来:
“请您别生气,阁下。毕竟,我从来没说过单以剑术和您决胜负——”
他笑着咳出红色的血水,以及一句发自内心的赞许:
“狼崽子……”
他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发出声音了。他感到自己的脸贴上冰凉、坚硬的东西。是石板地啊……他这才知道自己终于倒下了。他挣扎着拧头想要朝向天空,但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却突然踌躇起来,不知自己应该看向哪个方向。但是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样安宁,那样欢欣……他想,那是他的小女孩归家的脚步声……
安飒尔单膝跪地,向他俯下身去。“您照拂我三年,我不让您带着牵挂上路。您的身后事我会办好,奥维拉大小姐有萨那特斯·多古拉照料。至于送那封匿名信的人——”顿了顿,他附到法伦斯特耳畔:
“是我。”
法伦斯特如果能听到这一句,想必不会惊讶——他已经领会安飒尔·巴特拉姆那仅只一半的诚实了。这个青年将会为他的尸身敷上膏油、戴上英雄的桂冠。与此同时他会将他的血涂在格尔希因的手上。法伦斯特对这一切都不会惊讶,也不会悔恨了。他已经将自己整个投入那深渊之中。他永远地沉没了。然而在它的岸边,还有人痛苦地踯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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